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香檳玫瑰和Marry You
第十四章
香檳玫瑰和MarryYou
我叫暖冬,二十五歲,單身。
此時正獨自站在紅毯盡頭的位置,看着主道兩側,舉着照相機、攝像機的人群,所有人都看向這邊,每一張臉上都寫滿了激動的情緒,彷彿迫不及待想要記錄下這個星光熠熠的時刻。
我深吸一口氣……仗着自己前工作人員的天時地利人和,順利地避過人群從旁邊的工作人員專用通道溜進了會場。
發佈會和周年展陣勢造得很大,受邀而來的除了行業相關的公司和媒體外,還有不少原先名錄上沒有,卻突然決定前來捧場的名流明星名媛,更不要說數量暴漲,此時正在外圍毫無保留激動尖叫的粉絲們了。
這個陣勢如果是我的話……確實是搞不出來的,而這也確實是杜經理需要的效果。
真奇怪,有些事情一旦心態變了,看待問題的方法突然就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我一邊靠着杜經理給我的邀請函和這張在前期勞苦功高的臉,在現場一路暢行無阻,不管是作為項目負責人在後台毫無一絲喘息餘地地應對一切應該發生和不應該發生的事,還是單純作為客人完全不能投入活動本身地觀察學習推斷別人是怎樣思考設計實現運作的……對我來說都已經不算什麼新鮮事了。
但作為一個純粹的客人來體驗自己曾經負責的項目這種經驗說起來還是有史以來第一次……
嗯……這個最終效果確實比我預期的還要好得多。
雖然已經從郭茗那裏得知了最終完成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但親眼看到的時候還是覺得真的很厲害,明明還能看到我從最初到最後一次修改的各處痕迹,但整體的質感已經完全不一樣了,有了一種非常契合的平衡感,將“不忘初心,而又充滿了無限可能”這樣的態度發揮到了一種……大概梁總監看到的時候,感動得哭出來也說不定的程度……
不,並沒有,梁景春總監看起來整個人都心不在焉,在遠遠看到我之後穿過一整個展廳走過來的樣子簡直沮喪到不行。
卻意外地在正裝的效果疊加下轉化成了一種粗糙又成熟的魅力。
“你的腳沒事了?”第一句話卻意外地表達了對我的慰問。
我聞到他身上帶着的煙味,濃厚的程度也同樣符合這個喪感,知道甲方公司在項目收尾的這段時間裏也過得相當辛苦滿心焦慮備受折磨,無論什麼時候都蠻讓人愉快的。
“走太多路還是會有一點痛,不過已經沒事了,謝謝梁總關心。”
“我還以為你不會過來了,之前打過電話,但你關機了。”
“這幾天一直在忙項目投標,”我對他歉意地笑了笑,“十二個分包,可能剛好在述標,隨手就關機了……杜經理給我寄了邀請函。”
“嗯,你的同事告訴我了,”他終於也露出個微笑,“你一個人來的?”
“是啊,今天最後一個項目,唱完標就立刻跑過來了,我已經和杜經理解釋過可能會晚到,”我換了誠懇的語氣,真心地說,“畢竟在這個項目上花了很多心血,而且能和你們共事也很開心,所以無論如何一定要來的。”
可惜雖然收到了杜經理特意寄來的禮物,最後還是穿着應付投標現場的職業套裝來的,標配軟底套鞋,輕鬆地混在工作人員的隊伍里,剛才還毫無破綻地幫人指了個路。
果然還是這個部分我做起來比較駕輕就熟。
“和我說這種場面話幹什麼。”他把手插在西裝褲的口袋裏環顧了整個會場,才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說,“走吧。”
“去哪兒?”我反而有些不明所以,奇怪地問他。
“我們好歹是家服飾公司,給你找件禮服還不是問題,”他說,“一會兒有場時裝發佈會,你要上去走一圈嗎?”
