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釀酒與鮮花餅
第六章
自釀酒與鮮花餅
周一踏着睡得飽飽的步伐來上班,嗯,睡得太飽,差點遲到。
我用了周天一整天的時間來研究邵宇哲給我的那一厚文件夾的資料。一整天的意思是,幾乎看了二十四個小時,那簡直就是個資源寶庫。做給服飾公司的方案比預期更快地就修改好了,今天再和設計部討論一下,不管明天是否能如奇迹一般的讓客戶那兩位負責人看對了眼——多半是不能的,但這個改進的思路至少應該可以打開一個全新的討論方向,前景還是比較值得往光明的方向看去的。
這就足以讓我安心地飽飽睡一覺了。
以及睡過頭。
我們部門因為工作性質的關係,出外勤的情況比較多,為了避免時間和精力的浪費,跑項目的時候基本上都是直接去現場或者直接回家,不是非常必要不需要回公司,所以上下班時間常常很不固定。但這也不意味着想來就來,想不來就不來——不過是另一套管理方案罷了,所以為了我的“全年無違紀”獎金,在不該遲到的時間裏我從來沒有遲到過,能按時走進部門辦公室我還是很慶幸的。
迎面而來兩張快要憋不住了的臉。
我環顧了一圈,這兩天正值各種大大小小的項目集中上線的時期,部門人員基本都在外面忙,所以今天除我以外,就只有夏陽和助理小妹妹還殘存於此了。
我警覺地看着這兩張臉,疑惑他們倆這彷彿吃壞肚子又恰逢衛生間清掃中暫停使用的表情是怎麼回事……莫非是公司里誰又受我感召研究起黑暗的食譜了?不是有過協議,有外勤和接待任務的部門要重點保護不到萬不得已不參與人體試驗的嗎?
我謹慎地走向辦公桌,時刻準備一有情況立馬轉身就跑。
……話又說回來這家公司到底怎麼回事啊,怎麼我總是一大清早就處於時刻警戒狀態……
然後一團紅艷艷的事物就侵略了我的視野。
一束玫瑰花。
旁邊還放了一個袋子。
我立刻就猜出來這兩樣東西是個什麼來歷了,不過還是以防萬一拿起來翻看了一下,沒有卡片也沒有便簽,完全是放下就走的節奏嘛。
“你來晚了,”因為其他主力都不在,夏陽便承擔起辦公室八卦的猥瑣大任。他是跟我同時期的畢業生,也是差不多同一時間進到公司的。由於性格相當活躍,他深得人民群眾信任,也算是部門內固定項目都經歷過、對發生過的任何以德服人的事都相當清楚的存在。這個“存在”滑着椅子就盪了過來,扒着我的桌子說:“大廚十分鐘前來的,九分鐘前走的。”
助理小妹妹倒是剛來不久,矜持尚存,只是貼着發票的手都慢了下來。
“走之前給你們早餐下毒了?”我才不在意,只是聞了聞玫瑰花,再仔細看了看,花瓣很嫩,還帶着水氣,有一種乾淨新鮮的芬芳,早上聞到這個味道簡直感覺一整天都會美好起來。
“邵總來得早,已經在這兒轉悠半天了。”夏陽憋着臉說,“感覺他對這事兒挺上心的,老同學什麼,劇情很多啊。”
“雖然是上司,但也是新同事,”我對此表示冷靜理智,教育他,“老員工有義務向新同事介紹公司的情況。”
“但是這個情況連我都是新手上路啊暖總,直接懷抱着一整束還是包裝過的玫瑰花親自送過來,大廚已經不是我們認識的大廚了。”夏陽感慨完了,又恢復到之前那個吃壞肚子的表情,“而且不僅僅是邵總,就連大Boss路過的時候也多看了兩眼。暖總,春天到了啊。”
這都深秋了哪裏來的春天,完全是春天的相反方向吧!
