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日料進階和花樣小湯
第四章
日料進階和花樣小湯
晚餐吃得非常豪華,主要擺桌這一項就擔當了三分之二還多的浮誇,這主要歸功於安和唐磊,阿墨是助燃劑,肖遠是放任主義之只要阿墨高興。這四個人還翻出來兩座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收在哪裏,或者說連怎麼來到我家都不清楚的歐式三頭燭台,試圖營造出一種詭異的守夜效果,被我以食物相脅總算是阻止了,並且強令唐磊走的時候將這兩個燭台帶回到他那個廣袤無邊還上下三層附帶一個游泳池,風格與之更為契合的別墅,讓它與它那些品位同樣可怕的同類們呆在一起。
菜品本身沒什麼章法,中西式都有,因為時間的限制,多半都是看着好看的快手菜。不過既然都自己做了自然要做大家都喜歡的,尤其某人還夾帶私貨,在源頭上不動聲色地點了不少菜,酒和飲料是阿墨和肖遠帶來的,再加上我這裏的存貨,基本上能滿足大家各有所愛地隨心所欲。
開場首先舉杯歡迎了邵宇哲同志的收編回國,之後才是照舊的謝廚師,按照慣例不管吃沒吃總之要先稱讚一遍,今天這一遍的稱讚來得尤其猛烈,彷彿相親現場着急販賣人口的親屬。
我給予鄙視。
晚飯過後阿墨和肖遠照例在廚房負責收拾,邵宇哲剛剛參觀了我的置物架之遊戲區,現在正幫忙幫到底地幫我準備茶水。我則是用冰箱裏的酸奶添上水果製作簡易的飯後甜點,所幸我們不是每天都這樣,否則身材這關就絕對過不了。
“說真的,Uno和龍與地下城符合我的預期,三國殺看起來也不像有什麼意外,飛行棋很經典,但是反人類牌有點超出我的想像。”邵宇哲剛剛參觀完我置物架上的遊戲區域,對我們的休閑生活給予了一個含蓄的點評。
“為什麼,我們看起來不像是會反人類?”阿墨在水池旁輕巧地接話,附贈一個柔和的微笑。
“所以猜猜誰總是贏家。”我隆重介紹餘墨女士危險的隱藏屬性。
隱藏屬性危險的餘墨女士背對着我們比劃了一個硬漢從不回頭看爆炸的姿勢。
“這是我們的習慣,”我分裝完水果酸奶,把邵宇哲泡好的茶水倒在每個人固定使用的杯子裏,也請他在客用里挑了一個他喜歡的,才解釋道,“雖然已經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了,最後的結果就是現在這樣,收集所有能找到的遊戲,無論是從網上還是從那些去過的地方,無論是頂級公司精良製造還是適合年齡八到十二歲的……然後用認識彼此那麼長的時間把每項都玩過來。有時候甚至在去到一個地方的第一時間就去掃蕩他們的玩具店,你要知道,友情有時候也可以是非常瘋狂的。”我家地方不大,當然放不下那麼多,我給他舉例子,“你應該去唐磊那裏看看我們組建的樂高大世界和托馬斯小火車。”
“拜託請一定讓我加入這個組織,”邵宇哲配合地說,他用三隻手指鄭重指天,“我會通過所有的考驗併發誓永遠效忠的——無論是否合法。”
“那就從反人類牌開始吧。”阿墨笑吟吟地接話,“從認識彼此的底線開始。”
發完誓就立刻經不住考驗的邵宇哲同志乖乖露出一個求放過的姿態,速度把話題岔開,他看了看客廳那邊尋找到了一個岔開話題的方向,
“之前聽你說唐總和紀安在一起,我還有點沒概念,今天看到他們這樣,我才有了一點真實感,”他想了想說,“紀安和我印象中的完全一樣,絲毫沒有變,倒是唐總這個人……確實是不可多得。”
“沒關係,你對唐磊的認識很快就會正確起來的,”我中肯地說,這句話倒是接起來容易,我們都是這麼一路正確過來的,“不過他們這份感情……”我想着安那個還嫌不夠噁心的表達方式,有些心虛地看了一眼邵宇哲,“……確實挺不可多得的。”
我把目光轉向客廳,安和唐磊已經收拾好了餐桌,正在幫忙鋪毯子和擺放靠墊。這也是慣例,如果人太多,我通常會在地板上鋪上兩層長毛地毯和一堆靠墊,還有一個專門為這種情況準備的矮几。以前過冬的時候還有個被爐,因為太過磨滅意志經我們四人共同商議忍痛封印了。那時我和安、阿墨、羅林,我們住在一起的時候經常這樣過周末,躺在客廳的地板上,裹着被子打一個通宵遊戲,看電影,或者就只是聊天,然後直接睡在垃圾食品的包裝袋上。