我配合著笑出聲,笑了一會兒后才收起表情說:
“你不是在開玩笑。”
“至少禮服那部分不是,”他還是那種故作正經的樣子,眼中卻有些促狹的笑意,“化妝師和造型師現在估計是忙不過來了,不過晚宴的時候應該是能讓你……怎麼說,艷壓個群芳的。”
“我才剛剛突破了一點自己,請不要把我嚇回去。”我說,“……沒關係,我自己有辦法。”
他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隨我便的樣子。
“所以,”我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忍不住問我,“你就這樣……看着?”
我就這樣看着,看着邵宇哲出現在會場的入口處,無論是剪裁得體的定製西裝,還是頭髮劃過額角的節制弧度,都如同那天一樣,不可理喻的英俊。
只是這次站在他旁邊的不是我,他胳膊微彎,被杜晴雪鬆鬆地挽着,她仰頭和他說話,在他回應她的時候,露出微微的一絲笑意。我腦子裏出現了很多關於珠聯璧合相得益彰星月交輝之類形容情侶般配的成語,他們看起來太過美好,就好像所有愛情故事裏那些理所應當的主角們一樣,讓人甚至就只想這樣……看着。
“他今天戴的是領結,”我說,“是真的領結。”
“她是真的長大了。”梁總則和我平行於同一個世界,他嘆了口氣,喃喃地自語,好像又回到了穿過一整個展廳向我走過來時的樣子,遮掩不住的沮喪又寂寥。
“女孩子要是決定長大,速度會快的超出你的想像。”我終於看在當初的同盟情誼份上安慰梁總,想了想還是補充一句,“梁總,二十一歲救了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叫做見義勇為,三十三歲盯着一個二十四歲的大姑娘談戀愛叫作變態行為……”
梁總面色微微扭曲了一下,好像變態兩個字直接戳中了他的靈魂深處,梁總想必十分想念幾個段落之前還會說場面話的我。
“我需要把你綁起來嗎,”我感到身為工作人員的職業病開始在內心裏發揮作用,忍不住說,“我覺得你一會兒要是衝上去搶人我身微體弱可能攔不動你。”
梁總對我誣陷給他的行為完全不想反駁,他茫然望向那邊的方向。所有的嘉賓都已經坐了下來,身材高挑的模特踩着音樂步上T台,展示着新一季的時裝。
我們像是兩個與這裏的一切都毫無關係的人一樣站在聚光燈波及不到的地方,一直默默看到最後,直到所有人都鼓着掌,說著祝賀或者感謝的話,梁總才問我:
“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的內心因為終於有人問我這個問題而激動萬分,表面仍然不動聲色。
“一旦你正視自己的內心,你很快就會發現,”我不動聲色地介紹經驗,“這個世界和你想像的有點不太一樣。”
梁總目視着前方,思考了片刻我的話。
“完全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他說。
“我有個內應。”我只好說,學着他那天的語氣不輕不重地酸他,“畢竟我們小姑娘不但喜歡吃奇怪的零食還特別喜歡八卦。”
他皺了眉,欲言又止,我卻不給他機會,只是沖遠處挑了挑眉,轉而問他:
“說真的,你不需要上台嗎?好歹是品牌運營總監,這場活動成功至少有你一半的功勞啊。”
“不用了,既然扮演黑臉,還是躲在暗處的樣子比較適合我,這次她幹得不錯,就讓她好好享受一下吧,”梁總笑了笑,“後面的坑還多着呢。”
“我剛剛說過的吧,女孩子要是決定長大,速度會快得超出你的想像,”我語氣難掩同情地對梁總監說,還是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挖坑的時候注意安全。”