我決定終止他混亂的進程。
“看着這束玫瑰花,”我一大捧地放在他面前,自上而下含笑看着眼前這個跟我同齡的年輕人,說道,“聞一聞它的味道……現在,知道我要說什麼了吧。”
他立刻做出一個標準吶喊的表情,怎麼盪來的就怎麼盪回去了。
切。
“你們在打什麼啞謎。”邵宇哲堪堪從夏陽身邊擦過,一臉困惑地問。夏陽苦笑着用手捧住臉頰,向我們的頂頭上司重演了愛德華蒙克那幅世界名畫,然後就把臉埋在電腦前面當他自己不存在了。
在一旁豎著耳朵聽的人也立刻縮回去,開始假裝打電話。
我對自己以德服人的地位感到非常的滿意。
“早,”我把這個微笑平移給邵宇哲,才將玫瑰花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的空處,說,“看來我確實錯怪任奕鳴了,你說得對,他確實有給我帶禮物。”
“從日本帶回來的玫瑰花?”他挑了挑眉。
“不是,是這個。”我拿過旁邊那個袋子打開,露出裏面的東西,“雖然我通常不喝酒,但這個是例外,這是他老師自己釀的甜酒,度數很低,我之前在他那裏嘗過一些,是真的非常好喝,只可惜是非賣品,而且貌似他老師也只是興緻來了偶爾釀一些。任奕鳴那麼尊師重道的一個人,肯定不會特意去請他做的,所以真是相當的難得……我當時遺憾了很久,沒想到他還記得。”
傲嬌系也是自有可愛之處的嘛。
我看了看四周,雖然現場只有兩個人,但也要注意信息安全,我把聲音壓低到幾乎只有口型的程度,對他說:
“下次來我家給你嘗嘗看。”
“任先生真是有心人,”邵宇哲不為所動,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玫瑰花又是什麼來歷?”
我立刻嘿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好久沒做玫瑰鮮花餅了,”收到特殊食材的感覺最棒了,簡直就像是以文會友一樣,我們飲食界也是可以相當風雅的……好吧,任奕鳴是飲食界,我只是吃貨而已,我解釋道,“一般花店賣來觀賞的玫瑰我不太敢做食用,別的地方的又始終不太如人意,只有任奕鳴知道哪裏能找到新鮮乾淨的玫瑰花。”我惋惜的嘆了口氣,“只可惜他說是商業機密,不管我怎麼威逼利誘都不肯透露給我他是在哪裏找來的,安那個笨蛋也是,說不管食材就不管食材,連卧底都不願意做簡直一點用處都沒有。”我忍不住忿忿地抱怨起來,提起憋屈的往事又把紀安同學鄙視了一遍,“所以只能仰仗任大廚隨心情供貨,不過以往他都是提前把玫瑰花瓣腌漬好的,這次還是第一次整束地送,又感覺到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了呢。”
所以這又是一個全公司都知道,就是沒人肯誤會的事件,我真是一個不但戀愛絕緣,就連緋聞都上不了身的正直青年……話說這麼大一束花,算算應該還是可以做上不少鮮花餅的,夏陽同志……還是當他挽救及時不跟他計較吧,他那份就不收回了……
“真不知道該更同情誰……”我還在腦子裏盤算大概的分量還有分發的方式,就聽見邵宇哲扶着額,小聲地說了一句什麼,我沒聽明白,正打算開口問,他卻突然深吸口氣,先了一步說道,“對了,我剛從唐總那裏出來,他說如果看到你,讓你過去一趟。”
這消息讓我我立刻忘記了剛剛想問什麼。
“……終極Boss召喚,你不早說。”我感到一陣難言的槽意……不過既然唐磊只是讓他順便帶話給我而不是親自出來抓人,連電話也沒飆一個,肯定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正常來說我應該也不是太想積極響應的。
邵宇哲顯然明白我內心所想,沖我攤了攤手露出個無辜的表情,回他的辦公室去了。
我不怎麼緊迫地走去唐總辦公室,門是開着的,我象徵性的敲了敲,探了個頭進去,大老闆正在講電話,看到我在外面,伸出右手的食指,勾了勾讓我進來,又繞了一圈讓我把門關上,向下點了點讓我坐下。
行雲流水地指揮結束,他剛好掛上電話。
我保持微笑,默默地看着他。
“臭毛病改不掉了。”他立刻反應過來,露出個歉意的笑,緊張地把那根手指在衣服上蹭了蹭。
我沒繃住就笑噴了一下。這件事我倒是知道,起因是安有一次偶爾見到唐磊這樣指揮下屬,覺得這種行為實在太不尊重人了,結果是後來唐磊再也沒這麼做過。據安說,她真情實感地“和他講了講道理”,這樣看來安的道理講得確實挺真情實感的……
