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鮮蔬果和小鹹菜
第二章
生鮮蔬果和小鹹菜
開車順路送他回家是真的順路,這個提議我之所以能說得這麼熟練而順暢,完全是因為算上邵先生,今天晚上我總共要順回去三個人,他不過是剛好最後一站而已。
這個城市說小不小,說大也不算很大,送完另外兩個同事,距離邵宇哲的酒店還有一小段路程。一旦放開了意識過剩的部分,我還算是個不錯的談話對象,最後一程和他聊聊工作,八卦八卦同事尤其是老闆,等把唐總的那點兒形象抖落完了也就差不多了,等我送他回去,再踏進自己家門的時間剛好十點半。
我看着沙發上的人。
沙發上的人看着電視機。
電視機連接着遊戲機。
“所以你和唐磊分手了?”我把鑰匙掛在門邊的掛鈎上,按照約定給邵宇哲發了一條安全到家的消息,才走進卧室,一邊準備洗澡一邊不怎麼關心地詢問,“場面激烈嗎?我的工作還在嗎?”
“按照你現在這種表現繼續下去,沒準很快就能升職了。”紀安盤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盯着電視機無波無瀾地說,臉上的表情也無波無瀾的,彷彿遊戲畫面里的血腥屠殺跟她一毛錢關係也沒有。
“咦?既然你們沒有分手,那你怎麼還賴在我這兒?”我卸了半面妝,從浴室里探出頭來,“他是終於打定主意要和我交換房子,現在正在家裏收拾行李了嗎?”我故意做出憧憬又期盼的姿勢,“自從他追到你以後我就以為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說起來那個搞定目標必須得先搞定她朋友的美好受賄時光真是一去不復返,我嚮往地感慨,“……所以我終於可以去住他那個廣袤無邊上下三層還附帶一個游泳池的豪宅了?”
想想還真是有點小激動呢。
紀安仍舊是那副無動於衷的樣子,無波無瀾地開口:
“他說太陽落山了還待在女下屬家裏,老婆會生氣的,就回去了。”
……這馬屁拍得真不要臉。我立刻縮回去繼續卸妝。
“那他老婆在曖昧對象家過夜,他自己不生氣?”畢竟安當著唐磊的面說出那句“我們不當情侶太浪費”的名句時就坐在同一個沙發同一個位置,而且這位主角一個月起碼要說上三五十次,實在很難一轉場景就撇出一身的清白。
以及說唐磊面子大收起來困難的我,真是既沒有看人的能力也白認識他倆一場了。
“我對你的感情豈是他敢置喙的,”安不屑地哼出來一聲,“他是備胎。”
……甜言蜜語來得太突然我竟無法招架。
我無法招架地去洗澡了。
“所以你們晚上吃的什麼。”我洗完澡,一邊擦着頭髮上的水一邊打開冰箱門。這只是個習慣性的動作,畢竟從出差回來到現在一直沒有時間採購,冰箱裏哪還見得到新鮮食材,有些小鹹菜都算是富裕的了。我甚至在開冰箱前就好好地吸了一口氣準備哀嘆,吃了半個多月的外食,明天中午真想自己帶……誒?
冰箱彷彿在過年。
“出去吃的,”安還在四平八穩地捏着手柄,但痛下殺手的時機又准得讓人心生懷疑,“回來的時候順路去了趟超市……唐磊想問你明天做便當嗎?”
我沒有回答她,撥開一叢又一叢的生鮮蔬果,上下挖了挖。
“他拿走了我腌的小鹹菜。”我冷靜理智地說。
安終於綳不住了,默默地放下遊戲手柄。
“所以你新來的上司就是我們高中的那個邵宇哲?”她搶先發難,試圖分散我的注意力。
“所以都叫上老婆了這麼說你是答應了唐磊的求婚?”我自然不甘示弱,輕易拆穿她的企圖。
“你在心虛什麼?”
“你在迴避什麼?”
