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Snow Yard·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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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1

SnowYard·錯過

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我應該為自己感到慶幸。

——沈從文《湘西散記》

2013年,Paris。

“Yin,Bernard鬧了腸胃炎,一共有五桌客人點了今天特供的甜品。”餐廳經理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白人女性,她不是F國人,但從二十歲開始就在這座城市打拚,一口法文說得相當地道。她性格有些嚴肅,但也很公正,餐廳許多新來的年輕服務生和幫廚都怕她。容茵也不知是哪一點投了她的緣,自從來到這兒打工,小半年來,常常受到她的關照。比如現在,后廚唯一的甜品師Bernard剛剛被同事送去了附近的診所,她誰也沒問,直接將容茵叫到一個小角落裏,說話時難得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我記得上周嘗過的那道甜點,樣子別緻,味道也很棒,最重要的是,它的原材料和Bernard今天本來要做的雪域牛乳蛋糕差不多。我想客人們一定會喜歡這份驚喜的!”

餐廳經理說完,也不等容茵作答,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又往前面去了。

現在已經是下午兩點鐘,這個時間,差不多已經是餐廳午餐時段最後一輪忙碌了。容茵看了一眼腕錶,咬了咬牙。Bernard是個小肚雞腸的傢伙,這一點,后廚沒有人比容茵更清楚了。可餐廳的客人等不起,后廚除了一位學徒能幫忙打打下手,也確實沒人能解這次的燃眉之急。

5分鐘后,容茵清洗乾淨雙手,帶領着小學徒一塊兒做起了甜品。

小學徒是個二十齣頭的捷克小伙兒,有着一雙琥珀色的眼睛,他模樣出眾,說話也有趣,只是平時總被Bernard教訓,因此但凡Bernard在,他便很少開口。此時見容茵搗鼓着牛乳和巧克力棒,他一邊幫忙,一邊問:“Yin,我們要做慕斯蛋糕嗎?”

一連猜了幾個都沒中,他聳了聳肩,說:“Yin,你太靦腆了。如果你話多一點,我真想追求你,讓你當我的女朋友。”

容茵的目光沒有半分偏移,逐一清點着兩手之間的原材料:“說話當心點兒,小子,我可比你大了足足6歲。”

年輕的學徒笑了,3月的陽光照耀在他的側臉,又卷又翹的睫毛鍍上了一層細碎的金光:“愛情來的時候,如果還管年齡和地域,那麼這一定不是真的愛情。”

容茵雖然不樂意跟他耍貧嘴,但為了接下來能夠獲得長久的安寧,還是開口將最後一絲可能堵死:“我的眼裏沒有愛情,只有甜點。”

男孩子聳了聳肩,從善如流地說道:“知道你盼這個機會很久了。放心吧,我會盡全力幫你的。”下一刻,他的聲音顯出一絲鬼魅,“不過Yin,雖然我相信你能做出令人驚艷的甜品,但你有沒有想過,等Bernard回來,他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你甚至可能丟掉這份工作。”男孩子吐出的最後一個單詞,尾音幾乎含在口中,但他知道,容茵一定能聽得清。

容茵的指尖只有一瞬間的停滯,旋即又繼續手上的活兒。她弓着身,身上穿着潔白的工作服,頭上的帽子將髮絲全部緊緊地裹在裏面,可這絲毫不妨礙她的美貌,甚至在許多歐洲男孩子眼中,她的容貌也是相當出眾的。圓圓的臉龐,又大又亮的眼睛,瞳色略淺,鼻樑高挺,嘴巴是東方人特有的小巧,可下嘴唇中央,卻有一道淺淺的天然痕迹。用男孩子私底下跟其他年輕男子議論的話來說:長得像只貓兒,看着柔順,眼睛裏卻有不馴的野性,看了實在令人心痒痒。

不過他也沒能發多久的呆,容茵很快就發現了他在走神,手上動作不停,嘴巴卻吐出一條又一條的指令,將他支使得如同一隻陀螺,小小的西點小廚房裏,兩個年輕人忙得不亦樂乎。

……

西餐館臨窗的一個角落,兩位年輕的客人相對而坐,樣貌皆不俗,氣氛卻不太對頭。

兩人面前的食物自始至終沒怎麼動過,話也沒說過幾句。餐廳領班甚至將這件事告訴了經理,很快,四十來歲的白人女性悄聲上前,輕聲問:“兩位先生,見你們都沒怎麼動刀叉,要不要來一份我們店裏的甜品嘗一嘗?”

