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更深人去寂靜
自從霧辰傷了方霆后就鬱郁寡言了好幾天,除了每天端送三餐其餘的時間小牙都不敢去打擾他,畢竟惹他生氣了可不是一件小事。
這日,小牙如常到廚房打早飯,每一次廚娘劉大娘看見她總是一副“你怎麼還沒死”的表情,使小牙異常反感。不過也不能怪她,以前霧辰身邊的侍女更換頻繁,其他人都習以為常了反而對能在蘭虛閣安然無恙地呆了三個月的小牙感到不可思議。
小牙依然是領到幾個白饅頭和一包普通的茶葉。她看了看別的侍女領到的早飯都是一些精緻的茶點就撇撇嘴角在心裏大喊不公,連一個廚娘都欺負到二公子的頭上了!
劉大娘粗暴地喝了幾聲,廚房裏的丫頭忙得不可開交猶如正展開着一場充滿油煙的戰爭。莫非是有宴會?小牙眯起雙眼。
不一會兒,一把冷冰冰的女聲在門口響起:“都準備得如何了?”
劉大娘一見來人立刻變了臉,恭恭敬敬地回答道:“一切安排妥當。”
小牙認得此人正是將自己和翠兒買進府內當丫頭、人稱小樓姐的眾侍女之首,地位僅次於管家,同時她也是方霆的貼身侍女。今日她特意收拾了一番,神情淡漠,不卑不亢尤為高雅,與一般貴族千金無疑。
小樓感到了小牙的注視轉過頭來,小牙連忙收回視線端着早飯走出去。說實話,她對這位小樓姐打從心裏感到一絲害怕。
這邊府內一片忙碌,那邊府外卻是另一派景象。
軲轆軲轆的馬車聲在霧氣未散盡的早晨姍姍而來,車前的馬匹俊美而健壯,馬蹄鏗鏘有力地敲打着地面濺起陣陣塵土。慢慢地,聲音越來越近直到問劍門前,車夫拉緊了韁繩。
方問天和若干子弟在門前恭候。天命之年的方問天武功深不可測,五官堅毅如磐石,身姿卓爾不群,除了身為一門之主亦是當今堂堂的武林盟主。
車內的人掀開沙鄒,款款走出,向方問天抱拳問候。方問天笑逐顏開,上前與其寒暄一番:“左兄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有勞方兄費心,靖龍身壯力健,一如從前。”兩人邊說邊走進府內。
來客左靖龍乃飛鷹堡的堡主。飛鷹堡和問劍門是世交,兩個掌門在年輕的時候時常一起闖蕩江湖,關係鐵得很。左靖龍的武功絕對不在方問天之下,據說在盟主選舉的時候兩人為決最後勝負戰了兩天兩夜,在各自精疲力盡下方問天險勝,不過“盟主”的頭銜並沒有影響二人的關係。此次他前來問劍門一是為了探望受傷的方霆,二是為了商議將在一個月後舉行的討伐大會的準備事宜。
左靖龍帶來了些珍貴藥材贈予方霆療傷,略表客套。“小女本想跟着來探望霆兒,不過兩個老人家要談事怕是要悶壞她,所以只能讓她靜守家中了。”他爽朗一笑,原本豪雄的眉宇間多了幾分慈愛。
此時方問天也露出了疼愛的笑容,若問劍門和飛鷹堡能聯姻是再好不過了,當然這得看兩位年輕人的意願。一想到“年輕人”方問天便想起往事,他神色有點落寞地說道:“想當年我們三人一起遊歷,時光飛逝啊……”
一提起那個人,左靖龍嘆了嘆氣,“要是如今他在,我們對付幽凝宮如虎添翼。”以往的鐵三角已然不在了。
“也罷了,只要他活得好,我們也極大地欣慰。”
兩人不再談過往,開始商議正事。
左靖龍提到的幽凝宮是近幾年聲名狼藉的大教派,其行事風格和教派宗旨與一般的門派大相逕庭,因此被稱為“邪教”。幽凝宮在冰天雪地、代代帝王為女子的流沙國誕生,在急政暴虐的狼虎之師烈凌國發展壯大,現在它正絞盡腦汁、使盡惡毒手段入侵處於太平盛世的華羲國。
方問天身為武林盟主豈能然讓這外來的教派荼毒武林、荼毒國家?所以召開討伐大會議定對策是當務之急。一個可以橫跨兩國的邪教極不容易對付。
“方兄,我有所擔憂。”方問天眼睛發亮,示意他繼續說。“我們的請帖都已經發出,影響甚廣,恐怕幽凝宮已收到風聲,倘若各派掌門一上路我怕到時會後院失火或是中途發生變故。”
方問天明白他的意思,以他們對幽凝宮的了解,趁着大會殲滅各門派或是在路上下毒手都符合他們的作風。他沉吟道:“弄影山莊的穆莊主幾天前捎來回信,她讓副莊主代替她出席。看來大家都有共識。”
左靖龍皺着眉頭喃喃道:“派代表人嗎……”
屋內一時陷入了沉默。
而在蘭虛閣里,小牙正憤憤地啃着饅頭,霧辰則手持書卷慵懶地靠在走廊的扶欄,深邃的目光投向遠方。
太可惡了!小牙一想到劉大娘那小人的嘴臉就眼冒火光,就連在沉思的霧辰也被這火辣辣的怒氣影響,他只見過身邊為生死煩憂的侍女,從未見過會為一頓早飯而火大的,一不小心他笑出聲來。
小牙卻是委屈了,“公子你還笑,我正是為公子抱不平吶。同是問劍門的人為什麼別人錦衣玉食,而公子要吃白饅頭,不公平!”
