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一念之間
“小牙，等一等。”許久未現身的犬娘突然出現攔在小牙和長舌妖物之間。小牙大吃一驚，犬娘自從在劍中修鍊后便極少理會世事，如今為何現身？犬娘只現出一半神識，身影稀淡若隱若現，臉上帶有少見的哀憐。“小牙，這次能不能不要殺它？”
“為何？”
犬娘萬般憐憫地看着長舌妖物，幽幽地開口似答非答：“同是天涯淪落人，你的遭遇、你的苦我都了解，你我同源，我能放下屠刀你又何嘗不能？”
它依舊咿咿呀呀地怪叫，藏在黑髮後面的雙眼不安地轉動，時而閃過恐懼之色，時而向小牙露出討好之意。小牙對它的古怪反應一頭霧水，連忙問犬娘是怎麼回事。
犬娘長嘆一聲，“它本名傲因，在身懷六甲之時遇難死去。或許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在它成為鬼魅后居然發現腹中的孩兒仍留在母體，它欣喜不已，便以鬼魂之身養育胎兒希望孩子能如凡人一樣順利出生。可惜好景不長，喜食肉的蠱雕發現了它的胎兒，它們貪~婪極了，圍捕傲因並將其已成形的胎兒——挖出來吃。失去孩兒后，傲因哭了三天三夜，直至聲音嘶啞、眼淚流盡。”
小牙望向傲因，它想起了往事傷心地低下頭。
“它敢怒不敢言，自身不過修鍊了數十載，遠遠比不上存活了千百年的蠱雕。它們威逼傲因做誘餌助它們捕殺獵物，事後便賞它一顆腦袋作獎勵。”犬娘回首，凄然笑道：“傲因說原本在腹中的孩兒是一個小姑娘，如果她能出生或許也如你這般亭亭玉立了。”
小牙聽得匈口隱隱作痛。“它的遭遇我略感同情，但無論是被逼還是自願它都已經是一個滿手血腥的妖邪，它害死的人不計其數，說不定當中還有紀家的弟子。”她頓了頓，傲因搓~着衣袖看着她。“我念在犬娘的情面上、念在你曾經是一位母親，這一次便放過你。但下一次的見面就是你正法之時！”
她收起莫邪往外走，傲因還想阻攔。小牙堅定地對它說：“我一定要回去，是生是死誓不分離。”她不等傲因回應，大步跨前。
在遮天蔽月眾星沒的深夜，林間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小牙藉助莫邪的劍光扒~開一重重半人高的草叢。突然間，草叢的另一頭同樣響起了窸窣聲，小牙有點慌了，萬一是遇到蠱雕就難辦了。
她的手停在半空遲遲不動，前方的雜草被對面撥開。轉眼間她露出又驚又喜之色，對面的人則是一愣，然後將她摟入懷中，她覺得環抱的手臂有點顫斗。
“真的是你嗎？”
“是我，我逃出來了。”
他捧着小牙的臉仔細端詳，反覆查看她有沒有受傷。小牙見霧辰如此緊張不由得調笑了一聲。但霧辰的神情並沒有緩和下來，反而更憂心忡忡。“辰，你還在生氣嗎？”她試探地問着。
“我沒有生氣……只是……”
“對不起。”
霧辰放開小牙別過頭去，小牙瞬間感到他的身影是多麼無助。她從背後抱着霧辰，閉上眼睛細細地感受着，穿透衣衫傳來的除了體溫，還有他的顫斗、他的不安。霧辰驀然一驚，顯然是沒有料到小牙會有此舉動。他僵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兩人暫時忘卻周遭潛伏的危險，靜靜地站着，擁着。