穿灰色西裝的男子皺了皺眉:“我們好像點過甜品了。”他仰頭,看着不遠處掛着的小黑板,指了指那上面的字說,“就是你們餐廳的那個每日特色甜品。能上了嗎?能的話快一點兒。”

餐廳經理說了一句“馬上為您送上”,便親自到后廚督戰了。

而餐桌上這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也終於因為灰色西裝男子的一席話,打破了僵局。男子也不再端着無謂的面子,再開口,卻是地道的京腔:“老弟,說實話,這一回不是哥不想幫你,實在是我現在也自身難保。”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嘆氣道,“這次曼菲公司的事兒,算是哥坑了你,等回國,你要怎麼辦,我都任由你處置,成嗎?帶你來這兒,其實也不為別的,這家餐廳最出名的就是牛排和甜品。這牛排,咱倆今天算是糟蹋了,待會兒甜品上來,給個面子,好歹別空着肚子!”

穿着黑色西裝的年輕男子沒有說話。

好在餐廳經理實在靠譜,不到兩分鐘便折返,身後跟着的服務生手裏,端着兩份甜品。

甜品端上桌,一直沒開口的唐清辰突然用法語問服務生:“這道甜品叫什麼名字?”

服務生有點兒蒙,把目光投向了餐廳經理。餐廳經理心裏一松,幸虧容茵心細,走之前特意說了甜品的名字:“SnowYard。”

唐清辰點了點頭。潔白的餐盤上,是用細小的巧克力棒描繪出的籬笆和房屋的門窗,大雪盈門的庭院裏,小木屋靜靜地佇立着,彷彿天地間只剩下黑白兩色,肅穆、乾淨,讓人心中也隨之生出一份久違的寧靜。

唐清辰拿起小勺,輕輕地在小木屋上敲了敲。也不知甜品師用了什麼方法,那小木屋竟然在兩人的注視下緩緩消融,隨之袒露的是一朵紅艷的梅花。

雪是採用鮮牛乳做成的奶油,籬笆和門窗是巧克力,而那紅梅,不僅樣子做出了紅梅的明艷,嘗在口中,竟然也有着紮實的口感。

唐清辰唇角微翹,這是用蜜糖浸過的山楂,用一縷微酸平衡整道甜品的口感,堪稱這小小“雪苑”里的點睛之筆。和那朵一瞬間出現在視線里的紅梅一樣,一鳴驚人,見之忘俗。

對面的灰西裝男子見唐清辰笑了,心中委實鬆了一口氣,結賬時難得大方地給了三倍小費。能博唐公子一笑,尤其是在他不小心給人家挖了這麼一個大坑之後,還能博唐公子一笑,他今天真應該好好謝謝這位甜品師!

他走得比唐清辰略晚一步,臨出門前,特意對餐廳經理說:“你們的甜品師實在厲害,幫我對她說聲‘謝謝’。”

餐廳經理露出一個微笑:“謝謝您。我一定代為轉達您的讚美。”

緊接着又是一陣忙碌,等她想起這件事,再次來到后廚,卻發現已經人去樓空。

Bernard提前回來了,並且對容茵頂替他做甜品這件事大發雷霆。年輕的學徒一邊向經理描述當時的情景,一邊漲紅了臉:“我不知道Bernard和他那個哥們兒怎麼搗的鬼,硬說Yin偷了店裏的香草,這怎麼可能!天知道她偷那玩意兒幹什麼!但他們確實從她的衣櫥里翻出了那包香草莢……”

餐廳經理的臉沉得能滴水:“這麼大的事,怎麼沒人來前面通知我?”