雖然稱作是晚宴,但其實更像是發佈會和紀念展成功舉辦之後的慶功宴。除了願意留下的一部分嘉賓,更多的是公司員工,以及員工帶來的朋友和家屬。媒體雖然已經走了,但跟場的攝影師都留了下來,前一刻還在辛苦工作的人,就着熱度尚存的會場和紅毯,還有明星同等級的聚光燈待遇,愉快地享受着公司二十年的生日聚會。
我在二樓化妝間的門前深深吸了一口氣,穿着高跟鞋的腳踝因為繃緊的姿勢發出隱隱的抗議,我無視了它,鼓足勇氣走了出來。
任奕鳴抱着胳膊正站在欄杆旁,像是正在欣賞展品和所有看着展品的人一樣,若有所思地低垂着目光,在聽到我驚訝的聲音時,偏過臉來。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穿西裝的樣子,不同於穿着廚師制服時那種專註自律的樣子,也不同於常服那種簡單隨意的風格,穿着西裝的他看起來有種奇妙的華貴感。他的表情仍然是一臉的嚴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低着視線往下看的樣子,就像那天在我家調製蒲燒鰻魚醬汁時看着鍋的表情。
確實是任奕鳴本人了。
“你怎麼會在這裏?”我制止了自己的聯想,才奇怪地問他。
他伸手指了指樓下一個方向。
我順着他指向的地方,立刻就看到安性感火辣的身影,她穿着一身正常人根本壓不住的深紫色弔頸高開衩大露背長晚裝,行走之間修長的雙腿時隱時現,細膩白皙的皮膚亮眼到身在二樓的我直接瞎了,簡直是活體演繹“艷壓群芳”四個字。她隔了半個會場看到我,立刻挑了個媚眼跟我打招呼,我於是也立刻縮回腦袋清空二十多年的情誼假裝不認識這個存在。
連帶着我好不容易醞釀的感情也一起清空了。
……不是我約她的時候她明明就說了今天晚上有活動的啊?!
“對,參加的就是這個活動。”這是事後她給我的解釋之一。
“你肯定是不會帶任奕鳴來的,所以當然是由我來幫他這個忙啦,就讓唐磊去搞了邀請函。”這是事後她給我的解釋之二。
“我看唐磊最近辛苦了,幫他提一提神。”這是事後她給我的解釋之三。
好不容易搞來的邀請函,女朋友卻高開杈大露背地帶着別的男人去了……確實挺提神的。
“我想送你最後一程。”任奕鳴一如既往地直接。
“你終於要殺了我了是不是。”我說。
他給了我個困惑的表情。
“……我是說你的腳。”
他伸出手,我對他這個紳士力十足的動作有些意外,也只是反射性地伸出手交給了他,連帶着重心轉移,確實感覺腳上輕鬆多了。
“你知道,那天把你們搬上樓真的花費了相當大的力氣。”
雖然是司機師傅的力氣,但既然是真的喝醉了,我也不介意越俎代庖替司機師傅戳一下當事人的羞恥心。
他的臉果然微微紅了一下。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他把我的手放在臂彎里,攜帶着我緩步走下樓梯,“關於老師說過的,還有你說過的那些話,在我嘗試着為某個特別的人,也就是你,為你料理食物的時候思考的全部都是關於你的事,在你生病時,在你受傷時,在你疲倦時的這一切,還有你喜歡的,食物本身的味道……我突然就明白了,所有這些關於你,關於生活本身的事。”
我看着他的眼睛,和他臉上認真的神情。
“謝謝你。”我說,對他露出一個微笑,“你看,這是不是比我發送關於食物的感想之後,你寫在回復里給我要好得多。”
他終於露出一個真正明亮的笑容,像是月華初升,溫潤如水。
他把我從樓梯上輕輕地拉下來,最後一級剛好落進他的懷抱里,我伸出手,環上他的背,回以他同樣的擁抱。
“我就在這裏等你,”他說,“哪裏也不去。”。
“你知道的,”我說,“你有很多地方都可以去,早就跟你說過了嘛,要趁着年輕好好享受生活。”
他只是斜斜靠在樓梯的欄杆上,用一種隨意又固執的語氣說:
“那在去到別處之前,我就在這裏多等一會兒。”