這並不是很久之前的事,所以我猜地毯上時間殘留的味道應該還能接受……不,不能,唐磊衝到陽台上拍打去了。
“你或許可以講一下他們相遇的故事,配上一段背景音樂,”阿墨把碗盤擦拭乾凈,遞給肖遠,由後者整齊到強迫症一般地碼放在碗櫃裏,她毫無傷害性地說,“你可以彈着你的琴來講述,畢竟這是個值得被傳唱的故事。”
“吟遊詩人這個行當算是完了。”我說。
其實唐磊和紀安的故事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不可多得的主要是噁心的部分,而且特別不幸的是,本人在裏面小有貢獻——雖然作為兩人之間唯一的交集,有貢獻基本上是我難逃的宿命,但仍然,特別的不幸。
那是我剛工作差不多半年多的時候,那時紀安的料理店才剛剛支起來,我也還處於被我這群“生活”逼着去研究飲食文化的初級階段。公司附近有一家不大的書店,雖然也同時兼營文具和咖啡,但看得出來只是生存手段,店長飽滿的愛意終究還是在書上的。書的數量雖然不多但種類鋪得很開,內容又選得極其用心,所以總是能在這裏翻到些意外之喜,我一般沒什麼事吃過午飯都會習慣性地去那裏晃一晃的。
所以那一天真的沒有任何的特別之處,除了四本一套但永遠缺貨的第三本日料進階終於出現了,我急於伸手去拿,然後手指尖就這樣恰好地碰上了另一隻目的同樣並且更加狂熱的手。雖然這個畫面看起來很像是某種類型電影電視劇動漫言情小說的開頭部分,但可惜的是那隻手白皙修長細膩柔軟,一看就知道跟我相同性別……當然這個畫面也可以是另外一種類型的開頭部分……順着看上去我才發現原來對方是總經理的第一秘書,當然這番相認主要還是歸功於彼此脖子上掛着的工牌。
那時我新鮮人初來乍到,天天跟着現在已經說走就走的陳總監跑外場,畢竟陳總監的教學理念是看資料一日不如奔跑十里年輕人就是要躁起來——現在看來太躁了確實對心臟不太好——所以除了長期坐鎮的部門助理,這半年時間,我連自己部門的同事也才勉強認個大概,更不要說總經理大秘這種連辦公室都比我們高几層的級別了,平時根本沒什麼交往的機會。
然而那本書偏偏是書架上的最後一本,我倆也就裝模作樣地互相客氣了半天,最後當然是秘書小姐拿下,論地位論資歷職場新鮮人還是更願意向所有人示好的,客氣完了也不適合馬上分道揚鑣,自然就討論到大家“共同的愛好”上來,我也就順便給安的日料店做了做宣傳,拉了拉客人。只是沒想到秘書小姐真的大駕光臨,還帶了秘書室的其他小夥伴,來過以後都對安的店讚不絕口,而且和公司的距離合適,氛圍也很安靜,雖然規模還達不到招待大客戶的標準,不過用以非正式的單獨會談還是相當合適的。
然後作為大老闆的唐磊第一次去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由於那天我剛好在店裏蹭廚房,所以目擊了唐磊當時的表情,也因此得出來他一定印象很深刻的結論。
我們公司的飯補是直接打成錢發在工資里的,公司大樓負二層是員工食堂,價格相對便宜,如果需要可以自己去充飯卡。這對午餐喜歡自己帶便當的同事也相對公平,而且周邊餐館林立,外賣遍地,還有便利超市,中午飯吃得算是相當靈活。出於明顯的原因我一般都是自己帶飯,之後受安的拜託,有需要的時候也會順帶一份給唐磊。
這是個歷史殘留問題,唐總工作忙、應酬多,年輕的時候又過得比較風流,猛然轉性,搞得腸胃反應不過來,壓力就很大。安心疼他,但是無論怎麼嘗試,無論多麼努力,她的烹調試驗都是以失敗告終,我只好當她的槍手。後來大家混熟了,那兩隻也啟動老夫老妻模式,安主動承認了錯誤才知道唐磊其實早就猜出來了。唐總果然是干大事的人,看到的不是安說謊騙他,而是她對他的關心和做出的努力。這部分情節的發展還挺小粉紅的,作為朋友我甚感欣慰,但也就欣慰了那麼兩秒鐘左右,兩人就手拉着手開開心心提着菜來我這裏蹭飯了,至於便當,做一人份和做兩人份其實真的沒有什麼差別。