學徒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因為主廚說,他也覺得Yin賊頭賊腦,不是好人。整個后廚都是他的地盤,Bernard不過開除一個學徒,用不着事事跟你打報告。”

餐廳經理很快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一定是那個拿了三倍小費的服務生跑到后廚炫耀。主廚聽到客人什麼菜都沒動,唯獨吃光了容茵做的那份SnowYard,又有Bernard在一旁煽風點火,他自然要藉此機會宣示主權。

她雖然是餐廳經理,卻並不是這家餐廳的主人,而主廚卻是餐廳主人的妻舅。他向來跋扈,Bernard也是一個不容人的小氣鬼,可憐剛剛嶄露頭角的容茵,因為今天這個難得的露臉機會遭受了這無妄之災。

想到那個女孩明亮的雙眼,餐廳經理閉了閉眼。她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麼有天分又肯努力的女孩子了,這間餐廳勢必不會成為她最終的歸宿,可讓一個如此有潛力的孩子因為這種不光彩的原因倉促離開,終究是她這個餐廳經理的失職。她的一時好心,不僅沒有幫助到她,反而成為了加速她離開的催化劑。

倉促離店的容茵很快發現,自己倒霉的地方還不僅於此。

丟了這份工作,其實並不在她的意料之外。主廚和Bernard是什麼樣的人,這小半年的時間裏,她已經看得很清楚。可餐廳經理提出的建議,是她無法抵禦的誘惑。服務生轉述的各位客人一連串的讚美,更是她渴盼已久的肯定。就在她踏出那家小餐館的一瞬間,她不僅不覺得難過,反而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她一定能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可現實很快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她錢包里的現金不見了,那些錢足夠她交兩個月房租。她仔細回憶許久,最終明白過來,是那兩個人往她衣櫃裏塞贓物的時候,“順手牽羊”盜走了她的現鈔。

容茵坐在馬路邊,緊緊地咬着牙忍了許久,最終還是憋不住眼淚。

連坐公交車回家的零錢都沒有,容茵只能選擇步行回家。路上,她給同住的好友畢羅打了一個電話。她邊走邊說,很快,電話另一頭的女孩兒也跟着哭個不停。

回到小公寓,兩個女孩子眼眶通紅,鼻子尖也都紅彤彤,如同兩隻小兔子。相視的一瞬間,畢羅先是咧出一個笑,可隨即又哭了起來。

她比容茵小4歲,模樣看起來清秀柔弱,一哭更像個小妹妹。

容茵“撲哧”一聲就笑了,指了指擺在兩人中間的電磁爐:“哭什麼啊?你煮了什麼好吃的?我一進家門就聞到香味了!”

畢羅擦了擦眼淚,勉強擠出一絲笑:“放學路上遇到一家新開的店,是中國人開的,裏面各種中餐調料都可以買到。我買了一小袋麵粉,給你包了餃子……”說到這兒,她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後來接到你電話,我把包餃子這件事給忘了,又去煮方便麵……”

容茵掀開蓋子,笑得直搖頭:“所以我們現在吃的就是傳說中的雲吞面是嗎?”

畢羅小聲更正:“我只放了方便麵調味包,還沒有放麵餅我就已經反應過來了。我掐着你到家的時間剛把餃子下了鍋。”

容茵拿起湯匙,給兩人一人盛了一碗。紅辣的湯水配着白胖的餃子,容茵做了一個誇張的表情:“光聞這個味兒,我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畢羅知道她有意調節氣氛,看了她一眼說:“那就別愣着了,趕緊動筷子吧。餃子泡久了就不好吃了。”

餃子是冬瓜瘦肉餡兒的。難得能在異國他鄉吃到這麼家鄉味的餃子,容茵一口氣連吃三個,又喝掉一碗湯,也不知是辣的還是哭的,眼睛更紅了。

畢羅小口地吃着碗裏的餃子,說:“我剛才算過了,接下來一個月如果省着點用,我再多打一份工,你也能順利找到兼職的話,應該夠交後面兩個月的房租……”她小聲說,“這袋麵粉買得還算及時,接下來可以包餃子、煮麵條,家裏還有一箱沒開封的方便麵,應該夠咱們對付一陣子,就是……可能吃不起肉。”

容茵垂着眼:“你學業比我重多了,本來平時就一直在接活兒,就不要再瞎琢磨打工的事兒了。我不想因為自己這點破事兒拖累你。”

畢羅沒有說話。怎麼能叫拖累呢?自從兩個女孩子一起結伴做了室友,容茵但凡從店裏拿回一些好吃的,總要分她一半。賺了工資,兩個女孩子也會一起去外面便宜的小館子撮一頓。能一塊兒享福,就不能一塊兒吃苦嗎?如果都是這樣的思維,那還能叫朋友嗎?