……真是健康的朋友關係。
我溜溜達達地晃到客廳,把吹風機扔給她,丟了個墊子就往她前面的地板上一坐,靠着她的腿深深地打了個呵欠。安自願自覺地幫我吹起頭髮,她的手指白嫩修長,隨着吹風機里的暖風一起,力度恰到好處地揉過我的頭皮,簡直舒服得恨不得槍斃了唐磊。
安從我幼兒園認識她的時候開始就是個洋娃娃一樣的小美人,一路毫無懸念長成個女神一樣的大美人。她骨骼修長,眉眼間先天有一種柔弱的東西,原本可以順利地不食人間煙火,偏偏自強不息,熱愛搏擊,認為人生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活生生把柔弱升級成了柔韌。
她吹乾我的頭髮,厚積薄發,把吹風機往後一扔,就卡住了我的脖子,在我耳邊咬着字說道:
“我聽說你見到邵宇哲的時候表現的很是心虛啊,虛得唐磊連我的存在都沒敢提,就怕有什麼連仇帶恨的。,說,你是不是對他做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唐磊這護老婆護得也太具體了吧!
我早就困得不成樣了,吹風機這麼暖洋洋地一烘,已經愉快地打起瞌睡了,她突然一個鎖喉,我差點靈魂出竅再也見不到觀眾朋友們了。
“那唐磊有沒有告訴你他現在帥成什麼樣了,”我連咳帶喘地好不容易把自己碼順了,“又帥又是我上司,同學混成這樣,我連個妝都來不及補,我也是有自尊心的人!”
真相!表層的真相也是真相!
“你當我傻嗎?”她手腳並用地掛住我,慢慢收緊。這姿勢太專業,我只有選擇放棄抵抗的份兒,聽她貼着我耳朵磨牙,“我們從小到大,睡過一張床的關係,我還不了解你是什麼人?你會給我在乎這種膚淺的東西?”
簡直反駁得太有道理……不要在這種時刻還在誇我啊喂!
真是一生的摯友……
“你才不傻呢,你就是想迴避討論求婚的事。”一生的摯友啊我們彼此彼此,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啊,反正我們倆逃避精神半斤八兩,我豁出去了。
她果真無言以對。
所以已然說出來的事終歸是要更加難以當作沒發生一點,這也是當初為什麼我選擇不告訴任何人的原因之一……安終於在我斷氣之前慢慢地鬆開了手,慘敗地癱倒在了沙發上。
我看着她,有點於心不忍,拿起掉在一邊的手柄,把遊戲調成雙人對戰模式后丟給她,然後自己也找了一個手柄,才坐在她旁邊說:
“我說你幹嗎那麼不想跟唐磊結婚,你們現在除了扯張證跟已婚有什麼差別?”我想了想,隱隱覺得情節發展到這一步似乎有段現成的話可以用,我把聲線降到動物世界旁白的音色,低沉地說,“唐總也算是年輕有為,一表人才了,雖然在遇見你之前是有過那麼段年少輕狂風流不羈的往事,但自從認識你以後,他的眼睛就沒從你身上移開過,這樣也算得上是感情專一了,像他這樣的男人……誒誒誒誒?”
我的角色因廢話太多被幹掉了。
“除了扯張證跟已婚沒什麼差別,那要那張證幹什麼,”安若無其事得彷彿沒有在剛剛殺了一個人一樣,只是淡定地重新開了一局,“不是說我對他的感情還沒有達到可以給他一個承諾的程度。”當然,事到如今如果我還會質疑他倆這放在火里沒準能燒出顆金剛石來的感情的堅固程度的話,那我不僅僅是白認識他倆,連雙商也堪憂了。我沒有說話,只是聽安繼續,她咧了咧嘴角,露出個像是牙痛一樣的表情,說道:“我只是,你知道,對婚姻沒什麼好感。”
我知道。我和安一起長大,彼此家裏的情況沒誰比我們自己更清楚的了。安的爸媽從她小一直吵到她大,用足夠長的時間給安造成了面積足夠大的心理陰影。我一路陪她走過來,有時候想想能在這種環境下長成這樣一個自強不息大開大合的人,紀安小朋友也算是天賦異稟……
不過話又說回來,其實安爸安媽都不是什麼壞人,各自對安也都很好,只是一個太固執,一個太好強,相愛時愛得死去活來,相恨時彷彿全世界唯有對方不能容下,再加上一點普通人的軟弱和自私,就這樣用“為了孩子”的萬能借口一直拖拉到安考上大學,才終於把婚離了。不知是因為終於從對方手上解脫出來於是心平氣和還是因為什麼新生活新氣象的神秘心理,兩人離婚後反而相處融洽起來,在各自過着自己生活的基礎上生成了一種像是朋友又像是家人的關係。這件事安不明白,我也不太明白,但是安提也不想提,我於是也就提也不提。