當然這是後來才發生的事了,那時我做的最多的還是在有閑的中午去安的店裏蹭廚房,家裏材料有限,尤其頭天一忙就沒空採購,還是專業的廚房適合用來煮有趣的食物。安喜歡吃我做的東西勝過她店裏那位地位高於一切的廚師,畢竟有感情的加成在裏面,所以一般她在店裏的時候我都會做兩份和她一起吃。
那幾天我剛好在研究一本如何放開思維挑戰傳統菜式的概念性烹飪教學書,腦洞開得有點大。不過總歸是第一次嘗試挑戰自己的想像力和能力,基於巨蟹座的人設還是有點微妙的保守的,所以我特意旁敲側擊打聽情況選了個安晚歸的中午,還做了兩道極其普通的菜式掩蓋了一下,那次的創新是在一道翻花樣的湯上。
所以豎了這麼大一面flag,不出問題簡直不符合常理,而且不出在這小碗湯上簡直不符合大宇宙定理。
真的是很小的一碗。
因為都是朋友,所以我和安店裏的廚師和服務生混得都比較熟,又不小心憑藉著做料理的手藝樹立了崇高的個人形象。為了維持我這一點點的沒準其實並不存在的虛榮心,踏着一旦失敗就毀屍滅跡的悲情路線,我把這小小一碗湯舉重若輕地藏在配菜中端上桌,打算趁着安還沒有回來之前偷偷地細細品嘗。
然後就在我的舌尖馬上就要碰到湯的時候,安就這麼命運性地突然出現了,伴隨着她仿若輕功一樣的身姿和“啊啊啊暖暖你做了新東西居然敢獨享”的哀號聲,她的祿山之爪就抓上來了。
不管此時什麼人鬼神路過此地都能替我作證,我是真的被嚇了一跳。
以致我一個華麗地甩手,這碗湯就開始在空中畫弧線。
而且因為嚇得太跳脫,於是甩得也就格外用力,加上碗真的是太小了,以至於在離心力的幫助下在空中翻了這麼多圈居然愣是一點沒浪費。
然後鏡頭轉向,此時唐磊正好和他的客戶走了進來,在當月明星服務生筱筱的帶領下找了一個後續來看簡直是打哪兒指哪兒的位置正準備坐下,聽到一聲慘絕人寰的哀號聲於是他就條件反射性地回頭看了。
我以前是校籃球隊的。
我是說,那碗湯很精準地扣在了唐磊的臉上,精準極了,全在他臉上,一點都沒浪費。
而眼睛追隨着湯的軌跡一刻都沒離開過的安就筆直地向著他,或者說,向著那個方向沖了過去。
驚世駭俗地在他臉上舔了一下。
我一時之間居然有些感動,沒想到她居然如此珍惜我做出來的東西……但我此刻寧願不認識她。
但是顯然不可能,因為她舔完以後的下一個動作就是扭過頭看着我,像對待每一道我做出的菜一樣,極其認真的說:“非常好,就是有點咸了。”
“他出汗。”我驚訝於自己的第一反應,事後一直對此耿耿於懷擔心自己是不是和紀安一樣有病。
“他?”安又把頭扭了回去,看向那個被他當成盤子的生物,回想了一下自己幹了什麼。
“你居然敢占我便宜?!”一拳就揮了上去。
我猜她一定是沒想清楚。
於是他們就這麼相識了,還有我。
我後來想起來那張盤子……我是說那個人是我老闆……還是最大的那個。
他後來知道我是他默默無聞的一個新鮮手下……我是說員工。
在之後我對他的認識從高層終極Boss一路跳崖來到正確水平線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每次只要我做飯,他必然會強烈要求做那道湯,說是讓我將此事銘記於心,以後好任勞任怨。
畢竟說到底那碗湯是我扔到他臉上的。
……能保住工作我就已經足夠銘記於心任勞任怨了好嗎。
只是有一件事我一直都不敢深想,安說她對唐磊是一見鍾情……我一直沒敢問她的第一眼是哪一眼。
於是事情就發展到現在。
現在唐磊喝我的湯喝得一臉讓人鄙視。
鄙視鄙視鄙視……
“鄙視的部分太多了。”唐磊強行挑毛病,非要指點一下我的傳唱工作。
“那是副歌部分,副歌部分全靠重複。”我面不改色地說。
“不過彈琴這件事我倒是第一次聽說。”邵宇哲好奇地看着我手上的尤克里里,“這把琴看起來很舊了,你彈了很久了嗎?”
