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活着的意義(上)
老太太人稱毒娘子,至於真實姓名,或許是年代太久遠,也或許是她有意為之,
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竹悠真正接觸到老太太的身體,並開始給她診治的時候,即便是已經知道了老太
太的身體狀況,還是忍不住抽了一口涼氣。
這得多大的忍耐力才能活得那麼“活潑”的?
算起來,南宮豪也算得上是一個能忍的人了,否則,他也不至於心中帶有怨恨,
卻還是能忍了顧家十幾年之後才動手除去顧素素,然而就是這麼一個人,在被竹
悠傷了各處骨膜之後,陰雨天也疼得嚎啕大叫,甚至想要找竹悠拚命的。
這老太太可比他慘多了,那一身幾百個關節,大的小的,幾乎沒有遺漏地被人給
下了毒針,就是不動都能疼得要人命,更何況是在這種情況下跟人打鬥呢?
後來,竹悠從顧家人那裏知道了這老太太的往事,心中對這明明痛苦至極卻不露
分毫的老太太也是極為佩服的。
畢竟,不是誰都有這個勇氣,為了心中所愛求忍受嗚嗚族的極刑的。可惜,即便
是當年受了這麼多的苦,甚至幾度差點兒死去,這位人稱毒娘子的奇女子,最終
也還是跟她那位顧姓愛人分崩離析,陰陽兩隔了。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
且說從竹悠動手給老太太療傷到現在,一下子就是整整三天三夜,從屋子裏走出
來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是虛的,被外面明晃晃的太陽晃了一下,半天都沒有回過
神來。
她靠着門站了良久才回過了神來,這才注意到,院子裏一個人也沒有。
竹悠的心神忍不住沉了沉,只得強忍着腹中空蕩蕩的感覺,勉強取出一顆提神的
藥丸塞進了嘴裏,皺了皺眉之後,終究還是沒有往門外去。
情況有些不對,她也不敢離得遠了,反身轉回了屋子裏,便看到床上的老太太已
經醒了。
“怎麼了?”老太太聲音沙啞地問道:“莫小二那小畜生呢?!”
竹悠皺了皺眉沒理會她,凝眉閉目,只放鬆了自己的感知,將真氣加持在耳朵上
,細細的聽着外面的動靜,過了好一會兒之後,她才面色凝重地睜開了眼睛——
外面似乎打起來了。
這院子裏的暫時寧靜,隨時都有可能被打破。
以莫阡辰對老太太的重視,若非是出了問題,絕對不會什麼招呼都不打就擅自離
開,也就是說,如今的情況,已經危急到連招呼都來不及打的地步了。
老太太此刻真氣被封,身上又被纏繞了紗布,動不了,便只拿一雙眼睛盯着竹悠
看。
“你的血脈已經覺醒了吧?”老太太忽然開口問道。
竹悠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老太太自顧自地說道:“一定是覺醒了,否則,就算是你有再大的本事,也看不
見那比牛毛還細的毒針。”
她忽然嘆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說不上是怨毒還是瘋狂,又或
者是失望還是興奮,總之那些表情扭曲在一起的時候,讓她那張老臉看起來兇狠
可怖的緊。
她嘿然笑道:“你是顧家的人?”
竹悠皺了皺眉沒有理會她,而是站了起來,朝着一個裝滿了小瓶子的架子那邊走
了過去。這些東西,就是她後面在亂局中保命的依仗了。
老太太仍舊自說自話地笑着:“你一定是顧家人,除了顧家人,別人可再沒有這
么幸運的了!哈!真是好笑啊!我們求了那麼久的東西,最終還是讓你們顧家人
給得到了!哈哈哈!好笑,真是好笑至極!”
她說到了這裏,猛然收住了笑聲,厲聲喝道:“莫小二呢?!你給我把他找來!
”
竹悠邊打開那些小瓶子辨別瓶子裏的東西,邊思索着其中的用途,仍舊不與她搭
話。
老太太怒道:“你去找他來!你去找他來!他不是一直想要弄死有嗚嗚族血脈的
人么?他不是一直最恨自己是個養蠱的工具嗎?怎麼現在就不要命了?!現在就
肯心甘情願地給你養蠱了?!你給我……”
她的話讓竹悠的手猛然頓住,倏地轉過了頭去,神色間帶上了幾分冷厲:“你什
么意思?!”
老太太的神色微微一怔之後,臉上忽然露出了似哭非哭的神色,顫聲道:“你,
你竟然不知道……他做到了這一步,你卻,卻竟然不知道……他真是個傻的!真
是個傻的!跟他娘一樣是個傻的!”