但願時光就此停頓。
過了好一陣，小牙才緩緩地睜眼。“辰，雖然我和雪冥有過約定，但是我也答應過你為了對方要努力生存，我不會食言的。辰，你相信我好嗎？”
他回眸一笑，輕輕地點了點小牙的額頭。
兩人情意綿綿，直到四周有少許風吹草動、細微聲響霧辰才回神拔劍戒備。小牙也感到臨近的妖氣，急忙將莫邪護在身前。下一刻，從暗處而來的幾個黑影跨過草叢悄然無聲地四肢落地合圍霧辰和小牙。兩人臉色數變，霧辰尤其詫異有蠱雕尾隨自己居然沒有發現？是蠱雕的行蹤太飄忽還是他的心亂了？
五隻蠱雕齜牙咧嘴地伏下前身，爪子露出了鋒芒，眼裏滿是仇恨之光。霧辰一邊與它們對峙一邊留心觀察，細看之下它們的皮膚都佈滿了幼細的紅色紋理。他恍然大悟，那是中了業火焚心后留下的痕迹，這五隻受盡了折磨竟然還能頑強地活下來！
霧辰悄悄地貼近小牙，帶着濃濃怨恨的它們會比其他蠱雕更加毒辣！五隻蠱雕緊盯着霧辰的一舉一動，一見他略有行動就急不可耐地撲上去。五隻同時進攻，尖銳的利爪劃破空氣嘶啦作響，凌厲的寒流刮痛了兩人的臉。
“小牙，你在旁助我以防有偷襲。”霧辰用意念和小牙交流。蠱雕狡猾成性，防止它們能聽懂人言他只好暗地裏與小牙溝通。小牙心領神會，當即守在其背後眼觀四方，絲毫不讓它們有機可乘。
霧辰以一敵五，這方利爪乖張，那方血盆大口咬來，他恨不得自己擁有三頭六臂一口氣送它們歸西。它們在圍攻霧辰之餘，有一兩隻時常對小牙旁擊，讓霧辰有了顧慮使不出萬劍穿心。該如何是好？若然它們喚來更多同伴就不妙了！
此時，一陣勁風擦過他的臉龐，霎時間耳邊有哀嚎響起，同時耀眼的莫邪從他的后側飛出，陰森的寒意瞬間竄上了他的脊背。他臉色大變：“小牙，快收回莫邪！”
小牙來不及疑惑，眼前本應是黑漆漆的雜草突然異動，變成了一張腥風撲面、噬來的大嘴，殷~紅的she頭着急地探出卷向小牙的面門，嘴~巴深處的喉嚨已清晰可見。面對突如其來的襲擊，小牙無措愣在原地。
千鈞一髮之際，無情的銀蛇暴怒刺出，以雷霆萬鈞之勢破風穿過它的喉嚨。冰冷的劍刃與她的臉頰咫尺之近，慍怒的劍氣拂起了她的髮絲。對面的大嘴茫然地張張合合，被劍穿透的she頭已然震得稀爛。
“啊——”霧辰只顧着幫小牙脫困而忽略了其他蠱雕，生生地讓它們劃破了手臂。
“辰！”看見他一臂染紅，小牙又內疚又惱怒，馬上召回莫邪念咒打出兩個一黑一白的太極圖左右夾攻它們並封鎖了它們的動作。一陰一陽，天地乾坤，此招類似太虛劍法中的生太極，主禁錮和鎮邪，是紀風頌教她的法術之一。
這時，蠱雕不能妄動兩人才看清楚方才穿喉死去的乃第六隻蠱雕，其一直潛伏伺機出擊，若不是霧辰對危險感覺敏銳，恐怕小牙已成它的腹中食了。它們這等慎密的心思毫不亞於雲霏，何其可怕！
藉此時機，霧辰毫不猶豫地使出萬劍穿心，以四周的綠葉為刃，以自身剛烈的內力為勁，無形化有形，力拔山河的劍氣氣吞萬里如狼如虎令土地震撼，令古樹瑟瑟發斗。小牙抱頭伏下，轉眼間她頭頂一涼，手背有細小的利器掠過，隨即凄楚的哭啼傳來，像極了被人遺棄的嬰孩哭得撕心、哭得無助，惹人垂憐。