“你關心的只有這個部分嗎?”安又把她的嘴唇彎成兩個不懷好意的小波浪,感覺那條用來做比喻的魚快被她舔乾淨了。
我突然就惡向膽邊生。
“這可是正宗的夏威夷小結他,”我說,“夏威夷本地產,還記得前年我們去那兒玩的時候,有一個那裏的年輕人對安一見鍾情的事嗎?Neal,二十歲,喜歡衝浪,皮膚晒成深麥色,自稱眼睛藍得像夏威夷晴空的那個,還記得嗎,他天天背着這把相思木的小四弦給安唱情歌,通常一曲沒完就被唐磊打跑了……”
“引以為豪的戰績。”唐磊沾沾自喜地插話。
我憋着不理他。
“就是那個時候,我在一邊聽着倒是喜歡上了尤克里里這個樂器,就求他教我彈琴,他為了分散失戀的傷痛就答應了我,短短几天時間我們結下了深厚的師徒情誼,後來臨走的時候他就把他的琴送給了我,這些是你們知道的,”然而後半段的故事就只有天知地知我知Neal知了,我覺得這個時候就很適合拿出來娛樂一下人群,我還不忘彈起我第一首學會的曲子營造了個氛圍,“事實上,當他把琴交給我的時候曾經拜託過我,原話是,‘請務必代替我,天天給美麗的女神彈奏這首情歌,只要這把琴在吟唱,就像我就在她身邊一樣’。”
我得意的看着唐磊,所有人和我保持着目光的一致,就連安也期待地等着他的反應,而男主角也不負眾望地陷入了表情陰暗的思考中,我畢竟懷抱了把樂器,於是手動幫唐總加了點音效。
“這麼說這個聲音就是敗犬的遠吠了?”唐總表情陰暗地沖我一伸手,“給我彈得響一點兒!”
安嗷的一聲就撲進了他的懷裏,我的琴咵嚓一聲就落在了地毯上。
“看來那些用來傷害老闆的儲備是派不上用場了。”邵宇哲傾斜身體靠了過來,故意壓低聲音對我說,分明帶着壞心眼,絲毫沒有安慰的意思。他越過我,順手拿過我的琴,隨意地撥弄了幾下,琴弦在他手指間流淌出愉悅的聲音。
“對了,我記得你以前彈過結他,”安掛在唐磊身上抽空對邵宇哲說,然後有點不確定地看向我,“是高二運動會那次嗎,他們幾個男生圍在球場的看台上假裝開演唱會,總共只能彈下來兩首歌,就商量着放棄學業,組個band浪跡天涯什麼的,被路過的教務處主任用播報比分的廣播訓了半個小時……那次嗎?”