她說到了這裏,忽然嚎啕大哭了起來,然而這一場哭號來的快,去的也快。
竹悠怔怔地看着她,恍惚間忽然明白,或許她的哭並不全是因為莫阡辰的選擇,
也是因為她自己的感同身受。
“我不懂。”竹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然而老太太卻沒有回答她,那一場嚎啕像是將她積累了幾十年的精氣神
都泄了去,整個人都萎靡着,一個字也不願意說出來。
“篤篤篤。”
寂靜的院子裏忽然傳來了一聲敲門聲,然後一個人逕自推開門走了進來。
竹悠轉頭看去,只見莫阡辰一步步朝着屋子裏走了過來。他臉上的面具已經沒有
了,露出來他原本的那張清俊面孔,很蒼白,只有一雙薄唇還帶着血色,卻紅得
有些嚇人。
“竹悠。”莫阡辰微微一笑,清冷的面容似乎是瞬間活了過來一樣,終於帶上了
幾分人氣。
他笑着將手裏的托盤往她面前送了送,抓着托盤邊緣的手蒼白得像是屍體一般。
“乖,喝了它。”莫阡辰微笑着道。
竹悠低頭看着那托盤上的東西,只一眼,就忍不住產生了一種極度的口渴感,腳
步也跟着往前邁了一步,甚至手都跟着不由自主地抬了起來。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仿若是被什麼控制住了一般,她倏地頓住了腳步,臉
色有些發白。
“這是什麼?”竹悠開口問道,聲音沙啞得嚇人。
莫阡辰皺了皺眉頭,似乎有些不滿她的遲疑,他直接端起了碗,送到了她的唇邊
:“喝。快一點。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一股腥味兒撲面而來,竹悠便是再做心理建設,也不得不承認,那就是一碗血,
人血,而且還是活人的血!
“你的血脈還沒有徹底覺醒呢,”莫阡辰低聲說道,臉上的疲憊讓他看起來有些
虛弱:“這個,就是能讓血脈徹底覺醒的好東西。”
眼見竹悠不動,他不禁皺了皺眉,放下了托盤往竹悠身邊走了兩步,倏地動了手
。
竹悠想要後退已經來不及了,她連續三天三夜沒有休息過了,正是最虛弱的時候
。莫阡辰幾乎是抓准了點兒來的,他飛快地點了她的穴,然後捏住了她的下巴,
跟着便點了她脖子上的穴。
那碗還帶着餘溫的血被喂進了嘴裏的時候,她不由自主地就吞了下去,明明應該
感覺到噁心的,但是卻不控制不住地覺得美味而香甜。
“我們不是說好了要搶走白靈兒和嗚嗚族的東西么?”莫阡辰低聲在她耳邊說著
,好聽的聲音里似乎有一聲聽不見的哽咽一閃而逝:“其實,我也是白靈兒的東
西啊,莫家騙了我娘,他們讓她以為,只要肯給莫家當試驗品,就能夠讓我活下
來。實際上,他們在我娘懷了我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將我煉製成藥人了。”
莫阡辰似乎笑了一聲,聲音溫吞中夾雜着冰冷:“我活着的意義,就是這身上的
血,等白靈兒王蠱練成的那一天,就是要把我的血抽乾的那一天。
我啊,就跟人圈養起來的豬牛沒什麼差別。不過你不一樣,竹悠,你是不一樣的
。如果這個人是你的話,我想,我還是願意的。”
他的動作強制而兇狠,然而喂血的動作沒有傷到竹悠半分。
當那一碗血徹底見底之後,他沒有任何停頓的抬手,一刀割在了手腕上。
竹悠這才注意到,他的手腕上,已經有了一條凝血的傷痕,那傷痕還很新,顯然
剛割開不久。
竹悠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起來,她終於明白了莫阡辰要做什麼。他算計了毒娘子
,得到了她手中的勢力。與此同時,他也算計了自己,而這個算計的結果,就是
用他自己,把嗚嗚族的東西捧上來,塞進她的手中!
人就是人,怎麼能當做玩意兒一般地送來送去?!
竹悠紅了眼睛,她想拒絕,想說話,然而偏偏什麼都做不到。
莫阡辰這個傻子,這個瘋子,她該怎樣才能告訴他,他眼中的那一切,根本就不
重要,無論是仇恨,憤怒,怨毒,還是犧牲,絕望,救贖,什麼東西都沒有他的
命來的重要!
想要的東西可以想辦法弄過來,然而命沒有了,要用什麼才能找回來?!
傻子!
真是個傻子!
她想要死死地咬緊牙關閉上嘴,可惜什麼都做不到。
血順着喉嚨流進了身體裏,然而莫阡辰似乎還嫌這不夠快,他清冷着臉又割開了
一道更大的口子,然後將手腕湊到了竹悠的唇邊,逼着她,將更多的血餵了進去
。
竹悠朦朧着一雙眼睛,只覺得一股子灼熱緩緩從心臟升起,然後轟的一下子,就
徹底將她弄得沒有了神智。
別死!
別犯傻!
誰,誰能來阻止他?!
這是她昏迷前,唯一也是最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