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重遇沐公爵
綠達的海,真的很美。遙遠的海面綠瑩瑩的,純美得就像天然綠寶石。近處的浪一個接一個拍打過來,“嘩嘩”的水聲如同大海不知疲倦的絮語。
許伊菲在林雨柔的陪伴下,躺在遮陽傘下的沙灘椅上享受清涼海風的吹拂。不遠的海上,紫藍和楚鐵龍在衝浪,他們的身手,不用衝浪板,上兩米高的浪頭也能像爬陸地上的小土坡,穩穩地上去,穩穩地下來。踩着衝浪板,姿勢便是各種帥。風白和賀聆風之前不會,學了一會兒,風白還是不會,賀聆風倒是上手了。賀聆風跟在楚、紫二人後面顯擺了幾把,最後,三個人拖着喝足鹹水的風白上岸。
林雨柔賢惠,把一袋子淡水送上去。
回來后,許伊菲對林雨柔說:“咱們都這樣了,有事情,他們伺候我們還差不多。”
生來便是六道巷裏的女子——林雨柔,靦腆一笑:“我習慣了。”楚鐵龍挨着她坐下來,她的柔情蜜意立馬往旁邊轉移。她削芒果給楚鐵龍吃,楚鐵龍很快吃完一個,就剝山竹給她吃。夫妻倆結婚都好幾年了,卿卿我我膩歪個沒完。
許伊菲看不下去,踢了賀聆風一腳:“唉,我也要吃山竹。”
賀聆風沒心情,把一袋子山竹扔過來:“想吃就自己剝吧。”氣得許伊菲差點沒把這一袋子山竹全扔他頭上。
兩個孕婦不能坐遊艇,四個男人便自個兒去海上。釣了兩桶魚,晚上,在酒店贈送的篝火旁架起烤架,把魚烤了吃。旁邊的鼓手打鼓,稍後,又有小提琴手前來演奏。在海浪歌聲的陪伴下,酒店服務員把許伊菲和林雨柔的頭髮全部編成漂亮的小辮子。
編完辮子,林雨柔搭配楚鐵龍,許伊菲搭配賀聆風,紫藍、風白便被女服務員們拉起來,大家開始圍着篝火跳舞。跳啊跳,紫藍、風白把氣氛活躍上去,先是林雨柔喊“累”,楚鐵龍下去。接着,許伊菲也把賀聆風拉下場。
走到海灘的僻靜處,許伊菲才問賀聆風:“生氣了,是嗎?我接受長城文化的安排,到這兒來,觸動了你心裏緊繃的那根弦?”
海風吹亂了一頭短髮,賀聆風朝着開闊的海面,“嗯”了一聲。
許伊菲又說:“事實證明,沒任何危險的事情發生。很正常的度假,所有出現在我們面前的人,都是最普通的硫國人。”
“也許吧,”賀聆風從不放下心裏的警惕,但是,也沒法駁斥她,“這次,我有點神經過敏。”
“我覺得綠達挺好的,行程不遠,原生態景色又這麼好。關鍵一分錢不用花啊,我工作業績好好,上屬公司獎勵的,幹嘛不來?你說呢?”
賀聆風不想在這麼美好的時候,點燃她的不高興,隨口應聲:“是是是!”
許伊菲摟着他的手臂問:“老婆是不是很能幹?”
“嗯,能幹。”
“下次再帶你來這裏,你來不來?”
“來!”
這本是笑談。但是,五個月後,時值暑假,長城文化再次安排許伊菲到綠達度假(可帶一大一小家眷),依然是頭等艙待遇,酒店據說是懸崖上的獨棟別墅。規格比第一次高不少。因為距離預產期還有一個多月,許伊菲不想浪費,大着肚子拖賀聆風走出國門。
這一次的行程,從出機場起就很特別。首先,他們前往酒店,坐的不是汽車,而是直升飛機。帶着賀天,許伊菲新奇之餘只有高興。唯獨賀聆風覺得詭異。直升飛機一直飛,飛到海邊,最後停在一座山頭。這座山頭上只修了一棟別墅,面積超過一萬平方米。從寬闊的停機坪往屋子走去,迎面便是一條有幾十級台階的階梯。宏偉的建築,如畫的風景,刷爆了許伊菲的感官。如果不是丈夫的臉色過於嚴峻,她特別想做的便是掏出手機,拍照片,發朋友圈。配文都想好了:豪到沒朋友!想長見識的過來看!!