她沉默地吃完自己那份餃子,起身端着鍋子去小廚房刷洗。過了一會兒,她喊容茵:“茵茵姐,你過來一下。”

容茵正在發獃,連嘴巴上的紅油都忘記擦。走進廚房的時候,畢羅一回頭看到她的模樣,笑着遞給她一張紙巾:“擦擦嘴。”

“怎麼了?”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我來幫你。”

“不是這個事兒。”畢羅說,“我忽然想起,有一個地方,沒準你能去試試。”

“什麼地方?”

畢羅有點兒猶豫:“不過也不一定夠好。不是餐館或者甜品屋,是咱們上周一起去踏青時經過的那家花店。你有印象嗎?”

“我記得。”容茵說,“你的意思是,讓我先去花店打工?”

“上一次跟那家花店的老闆娘聊天的時候,她不是說,如果咱們有合適的小物件,也可以放到她的店裏去寄賣嗎?然後她從中抽成就可以。”畢羅淺淺一笑,“明天你可以問問那個老闆娘,如果寄賣的不是小物件,而是你親手烤制的餅乾,可不可以。”

容茵眼睛一亮:“這個主意好。”

畢羅朝她笑笑:“可惜當時走的時候,忘記跟老闆娘要名片了,不然這會兒就可以打電話問問了。”

“這個不着急。”容茵開始翻找廚房的小柜子,“我明天早上起來,先烤一些餅乾和不容易散的小蛋糕,到時候一起拿去給那個老闆娘嘗嘗。這樣你明天的早餐也有着落了。”

窗外,春的夜色溫柔,風也溫柔。兩個女孩子輕聲細語地講着話,彷彿只要懷揣着夢想和希望,一切都會好起來。

……

畢羅的建議着實不錯。很快,容茵就跟老闆娘達成了協議。沒有課的日子,她有時清早出門,傍晚才回家,白天留在花店,除了販賣和推銷自己的小餅乾、小蛋糕,也會幫老闆娘打打下手。老闆娘獨自一人操持着花店,如今多了一個幫手,也能騰出時間外出採買。很快,她就提出不再從容茵的收入里抽成,有時還會將賣剩下的花送給容茵,讓她帶回家裝飾房屋。

這樣的日子過了不久,容茵雖然手上忙碌,心裏卻有點兒空落落的。雖然暫時有了零碎的收入,也能做自己喜歡的活兒,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她不遠萬里跑來這裏修習西點課程,目標之一是順利拿下藍帶學院高級西點師的證書;目標之二,就是在這有限的幾年時間內多一些歷練,最好能去高級一點的西餐廳或酒店幫廚。只有見識更多、實操更多,她才能有更多經驗和靈感,成為真正能夠獨當一面的西點師。

眼下花店的這份零工,只能當是沒找到下一份正經兼職時的暫時休憩。想起不久前在餐廳后廚那一場酣暢淋漓的籌備,以及最後呈現出來的作品,容茵覺得血管里有什麼東西在跳躍膨脹着。無論是意志還是心靈,都無比渴望更多像那天一樣盡情發揮光芒的時刻,可大腦卻無比清晰地告訴她,還不是時候。

正因為自己還不夠強大、不夠優秀,所以才會在嶄露頭角后,如同一件無人在意的垃圾,被輕易丟掉。

從沒有哪個瞬間,像此刻一樣,令她這樣渴望成功。成功不僅僅代表着金錢和名譽,對她而言,更意味着無限的機遇和多樣的可能……

正在這時,耳邊傳來一陣悠揚的薩克斯曲調。容茵有些獃獃地坐在花店的小窗邊,側耳傾聽。

是那首HeartandSoul。容茵辨認出來之後,不禁輕輕跟着旋律哼唱起了其中的歌詞:“Youcanplayalltherightnotes,Butthatdon'tmeanyou'removin'me……”

一曲終了,容茵回過神,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她曾經答應爸爸,要追逐自己的夢想,不為外物所惑。可剛剛的所思所想,卻有點兒偏離了真正的初衷。如果一味地追逐金錢和名譽,做什麼工作又有什麼分別呢?她放棄了唾手可得的高薪工作和安穩踏實的生活,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學習做甜品,難道真的只是為了“成功”二字嗎?

