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你好，生死簿上說你陽壽已盡
01
九月剛過，吹過來的風中仍帶着絲絲熱浪，噴在人臉上，好一陣臉紅耳熱。
沒精打採的老樹葉子蔫蔫的，樹下的陰影里突然站了個人。
喬蘇揮了揮手給自己扇風，散落下來的碎發有一下沒一下地親吻着臉頰，她一邊扇一邊抱怨：“這人間也太熱了。”
抬眼一看，淺金色的“沈宅”兩個字映入眼帘。
這就是沈鬱舟的家了。
喬蘇穿過牆，到了宅子內。
這宅子看樣子已經上了年頭，外觀磅礴大氣，很是古樸，估計是一代代傳下來的，但應該被修繕過，又有一點現代的風格在裏面。
院子裏有幾個人在打掃衛生，廚房裏飄過來的香氣縈繞在鼻尖，撩得她心裏痒痒的。
不行，穩住。
喬蘇站穩了身形，面無表情地從他們中間穿過去。
宅子太大，她找了許久才找到沈鬱舟。沈鬱舟正靠在椅背上，一套灰色家居服裹身，手長腿長的，一手拿了支鋼筆把玩，另一手在筆記本的鍵盤上敲擊着。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五官看起來還有點凌厲，淡色的唇合著，透着一股子禁慾的味道。不過這不是喬蘇該在意的事情，她在意的是沈鬱舟魂魄不離體的原因。他身上沒有一絲死氣，也看不出魂魄有任何將要衰敗的預兆，分明不是要死之人……要不是生死簿不會騙人，喬蘇都要以為上一任閻王寫這個是在耍她。
喬蘇正想靠近仔細看看，沈鬱舟卻突然抬起了頭，眼皮掀了掀，一雙眼睛盯了她好一會兒，才說：“你就是新來的助理？”
！！！
他怎麼看得見！！！
沈鬱舟絲毫不知喬蘇心底掀起了驚濤駭浪，只是淡淡道：“是個女人啊……”
喬蘇低頭看了眼自己，很好，隱身符沒失效！
那！他！是！怎！么！看！到！她！的！
神界的人除了有特定任務會來人間完成外，其他人到人間都是需要給自己貼上隱身符的，免得給人間造成影響。當然像是黑白無常這種專門索魂的鬼差是不需要隱身符的，只有魂魄離體的人才能看到他們。
檢查了一遍后，喬蘇瞪大了眼：“你看得見我？”
沈鬱舟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大概透露着“你是傻子吧”的意思。
這麼不友好的嗎？
喬蘇忍不住在自己安慰自己：我是神我是神我是神，我不跟凡人一般見識。
“叫什麼名字？”沈鬱舟放下手裏頭的工作道。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喬蘇看着他，言辭鑿鑿：“我是閻王，因為生死簿上寫着你陽壽已盡，所以過來索魂。”
沈鬱舟面色一沉：“管家！”
“別別別，我胡說八道的，我叫喬蘇。”要是讓外人進來還了得，他們又看不見，估計要引起恐慌，到時候被玉帝發現又得扣工資了。
沈鬱舟不知道她心裏的彎彎繞繞，隨手在桌子上抽出一張名片，意思很明顯，存電話。
喬蘇存好電話，系統自動將沈鬱舟歸類為：凡人。
“既然來了，就先做事吧。看到我這支鋼筆了嗎？去買一支新的回來。”沈鬱舟把鋼筆放在桌上，示意喬蘇去拿。他的鋼筆前幾天摔壞了筆尖，寫出來的字要麼出墨不均勻，要麼根本出不了墨，正好沒時間去買。
喬蘇不知怎麼，聽完他的話果然就拿起了鋼筆往外走。
等出了房間，外面一個女人看到半空中漂浮着的鋼筆，突然尖叫一聲：“有鬼啊！”
幾個掃把劈頭蓋臉的砸下來，喬蘇一躲，眾人眼裏的鋼筆就換了個位置，到了另一邊。那些人慘叫着，瞬間跑沒影了。
喬蘇：“……”
02
片刻后，喬蘇走出了沈宅。
走出一段路，喬蘇才猛地回過神來——