“只要飽腹便可了。”他依然止不住笑意。
小牙恨鐵不成鋼地看着他又無奈地說:“難得公子終於展露笑顏,啃饅頭就啃饅頭吧,公子喜歡就好。”說完,她又默默地咬了一口。
晚上,府內燈火通明,玉壺光轉,酒桌上又添了幾位賓客。方霆傷勢未好,以茶代酒。方問天的弟子個個器宇不凡、能言善道,幾位叔伯讚賞連連。
熱鬧的最深處是寂寞。
冷冷清清的蘭虛閣只有點點燭光,成了問劍門最陰暗的角落。然而若是心中溫暖明亮,那麼到哪都是光明堂皇。
“公子,我趁他們手忙腳亂的時候弄了些好菜和好酒來。”小牙雙眼放光,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既然他們沒有受到邀請,何不自己想辦法酒肉一番、自娛自樂?霧辰乃堂堂的問劍門二公子、方問天的二兒子,憑什麼要受到區別對待!
霧辰並沒有責怪小牙,鵝黃的燭光映在他的眼中化成無盡的柔軟。這種情況他早已習慣,但是當小牙為此費煞心思、能與他並肩而坐的時候,他才發現以前的自己是多麼的孤獨。小牙見他一言不發,以為他是生氣了。她連忙說道:“公子放心,他們不會發現的。要是公子不喜歡這樣我馬上放回去。”說完,她當真準備收拾碗筷。
他愣了愣,不由得莞爾一笑道:“不,這樣……也不錯。”小牙聽后心花怒放,忙不迭地給霧辰斟酒。白玉酒杯在他指間轉動,醇厚的酒香繚繞唇齒。他看着吃得正香的小牙忽然間心生一絲愧意。
小牙不知道霧辰此刻的心思,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對着自己興奮地笑,那雙燦若繁星的眸子彎成月牙兒似的,一時靈氣四溢,令旁邊的霧辰不禁看呆了。“公子,如此良辰美景,不如我們來聊天吧。”
霧辰先是蹙眉,然後淡然一笑道:“好,說起來雖然你來了問劍門也有數月,但我從未聽過你提起自己的事。公子對自己的侍女一無所知不太合理吧。”
她有種吃癟了的感覺。本來她八卦心起想藉此打探多些霧辰的事,誰知霧辰看穿了她這點小心思還反將一軍,失策啊!看着小牙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他覺得有趣極了。“那——公子想知道什麼?”
“我想想。就說說你為什麼會來青石鎮吧。”他含了一口酒。
她有點為難地說:“我的事平淡無奇,公子確定要知道?”
“洗耳恭聽。”
她暗暗嘆了一口氣。“當初我並沒有想過要來青石鎮,我是離家出走的,走到哪算哪,一路上走過了好幾個鎮然後身上的盤纏用光了,流浪了幾天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當時我實在是太餓了就跟着小樓姐進府了。”幸好她因為是侍奉二公子所以管家懶得跟她簽賣身契,她隨時都可以離開。她對“方二公子”這個夢魘的名頭沒有太大的感覺,相反她有點同情霧辰,因此一直沒有離開。
霧辰有點驚訝,“你寧願在外流浪這麼久也不願意回家?”
“哼!”小牙驀地站起來,哼着鼻子不屑道:“不回不回!哪有做爹的這麼狠心要自己的女兒剃頭做尼姑的,不可理喻!”說罷她立刻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兩頰緋紅得如夕陽邊上的火燒雲。
翩翩白衣的少年止不住笑意,烏黑的髮絲隨意地披在肩上。偶爾吹來一兩片落花更添風雅。
“只說我的事不公平。”小牙嘟囔,又重新坐了下來。“公子有多久沒有出府了?”
他收斂了笑容答道:“兩年吧。”自兩年前第一次狂性大發他就沒有踏出過問劍門一步。
“公子以前有出去遊歷過嗎?”
“有,以前總會跟爹出去辦事。”
“那是什麼感覺?是鋤強扶弱、大俠走江湖嗎?”小牙湊近過去,一臉羨慕的樣子。“公子當時一定是威風凜凜。”
其實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霧辰很想這麼回答可是又不忍心破滅小牙的幻想,於是含糊地點個頭。
“公子武功高強,滿是俠士的風範哪像我的哥哥半月不歸家,一身銅臭。”
“令兄是哪方俠士?”
“只是不足掛齒的傢伙。公子什麼時候生日?”小牙話鋒一轉。
霧辰一愣,小牙竟然突然問起這個。“下個月初五。”她點點頭,默默記下。“對了,”霎時間他記起什麼,從腰間掏出一個香囊,“一直忘記還給你。”
“公子留着吧,公子比我更需要它。”
清爽的薄荷瀰漫著整個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