“唐總,您找我?”畢竟是大boss,笑得太開顯得太不給面子了,我立刻就把話題切入正事。
“先說正經的,”唐磊搓了搓手,一副公司今年的生死存亡就全指望這次談話了的重大架勢,“我看到你桌子上的花了,任奕鳴送來的?說起來你確實好久沒做鮮花餅了。”
果然是最正經的事……好吧好吧你吃得最多先分給你。
唐磊對鮮花餅的分配一臉的心滿意足。
“其實任奕鳴這個人也挺不錯的,”他也不知道沿着哪根分叉的神經走入了怎樣的迷途,“雖然我也沒怎麼接觸過他,不過你們不是很有共同話題嗎,我看感情也不錯,怎麼一直沒有發展一下。”
“唐總,”我用面對唐老闆時慣用的獃滯表情看着他,“拋開那個奇怪的問題不說,您當初追安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評價任奕鳴的。”
悶騷,陰暗,自以為是,別有用心,而且作為安身邊可能會造成威脅的男性之一您也確實想動手跟人家接觸來着,只不過被安打出來了而已。
當然,以任奕鳴那個連邵宇哲都會誤會的特點,也確實不能全怪唐老闆。
這也是為什麼我對邵宇哲那個四五六句話之後得出的神秘結論立刻就明白過來的原因,我是有經驗的。
等等,說起來唐老闆您的原始設定不是一向公私分明劃得絕對乾乾淨淨的嗎?
怎麼彷彿就沒出現過辦公時間辦理公事的畫面?
“我聽安說你終於有那方面的心思了?”唐老闆不愧是當老闆的,人設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只徐徐地說,“我一直以為她是拿你當擋箭牌不想結婚。其實我也想通了,她不想結也沒關係,只要她人是我的就行了,倒是沒想到她真的和你約好了……”唐老闆陷入沉思,然後擅自決定只要結果不追究過程,“總之你有心思就好了,有這個心思就好辦事兒了。”
什麼叫做不想結也沒關係,你倆給我正常一點行不行!好好溝通一下成不成,這麼簡單就說通的事情把我的篇幅還給我!
那方面的心思究竟是哪方面的心思啊,你們倆還有完沒完了,從頭到尾我就是問了一句和對的人在一起是什麼感覺哪來的什麼心思啊!
“你手上那個項目進展怎麼樣了?”我還在仰仗着自己冷靜理智的優點拒絕將心裏的吐槽爆發出來,唐磊那邊忽然又想起自己的人設了。
“策劃書已經改好了,約了對方明天開會面談。”然而我是不相信唐總會特意過問這麼前不沾親后不帶故的項目的,於是小心謹慎地交代,又有點猶豫要不要提一下邵宇哲幫的忙,感覺不提有點搶人家的功勞,提了這事兒又擔心唐老闆好不容易想起來的人設恐怕是要徹底無法挽救了。
“那你覺得梁景春這個人怎麼樣,”唐老闆一開口,不管我提不提邵宇哲幫忙這事兒,他的人設都算是完蛋了。本尊還無知無覺地撫着下巴,思考得特別認真,說道,“我見過他幾次,長得挺精神的,人也挺有能力,只是聽說他家庭條件好像稍微差一點,不過沒關係,英雄不問出身,現在正是風生水起蒸蒸日上的時候,應該沒什麼是錢解決不了的問題。而且我沒記錯的話,他年紀好像比你大個六七八歲?也是在相當合情合理的範圍之內嘛,雖然性格好像是有點大男子主義,不過往好的方向說,可以看做是有男人味嘛。我聽說他很欣賞你。”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都聽誰說的。”我往後退了一步脫離污染源,再一次感慨,唐總,真的,果然是干大事的人,簡直張口就來,這完全八竿子打不着好嗎,這一圈繞得我都忘了要從哪裏吐槽起了。我這兒年輕人談個戀愛就解決問題的劇情還在細化着呢,不靠這個強行萌起來我怎麼面對會議桌上另一邊自己人先打起來的尷尬場面。
“聽誰說的不重要,”唐磊擺了擺手,一副企業領導人看盡潮漲潮落都是祖國壯麗山河的氣派,“這種事,要廣撒網。”
“撒點別的行嗎?”比如錢。
“……但我還是最看好邵宇哲,”企業領導人惋惜地搖着頭,“但他看起來貌似還有些余情未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當然有些余情說了也就了了,我們還是要盡量爭取。”
我當然知道他所謂的余情未了指的是什麼,唐老闆都已經把“廣撒網”這種爛台詞放到枱面上了,連帶“盡量爭取”的官腔都打出來了,我要是理他就算我自投羅網。
“唐總,”我一鍵終結唐總辦公時間不幹正事兒的行為,面無表情地說,“您這已經快要構成職場騷擾了,需要我約見人事部嗎?”