“我覺得戀愛跟婚姻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安長嘆了一口,像是卡通里的角色一樣從沙發滑落到地板,也從記憶中不好的那個部分脫離開,她有點無精打采地說,“戀愛只要兩個人在一起開心就好,但婚姻……我不知道,大概更像是某種被定義過的東西,家庭,責任,共同體,社會認知……說不清楚,我覺得這應該不是狀態上的問題,是心理上的問題。”
“幹嗎,你談戀愛就可以不對人家負責了嗎?”我了解安,她一直都不擅長處理細膩的感情,相比小心翼翼的安慰,這種故意扭曲她意思的玩笑態度會更容易讓她好過一些,我開玩笑地說,“難怪唐老闆跟你在一起沒有安全感。”
沒有良苦用心應得的感恩,我的新角色被揍得我都快辨識不出來了。
“他哪裏沒有安全感……”偏偏施暴者還一臉的忿忿不平,“他不是一天到晚說自己年輕有為一表人才感情專一……”
“對,這就是沒有安全感的表現。”才會像求偶的鳥兒一樣拚命顯擺他那幾根破羽毛,我斜眼看安,她皺着眉,但表情比起剛剛要輕鬆許多,我不怎麼認真地抱怨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作為一個從來沒有談過戀愛的人,為什麼我永遠都是給你們疏導感情的那個……”雖然多半的疏導行為也就只是遞遞面巾紙而已,“是因為我不談戀愛就被你們默認為比較有空嗎?”
“是因為你不談戀愛,所以渾身散發著理性的光輝吧,”她想都沒想,抬臉用一種無辜的幾乎閃出金色光芒的表情看着我,“而且還受制於人物設定,不得不充滿感性的溫柔,也就是說你會暖處理我們的矯情。”
……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我也可以拋棄人物設定的。”我婉轉地示意。
我的角色被婉轉地血洗了一屏。
“其實你可以和唐磊好好談談的,”我和我的角色一樣,心如死灰,“我覺得只要你願意和他在一起,唐總向來不是在乎形式的人。但是尖叫一聲奪門而出這個反應確實是有點……嗯,嚇人。”不知道求婚的時候唐磊有沒有單膝跪地,我想像着安逃跑之後他保持姿勢半跪在那裏石化的樣子,石化了大概三個小時,然後緩緩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膝蓋,在黑暗中瞪着佈滿血絲的雙眼蜷縮一夜……唐總一身霸道男主角設定,真是讓人忍不住就想給他加傷害。
“我就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把臉埋在手心裏,“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考慮過結婚的事,但就像你說的,我們現在除了那張證,跟已婚也沒什麼差別了。可是,如果其實什麼也不會改變呢?如果什麼也不會改變,我們卻困在這些自擾之中一直這樣下去,等到我們老了,有一天他中風倒下,躺在ICU里,我想要陪着他,像以往走過最艱難歲月時那樣,但醫生把我攔住,告訴我非配偶直系親屬不得入內,我在門口哭得撕心裂肺才發現我因為沒有那張證,錯失了和他走完一生的機會呢?”
“……雖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但我確定我很早之前聽說過這個事情……在某本老牌雞湯雜誌上……”我懷疑地看着她,“而且好像還不是這麼講的……”
“但是,不是還有更多這樣的事嗎?”她已經完全深陷入自己的場景里了,“無數的例子,兩個人在一起十好幾年,終於決定結婚,結果不到三個月就宣佈離婚……”
“你們在一起還不到三年……”
“領證以後到底會發生什麼,”她恐懼地看着我,“解除什麼封印嗎?”
