卷第四百八十九 雜傳記六

卷第四百八十九 雜傳記六

卷第四百八十九雜傳記六

周秦行記冥音錄

周秦行記牛僧孺撰

余真元中舉進士落第,歸宛葉間。至伊闕南道鳴皋山下,將宿大安民舍。會暮,失道不至。更十餘里,行一道甚易,夜月始出,忽聞有異氣如貴香,因趨進行,不知厭遠。見火明,意莊家,更前驅,至一宅,門庭若富家。有黃衣閽人曰:“郎君何至?”余答曰:“僧孺姓牛,應進士落弟,本往大安民舍,誤道來此,直乞宿,無他。”中有小髻青衣出,責黃衣曰:“門外謂誰?”黃衣曰:“有客有客。”黃衣入告,少時出曰:“請郎君入。”余問誰大宅,黃衣曰:“但進,無須問。”

入十餘門,至大殿,蔽以珠簾,有朱衣黃衣閽人數百。立階,左右曰:“拜。”簾中語曰:“妾漢文帝母薄太后,此是廟,郎君不當來,何辱至此?”余曰:“臣家宛葉,將歸失道,恐死豺虎,敢託命。”語訖,太后命使軸簾避席曰:“妾故漢室老母,君唐朝名士,不相君臣,幸希簡敬,便上殿來見。”太后着練衣,狀貌瑰瑋,不甚年高。勞余曰:“行役無苦乎?”召坐。

食頃,聞殿內有笑聲。太后曰:“今夜風月甚佳,偶有二女伴相尋,況又遇嘉賓,不可不成一會。”呼左右屈二娘子出見秀才。良久,有女子二人從中至,從者數百。前立者一人,狹腰長面,多發不妝,衣青衣,僅可二十餘。太后曰:“高祖戚夫人。”餘下拜,夫人亦拜。更一人,柔肌穩身,貌舒態逸,光彩射遠近,多服花綉,年低太后。后曰:“此元帝王嬙。”余拜如戚夫人,王嬙復拜。各就坐,坐定,太后使紫衣中貴人曰:“迎楊家潘家來。”

久之,空中見五色雲下,聞笑語聲浸近。太后曰:“楊家至矣。”忽車音馬跡相雜,羅綺煥耀,旁視不給。有二女子從雲中下,余起立於側,見前一人,纖腰修眸,儀容甚麗,衣黃衣,冠玉冠,年三十許。太后曰:“此是唐朝太真妃子。”予即伏謁,拜如臣禮。太真曰:“妾得罪先帝,先帝謂肅宗也。皇朝不置妾在後妃數中,設此禮,豈不虛乎?不敢受。”卻答拜。更一人,厚肌敏視,小質潔白,齒極卑,被寬博衣。太后曰:“齊潘淑妃。”余拜之如妃子。

既而太后命進饌,少時饌至,芳潔萬端,皆不得名,余但欲充腹,不能足食。已更具酒,其器用盡如王者。太后語太真曰:“何久不來相看?”太真謹容對曰:“三郎天寶中,宮人呼玄宗多曰三郎。數幸華清宮,扈從不得至。”太后又謂潘妃曰:“子亦不來,何也?”潘妃匿笑不禁,不成對。太真乃視潘妃而對曰:“潘妃向玉奴太真名也。說,懊惱東昏侯疏狂,終日出獵,故不得時謁耳。”太后問余:“今天子為誰?”余對曰:“今皇帝先帝長子。”太真笑曰:“沈婆兒作天子也,大奇。”太后曰:“何如主?”余對曰:“小臣不足以知君德。”太后曰:“然無嫌,但言之。”余曰:“民間傳聖武。”太后首肯三四。

太后命進酒加樂,樂妓皆年少女子。酒環行數周,樂亦隨輟。太后請戚夫人鼓琴,夫人約指玉環,光照於座,《西京雜記》云:“高祖與夫人環,照見指骨也。”引琴而鼓,其聲甚怨。太后曰:“牛秀才邂逅到此,諸娘子又偶相訪,今無以盡平生歡。牛秀才固才士,盍各賦詩言志,不亦善乎?”遂各授與箋筆,逡巡詩成。太后詩曰:“月寢花宮得奉君,至今猶愧管夫人。漢家舊是笙歌處,煙草幾經秋復春。”王嬙詩曰:“雪裏穹廬不見春,漢衣雖舊淚痕新。如今最恨毛延壽,愛把丹青錯畫人。”戚夫人詩曰:“自別漢宮休楚舞,不能妝粉恨君王。無金豈得迎商叟,呂氏何曾畏木強。”太真詩曰:“金釵墮地別君王,紅淚流珠滿御床。雲雨馬嵬分散后,驪宮不復舞《霓裳》。”潘妃詩曰:“秋月春風幾度歸,江山猶是業宮非。東昏舊作蓮花地,空想曾披金縷衣。”再三邀余作詩,余不得辭,遂應命作詩曰:“香風引到大羅天,月地雲階拜洞仙。共道人間惆悵事,不知今夕是何年。”