唐磊迅速從領導模式切換成我是你最好的朋友的男朋友大家都是一家人模式,假裝受傷地看着我,一身寒葉飄零灑滿我的臉的表演。
“我覺得你倆要是不打算作妖了就別再繼續這個話題了行嗎……”我實在懶得吐槽他,只是嘆口氣誠心勸說,作為一個人設都崩了的領導,多想想怎麼給我們漲工資、發福利給自己挽尊不好嗎?
“不,我覺得現在才是正經繼續這個話題的時候,”唐磊傾身,雙手交叉支着下巴,面部表情簡直比爹公司來人還認真了,“畢竟這麼多年你一直獨自一個人生活,只要你自己覺得好,我們當然怎樣都會支持你的選擇,但是既然你有心思想找一個了,我們做朋友的也肯定要動用各種資源幫你找個一頂一的精英。”
……這麼一聽怎麼覺得好像還挺有道理的……而且還有點感動是怎麼回事……
我腦子裏突然就浮現那天和邵宇哲吃完晚飯,一起散着步,去為新家購置生活用品的畫面,內心有一絲鬆動,又升起那種恍惚覺得兩個人的生活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的感覺。
內心就鬆動了這麼一秒鐘,唐老闆立刻就捕捉到了。他微微眯了眼睛,嘴角以一個緩慢到可以觀察到細胞軌跡的速度向上擴展為一個邪魅狂狷的形狀,這表情簡直切下來直接就能當表情包用,扔遊戲裏瞬間拉一地圖的仇恨,惹人厭得彷彿不往上面砸點什麼都是對這個表情的怠慢。
“最近我在談一個政府項目,”唐磊在我真的動手攻擊領導之前就精準地把表情收斂了去,他從名片夾里找出來一張名片遞給我,打哪兒指哪兒的手法一看就是早有準備,“項目具體內容是什麼不重要,這個我會親自跟對方談的。叫你過來就是想交給你個任務,今天協辦方的負責人過來實地考察,飛機十一點十分落地,你幫我把人從機場接回來,中午替我作個陪,找個有特色的地方好好招待一下就行。他住的酒店已經定好了,一會兒我讓羅秘書把地址連着他的個人資料發到你手機上。”
想了想他又從抽屜里摸了把車鑰匙出來:
“開我的車去。”
這一長串連貫得我打都打不斷。
“車鑰匙這段有點兒過了。”只好來個最終點評。
“說得太順口了,”他承認錯誤,“把你當我那幫兄弟了。”
也並不想跟你當姐妹。
“這種接待任務還用得着我們部門出人……”我一邊看向名片,一邊多少有點明知故問地垂死掙扎,然而當我的大腦終於解讀出來上面的字的時候,頓時覺得明知故問的那點情節根本不算什麼了。我把名片翻過來正面對着唐磊,表情麻痹的說:“陸仁?”
叫這種名字現在才出場完全就是過渡情節用的吧!