不對啊！她又不是來當助理的！
喬蘇想轉身回去，但一想到沈鬱舟能看到她，如果不能把鋼筆買回去的話，她該怎麼接近他？想了半天，喬蘇摸出手機，先把地圖上地點選擇的“冥界”改成“人間”，才導航到一家鋼筆店，距離她有30公里，還是最近的。
喬蘇不知道30公里是有多遠，只知道斗戰勝佛孫悟空一個跟斗是十萬八千里，她沒法跟孫悟空比，不過飛起來還是很快的。
選擇了空中線路后，沒幾分鐘她就到了鋼筆店門前。
趁着四下無人，喬蘇取下隱身符，剛要推門進去，她突然想起自己沒有人間的錢，於是給沈鬱舟打了個電話。
“沈鬱舟。”
沈鬱舟眉頭一跳：“叫我沈總。”
“沈總，你沒給我錢。”
“……”沈鬱舟似乎無語了一下，才說：“加我微信。”
喬蘇點開微信，搜到沈鬱舟發了好友添加，發完后她才想起自己這是地府版本的微信，應該申請個小號的，但是沈鬱舟已經同意了，順便轉過來一萬塊錢。
有錢人的生活果然不一樣。
喬蘇買完鋼筆，又貼上隱身符飛了回去。這回她摘了符咒才進門，管家看到她，一愣：“這位小姐是？”
“我是沈總的新助理。”喬蘇微微一笑。
喬蘇把鋼筆放在沈鬱舟的桌子上，沈鬱舟從一堆文件里抬起頭，看到她似乎愣了一下。
視線下移，沈鬱舟見到那支嶄新的鋼筆，終於露出點冷漠意外的表情，像是驚訝：“你在哪裏買的？”
“旗艦店。”喬蘇笑眯眯道。
“旗艦店離這裏至少半個小時的路程，這一片又全是別墅群，很難打車，一來一回兩個小時算快的，你去了不到二十分鐘。”沈鬱舟以為她是隨便買了一支差不多的回來，於是拿起來檢查了一遍，確實是真品，筆尖和筆身都找不到任何是仿品的跡象。
“哦，那就是在街角的小賣部買的。”喬蘇毫不在意。
沈鬱舟聽着喬蘇敷衍的回答，沒來得及說話，又被喬蘇震驚的聲音壓了下去：“等等……你知道難打車還讓一個女孩子獨自去那麼遠的地方買鋼筆？”
“……”
“你的紳士風度……”被狗吃了嗎？
“這一片的安保問題你放心。”沈鬱舟給鋼筆內膽灌好墨，再慢慢旋上筆身：“再說，這裏有車，是你自己不用。”
喬蘇還是頭一回看見這麼不要臉的人。
這麼一折騰，太陽已經盤到了頭頂，中午了。
管家敲了敲門：“少爺，該吃飯了。”
沈鬱舟放下筆，起身往外走。發現喬蘇沒跟上來，又偏了偏頭：“要我請你？”
“哦，來了。”喬蘇一邊應着，一邊感慨，直接說“吃飯”多好，非得弄得她戰戰兢兢、提心弔膽的。
喬蘇端着碗，偷偷瞄沈鬱舟。
已經是第二碗了，食量這麼大，哪裏像是個要死的人？上一任閻王果然是在玩兒她吧？
也不對，還有一種特殊情況。一個人臨死之前如果有什麼特別大的心愿未了，他的執念會撐到他將心愿完成的那一刻。
沈鬱舟有什麼心愿呢？
沈鬱舟被她盯得後背發麻，屈起手指在桌面敲了幾下：“專心吃飯。”
喬蘇直到離開沈宅時還是雲裏霧裏的，踩着落霞鋪滿的街道走了幾步，才突然反應過來：“我到底幹了什麼？”
她怎麼就答應了沈鬱舟明天去上班呢？她是個閻王啊！不過這一舉動倒是給了她接近沈鬱舟，查清楚原因的機會。想來想去，對她也沒什麼壞處。
走出別墅群，喬蘇順着回去得路線走到閻王廟，一頭扎進了坐在正中央那個面色肅然的閻王雕塑里。
03
“轟隆隆——”
雷聲巨響，彷彿裹着滔天的怒氣一般，震得喬蘇耳膜發顫，直挺挺的從床上坐了起來。
直娘賊的怎麼回事？
迷糊了一下子，喬蘇才想起，今天她要去上班，這道雷聲是她設置的鬧鐘。
喬蘇摸下床，心裏思量着：下次上天得跟雷公商量商量，讓他把聲音錄成神界默認鬧鈴的時候小點聲。