正如這首歌的歌詞一樣:“哪怕演奏對了全部的音符,也不意味着就能感動誰。”如果懷揣着一顆功利的心去做甜品,那她做出的甜品,還能保持最純粹的美味嗎?

容茵心有所動,突然跑出花店,一路朝着記憶中附近街頭藝人的聚集地跑去。

她不知道的是,剛剛一時興起,從街頭藝人手中拿過薩克斯演奏的黑衣男子,已經離開了那兒,與她在花店外擦身而過……

三年後,平城。

“唐總,有一個緊急情況。”林秘書說完這句話,就收到自家Boss不善的目光。他咽了咽口水,還是堅強地把後半句話說完,“天氣原因,柳先生的飛機已經緊急返航了。”

唐清辰站直了身體,目光從行李箱上抬起,看向林雋:“什麼意思?”

林秘書心裏流着淚,面上還要端出專業精英范兒回答自家老闆:“就是……莫氏的婚禮,一切準備得當,我們現在十萬火急,缺一個能做出莫夫人給出的圖片上的那兩樣甜品的……甜品師。”

唐清辰看着自家秘書的目光像在看一個白痴:“你應該記得,我的飛機還有四十分鐘就起飛了。”

林秘書心裏已經哭得稀里嘩啦,卻只能硬着頭皮解釋:“如果是普通的甜品師,不難找,可莫夫人點名要的兩樣甜品,其中的翻糖蛋糕還好說,可另一樣……我給業內許多知名的甜品師打過電話,好多人都沒見過。”

唐清辰朝他勾了勾手指:“給我看一下。”

若不是莫言灃是他接下來生意上有意爭取的長期合作夥伴,要求這麼麻煩的婚禮他還真不想接。

林秘書連忙遞過手機。

圖片上的甜品看起來像是某種蛋卷。唐清辰皺眉:“叫什麼名字?”

“Cannoli,起源於西西里島的一種甜品。”林秘書顯然也是做足了功課的,“不過莫夫人要求的是一種改良版Cannoli,若是甜品師從前沒做過,怕是做出來的東西,形似味不似。”

唐清辰垂眸沉思片刻,將手機拋回林秘書懷裏:“把這張圖片傳給唐律,我記得前陣子在他手機里看過一張圖,和這個很像。”他交代,“我先過去機場,能不能順利找到合適的甜品師,進展過程如何,隨時跟我報備。”

林秘書知道自家老闆此次出差去F國,是去談一樁三年前折損的生意,前後牽扯許多。如今兩方舊事重提,據說還有新加入的競爭者,利潤相當可觀,這件事可比莫氏夫妻的婚禮重要多了。他跟隨唐清辰一路送到電梯口,隨後趕緊撥通了唐家小少爺的電話。

好在事關自家生意,這位向來桀驁難馴的小少爺倒是很快就回了一條消息:“是畢家大小姐的一位朋友做的甜品。我也嘗過,怎麼了?”

林秘書看到這個消息,險些流下兩行熱淚,趕緊給唐律撥了一個電話過去。不一會兒,他就順利拿到這位甜品師的電話。他走回自己的辦公區,電話撥過去沒幾秒就聽到那端接了起來,隨即響起一個頗為柔和的女聲:“哪位?”

“您好,我是唐律唐少家裏的一位員工……”說起來這關係也夠繞的,自家唐小少爺和那位畢羅畢大小姐也才認識沒多久,而這位甜品師,據說是畢大小姐的好友。林秘書尋思,早知今日,他就應該跟自家Boss申請和唐律一塊兒去畢家蹲守,如此到今天好歹也能混個臉熟。哪還用像現在這樣,一句自我介紹都說得不上不下。要知道,唐家人的名諱在他們自己的圈子裏好使,可在畢家人那兒,都快跟階級敵人差不多了。現在這麼貿然提起唐律的名字,也不知道好不好使。

