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七扭八拐
湊在旁邊看到眼睛疼的幾位橫豎沒猜出這是什麼字。
初月晚在衣服上蹭蹭黑乎乎的小手,指點江山一般戳着那個字,聲如銀鈴:“蒸!”圍在桌邊的人立即全都扭頭看向鄧氏——手裏的那碟還沒吃完的蒸乳酪。
大家臉上的表情一起凝固,彷彿猜到了結局。
然而他們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這天太陽東升又西落,守在殿外等待換匾的劉存茂終於在天黑之前接到了聖旨,一群太監把那長幅捲軸在殿前抻開,上面黑漆麻烏天旋地轉無頭無緒寫着一串大字。
劉存茂念完老臉皺成了包子,回頭小聲問皇帝:“皇上,這……真改上去?”“當然!”老皇帝得意洋洋,說完壓低聲音搓搓手,“咳嗯,反正誰也認不得。”
第二天,宸極殿內“正大光明”匾額拆了,兩根大柱子上多了副七扭八拐的對子:“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
“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
橫批:“能吃是福”。
……講道理,初月晚本來是想寫這種不着調的話,讓父皇放棄改匾額的事情,沒想到到底還是給弄上去了。
現在她常往宸極殿請安,迎臉就看見那副蜘蛛爬的對子,簡直是就地處刑。
晚晚心兒里苦。
誰能告訴晚晚這玩意兒還要擺多少年啊……黑歷史已經釀成無可更改,好在最終雲皇后大義凜然,攔住了老皇帝想要把整個皇宮的匾額都讓晚晚重新寫一遍的衝動。
更讓初月晚無可奈何的是,整個皇宮從皇帝到宮人沒有一個承認她字寫得丑。
“小殿下寫字字。”
寒香把筆放到她手裏。
初月晚哼哼唧唧地寫。
“哇咱們小殿下寫得真好~”“真厲害!”“小殿下再寫兩個呀!”初月晚擱下筆,誠實而又憂傷地指着字說:“丑。”
寒香趕忙安慰:“不醜不醜,小殿下的字最好看了!”鄧氏緊着說:“就是就是,奴這不識字的都覺得好看呢!”“哼哼哼……”初月晚感到受到了莫大的欺騙,“丑!!”丑就是丑求求你們不要再安慰人家了!前生十五年的高超技藝都沒得了!只有芙蕖在旁看了一陣子,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丑。”
“啊~”初月晚找到了知音。
寒香和鄧氏同時“切”了一聲。
“小殿下開始練字吧。”
芙蕖幫她重新鋪紙,“一定可以練出一手好字來的。”
初月晚滿懷信心地點了點頭。
於是,就開始練字了。
上輩子好不容易練好的字又要重頭開始,初月晚雖有萬般想要重拾技能的心,但身體實在太誠實。
不出兩日,努力奮筆疾書的初月晚就累得趴在了紙上,戳一下動一動,不戳就不動。
晚晚廢廢的了。
誰也別想把晚晚拎起來寫字,誰也別想……繼初月晚連續幾天困趴在硯台里,拿臉蛋往紙上蓋章之後,練字的問題終於得到了解決。
“晚晚。”
呼喚的聲音和蛋黃酥的香味混在一起,鑽進初月晚的耳朵鼻孔。
初月晚嗅嗅,下巴頦蹭着紙扭過頭去。
“啊。”
雲錦書說著將一塊蛋黃酥塞進她嘴裏。
初月晚嚼嚼,繼續趴着,耍賴不要寫字。
“來。”
雲錦書扶着小肚子把她從桌上抱起,捏着她握筆的手重新在紙上寫字。
初月晚故意懶洋洋的在他胳膊上靠着,看他筆下行雲流水的墨跡。
小舅舅的字好好看啊,和人一樣好看呢。
“關、關、雎鳩。”
初月晚軟糯糯地念着紙上的字。
“在河之洲。”
雲錦書帶着她寫完,又將一口蛋黃酥餵給她。