“我不知道,”我已經可以體會到在奪門而出之前她腦內翻騰過什麼了……我望了望天,這件事真是太為難我了,“我在談戀愛這個部分就已經跟不上進度了……”
她終於收斂了神經質的想像,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所以說到底,你只是害怕和他分開而已。”我想了想唐磊的臨終畫面,還有什麼他們共同走過最艱難的歲月,雖然實在不合時宜,但沒什麼能阻止我笑出聲來……好歹儘力做到了沒笑得很大聲。
“太沒出息了?”她表情複雜地看着我。
“沒出息的通常不是感情的程度,而是對待感情的方式,”我笑完了,伸手拍拍她的腦袋,“從這個層面上來說,能如此投入地去經歷一段感情,其實還挺讓人羨慕的。”
“在感情的事上,我真的對自己沒有信心。”她難過地說。
“誰都會對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感到茫然的,”我嘆口氣,也只能說到這個程度了,“反正你們還年輕,還有很多時間去搞清楚。想想你從這裏搬去和他住的時候,這麼艱難你不是也扛過來了,最壞不過是你再搬回來和我住,能有多糟,”我也滑下沙發,跟她並排癱在地板上,“而且我可以保證按照市值收你房租水電伙食費,絕對的公事公辦。”
她終於笑出聲來,偏頭靠在我的肩膀上,像小狗狗一樣拱了拱,叫道:“暖暖……”
“嗯?”
“如果求婚的是你就好了,我絕對一秒都不多等直接拉着你去領證……”
我替唐磊吐她一臉的血。
她完全沒感受到我喉嚨里那口一想到是為了唐磊就覺得吐出來實在不值的血,繼續用那種淺淺的聲音說:“暖暖,你怎麼都二十五了還沒有男朋友?”
……是說這種台詞的時候嗎,不要因為已經變成了設定就要強行往對話裏面插!
不過我也多少習慣了,能說出這句話說明她基本已經沒什麼大事了,這就相當於結束語,接下來我只要看情況拿手邊的面巾紙捂死她們就行了。
我擺弄了兩下手上的遊戲手柄,舊的那局早就已經結束了,卻沒有開新的。
“所以是什麼感覺,”我輕聲問安,“和那個人在一起的感覺,和那個對的人,相互投入地去經歷一段感情的感覺。”
“唐磊嗎?”她的聲音從我肩膀上飄過來,認真思索着,“很難形容,但又覺得簡單得要命,認識他之前我從來不知道喜歡一個人可以這麼簡單,就只是喜歡而已,然後其他人突然就變成了芸芸眾生,看起來都一樣,灰濛濛地存在着,而在這些灰濛濛的色塊里,只有他的樣子是鮮明的。”
我目視前方想了一會兒……
“有點噁心的感覺……”我說。
“說不清楚,”她收住了,深感遺憾無法表達得更加噁心的樣子,才轉臉問我,“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然後在我用準備好的答案含糊應付之前,她突然把唇形抿出兩個半圓的波折,像一隻偷偷舔了魚的貓,彷彿在此之前她所有的沮喪和不確定完全就是個幻覺。她換了個姿勢,爬起來跪坐在我的面前,興緻盎然地說:
“你難道終於動了那份心思了?莫非是邵宇哲的緣故嗎?是邵宇哲的緣故吧?”
我默默往一邊傾斜,斜向遠離她的方向,掩飾着那份心虛,什麼叫做動了那份心思……我以前又不是沒有問過這類問題,雖然只是為了吐槽,但也沒見過她流露出這種反應……難道太明顯被她發現了?
“其實我有件事沒有告訴你,”她畫風一變,順着我遠離的方向靠了過來,“我還在想要怎樣跟你說你才不會生氣……但既然你有這樣的想法了,那就是一舉兩得的好事了……”
我收回心虛的情感,覺得她說的跟我想的可能不是一回事兒。
“什麼東西一舉兩得……”我用純防備的情緒看着她,“你做了什麼?”
“我答應唐磊的求婚了,”她彎着嘴角看我的反應,眼神犀利,“前提是我們一起舉辦婚禮。”
“……們?”我重複了一下。
“你,”她指了指我,“我,”又指了指自己,“還有阿墨和羅林,”她隨便選了一個方向,指了指我們那兩個不在現場的生死之交二三。
“……們?”我強調了一下。
“考慮到阿墨和肖遠,羅林和江晨……所以是的,基本上只有你。”
這回輪到我四肢掛着她鎖喉了。
她輕鬆破解我為零的戰鬥力,我的臉經過一陣行雲流水的翻轉之後被埋進了沙發里。我心情複雜地回想十幾個小時前我似乎是為了優質睡眠而和唐磊達成的那個十點之前不回家的交易,感覺自己真是給自己挖了一個深遠的坑,想吐槽都摸不到邊際。
我消沉了一會兒,說道:“今天你睡客房,你男人明天沒有便當蹭。”
果斷宣判,睡了。
關燈前撈過手機最後看了一眼,在我彙報平安到家的那條消息下面,躺着一條邵宇哲的回復:
“等你的那個人還在嗎?”