喬蘇腳步發虛的趕到公司樓下，她在導航上多花了點時間，中間還走錯了路，果然遲了一步。玻璃門上映着她的臉，她連忙對着玻璃扒了扒自己亂糟糟的頭髮，整理好自己的儀容，她再一抬頭，猛然發現玻璃門上多出了一個人的臉。
喬蘇被嚇了一跳，看着近在咫尺的沈鬱舟，嘴角拉出一個笑容：“……沈總。”
沈鬱舟面無表情的掃她一眼，繞過她朝電梯走去：“上班第一天就遲到，還不跟上！”
沈鬱舟身後的人都愣了，眼看着兩人進了電梯，其中一個才開口說話：“那位是人事部新找的總裁助理？”
“哪能啊，我這邊招聘都還沒放出去呢……”人事部的人連忙擺擺手：“不過既然總裁自己找到了，我就在招聘上就把助理的職位抹掉好了。”
話說間，不遠處的電梯門“叮——”的一聲，關上。
電梯在頂層停下，旁邊一個男人趕忙迎過來，他看了看沈鬱舟，再看看面生的喬蘇，愣了愣才說：“這位小姐是？”
沈鬱舟奇怪的看他一眼：“這不是你們找的新助理么？”
“噢，人事部動作這麼快啊。”男人恍然道。
等沈鬱舟進了辦公室，男人才跟喬蘇說：“我是總裁之前的助理，你叫我高哥就行了，我今天帶你一天，讓你熟悉熟悉工作。”
喬蘇本來是不太願意叫他哥的，畢竟這個男人看起來嫩得很，按照人間的算法，大概也只有二十七八，而她都有兩千一百多歲了，比他祖宗的祖宗還要大。但是，喬蘇瞅了瞅自己的身板……她點點頭，跟着高哥在各個地方先轉了一圈，才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高哥，你為什麼要辭職？難道沈總不好相處？”
“沒有。我老婆懷孕九個多月了，快要生了。”高哥跟喬蘇坐在座位上嘮嗑，遞給她一把瓜子：“小點聲嗑。沈總人不錯，就是話少了點。對了，沈總不愛吃香菜，你一會兒給他訂飯的時候注意點。”
記下沈鬱舟的忌諱和喜好后，喬蘇盯着面前已經密密麻麻的紙張一陣頭疼。
快到十一點，喬蘇摸出手機給沈鬱舟訂餐，挑挑選選最後訂了份牛排飯，然後在系統里填了花費報表，等着財務報銷。
高哥還在說沈鬱舟幾年前憑一己之力力挽狂瀾接手這家公司時的事迹，一邊說一邊手舞足蹈，說到一半，他聲音戛然而止，然後看了眼表：“十一點了，得給沈總泡杯茶了。”
喬蘇：“……”
喬蘇端着杯茶進去，沈鬱舟正在看文件，頭也沒抬。
十二點剛過，喬蘇接了外賣就給沈鬱舟送過去：“沈總，吃飯了。”
沈鬱舟剛處理完文件，看她一眼：“放那吧。”
04
喬蘇也大致清楚了沈鬱舟的狀況。
沈鬱舟今年25，他接手沐辰時才18歲，那時候他爸過世，壓力全被他一人扛了起來。
沐辰是一家娛樂公司，沈鬱舟平時忙起來很忙，但閑起來也不含糊。最近旗下還辦起了一家做日化的公司，他平時有空還會去那家公司視察。
高哥還在說：“公司目前在籌備一部古裝劇，估計接下來有段時間會很忙，見沈總的人也會更多，他不喜歡女人近身，尤其是……”
高哥話沒說完，就有個女人踩着細高跟，抹着大紅唇走進來，張揚得像一團火。像是沒看到正說話的兩人，女人朝着沈鬱舟的辦公室走去。
高哥接着把話說完：“尤其是她，吳嘉欣，不要讓她進沈總的辦公室。”
“……你怎麼不早說！”喬蘇睜圓了眼睛，猛地奔出去，但還是晚了一步，沈鬱舟辦公室的門剛好被關上。
喬蘇也不好再進去，高哥走出來，拍拍她的肩：“你也別在意，這種事情時有發生的，下次記住就行了。”
“沈總這麼受歡迎？”喬蘇想了想吳嘉欣那張精緻的臉和那前凸后翹的身材，不免有些替沈鬱舟擔憂。
“差不多吧，不過吳嘉欣應該是為了《神行九州》的選角來的。她跟沈總是大學同學，估計是想走後門。”高哥說。
“真有走後門這檔子事？”喬蘇瞪大眼。
高哥翻了個白眼：“那當然，還有潛規則你怕不怕？”
