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從死亡醒來的人
張單立一直沒有回來,甚至沒有傳一條消息給地上的組織,他隻身奔赴地外,就此如一顆星星,再找不見。
他或許是被什麼意外拖住了手腳,或許他已經戰死。遠平的天文台發現了鼓山,但卻找不到張單立的蹤跡,更無從得知發生在太空的故事。
張單立切入鼓山繞地軌道,匹配速度后,懸停在鼓山屏障外三百米的方位。
深沉的鼓山屏障不發光,也不反光,是宇宙中一顆微黯的人造天體,經過鼓山的光線在球形時空外殼上沿測地線傳播,當鼓山繞地航行時,在地面上的觀測者看來,被它遮擋的星辰會有細微的扭曲,而鼓山的邊緣有極小的光暈。在條件良好的夜空,憑藉肉眼,也能發現一些端倪。
鼓山的底部,閘門開啟,當地面的攻擊命令傳達,鼓山的武器系統就會響應,對地表進行轟炸。
張單立親自參與過鼓山天基武器平台的建造,他對這座城市的殺傷力有明確的了解。在屏障內的鼓山,通過結晶蝶的牽引,能夠以光速在宇宙中滑行,城市內部完整的工業體系可以源源不斷生產武器裝備。這樣一座城市,可以悄無聲息地降臨在地球上的任何一個角落,不論是天空,還是海底,乃至地心,在一層特殊的虛空障壁的包裹下,鼓山可以平滑地切入物質縫隙,從地球中穿過,也不會對任何一枚原子造成碰撞。
嚴格來說,這座城市相當於一位巨大的虛空適格者,掌握極其高端的魔法技巧。對地球上的任何一個原生文明都具有壓倒性的技術代差。
造出這樣一個東西,誰知會給後世留下多少隱患和災難。
現在鼓山被邪眼學社佔領了。
張單立在鼓山屏障上留下的感應觸發報警裝置將消息傳給了他,也正是因此,他告訴邊歆,有些東西的發生,就像天災一樣。鼓山作為武器,比人類歷史上任何一次自然災難都要恐怖。如果邪眼學社決心將地球毀滅,那麼在鼓山,他們可以輕易製造末日。屆時地球將被粉碎,漂浮在太空的人類城邦,會變成孤獨的天體。
張單立慶幸,至少就目前看來,激進派還未完全將鼓山的能力開發出來,這給了他挽回的機會。
只要毀滅邊寧的遺體,這座城市外的虛空屏障就會失靈,而等最後一枚結晶蝶凋零,這一層障壁會坍塌,將鼓山從宇宙中徹底抹去。
張單立正是打算這樣做。
於是他穿過屏障,踏上鼓山的大地。
“喂!張同志!來搭把手吧!”
民聯體的車隊呼嘯在老舊的街道上,有人在背後呼喚他,張單立回過頭,看到大食堂一個姓周的廚師同志在沖他招手。
這裏是百年前的鼓山。
張單立吃了一驚,從何時開始,這裏竟然又多了一層秘境呢?
事情有了特別的變化,他心知肚明,但又裝作一無所知,加入了生產的隊伍。
鼓山的日輪落下時,張單立已經摸清了秘境的根由,所有死在鼓山的生物,都在這一層秘境中,按照過去的軌跡各自生活,彼此的交流也僅限曾發生過的話題,他們並非真正復活,只是過去的投影,被虛空倒映了出來。
那麼邊寧也在嗎?
當然是在的。
張單立找到邊寧時,他正在宿舍旁的小路散步,和陶子成一起。邊寧腳步放鬆,筆直向前,而陶子成卻很雀躍,不時捉一把樹葉,朝邊寧身上擲去,又會點點他的肩膀,等他轉過身,再猛地撲進邊寧的懷裏。邊寧嚴肅的神情也不由得露出藏不住的笑意,陶子成會用額頭抵着他的額頭,然後惡狠狠地,又溫柔地咬住他的鼻頭。
倘是貓兒軟韌的舌尖。
邊寧會伸手環住陶子成的腰背,不使她滑落,他又自己忍不住笑得彎下腰去,陶子成就躺在半空,他的臂彎里,眼睛裏除了紫色天空的倒影,就是邊寧。
張單立蹲在路邊,也不聲張。
他忽然又不願毀掉鼓山了。這些過去時間的碎片,倘若沒有一個安家的處所,就如覓夢的蝶子只能在夜空中飄零,叫這些死者留存於世上最後一點些微的痕迹,也一如星塵般散落在渺渺太虛之中,委實是對活着的人來說,有些過於的殘忍了。
生死無別,張單立懷念他的朋友們,戰友們,懷念追之不及的舊時光。此時他也完全理解,為何邊寧的晚年會執着於製造時間儀這樣的奇物。
倘若理想都存放於未來,那麼過去就是留給人文關懷的土地。
張單立悄悄跟着邊寧他們,看他們和路上的死魂靈們打招呼,這樣的景象和鼓山當初無數個傍晚沒有什麼分別。城市燈光照耀。張單立看到邊寧和陶子成在一顆碩大的樟樹下駐足了。
他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瞧見不遠處的街口,粉頭髮的榮絨也在獨自漫步,手裏拿着一支甜筒,穿過一盞又一盞路燈的光影,一頭粉紅的短髮,一點點染成黑色,身上張揚的服裝,也漸漸變得保守,她三兩步,就走出了一段漫長的時光。
張單立凝視着榮絨。
原來她早已經死在鼓山了。
榮絨轉頭朝張單立的方向瞥了一眼,她停下腳步,慢慢舔食手裏的奶油甜筒,望着邊寧和陶子成的影子——躲在深沉的樹陰底下。而她的影子,也在路燈下,是狹長的,穿過了街道,又流淌在路過的運輸車上。
等車流經過,榮絨已經消失不見,她回到街的盡頭,粉頭髮,穿着設計風格艷麗浮誇的衣服,拿着一支甜筒,慢慢走過來。也再一次,投來無心的一瞥后,茫然停落腳步。
張單立幾乎是不可自制地嘆了口氣。
有人在他身後,同樣嘆了口氣。
張單立回頭,瞧見一個衰老的男人。
“你怎麼想的?”張單立低聲問他。
男人搖搖頭,“我不認識她,但她好像很難過。小小年紀就這麼惆悵,肯定是因為愛情啦。”
“你也好意思說……哦,原來如此。這裏是你創造出來的?”
“和我有點關係吧。”男人皺着眉,“有人在叫我的名字,等我醒過來,就看到這個地方……你是外面來的,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張單立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
男人自言自語,“嗯,沒事,我會找到我的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