我不是在說邵宇哲是男主角哦!不是哦!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哦!
“年齡二十九,身高一七八,體重……七十二,”唐磊目光灼灼,“中航重工的項目部經理,畢業於……”
他的眼神飛了一下。
我探身看過去,電腦屏幕上赫然是一份郵件,隨便一掃就是個詳細的人物簡介,還附帶一張陽光燦爛的生活照。
“唐總,你這個行為讓我有點無法尊重你了。”我冷靜理智地說。
說好的感動呢???
“主辦方李司長的母親,跟我媽很多年的老朋友了,”唐總對此絲毫沒有愧疚之心,“這是她受託照顧的一個年輕人,挺聰明的小夥子,也挺有上進心,就是一門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把個人問題給耽誤了,眼見明年就三十了……”
“不要一被抓住就光明正大地照着念了好嗎!”我阻止他,都快浮現出大爺大媽晚飯後樓下小花園裏乘涼的經典畫面了。中五百萬都沒我這麼幸運遇到那雙不對我的生活指手畫腳的爹媽,我的人生沒有遺憾,並不需要體驗七大姑八大姨撲面而來的熱門人生,“話說你們高層之間的日常交流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啊……你自己的二代形象已經化成灰就算了,請不要拖這個群體下水,我看小說的時候還是想對高官豪門的設定保有一絲幻想的……”
“你要相信我給你準備的人才庫,”唐磊自主過濾了我的吐槽,洋洋自得地說,“當然,像我這麼完美的是不太可能有第二個了,但同等咖位的青年才俊還是不在話下的,雖然到目前為止,我還是最看好邵宇哲。”
畢竟是真愛,真的是念念不忘的愛。
“你這麼積極不會是瞞着我開了個什麼局吧……”我懷疑地說,都是新世紀的年輕人,究竟為什麼要對給別人介紹對象這種事充滿熱情?!
“還不到時候,先把選手備齊。”這種程度的吐槽對唐磊是一毛錢用處都沒有的,他信心滿滿地說,“一起結婚這個事只要不是安用以逃避的借口就一切好說,既然主動權在我這裏,那當然要加快進度。”
結果還是為了想要趕快結婚嗎???
“沒有,你老婆……不對,”胡亂叫習慣了改不過來了,但在這麼關鍵的時刻必須用詞嚴謹,我修正過來,說道,“你女朋友內心戲很多的,你千萬不要誤會,她確實是沒做好結婚的準備拿我當擋箭牌的。”
談戀愛的戲碼里好閨蜜之間不互相出賣一下不符合觀眾朋友們的需求。
“這兩件事之間沒有衝突。”觀眾朋友們的需求立刻就被終結了,唐磊臉上那個邪魅狂狷拉仇恨惹人厭不往上砸點什麼不甘心的表情倒是又回來了,他不按套路地說,“我和安之間的事並不妨礙你改變自己的生活,你有沒有想過,或許結婚並不是我們的轉折點,而是你的,你捫心自問,真的一點點,都沒有這方面的念頭?”
我有。
但讓我產生這樣念頭的不是任何一件事,而是那個人,也只是那個人,讓我真的想和誰在一起。如果不是他,其他人不過是芸芸眾生,又有什麼區別呢。
但也只有他,無論曾經還是現在,這唯一的一個人,從一開始就寫上了不可能的答案。
真的太可悲了啊,無知無覺地度日也就算了,一旦認清了自己的可悲,真的要停滯在這裏,連稍許的嘗試也不願意嘗試一下?
既然已經動搖了啊,如果呢,如果真的能遇見一個人……
如果呢?
我卡在這裏,唐磊自然心滿意足。
“你要相信我們,”唐老闆一副人生傳銷師的嘴臉,“像你這種看見玫瑰花就只能想到做鮮花餅的人,等你開竅等到夕陽紅都未必等得到,這次難得出現縫隙,要把握住機會。”
簡直一秒鐘毀小憂傷!什麼叫做看見玫瑰花就只能想到鮮花餅?是誰一進門就先覥着臉預定啊!就算不把握住又能怎樣!單身二十五年了還不是滋滋潤潤的!何況我才二十五歲,年紀輕輕着什麼急!我就這樣了,自己好着呢!
