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 春風舊時波
傍晚,楚正哲一直長吁短嘆。電話這時又響了。
沈安琪按住他的手:“我來聽。”剛按了通話鍵,聽了一句,她又把電話還給他。
楚正哲有些奇怪,拿起電話:“喂。”
“喂你個頭啊!”那邊傳來的竟是一個女子高亢的怒斥,“楚正哲,你到底又和寧兮說什麼了?讓她竟然躲房間裏割脈自殺?我告訴你,要是我女兒出了三長兩短,我才不管什麼華東第一高手、國際科精英人才,傾家蕩產我也要讓你這個姓楚沒好下場,死得凄慘!”
“寧兮自殺了?”楚正哲顧不得聽許伊菲其他的話,丟下電話,衝出門去。
巨大的惶恐攥住了他的靈魂,他把車開得飛快。箭一樣射進雅築的大院,風一樣衝進賀寧兮房間。
汗水、淚水縱橫交錯着流滿他的臉,眼睛裏卻看到,賀寧兮穿着一件喇叭袖寬鬆家居服,什麼事沒有,臉色如常,喝着宋詩筠親手端上來的小米粥。
許伊菲高傲地站在那裏:“你還知道來?有了新歡,早把寧兮給忘了吧?”
宋詩筠連忙插言:“媽,您別說了。”
“為什麼不說?”許伊菲生平最煩兩個人,楚正哲是一個,宋詩筠是第二個,火氣上來,更是不想給他們中任何一個人面子,“抓着世坤這麼多年,得到了這麼多,無論如何也應該有些感恩之心吧。翅膀硬了,就想單飛,不僅威脅你老公的事業,連我女兒也坑苦了,我不說他說誰?”
賀寧兮赤腳從床上下來,拉住楚正哲:“小哲哥,我就知道,你終究還是捨不得我。”
“你……沒事嗎?”
賀寧兮蒼白的臉頰泛起快活的粉紅。
許伊菲大嘴巴:“有事有事,你是希望有事才開心還是怎麼的?”
楚正哲呆愣了將近一分鐘,這才鬆了一口氣,但是他旋即難過起來。賀寧兮說:“小哲哥,你這麼緊張我,說明你心裏還愛着我。既然並沒有別人將我代替,今天就留下來吃飯,我們好好說話,再重新開始,行嗎?”
楚正哲將她的手從自己手臂上拿開。
賀寧兮一臉迷惑。
楚正哲盯着她雪白晶瑩透着一抹紅暈的臉蛋看了半晌,不無悲涼:“寧兮,至始至終,我在你心裏,都是一個沒有尊嚴只供驅使的對象吧?讓我走的時候,我就得走,需要我的時候,不管用什麼方法,我都必須來?我對你的愛,只是你拿來讓你自己安心的工具嗎?我也是一個人,不管怎麼鞭策自己,要無私一點,可是,我總不能老是讓我對你的在乎,只能變成你鞭笞我、讓我在你面前毫無反抗能力的利器。”
賀寧兮沒有宋詩筠的急才,張了張口,想反駁,什麼都沒說出來。
楚正哲忽然笑了,笑得很大聲。
許伊菲眉頭一皺:“唉,我說你說的,這都是什麼?”
宋詩筠急忙攔住她:“媽,你真的不要再多說啦。”她賠着笑對楚正哲說:“正哲,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寧兮真的在乎你,她也真的因為失去你才失去活下去的勇氣。”
可是,許伊菲還是把話說出來:“你幹什麼跟他說這些?寧兮是我們家的小姐,身價高身份又非常尊貴,害怕找不到另一半嗎?總之,我再也不可能稀罕他啦!”
宋詩筠干著急想不出怎麼圓場。
楚正哲冷冷一笑,對許伊菲說:“許阿姨,我知道你一向看不上我。賀叔叔和小天哥給了我許多機會,他們希望我能幹出大事,我也一直很努力,不負他們所託。但是,那一切,對於你來說,根本半點價值都沒有。”
宋詩筠還想再挽留他,被楚正哲出言謝絕:“小筠,我和寧兮的緣分真的盡了。寧兮身價不低,日後有的是比我更加好的男士照顧她。”深深瞧了一眼賀寧兮,說:“你保重。”冷冷睥睨許伊菲,然後,轉身大步疾行。
賀寧兮拚命跑,還是沒追上他。楚正哲坐進車裏,將車開出廣場時,她一邊用力拍着他車窗的玻璃一邊努力在說什麼。
楚正哲沒注意賀寧兮左手袖子下面,鮮血正不停滴出來。他踩着油門,保時捷911怒吼着像匹奔馬疾馳而去。賀寧兮徒勞一邊追一邊喊:“小哲哥、小哲哥——”剛剛處理好的傷口鮮血越流越多,等到她血壓降低、人昏倒在路上后,還沒離開的家庭醫生奔跑過來,將紗布掀開,縫合的傷口居然全部綻裂開。那傷口,深刻得簡直如同小孩子的嘴巴……
割腕,並不會奪走賀寧兮的生命,只讓她的精神在再度止血后表現得抑鬱。
晚上,夏嬸到樓上請小姐下來吃飯。賀寧兮始終悶悶的,可是,當看到許伊菲,她的脾氣突然上來,把所有盛飯菜的餐具全部拂在地上,然後將椅子也推翻了,酒瓶花瓶統統在桌上、地上砸了個遍。
賀天急急忙忙趕回來,餐廳里,賀寧兮已經被自己搞得一團糟。
她就穿了一件睡衣,乾淨的白色被湯汁酒漬污染得不成樣。赤着一雙小腳,鞋子也不知道到哪裏去了。更加恐怖的是,她硬是將腳完全踩在破碎的酒瓶碎玻璃片上,還一個勁兒狠跺。
許伊菲嚇死了,哭着請求她離開,她還是不管不顧。
鮮血,流得到處都是。
宋詩筠衝到賀天面前:“老公,我真儘力了。”
賀寧兮也倏地奔過來,她眼神渙散,但是臉頰卻赤紅:“哥,爸不在,小哲哥最聽你的話,你讓他不要走,回到我身邊來,讓他不要走,留在我身邊呀!”又不停喃喃,“我沒有騙他,我沒有想過要踐踏他。我從來沒顧及他是我不對,可是,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明白!”