好在電話那端的女孩子言談很有禮貌:“您好,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

“是這樣的,容小姐,我是林雋,您可以稱呼我小林。”林秘書努力地讓自己的解釋聽起來不那麼乾巴巴的,“我在唐氏旗下君渡酒店工作。我們這兒有一位客人,特別希望能在她的婚禮上吃到曾經和愛人初次見面時吃的那款甜品,Cannoli。我也是幾經輾轉,從唐少那兒得知,您會做這款甜品。不知道您時間上方不方便今天來我們酒店,為這對新婚夫婦圓一個夢?這款甜品對他們還是挺有紀念意義的,我也是打了好多個電話,好不容易才找到您這兒。您不知道,現在像您這麼專業的甜品師已經很難找了,許多業內的甜品師甚至聽都沒聽說過……”

林雋這話說得有些誇張。真實情況是,會做的今天到不了平城,在平城的,又不能保證做得地道。

電話那頭,容茵也有點兒遲疑:“我確實會做Cannoli,可據我所知,這並不是什麼難做的甜品。貴酒店聲名遠播,配備的西點師想來也是專業人士……”

林雋連忙解釋:“您如果懷疑我的身份,我可以讓唐少給您打個電話,證明一下——”

“我當然不是懷疑您的身份。”容茵不自覺地露出一抹笑,她回國沒多久,在平城更沒有什麼朋友,唯一做過一次Cannoli,還是上周的事。她一時興起做了一些,還拿給曾經一起在F國留學的好友畢羅嘗了嘗。當時那位唐少剛好也來了,似乎還拍了一張圖片。若不是唐律將照片傳給了這位林先生,想來他也沒有其他渠道得知自己會做這道甜品。

她只是覺得,這麼好的機會,怎麼會平白落到自己頭上?

要知道,自己曾經最嚮往的,就是能夠在一家高檔酒店任職西點師。想不到才回國沒多久,一個現成的機會就這麼送上門,而且Cannoli還不是多麼難做的一款甜品……想到這兒,她又問了一句:“林先生,您好,我想確認一下,對方想要的Cannoli,和我的那張圖片上做得一致嗎?”

林秘書深吸一口氣,回答得十分謹慎:“相當一致。如果您今天有時間,我現在就派車過去接您……麻煩您給我一個地址。”哪怕有細微的不同,現在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既然這位容小姐能做出口味地道的Cannoli,那麼讓她依照莫夫人照片上的那款所謂的改良版稍做更改,想來不是難事。

林秘書一路將人送到酒店后廚,又撥了幾個助手給容茵。婚宴在中午十二點二十分正式開始,老實說,留給容茵的時間並不充裕。虧得容茵是個好脾氣,一大清早被人從床上挖起來,一路走來都沒給人擺過臉色看。看到林秘書拿出的Cannoli的圖片,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就說“可以做”。

眼看容茵已經有條不紊地指揮眾人開始動手,隔着玻璃窗,林秘書抱着手臂,緩緩鬆了一口氣。據說那位畢大小姐是個相當有本事的人,這位容小姐一舉一動看起來也都很專業。果然能人的朋友也是能人啊。林秘書靜靜地觀看了好一會兒,確認不會出什麼亂子了,這才又給唐清辰發了一條微信:“人已到酒店,一切進行中。”

那頭,因為飛機起飛的時間推遲了半小時,坐在飛機上等候的唐清辰收到這條微信后,回了一條:“成品發圖。”

唐清辰的指令向來簡單,好在林雋從十年前還是實習生時便開始跟着唐清辰工作,對於這位Boss的脾氣秉性摸得相當透徹,連忙回了一條,表示有關甜品部分他會一路跟進到底。

十一個小時后,飛機落地。唐清辰打開手機,逐一檢視各條信息。翻到林雋的對話框,見最上面一行字是:“一切順利,莫夫人讚不絕口,莫先生很高興。”

莫言灃向來情緒內斂,能讓林雋用“很高興”三個字形容,想來除了甜品部分令其夫人滿意,也跟今天是他期盼已久的大喜之日有關。莫氏的婚禮總算圓滿完成。唐清辰在心裏默默做出結語,指尖撥動,向下翻到了現場圖片。