真是重大危機,因為一念之差毀了人生的比比皆是,差點就真動搖了!
“我拒絕。”我終於可以義正辭嚴地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司的最高層,高冷地說,“第一,這種程度的接待不在我部門工作職責範圍內;第二,我認為公私不分是對人力資源的浪費;第三,我中午帶飯了。”
“什麼,今天有便當?”唐磊的注意力立刻就轉移了,他震驚地看着我,“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錯過了怎麼辦?”
其實是昨天看了一天資料,抬起頭的時候已經半夜了,就沒有再發消息給安進行確認,便當做多一份倒是無關緊要,但要是少做了唐少爺的份……會發生什麼事不是我這樣正常的人能預見的。
但此刻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我準備和邵宇哲一起吃。”我無所畏懼地說,把你的那份給他,唐老闆不是想趕進度嗎,大不了同歸於盡我豁出去了。
“他約了卓然集團的人,中午老老實實吃人家集團公司的工作餐,你就不要指望了。”唐老闆立刻撇下震驚臉,冷笑一聲回歸大局在握的狀態。
“咱們公司自己的青年才俊也不少……”我咬着牙,卻還沒等說完,就看到唐磊拿起電話,撥了秘書室的分機,“羅秘書,問問大家想吃什麼,今天午餐公司集體叫外賣,我請客。”
即使是認識這麼久,在神經病的部分我果然還是一眼望不到唐老闆的高度,他在我的目瞪口呆下掛了電話,看着我:“乖乖聽領導安排接人去,你的那份兒便當也給我拿過來。”
你有點原則行不行!
艱難地從唐磊辦公室里領了任務出來,感覺這傢伙不管結婚、擺弄下屬還是應付老媽好像無論哪樣都沒耽誤,就連便當好像也給double了一下,被擺弄的下屬表示身心俱疲。
只有桌子上的玫瑰花還能為我今天的工作生涯增添點明亮的色彩了。
我在座位上坐下,沉痛地拿起手機看了看,上面有一個任奕鳴的未接電話。我逃避了五秒鐘的現實,才拿起杯子走向茶歇間,一邊回撥了過去。
“剛才有點事不太方便接電話,”我在他接通的時候打起精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東西收到了,謝謝。”
“沒什麼,”他仍然是冷淡的聲音,我基本上可以想像出他在電話那一頭面無表情的樣子,“這次去拜訪老師,難得老師又在釀酒了,就請求他傳授了我方法。”
“咦?”這下我來了興趣,突然想到桌子上的那瓶,“難道你帶給我的就是……?”
“是。”
“哇……”我忍不住興奮,“這麼說以後就可以去你那裏喝了?”
雖然是很想他也能傳授我一下的,但是這個釀酒法有一定的可能會是個獨門秘方,一開始的表現最好還是含蓄一些,比如和玫瑰花的供應地一樣定位成長線任務,需要慢慢接近取得好感……我突然想起那個逗貓的比喻,忍不住笑出聲來。
電話里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是安靜了一會兒,才聽見他說:
“不是。”
怎麼和通常的發展有點不一樣。
“雖老師說過那只是他一時興起做出的釀造,但也得是在特定環境和技術水平下才能製作出來的,”他聲音毫無波瀾起伏地說,“即便得到了老師的酒麴,影響的因素也太多,甚至水質的不同都會讓酒變成完全不同的味道。所以我也許做不出來同樣的酒,而且……”他頓了頓,“可能味道也會不穩定。”
“這麼說是新的酒咯。”我心裏那點無力感立刻一掃而空,想着也許以後還能直接在安的店裏買到,前景相當明朗,果然如俗話所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沒什麼陰鬱不是好吃的不能溫暖的,如果有,就去吃點更好吃的。
反正美食的道路是上下都沒有止境的。
“你……”他欲言又止了一下。
“怎麼了?”