我忍不住微笑,背對着他擺了擺手。
我是在落地窗前,一束香檳玫瑰旁邊找到邵宇哲的,他正在和一位,他正在和一位,最近才剛剛斬獲話劇大獎的演員在說話,我為了搶他下個月演出的票,請了全部門的人喝咖啡求幫忙。我還在負責這個項目的時候,這位演員並不在最初的那份邀請名單上,我忍不住對這個邵宇哲接手后,捧場嘉賓的數量和重量感到了一陣的無語。
他們的交談似乎到了尾聲,對方笑着在邵宇哲的肩上親密地拍了拍,才向另一小堆熟人招呼着走去。
邵宇哲回過身,看到三步之外的我,他愣了愣,露出驚訝的表情,手上的紙還保持着揚着的姿勢停在中央。
“看,我幫你要了簽名。”他說。
“你真的認識很多人是不是。”我接過那張簽名,忍不住說。
“有一些。”他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我終於露出我計劃好的笑容,大着膽子在他面前轉了半圈,裙擺在燈光下像是鋪滿夜色的漫天星空,流淌出溫柔的,細碎的光,輕輕擦過他的身側。
“我希望這個表情是在誇我好看,而不是在暗示我過度的隆重,”我帶着笑意看他,“畢竟,你要知道,在我的想像里,我是伴隨着一個自下而上的慢鏡頭從旋轉樓梯上走下來,然後你用這個表情看着我的。可惜杜經理拒絕為我破壞展區的設計。”
畢竟這一整個展區的基礎就是當年那個工作室,樓梯雖然有,旋轉的就實在太不匹配了。
“所以你都知道了。”他伸手拉住我,把我的重心轉移到他身上。
“有一些。”我學着他的語氣說。
“你們是什麼時候計劃這一切的,你和杜晴雪。”他露出無奈又好笑的表情,目光中卻有着無盡的縱容。
“在我把禮物退還給她,然後請她給我換一套的時候,”我用同樣的目光回看着他,“我說至少這次,在我走向男主角的這段距離上,如果我自己做不到,那至少這條裙子,也要把周圍的人都變成芸芸眾生。”我鄭重的頓了頓,“所以她給了我這條會閃的。”
他失笑。
“你值得更好的。”我還在洋洋得意地看着他的反應,他卻說了這樣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他沒有解釋,只是微微笑着,眯起眼睛,“你值得更好的。”
我突然就想起我那件先鋒派藝術的居家T恤,覺得臉頰不自主地開始有些發燙,他饒有興緻地看着我,對這個效果十分滿意的樣子。
“所以杜經理呢?”我故意地說,“她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嗎?”
邵宇哲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假設這是你們計劃的一部分。”他嘆了口氣,還是認命地說,“雖然杜晴雪說服我接手這個項目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這次紀念展和發佈會,但她從一開始就沒放過利用我刺激梁景春直面自己的感情的機會,我不願意配合她,她就找了另外的幫凶,讓梁景春相信她今天會趁着這個意義重大的日子宣佈和我訂婚。我一直告訴她這種方法不會有任何正面作用,可惜她不聽我的,結果不出我所料,梁景春寧可偷偷溜走也不願意出來面對她,所以她爬上了二樓的平台,直接跳了下去,阻止他離開……”他停了停,好讓我在忍耐爆笑中喘上一口氣,才接著說,“可能也不是為了阻止,總之他接住她了,然後斷了兩根肋骨,現在大概在去醫院的路上。”
“我警告過梁總了,”我擦着笑出來的眼淚說,“注意安全。”
“肋骨的事是我編的,”他伸出手,擦過我眼瞼下潮濕的部分,“但我覺得他倒是應該斷上一兩根。”
“咦,這麼怨念,”我挑了挑眉,裝作驚訝的樣子,“莫非還有餘情未了?”
“我不知道,”他勾着嘴角,看我的樣子絲毫不受動搖,“不如你來告訴我,幫凶?”