翻糖蛋糕是甜品師根據新人的一張情侶照臨場發揮的。頗有古典韻味的庭院,一對男女相對而立,從翠綠的竹,到池塘里活潑的錦鯉,再到一旁的灼灼桃花,整個蛋糕色澤嬌艷又不失大方。唐清辰眯了眯眼,如今的甜品師,倒是將這一招中西合璧玩兒得很純熟。

再看Cannoli的圖片,別出心裁地擺成心形塔。據林雋說,莫夫人嘗了一口,激動不已地說味道簡直比她記憶中的還要妙。

最後一張圖片,拍攝於婚禮開始前,背對着鏡頭站在翻糖蛋糕前的一抹身影,應該就是甜品師本人。對方穿一件白色豎條紋短袖襯衫,牛仔褲搭配小白鞋,正彎腰在蛋糕上操作着什麼,看起來身材很苗條。

誠如容茵此前猜測的那樣,偌大的唐氏集團,旗下的連鎖酒店已經開到國外,並不會缺一位甜品師。因此唐清辰的目光只在最後一張照片上停留幾秒鐘,便退出對話框,繼續瀏覽其他留言信息了。

而另一邊,忙活了半天的容茵經過婚禮的宴客廳外,依稀可以聽到司儀講話的聲音,以及現場嘉賓的陣陣鬨笑聲。

她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裏,很是專註地側耳傾聽了一會兒,才準備轉身離開。

“容小姐。”林秘書似乎等了她好一會兒,笑着望着她,“今天這場婚禮很盛大,是莫氏新一任總裁莫言灃和他夫人的婚禮,有了您做的翻糖蛋糕和Cannoli,這場婚禮才得以圓滿進行。您真是今天最大的功臣。”

林秘書是一個很會說話的人,但聽話的人卻不適合太當真。容茵一笑,朝林秘書伸出手,兩隻手短暫的交握,又分開:“今天我也玩兒得很開心,能夠到君渡酒店為莫先生和莫夫人準備婚宴蛋糕,是我的榮幸,也是一次很棒的體驗。謝謝你林先生。”

容茵這樣落落大方,反倒讓林雋有點兒不好意思,畢竟兩個人相識不到半天。剛剛見她在宴客廳外的走廊逗留,林雋心裏咯噔一下,還以為會碰上要求進場觀禮的情景……也不怪他小人之心,身處他這樣的工作崗位,各種手段層出不窮的想上位的年輕女孩子,他見得實在太多了。

林秘書從身後的工作人員手中拿過一個厚厚的信封,雙手遞到容茵手上:“容小姐,這是您今天的酬勞。非常感謝您今天能夠撥冗前來——”

容茵發現,這位林秘書似乎非常擅長這些場面話、客套話,每一句話彷彿演練過千百遍,從他的口中流出,總是那麼彬彬有禮、客氣周到,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來。

但她這幾年自由慣了,並不想聽什麼客套話,尤其,她已經聽明白林秘書話里隱含的意思。經過了今天上午這半天的忙碌,以後的日子,她要和唐氏銀貨兩訖、互不糾纏才好。

她向來不喜歡跟話不投機的人廢話,又深知金錢能夠帶給人的自由和快樂,因此她淺淺一笑,不等林秘書把話說完,就從他手中抽過那隻信封,對他搖了搖,微一頷首:“也謝謝您的周到招待。再見。”

說完,她從牛仔褲的口袋裏摸出手機,一邊撥電話,一邊往大門處走去。

林秘書也算見慣花叢,可這位容小姐……

身後的工作人員小聲提醒:“林哥,您剛才不是要邀請容小姐跟大傢伙兒一塊兒吃工作餐嗎……”

林秘書一拍腦門,他剛才光顧着想“一定不能出岔子”“一定要周到”,卻將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想到這位容小姐臨走前說的最後一句話,饒是向來老道的林秘書也不由得老臉一紅。他今天實在失態,對於這位容小姐的“招待”,實在稱不上“周到”,甚至可以說“相當失禮”。

可人家早走沒了影兒,又非常痛快地領了工資,他現在再把人往回喊,也實在說不過去。

回辦公室的路上,林秘書難得有點兒蔫蔫的。自家老大交代的差事,應該算是完成得不賴,可這位容小姐,也確實在他自詡八面玲瓏的處事上,抹上了一筆令他十分難忘的“黑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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