七歲的賀天,還沒具備觀察大人臉色、理性設定自己行為的能力。長長的台階激發出攀登的興緻,他一路小跑着往上奔,登上最高頂回身一邊向父母揮手,一邊開心地大叫。
許伊菲很滿意自己能夠帶給兒子如此非同一般的體驗。賀聆風卻覺得兒子一下子離自己太遠了。他衝上台階去,摟住賀天,但是被賀天掙開。
活力十足的小小子熱情奔放往前跑,跑着,往後面看着,再掉轉頭,結果,一下子撞在一個人的腿上。
一直擔心會遇到不想遇到的人,五個月前的度假,賀聆風特別帶上楚鐵龍和紫藍,結果度假就是度假,連一個平平常常的意外都沒有,他們一夥安然無恙回去東州。這一次,雖然始終忐忑,但事後再回想起此刻來,賀聆風不得不承認,在出國門之前,他實則心存僥倖。
被降為汽車修理工,帶着妻子兒子握在三里橋六道巷辛苦度日,賀聆風的心裏難道就沒有讓妻子和孩子過上好一些生活的想法?有坐頭等艙的機會,他還是願意讓妻子去體驗,許伊菲和賀天能夠住上幾晚超豪華的山頂別墅,他心裏本來也十分高興。
就是這樣的僥倖,帶來了讓他極為後悔的後果。
賀天一頭撞上的,不是讓人膽寒的金志長,也不是一直敵對自己的石軍,或者史家兄弟。賀天撞上的那個人,七年未見,肩寬胸厚,個子看起來越發挺拔。深卡其色的制服非常襯他的膚色,一張膚色均勻的臉上,五官相較於賀聆風更加立體。尤為突出的,還是那雙線條明快的眼睛,一雙正宗的天藍色雙眸美麗到妖異。賀聆風承認,這個人不僅聰明,還是實實在在一名出色的美男子。制服領子和袖口的繡花一如既往精緻無匹,顯示出此人高人一等的格調。至於胸前那枚讓人眼熱的獅子徽章,九片花瓣盛開周圍如同一輪小太陽,才是無上權力的代表。
“沐繼偉!”賀聆風嘴裏不自覺吐出這三個字,再想衝到賀天身邊,兩個穿西裝、戴墨鏡的男人共同走上來,兩個人、兩隻手,一起推他,把他推得遠遠跌開,摔在地上。
沐繼偉低頭審視,一把將賀天抓起來。
藍色的雙眸,對上那雙深藍的雙眸。沐繼偉手中的賀天先是無措、害怕,對視着、對視着,沐繼偉對這個特質上竟和自己有三分相似的小孩產生了好奇,賀天捕捉到這個好奇,同沐繼偉頗為神似的眸子也發出親近的意思。沐繼偉心中頓時湧起莫名的好感,他剛露出一點迷人的笑容。“噗——”一口口水從賀天紅嘟嘟的嘴巴里吐出來,正好吐在他兩眉中間。
推開賀聆風的兩個黑衣人,其中一個正是文錫城控制市中心黑幫的老大——海鑫偉。居然有人往沐公爵臉上吐口水,海鑫偉嚇得目瞪口呆。
另外一個是掌握平民區所有賭場的忍冬強。忍冬強咽了口口水,忐忑問:“公、公爵……”
藍色的雙眸中燃起憤怒的火焰,濃黑的眉毛往中央聚集。不過,這個擁有一雙類似於自己眼眸的小小子,只在剛剛害怕了那麼一小會兒,這會兒面對自己的怒火,不驚恐到哭泣求饒,反而昂着頭,咧着嘴,露出邪邪一抹笑。
沐繼偉將賀天扔給海鑫偉。海鑫偉匆忙抱住后,不知道該扔了呢?還是殺了呢?這會兒只有被其他手下拉住的許伊菲歇斯底里哭泣、叫喊。沐繼偉往回走了幾步,方才側過臉:“一起帶到望海閣。”海鑫偉鬆了口氣,一掌將賀天摑暈,爾後下令:“全部帶走!”
望海閣在別墅東南,是一個擁有多個房間的會客處。賀聆風和許伊菲被關押在進門后左邊一個小房間,沐繼偉對賀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當下只想接見賀天一個人。
被一盆冷水澆醒之後,小小的賀天好像落湯的小雞一樣,被拎到沐繼偉對面。
桌子上有一盤跳棋,紅黃藍各自走了大半。靠近賀天那頭,分別有一顆紅棋子、一顆黃棋子、一顆藍棋子。沐繼偉說:“三步走,把三顆棋子全部送回家。”
冷水淋得瑟瑟發抖,賀天深藍的眼眸里閃爍着不甘。他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讓這個大人難過。沐繼偉讓他下棋,他不動。沐繼偉一掌拍在桌子上:“不下,立刻殺死你爸媽。”
“我走了,你就不殺我爸爸和我媽媽了嗎?”
沐繼偉微微一怔。成年加聰明人雙重的驕傲,讓他必須給一個承諾:“可以讓他們多活一些時候。”
“今天都不殺嗎?”