“……你這個星期什麼時候有空?”他猶豫了片刻,最終說,“我想在開業前請你吃頓飯。”
“嗯?”真是難得,認識他這麼久,除了第一次的玉子燒,他還從來沒主動請我吃過飯……不過話又說回來,我總是在安的店裏泡着,偷吃他做的東西,似乎也用不着專門說請吃飯之類的了……這方面的界限還真是十分的不清晰啊,我轉念一想,“難道是你去探望老師,除了釀酒的方法還學到了什麼特別的東西。”
“……沒有,”他猶豫了一下,“只是修習了禪心,老師說我有困惑的地方,讓食物的味道也失去了方向。”
???
……這難道就是專業組和業餘組的差別么……完全搞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啦!
以及什麼叫做修習禪心啊,果然是坐在一塊石頭上面沖瀑布嗎?!
不過還真是意外啊,原來任奕鳴也有困惑的地方,他分明是我認識的人裏面對人生最自律、最執着、最明確的人了。
……難道是突破自我,達成什麼食之奧義之類的嗎?日系少年向漫畫輕小說不限行業好像都是這麼發展的。
感覺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劇情發展到了關鍵時刻了啊……
“……你還在嗎?”我想得太過投入,一時忘記出聲,他帶着試探問。
“好的,”我應聲,“如果請我嘗嘗看好不好吃倒是沒有什麼問題,不過可能我一個外行也給不出什麼有用的建議就是了……”
“我知道。”他表示同意。
知道個頭啦,我就是客氣一下……這種一開始就認定我沒用的發言算什麼啦。我就是喜歡一群朋友圍在一起,開開心心地享受食物,不需要任何華而不實的東西就能把大家喂得飽飽的,能否帶來身心愉悅才是食物是否美味最重要的判定標準。
……等等,莫非這就是為什麼我的形象越來越不妙的原因嗎,這完全就是個奶奶餵養群孫的思路嘛……
我年輕英俊的自我定位是發生了怎樣的偏差……
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我明白了,你是想借我的廚房吧。”我突然想起來在料理店重新裝修初期的某一天好像安提起過這件事,說等到任奕鳴從日本回來以後要和他討論一下新的菜單,而且貌似就是在這段對話里我才知道他去了日本。
任奕鳴不太說他自己的事,事實上,他不太說任何的事,也不是刻意隱瞞或者迴避什麼的,就只是對此不感興趣,關於他的一切,基本上都是在其他對話中順勢掉落的。到目前為止我知道的是,他並不是這個城市的人,在日本學習過很長一段時間,辭去上一份酒店工作之後就在安的料理店附近租了一個很小的公寓住着。我沒有去過他的住處,但以對他的了解來看裏面大概也是只包含生活必需品精簡到極致的樣子吧。他自己也有說過平時需要做什麼直接使用店裏的廚房就可以了,現在料理店重新裝修中,雖然已經是清掃通風等待開業的狀態了,但總歸還是不方便使用的,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我家的廚房了。畢竟我家廚房的冗餘程度真的不是說說而已,基於我和烹飪之間的感情是如此的鮮明,以至於各路親朋好友在送我禮物的時候完全不需要費心,無一例外地選擇了廚房用品,而且毫無菜系國別搭配限制。
我家廚房超驚人的。
如果按照這個趨勢再發展下去,別說借給一個專業的廚師,就算國際烹飪交流大賽之類的活動在我家舉辦應該都不需要再置辦些什麼了吧。
“那就……明天晚上怎麼樣。”我在心裏盤算了一下,如果不算可能的突髮狀況,今天就有三份合同要看,還要約時間和設計部開會,再準備準備第二天開會用的資料。不單單是要時間,還很佔用精力,最關鍵的是,應付完今天中午這頓我有預感沒準到晚上都緩不過來的招待,實在需要給自己個空間喘口氣。但是明天的時間就主要是歡喜冤家的劇情了,而且約的是早上,我可以直接從家裏去客戶公司,還能多睡一會兒,會面時間再拖延一個早上也足夠……了吧。之後就是會展中心一個例行的項目撤展,有喬蔓和祝風在那邊盯着倒是不會出什麼問題,我只需要繞過去看一眼就行,然後沒別的事情就可以提前回家了。
真是靈活。
“……好。”
總覺得他的聲音里有一絲猶豫,但是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
我想了想補充了一句:
“其實沒什麼的,如果你着急用廚房,可以直接去找安,她有我家的鑰匙,你和她商量好時間就行,到開業之前,我的地方隨便你們用。”
而且無論商量菜單還是對食物本身的評判,安那個術業有專攻只懂得吃的女人一定比我能給出更好的建議。
“明天就好,”他只用簡單四個字就回絕了我的提議,“我等你。”
“……好吧,”我倒是沒有關係,“那我明天差不多時間給你電話。”
“好。”
我操作着咖啡機,看深褐色的液體流出,咖啡的香味頓時充滿整個茶歇間。我把臉貼在手機上,而聽筒里始終沒有傳來掛斷的聲音,我於是突然很想問他一個問題:
“為什麼這次給我整束的花?”