說著說著,她就哽咽了:“你把他叫回來,你把他叫回來……”
賀天皺着眉頭,讓桑榆趕快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然後招呼夏嬸過來,給寧兮腳上上藥。
可是,賀寧兮不肯上藥。她要“小哲哥”,除了“小哲哥”,她什麼都不要。
賀天被逼到沒有辦法,對賀寧兮說:“你要小哲哥是嗎?”
賀寧兮立刻好像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雙手一起握住賀天的手。
賀天表情很冷,反手將賀寧兮兩隻手一起抓在手中。賀寧兮沒有穿鞋子的腳,那被玻璃碎片割破傷口中鮮血不停冒出來的腳,便在地上跌跌撞撞移動着。疼痛讓賀寧兮不斷**,鮮血一塊一塊印在地板上,亮晶晶,好像凄厲的花。
張雲廷奉命將車開過來,賀天拉開後車門,礽物件一樣將賀寧兮給扔上去。
丟下驚慌失措的許伊菲,以及倉促間也不知道怎麼做才好的宋詩筠,眼睜睜看着車開走了。
許伊菲問宋詩筠:“你老公這是要幹什麼呀?”
宋詩筠念頭急轉:“我也不知道啊。”
賀天讓張雲廷將車開去海頓莊園。二十分鐘之後,東G95888在17號別墅停下來。賀寧兮此刻竟然害怕起來,她揮舞着手,不讓哥哥靠近自己。賀天強行將她抓出來時,她哭着懇求:“我錯了,我錯了,哥,我不要再見他、不要再見他了。”
賀天可不會容忍她這樣:“既然來了,就勇敢進去吧。這次能將他帶回你的身邊,你才是真正的世坤家的小姐!”
將賀寧兮扔在17號別墅廊下,他上車。
張雲廷的聲音不急不緩:“楚少在二樓。”
賀天長吁一口氣:“開車!”
賀寧兮拚命敲車門,又跟在車子後面追。東G95888開走了,賀寧兮力氣全用沒了,猝然昏倒在海頓莊園小區的道路上。
楚正哲快瘋了。他理智告訴自己:“不要管。”但是賀天走了,寧兮就那麼暈倒在外面?天還冷,凍壞了怎麼辦?想來想去,他下樓出門,將賀寧兮抱回來。
將賀寧兮放在主卧自己床上之後,燈光照射之下,他也驚呆了。左腕上,掀起的紗布下面,縫合好了的傷口雜七雜八——這是沒有受過訓練的普通人割脈后正常會留下的痕迹,因為一次割不好,所以會割很多次。因為疼痛讓手抓不穩刀,所以刀口沒有一條會是筆直。污濁一團的睡衣捲起來膝蓋上面,露在外面的小腿依舊瑩白可愛,但是,從腳踝處,被類似碎玻璃的利器割破的傷口一處接着一處,好像是赤着腳在滿是碎玻璃的地上跳過舞了似的,連腳踝上都結上血痂,傷口縱橫,猙獰可怖。
楚正哲這才知道,自己白天以為賀寧兮割腕自殺乃是做戲真的是一場誤會。
沈安琪目睹他在窗前糾結,又看着他把賀寧兮抱回來,滿臉急切。她很明白真相,但是內心還留有一絲掙扎。
來到他身後,她輕輕叫:“阿哲?”
他頭微微一動,最終還是沒有轉過來。她就在他的旁邊,他們之間,先前橫亘的山又回來了。
他握着賀寧兮的手,世界裏再也沒有其他異性。
而她舉手一摸,這才發現,自己的臉早已濕了。
自己一直固守的這份情,已然走到了盡頭。想起第一次看見楚正哲,楚正哲便是和賀寧兮在一起。她喜歡上楚正哲,就是因為那時候還是少男的楚正哲,對少女賀寧兮的寵溺。
她一直都想從賀寧兮手裏奪過這份寵溺。
可是知道今天她才真的領悟:他的心,早就給了賀寧兮,誰都搶不過來。
無論怎麼努力,她都只能當個過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