沐繼偉不由自主深思。看看旁邊,忍冬強走近了稟報:“沒任何異常。”沐繼偉輕輕問:“接機的時候呢?”忍冬強說:“海哥親自安排的人。”
直覺不太對勁,不過,就算在八歲那年,他曾經親手算計死一個活生生的女人,同樣這麼大的孩子,他根本不相信,這個小傢伙居然也能陷害到他身上。
“好!”沐繼偉大方應允,“如果你分三步,把這三顆棋子一起送回對面的頂點,我就答應你,今天,絕對不會讓你爸爸媽媽離開這個世界。”
眼睛裏湧出大顆淚水,賀天又用力眨了眨。流出來的淚,被他舉起小手擦掉。看對面的這位叔叔,他如同再看可怕的大灰狼。賀天仔細審視棋盤。紅黃藍,同等顏色,棋子都不可能一步歸位。就算往旁邊走,中間棋子混戰,到底要走那條線路,才能順利歸位,一般智商的小孩子,根本無法計算得出。
但是,賀天怎麼可能是普通的小孩子呢?
如果不是他太過調皮,從而阻擋別人前去發現,不管是老師,還是賀聆風自己,都會知道,這本就是個智商超過一般兒童的聰明孩子。
即便達不到190這麼恐怖吧,不妨礙他在七歲這一年,把紅黃藍三顆跳棋棋子,在可行的情況下分別一步歸位。他的小手拈起第一顆棋子時,所有人都聚精會神。眼見這顆棋子在眾棋子之間歡快地蹦跳,越過一個又一個同色或者不同色的棋子,兇惡如忍冬強,以及海鑫偉,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
最後一顆棋子被安放在對面的頂點上,賀天自己也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抬起眼,對面的大人——沐繼偉,一目不瞬緊緊凝視!
藍色的雙眸,對上深藍色的雙眸,剛過而立的沐公爵發出難以言喻的慨嘆。
如果目光可以變成一雙手,他這會兒的凝望,猶如親人溫暖的安撫。賀天烏溜溜的眼睛裏升起希望。但是,沒等賀天開口請求,沐繼偉身體往後一靠,身體的距離拉開,心靈的距離隨之變遠。
賀天被排除在親人範疇的外面。
沐繼偉說:“讓他和他的父母呆在一起去。”
賀天頓時害怕地叫喊起來:“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兩隻小手變成手槍的形狀,向抓他的人射擊的同時,不顧一切大吼:“我會讓楚鐵龍叔叔打死你們!piu—piu—”
海鑫偉親自提起他的后衣領,然後把他和賀聆風、許伊菲一起關押。
等海鑫偉回來,沐繼偉才說:“我應該用哪種方法,讓那個已經折磨了我二十幾年的私生子去地獄見他母親?”
忍冬強說:“直接殺死他得了。”
海鑫偉則道:“可以用繩子勒,勒死他們。”
沐繼偉一一給予否決:“有人知道他們到綠達度假,發現失蹤超過24小時,硫國警方就會尋找他們。發現被謀殺的痕迹,你們,都會惹上麻煩。”
“那麼……”兩個人一起困惑,“怎樣做,才能不留一點兒痕迹呢?”
“假裝意外。游泳溺水,失足落崖,最簡單的,”沐繼偉那張英俊的臉上露出殘忍的表情,“把他們關在廚房裏。”
“把天燃氣打開就可以了!”忍冬強一拍腦袋。
因為要做出意外的樣子,賀聆風等人手腳全部被放開。天燃氣閥門打開后,賀天第一個察覺“絲絲絲”冒氣的輕微聲音。賀聆風衝上去關閥門,但是,抽油煙機進風口,空調的出風口……凡是和外界連接的通道,被安裝了進氣的裝置后,紛紛往裏面灌高純度的一氧化碳。
賀天最先出現溺水的反應。緊握着脖子,平日裏那麼可愛的蘋果臉轉為青紫。許伊菲內疚到無以復加,流着淚在心頭吶喊:“都怪媽媽、都怪媽媽!”她本人也頭暈目眩,即將不活。賀聆風雙目死死盯着一氧化碳灌進來的地方,他心裏一閃而過的念頭是:既然怎麼躲也躲不過,重來一次,我還會再妥協嗎?
沐繼偉的狠毒,從他剛出生那一刻就展示過。
龜縮、龜縮、再龜縮,換來的可有一份是真正的寧靜?
即便再怎麼不想和沐世剛那樣的父親連為一體,知道有這樣的結果,他寧可選擇向前者低頭。不是為了金錢,不是為了地位,為的是只是給家人創造安全的生活環境。
可是生命就是一首一直唱下去的歌,不可以倒帶,沒有重來。懊悔也好,不甘也好,最終只能化為人生最後一首哀歌。
對枉死的母親,他痛恨自己無限制的忍讓;
對被連累的妻子和孩子,他哀傷的,則是自己從未有過鬥爭意識的無能……
頭痛加劇,意識開始飄渺。他看見兒子和妻子相繼倒在地上,依稀聽到幾聲巨響,但是大腦已被一陣模糊全部佔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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