“只是拿人手短而已。”我用完全不是這麼回事的語氣說,“我只是……我找她,原本只是因為不甘心,想逼着自己走出這一步而已,沒想到她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了,包括她和梁景春的事,還有你們在英國時候的事。”
雖然大半的細節都被杜經理一筆帶過了,不過還是多少能拼湊出來一個完整的故事。我知道杜晴雪的父親,杜董事長對梁景春有恩,在梁景春的父母去世時不但幫他處理了債務還讓他讀完了大學,按照梁景春的性格,無論之後付出怎樣的努力又經歷了怎樣的辛苦走到今天這一步,他都會認為這一切都是杜家給的。所以對於杜董事長的千金女兒掌上明珠杜晴雪,大概心裏就算是有再深切的感情,也跨不過自己設下的雷池一步吧。
而且這種十二歲開始一路看着長大的年齡差,從梁總提及這件事的樣子來看,確實不斷上兩根肋骨也是很難自我突破的。
但是喜歡一個人的心情真的是藏不住的……不知道為什麼感覺特別容易理解梁總的心情,而且特別難以產生同情。
“所以我說了,我和杜晴雪……我和Alicia,我們都有放不下的事情,放不下的人,我們都以為這種相似的感情可以作為連結的基礎,可以嘗試交往,嘗試重新開始,”他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但我們誰都沒辦法真正放下什麼,從一開始就保留太多……結果約會變成了匿名互助小組。”
我被他的形容逗笑了,笑過之後又有些微微的難過。
“所以我才說,至少她們都有從高處跳下去的勇氣。”我眨了眨眼睛,把眼裏的酸澀收了回去,“難怪安整個人都在發光,這種情節的狗血程度至少能排到她喜好的前三名。”
他沒有說話,只是低着眼瞼,像那天在電梯裏一樣看着我,眼裏的光靜謐而溫柔。
我也回看着他,在這樣的目光里感受到和那天同樣熱切的衝動。
“我想做一件事,一件從我很早之前開始,就一直都想做的事。”我開口,“但在那之前我要先問你這個問題——你為什麼回來?”
“……因為我看見了你。”他像是終於等到了這一刻一樣,沉着聲音說,“在那個文化交流項目之後,我收到唐總安排人發來的郵件,是雙方公司交換用以宣傳的相關材料,其中有一本是公司的內刊,我就在那裏看見了你。你就坐在展覽館的大廳中央,在一個免熏蒸的木箱上研究釘槍怎麼用。那個樣子和我記憶里,你下課時坐在書桌上時的樣子的一摸一樣,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我以為我已經放下了,結果所有的記憶都在隔着照片看到你的瞬間讓時間的流逝變得毫無意義。”
“所以那是我。”我低聲的說,覺得一切都理所應當,卻又覺得好像那麼的難以置信,“你決定不放下的人,是我。”
他沒有回答,只是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但是那天你拒絕了我。”我說,這個問題在問出的時候我幾乎已經隱隱有些明白,但我仍然想聽他說出答案,“為什麼?”
“那天你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就在機場。”他說,“雖然是倉促之間的安排,但從決定去英國的時候開始,我就想告訴你,告訴你我喜歡你,告訴你讓你等我回來,但我每次拿出電話都無法撥通出去,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這樣說的資格。那段時間家裏發生的事徹底摧毀了我一直以來的認知,我第一次認清自己其實是一個生活在父母的保護之下,完全無能為力的人,懦弱又無用,只能在家裏人出事的時候,聽從安排,躲的遠遠的,那時的我不知道這件事是不是真的會過去,更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不能回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值得你喜歡……所以接到你電話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
“但你仍然拒絕了我。”我獃獃地說,看他皺着眉,笑着的樣子是如此的令人難過。