別有善笛女子,短髮麗服,貌甚美,而且多媚。潘妃偕來,太后以接座居之,時令吹笛,往往亦及酒。太後顧而問曰:“識此否?石家綠珠也。潘妃養作妹,故潘妃與俱來。”太后因曰:“綠珠豈能無詩乎?”綠珠乃謝而作詩曰:“此日人非昔日人,笛聲空怨趙王倫。紅殘翠碎花樓下,金谷千年更不春。”

詩畢,酒既至,太后曰:“牛秀才遠來,今夕誰人為伴?”戚夫人先起辭曰:“如意成長,固不可,且不可如此。”潘妃辭曰:“東昏以玉兒身死國除,玉兒不宜負也。”綠珠辭曰:“石衛尉性嚴急,今有死,不可及亂。”太后曰:“太真今朝先帝貴妃,不可言其他。”乃顧謂王嬙曰:“昭君始嫁呼韓單于,復為株累弟單于婦,固自用,且苦寒地胡鬼何能為?昭君幸無辭。”昭君不對,低眉羞恨。俄各歸休,余為左右送入昭君院。會將旦,侍人告起,昭君垂泣持別。忽聞外有太后命,余遂出見太后。太后曰:“此非郎君久留地,宜亟還,便別矣,幸無忘向來歡。”更索酒,酒再行已,戚夫人、潘妃、綠珠皆泣下,竟辭去。太后使朱衣送往大安,抵西道,旋失使人所在。

時始明矣,余就大安里,問其里人,里人云:“此十餘里,有薄后廟。”余卻回,望廟宇,荒毀不可入,非向者所見矣。余衣上香經十餘日不歇,竟不知其何如。

冥音錄

廬江尉李侃者,隴西人,家於洛之河南。太和初,卒於官。有外婦崔氏,本廣陵倡家,生二女,既孤且幼,孀母撫之以道,近於成人,因寓家廬江。侃既死,雖侃之宗親居顯要者,絕不相聞。廬江之人,咸哀其孤藐而能自強。

崔氏性酷嗜音,雖貧苦求活,常以弦歌自娛。有女弟奴,風容不下,善鼓箏,為古今絕妙,知名於時。年十七,未嫁而卒,人多傷焉。二女幼傳其藝。長女適邑人丁玄夫,性識不甚聰慧。幼時,每教其藝,小有所未至,其母輒加鞭棰,終莫究其妙。每心念其姨曰:“我姨之甥也,今乃死生殊途,恩愛久絕。姨之生乃聰明,死何蔑然,而不能以力祐助,使我心開目明,粗及流輩哉?”每至節朔,輒舉觴酹地,哀咽流涕,如此者八歲。母亦哀而憫焉。

開成五年四月三日,因夜寐,驚起號泣,謂其母曰:“向者夢姨執手泣曰:‘我自辭人世,在陰司簿屬教坊,授曲於博士李元憑。元憑屢薦我於憲宗皇帝,帝召居宮一年。以我更直穆宗皇帝宮中,以箏導諸妃,出入一年。上帝誅鄭注,天下大酺。唐氏諸帝宮中互選妓樂,以進神堯、太宗二宮,我復得侍憲宗。每一月之中,五日一直長秋殿,余日得肆游觀,但不得出宮禁耳。汝之情懇,我乃知也,但無由得來。近日襄陽公主以我為女,思念頗至,得出入主第。私許我歸,成汝之願,汝早圖之。陰中法嚴,帝或聞之,當獲大譴,亦上累於主。’”復與其母相持而泣。

翼日,乃洒掃一室,列虛筵,設酒果,彷彿如有所見。因執箏就坐,閉目彈之,隨指有得。初授人間之曲,十日不得一曲,此一日獲十曲。曲之名品,殆非生人之意。聲調哀怨,幽幽然鴞啼鬼嘯,聞之者莫不歔欷。曲有《迎君樂》正商調,二十八疊。《槲林嘆》分絲調,四十四疊。《秦王賞金歌》小石調,二十八疊。《廣陵散》正商調,二十八疊。《行路難》正商調,二十八疊。《上江虹》正商調,二十八疊。《晉城仙》小石調,二十八疊。《絲竹賞金歌》小石調,二十八疊。《紅窗影》。雙柱調,四十疊。十曲畢,慘然謂女曰:“此皆宮闈中新翻曲,帝尤所愛重。《槲林嘆》《紅窗影》等,每宴飲,即飛毬舞盞,為佐酒長夜之歡。穆宗敕修文舍人元稹撰其詞數十首,甚美,宴酣,令宮人遞歌之。帝親執玉如意,擊節而和之。帝秘其調極切,恐為諸國所得,故不敢泄。歲攝提,地府當有大變,得以流傳人世。幽明路異,人鬼道殊,今者人事相接,亦萬代一時,非偶然也。會以吾之十曲,獻陽地天子,不可使無聞於明代。”

於是縣白州,州白府,刺史崔親召試之,則絲桐之音,槍可聽,其差琴調不類秦聲。乃以眾樂合之,則宮商調殊不同矣。母令小女再拜,求傳十曲,亦備得之,至暮訣去。數日復來曰:“聞揚州連帥欲取汝,恐有謬誤,汝可一一彈之。”又留一曲曰《思歸樂》。無何,州府果令送至揚州,一無差錯。廉使故相李德裕議表其事,女尋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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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廣記(精)全四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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