然而邪雖不能勝正，但卻能禍害千年。
就在他們勝利在望的時候，戰局急轉直下。伏下的小牙忽而打了個冷顫——有鬼氣靠近！她顧不得頭頂的風捲殘雲，匆忙抽~出符籙守住霧辰的後背。霧辰也覺有異，只好中途停下萬劍穿心，重傷的蠱雕極度不甘捲土重來，不惜身死也要拉兩人來陪葬。
小牙瞪圓了雙眼注視前方飄來的霧氣，在她能辨陰陽的眼中這團霧非比尋常，陰氣里夾着暴戾和血光，亦是難對付的傢伙。兩人不知道來者是否蠱雕喚來的幫手，他們用意念快速交流幾句后嚴陣以待。
五隻蠱雕並未讓他們有喘息的機會，趁着他們分神凌空躍來。適逢其時，霧氣呈灰白狀隨風吹來，兩人被模糊了視線看不清蠱雕的動向。他們深知不妙，只聞得腥風逼近。轉瞬之間，小牙靈光一閃摸進腰間，旋即劍尖穿符指向天際。“萬神朝禮，役使雷霆鬼妖喪膽，精怪忘形。金光速現，覆護真人！”
一聲落下，金光乍現，霧氣震散，幾對鋒利的爪子就在眼前！要是遲了一步他們準會成為肉碎。
霧辰劍一挑，勾着小牙的腰迅速後退幾步。一隻前爪盡失伏在地上悲鳴，其他則撲了個空。危機一浪接着一浪，散了霧氣又重新聚攏再度涌~入他們的視野，那些蠱雕聲音戚戚不知有何作為，他們只覺有勁風颳起。
小牙全神貫注地戒備滿頭汗水，這霧氣乃魑魅，俗稱山鬼，為山林中的怨氣所化，喜殺人於無形。一時間她還沒有想到方法對付魑魅，那方就合圍猛攻，形勢的緊急讓她的思維變得混亂。霧辰的情況也不太樂觀，眼不能見，只能以耳朵聽出、身體的神經擴張來感受霧氣之外的變化。
氣流徒然急速，夾雜着尖銳的風聲傳入霧辰的耳中。他剛一提劍便全身一僵，那感覺並非來自前方而是——後面！
“小牙！”
同一時刻，小牙遍體生寒，她再度感到死亡離自己咫尺之遙可是她面前除了一片灰白就什麼也看不見。她硬着頭皮用莫邪往前刺去，然而霧氣中驟然出現了一道跳起的影子，莫邪刺空了！
霧辰猛地轉身劍走偏鋒，可惜那雙奪命的爪子已在眼前擒向小牙的天靈蓋。來不及了嗎？不，即使玉石俱焚也要保她周全！就在他欲發動無間業火之際，兩人眼前忽然晃過一抹白，咿咿呀呀的怪叫令小牙瞬時醒悟來者何人。
“傲因？是你嗎？”衣衫襤褸的傲因軟~綿綿地趴在小牙身上，它的胸前有利物穿過。小牙大吃一驚，傲因卻是眉眼彎起，彷彿看見小牙無恙她便心滿意足。
偷襲的蠱雕一失手就狂躁不已，霧辰二話不說將其一劍封喉。小牙不知所措地扶着傲因，傲因的長舌~頭逐漸消失，露出一張清秀的面容。小牙熱淚盈眶，她知道傲因即將魂散了。“我不是你的女兒，為什麼你還要救我？不值得！”它依舊咿咿呀呀，但多了一分欣慰的笑容。
沒有值不值得，只有願不願意。
不多時，傲因的魂體越來越透明，最終她帶着笑容化成了點點光芒飄向將白的天空。
小牙抬頭望去，正邪善惡只在一念之間。無分大善無分大惡，若能回頭是岸便是極樂凈土。
小牙合上眼睛，晶瑩的淚珠滑下臉頰落在土裏。
瞬間，地上泛起了幽藍的漣漪，如春風吹皺的湖面般擴散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