“因為你希望我拒絕你。”他目光溫柔,微微笑着,說,“你在電話里說你只是想告訴我你喜歡我,完全不指望我能回應你的感情,而且你也不值得我喜歡,你只是想要聽到我親口說出拒絕然後就此放棄。你聽起來那麼難過,我想你要的或許只是一個結束而不是一個回答,所以我告訴自己,那就這樣吧,如果能讓你不那麼難過,那就這樣吧。”
我感到鼻子發酸,喉嚨灼燒一般的疼痛,他像是知道我想要問什麼,繼續說了下去:
“我以為有了工作,有了自己的生活,大概就會一直呆在英國了,即便是在Alicia離開英國,說我遲早也會回來時我也依然這樣覺得,但那天在照片里再次見到你的時候我才真的知道,原來我從來都沒有放下過,所以無論我怎麼嘗試,都不可能和其他人在一起了。但我現在已經不再是那個無能為力什麼也不懂的少年了,畫廊的經驗和Alen給我的工作讓我認識了不少人,也知道了不少做事的方法,我想或許這次是真的可以了,所以我接受了唐總給我的這份工作,就這樣回來了。
“一開始我只是想要慢慢地接近你,慢慢地融入你的生活,我怕嚇到你,也害怕會讓你逃得更遠,可你真的完全沒有變,還是那樣,一旦認定就很難改變。有時候在面對你的時候,那種無力感又會重新回來,好像自己又變成那個無能為力,什麼也做不了的沒用樣子,我想如果你從一開始想要的就是結束,那我回來這件事,是不是本身就是對你現在生活的一種傷害。”
“……你知道,”我終於可以發出聲音,啞着嗓子說,“唐磊說我們在執迷不悟的程度上簡直不相上下……儘管我真的恨他每次都說對。”
他笑着點點頭,算是接受。
“那麼你會放棄嗎?”我問他,“那天杜晴雪騙了你,說她也告訴了我你們要在今天訂婚的事,你跑來公司找我,那個時候你其實已經知道我想去總公司的事了吧,如果我真的滿腦子都是逃跑的念頭,如果我甚至決定為此離開現在生活和工作的地方,你會放棄嗎?”
“不會。”他的目光變得有些深邃,但是表情卻無比認真,“我想我不需要再用同樣長的時間去想明白這件事。”他突然勾起嘴角,用一個壞心眼的表情說,“何況進入總公司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你想要傷害唐總嗎?”
“你要知道的第一件事,”我直直地看着他,說,“我會參與到法國的項目里,我也會努力進到總公司,我會變得更好,我會讓自己相信自己值得一切。”
“好。”他低頭看我,溫聲說。
“第二件事,”我把手放在他的腰上,踮起腳靠近他,“無論我有多喜歡你,安永遠都會排在第一位。”
“我想我在高中時就知道這件事了。”他有些泄氣地鬆了肩膀,無奈地說。
“還有第三件事,我從很早之前開始,就想做這件事,”我說,“我要吻你了。”
一年後。
我穿着婚紗站在酒店專為舉辦婚禮建造的小禮堂里。今天陽光明媚,溫度宜人,光線透過彩色玻璃窗在我們身上灑下繽紛的光芒,空氣中隱隱飄灑着輕聲而歡快的背景音樂,BrunoMars的Marryyou正唱到Ifyou'reready,likeI'mready,一切的幸福都是那麼的恰到好處。
我和心愛的人十指相扣,四目相對地聽着證婚人念出我們相遇相識相知相戀的故事。
從幼兒園第一次相見,到歷經中考高考大學工作,這麼多人生的風風雨雨分岔口,依然相伴如初,真心依舊。
安熱淚盈眶地看着我,我也回以她同樣的深情,她緊了緊握着我的手,難掩激動地說:
“終於等到了這一天,我從一開始的時候就說過了,我們不當情侶實在是太過浪費。”
“沒錯,你就是我喜歡的類……”
我的感言還沒有說完,小禮堂的門發出一聲巨響,邵宇哲和唐磊一人一邊將厚重的木門踹開,任奕鳴這個叛徒四平八穩地出現在兩人身後,面色冷淡地擺着一副二位這邊請的姿勢。
阿墨收起剛剛念完的證婚詞,提了提婚紗的下擺,盡職盡責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在婚約即將締結成時,若有任何阻礙她們結合的事實……”她伸手指向禮堂的側門,肖遠已經不動聲色地站在那裏,打開了門,“私奔請往這邊跑。”
我和安看了看對面的兩位新郎,又互相看了看,一邊一個拉住阿墨的手,
“跑——!”
小禮堂側門外,羅林正拉着江晨四處尋找我們,在我們的狂笑中莫名其妙地被拉着一起跑了起來。
今天陽光明媚,綠草如茵,風穿過婚紗的裙擺揚起輕快的節奏,一切的幸福都是那麼的恰到好處。
Whocaresbaby,IthinkIwanttomarry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