說完，高哥的手機震了震，他接起來，瞬間就變了臉色，焦急的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小蘇啊，這裏交給你了，我老婆羊水破了，我先走了！”
“哎？”喬蘇爾康手都沒來得及伸出去。
沒人一起說話，喬蘇乾脆摸出手機搜了下吳嘉欣，結果不搜還好，一搜就搜出來一堆黑料，不過這都是幾個月前的事了，最近倒是沒爆出什麼。
又過了一段時間，吳嘉欣還沒出來，喬蘇突然想起高哥說的“潛規則”，不可置信的盯着那扇緊閉的門，該不是在……辦公室play吧？
喬蘇算算時間，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開了。吳嘉欣走出來，面上有些紅，髮絲微微凌亂，經過喬蘇身邊時，還居高臨下的睨了她一眼。
哇……刺激！喬蘇腦補完小電影橋段，覺得自己再也不能正視沈鬱舟了。
正好沈鬱舟在辦公室里被吳嘉欣身上的香水熏得受不了出來透氣時，就接收到喬蘇兩道異樣的目光。
“看着我做什麼？”沈鬱舟被盯得頭皮發麻。
喬蘇露出一個迷之微笑：“沈總，你是不是潛規則人家了？”
“……”沈鬱舟面色微沉，似乎很想罵人，但是理智不允許他說這種粗話，組織了半天語言，也只說出一句：“你腦子裏每天都在想什麼？”
吳嘉欣要黏上來求他，他伸手推開，怎麼就變成潛規則了？
為了防止喬蘇再語出驚人，沈鬱舟氣也不透了，又回了辦公室。
窗子開着，吹進來的風已經差不多把室內的氣味驅逐掉了，沈鬱舟這才重新坐下來，打開電腦，對着滿屏幕的字滿腦子都是那句“你是不是潛規則人家了”。
真有毒。
05
喬蘇整理完其他部門傳過來的文件，將它們分別存進文檔，因為文件多，她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分完類。
好不容易逮着機會可以休息一下，電腦右下角的微信圖標突然跳動起來，喬蘇還以為是沈鬱舟找她，點開才發現是地府群里的人在聊天。
她作為地府五殿裏的老大，剛上任的時候就建立了這個群，每天都要看着裏面的鬼撒潑耍寶，也挺有意思的。
【白無常】：啊，今天又是繁忙的一天！
【牛頭】：老哥，也許你該要點臉，你哪次任務不是小黑完成的？
【追夢鬼】：舉報，小白趁老大不在就水群！
【地府守門人】：小白是欠管教。
【孟婆】：小白喝湯嗎？喝一口忘掉小黑的那種。
【白無常】：不喝滾！
【地府獄卒】：好奇小黑哥在哪。
【黑無常】：在這。
【白無常】：小黑，別出差了，快回來，我要餓死了！
【馬面】：圍觀小白哥被餓死。
【白無常】：鬼心如此冷漠……
哇……她在這邊端茶倒水、做牛做馬，這群兔崽子居然在插科打諢，上班時間公然摸魚！
喬蘇想了想，發了句話——
【閻王】：這月獎金扣半。
發完這句話，群里瞬間安靜如雞。
喬蘇瞄到角落裏的時間，按照高哥說的，每三個小時給沈鬱舟送一次飲品，掐點送了杯咖啡進去。
濃郁的香氣飄散在空中，蒸騰着喬蘇的下巴：“沈總，咖啡。”
被熱氣模糊的五官精緻漂亮，沈鬱舟看了她一會兒，隨即不動聲色的移開眼。
恰好沈鬱舟電腦打開的文檔停在《神行九州》劇本里的一段床戲上，喬蘇隨意瞥了一眼，看他的眼神又不對了。
“……”沈鬱舟竟然猛地理解了她的意思，瞬間整個人都不太好了，過了好久，才說：“你走。”再也別進來了，他怕他會得心肌梗塞。
喬蘇放下咖啡，特別善解人意的看着他：“我理解的，沈總。”
“……”
你理解什麼了？這只是一份劇本！能換助理嗎？就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