邵宇哲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的眼底有光點,似乎也想起了年少時候的荒唐往事,嘴角始終彎着一抹笑,有一種熟悉又陌生的青澀感,恍惚間,好像還是高中時代那個意氣風發的懵懂少年。
而我,則是那個站在台下,始終在瞻仰他神聖光輝的路人甲,明明結他的音準節奏都一塌糊塗,但是他一開口,那嗓音就足以將我溺死在裏面。可這個話題……應該說有關於回憶的話題,我都不敢插嘴,害怕露餡,害怕一旦打開了這個話題的封印,那些被我小心翼翼埋藏好的陳舊心事又會抑制不住地從我的語言動作神態里流溢出來,一發不可收。
“男人的浪漫。”肖遠卻難得地開口,他伸出手,唐磊也強行湊熱鬧,三個中二病心領神會地碰了碰拳頭。
“所以現在該你了。”餘墨說,看着邵宇哲。
“該我什麼?”他不解。
“你拿過了琴,所以該你講些值得傳唱的故事了。”阿墨優雅地抿了一口茶水,表情帶着些許未加隱藏的深意,“這是友情之間的另一個傳統,關鍵點在於,講得不好會被殺掉。”
“我們什麼時候有這個傳統的……”我試圖阻止點什麼。
“剛剛。”阿墨臉不紅心不跳,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沒有緩衝的餘地?”邵宇哲倒是笑笑的樣子,看起來並不介意。
“可以給你一個提示,關於愛情的故事可能會有一點點加分。”阿墨露出略微欣賞的表情,和安交換了一個眼神,“當然可能只是一點點。”
“非常慷慨。”
“所以你在英國有過女朋友?”安倒是單刀直入,直接問他。
“我在英國生活了將近六年,從讀書到工作,如果說沒有嘗試和什麼人交往過,就顯得有些太過虛偽了,”他坦率地說,“只是……可能現實的情況要比聽起來複雜得多。”
我們沉默着,各自解讀了一會兒。
“是勝在數量的那個意思嗎?”唯有阿墨絲毫不受動搖,依舊是標誌性的溫和微笑,柔聲地問。
我把茶水嗆到氣管里了。
“不,完全不是那個意思,”邵宇哲失笑,他的目光轉向我,帶着關心地詢問,我很艱難地擺了擺手表示還不需要醫療干涉,他才繼續說道,“事實上剛好相反,我剛到英國的時候,狀態其實不是很好,一半是因為陌生的環境,一半是因為家裏的事,有差不多一年半的時間,都不太願意跟人交往,直到後來我開始在我姑姑經營的畫廊里幫忙,這種情況才漸漸有所好轉,”他停了停,我的心跳變得有些快了起來,幾乎懷疑坐在我身邊的人都能聽到血液飛速撞擊在血管壁上的聲音,然後我聽到他輕輕嘆了口氣,“我就是在畫廊里遇見她的,Alicia。我只知道她叫Alicia,是附近藝術院校的留學生,比我低一級,當時正在寫一篇期末論文,我注意到她是因為每個周末她都會來這裏,獨自一人在角落的地板上寫寫畫畫一整天。後來她告訴我她是在觀察那些來畫廊的人,我們聊了那些人,然後就這樣認識了。第二個星期她請我喝下午茶,第三個星期我請她喝咖啡,之後就變成了一種慣例,我們會分享一些看法,不涉及具體信息地談論遇見的人和經歷的事,但只在畫廊見面,就這樣一直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聽起來還挺……浪漫的。”阿墨有些不確定地說,“什麼叫做就只在畫廊見面?”
“字面上的意思,”邵宇哲想了想,說,“沒有其他聯繫,也沒有約定,我在那裏工作,她知道我在那裏工作,我想可能是因為那段時間我們在各自生活里都有些找不到出口的問題,和身邊熟悉的人反而不太能夠表露出真實的自我,而這種互不相識但又不是完全陌生的關係,不用顧忌太多,或許更加輕鬆一些,也更加容易一些。”
“那後來呢?”
“其實沒有什麼後來,”他無奈地說,“我們都嘗試過,嘗試交往,嘗試離開那種與現實隔離的相處方式,但就像我之前說的,我們各有各的問題,都有放不下的事情,所以到最後誰也沒真的做出什麼改變。只是她比我更加聰明一些,也更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麼,所以她選擇在畢業之後回國,而我選擇接受Allen給我的那份工作,留了下來。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
“但你現在回來了。”我脫口而出,有些後悔,卻還是問了出來,“是因為她嗎?”
“我回來,是因為那些放不下的事,我決定不放下。”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在說著句話的時候直直地看向我,露出一個止步於此的淺笑。
我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某種堅定的成分,但更多的是一些我讀不懂的東西,我只是感到舌尖有些微微地發乾,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更寧願聽勝在數量的糟糕玩笑,而不是這樣一個,就像是某個愛情故事會有的開場,就像是多年以後,別人問起你是如何遇見你的靈魂伴侶時你會用的那種開場。
我因為自己想像的畫面無法抑制地難過起來,但比起關於他會和別人在一起,更讓我難過的是,好像我又回到了那個時候的自己,那個擅自喜歡上愛情故事的男主角,又擅自傷心難過的、再普通不過的自己。忍受着平凡,然後默默等待着內心的悸動過去,甚至鼓足了一生的勇氣去告白,內心也認定了會被拒絕的那個自己。
明明好好地說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