他停頓了一會兒,才說:“老闆說,這束花里有一朵玫瑰,花型優美,沒有瑕疵,是一朵完美的玫瑰,如果送人,收到的那個人一定會很開心。”
他的聲音平直而冷淡,我卻感到胃底湧上來一股暖意,就像是最初遇見他時,他把溫暖的食物放在一整個晚上都在奔忙,飢腸轆轆的我們面前那樣,我笑了笑,說:
“謝謝。”
掛了任奕鳴的電話,一扭頭,就發現原本據說應該在吃卓然集團工作餐的邵宇哲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走進了茶水間。我看了一眼時間,又有些困惑地看向他,“卓然集團這麼人性化的嗎,這才幾點,你都吃完回來了。”
邵宇哲拿了只咖啡杯,示意我再幫他煮一杯,然後身體微側着靠在牆上,能看出來他身上有種風塵僕僕的疲倦感,似乎是趕路回來的,“會議提前結束了,我沒有在他們那裏吃飯,趕回來找唐總要點資料,一會兒出去接人。”
聽到接人,我頓了一下,想到唐磊強塞給我的任務,困惑道:“嗯?今天怎麼這麼多人要接……”
“陸仁。”邵宇哲接過我遞給他的咖啡,“我和唐總商量了一下,覺得還是我去接人比較合適。”
想到唐磊在辦公室里跟我說的慫恿我脫單的那番話,我於是點點頭道,“唐老闆能有這種覺悟很不容易……不過他不覺得你這個級別去做接人的差事實在有點浪費人力資源嗎?”說到這裏,我又上下打量一眼邵宇哲,片刻深思之後皺起了眉頭,“怎麼感覺你從英國回來之後……”
總是對青年才俊特別上心……嗯,嗯。我連忙打住自己的念頭,阻止自己繼說下去。
“嗯?之後怎麼?”邵宇哲顯然看不穿我的心理活動,只是喝完咖啡,到水池邊把杯子洗乾淨,又規規矩矩地放回原位,然後用略帶一絲困惑的目光看着我。
我沉吟半晌,還是決計不提那些細枝末節,道:“沒事,挺好的,非常敬業。”
邵宇哲大約能看出來我內心本來想的肯定不是這些,略微嘆了口氣,走過來,濕漉漉的手摸過我的頭,像給寵物順毛,“什麼時候你才能剋制一下無窮的想像力。”
這個男人,能不能有點自覺?雖然尋常朋友摸頭拍肩也是正常不過的舉動,但是他要清楚,我是跟他告白過斷交過最後重歸於好的朋友。所以他的行為,很容易引起誤會……雖然茶水間裏也沒有別人,但是容易引起我的誤會!
“這是自帶的被動技能,想剋制有難度。”我努力平復因為他的動作而變得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冷靜理智地說道。
“不要想那麼多,有時候事情的真相很簡單,你想多了,就繞了遠路。”留下這句別有深意的話,和我頭頂濕漉漉的手印,邵宇哲就又風塵僕僕地走出了茶水間,奔向他的青年才俊……哦不,任務目標去了。
而我,還抱着咖啡,停留在原地,仔細回味着剛才那個動作。
至於他的話,太複雜了,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