初月晚乖乖嚼完都咽掉,然後再開口:“窈窕君子、淑女好逑。”
雲錦書握着她的手寫:“窈窕君……啥??”初月晚抬頭看看他,笑成一朵花。
小舅舅終於正式入宮伴讀了。
王公貴族們就學的經緯院設六藝,每日從卯正開始授課,到酉時散學。
根據課業內容的不同,分設不同的館,沒有具體年齡的限制。
因此,儘管與初永望年紀相差六歲,雲錦書還是被分到了和他平級的尚書館。
而初月晚,則再次和其他人分道揚鑣。
“晚晚為什麼不能去經緯院?”初月晚問。
芙蕖正在幫她梳頭髮,好不容易長長一點的胎毛濃密卻柔軟,梳了幾次都沒辦法全部攏起來,沾桂花油又怕弄多了傷到頭皮,只好沾着點水慢慢梳。
“小殿下要去摩天塔接受大國師教導,自然不能去經緯院了。”
芙蕖回答道。
“哦……”初月晚有點遺憾。
這樣就看不到小舅舅了。
“可是……”她突然仰頭,把好不容易紮起來的小辮子又給抖散了,“師父父前些天還說不着急,晚晚能不能先去經緯院,把字字練好再去找師父父?”“小殿下想去經緯院,是想見小公爺嗎?”芙蕖說。
“嗯。”
初月晚誠實得不行。
“小殿下不用擔心。”
芙蕖重新梳起她額前的兩縷毛毛,“小公爺會逃學去見小殿下的。”
“小公爺現在逃不了學了。”
寒香提着食盒進門,“教導太子殿下的嚴太傅好可怕的!連太子殿下都被他打過手板!”“不好了,小舅舅那麼淘氣,會不會被……”初月晚好擔心雲錦書的手。
“嘿嘿。”
寒香把食盒在初月晚面前掀開,裏面是好幾盤不重樣的小點心,“小公爺這次可遇到死對頭咯~我們就等着瞧……”“瞧什麼?”聽見這個聲音,寒香頓時像屁股被扎了似的從凳子上蹦起來,轉身屈膝:“小公爺!寒香知錯!”說完,趕快識相地一溜煙地鑽後門跑了出去。
雲錦書進房看見初月晚在梳頭,笑盈盈地走過來。
他離弱冠的年紀還遠着,卻總是束着一個乾乾淨淨的冠,現在作為太子伴讀常常出入宮中正式場合,更是打扮得像個大人了。
“晚晚今日要去摩天塔,我怎能不來送上一程?”雲錦書走來坐在旁邊,吹了吹她額上碎發。
“小舅舅逃學了,會不會被打手板?”初月晚大眼睛淚汪汪。
“沒事呀,有人墊背。”
雲錦書指指外面。
話音剛落,初永望掀帘子進門:“雲錦書!就知道你不會老老實實回府,還騙我說把晚晚抱走了,你到底想幹什麼?”“把太子殿下騙出來玩兒呀。”
雲錦書說著揮走芙蕖,真的把初月晚抱起來當擋箭牌,“晚晚,乾英山的櫻桃熟了,我們去摘櫻桃吧。”
“好~”初月晚舉雙手贊成,又蹭掉了腦袋上剛挽好的小卷子。
“等一下,那……父皇母后要是知道怎麼辦?”初永望倒是不怕太傅,只怕老皇帝怪罪。
“沒事呀,我們有‘金牌令箭’。”
雲錦書顛一顛懷裏的初月晚。
“唉……”初永望頭痛不已,“行吧,我知道出宮有條近道。”
一行三人悄摸摸溜出皇宮,從泰清宮道場後面繞上了乾英山。
初月晚沒想到,自己修學的第一天,還沒見到師父就逃掉了。
乾英山的櫻桃林在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每年春日裏漫山遍野的櫻花像天女散開的裙裾,方圓十里都能一睹芳容。
然而,乾英山屬於巫祝重地,一般平民百姓是沒有資格進山的。
連有些身份的貴胄要來摩天塔請香,都要經過許許多多複雜的步驟。
所以前世,初月晚也沒有機會來上一次。
不過,山畢竟是山,不是什麼地方都有人把守,三人不帶隨從,輕輕鬆鬆就進入山林。
雲錦書把初月晚頂在肩膀上,走前面開路,邊走邊回頭看看艱難爬山的初永望,笑道:“太子殿下最近不怎麼勤於鍛煉呀。”
“用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