我終於失去了支撐的力量,把臉埋進枕頭裏,發出一陣痛苦而無聲的呻吟。
……把其他人都變成了芸芸眾生嗎……
究竟還要悲慘到什麼程度……
第二天早上艱難起床,倒不是因為睡眠不足,而是因為實在不願離開對我友好的被窩去面對槽點滿盈的現實,雖然按照通常情節來說這裏應該有一個哭着……不,暫時還達不到這種情感的深度,但至少也應該是一夜無眠到天亮的情節,但是沒有,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麼的沒用。畢竟,第一,年紀大了不再具備熬夜的能力。第二,我確實是太困了……於是連自己也沒想到的,昨天晚上在痛苦呻吟結束后我就直接保持那個悶在枕頭裏的姿勢睡著了……並且直接一覺睡到了鬧鐘響。我盯着手機上停留在昨天晚上的那個問題思考了一會兒,決定時效過去的問題就讓它過去吧,有些事放着不管它自己也能挺下來的。
起身時半邊的床鋪翻騰出一個微弱的波浪,果然是不知什麼時候又摸到我床上的安,露着一截白嫩的后腰小心地趴在我旁邊,像是某種野生小動物。我內心感到一陣無語,卻也只好認命地幫她把睡衣拉下來,蓋好被子,然後妥當地收拾好自己,臨走之前還習慣性地幫床上的人留了起床后的食物——一條從櫥櫃裏拖出來的,已經不記得什麼時候買的法棍。我可是翻找了半天才發現的神秘儲備,走心得連自己的早點都沒時間準備。
然後苦命地去上班。
與我這個朝九晚五給人打工的人不同,安是自己開店當老闆,在CBD附近經營一家日式料理店,離我們公司大約步行十分鐘的距離。我們幾個朋友,雖然沒幹什麼合夥的事但都算是合夥的人,只在一開始的時候微不足道地出了些錢和力。總之,說來說去都屬於創業史說多了都是淚不提也罷的範疇。
安雖然對食物有着精細的敏感,自己卻沒有駕馭食物的技能……說白了就是很會吃、很會評但就是不會做。不過這倒是無關緊要,老闆只要懂經營會用人就可以了,再加上她做事大膽精力充沛腦子快行動力又強,小店不但維持了下來,盈利居然也一年比一年能看。前段時間她剛把店面重新裝修了一番,忙得昏天暗地,這兩天終於當上放縱老闆,只等着到日子重新開張。於是現在她每天想什麼時候起床就什麼時候起床,想不起就不起,整個人已然化作一攤。
宛若昨日時光重現,當我再一次一大清早到達公司,再一次連坐都沒坐下就被召喚進總經理辦公室,再一次足足十五分鐘沒有說話。但是,不幸的是,沒有再一次的挫敗和沮喪,唐老闆器宇軒昂地的端坐在他的王座之上,就算堅定得再發自內心的唯物主義無神論者也能看到他背後那朵普照世人的聖光,亮得整幢樓的無辜群眾都要瞎了。
十五分鐘后我開始面無表情地吃他辦公桌上秘書小姐為他準備的早點——再一次的合情合理,畢竟平時給他準備早餐的人現在還睡在我的床上。
唐總還是不說話,一臉關懷民間疾苦的表情含笑看着我吃完。我沒有忍住那個完全沒有必要忍住的白眼,然後象徵性地拎起並不存在的裙擺,冷漠地屈了屈膝,說:“我吃完了,早安也請過了,沒別的事小的就下去幹活了。”
唐磊終於站起身來,像一盞人形探照燈一樣指引着迷途的羔羊,他繞過桌子走到我的面前,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好啊,多吃點,想吃什麼儘管說,人就是要吃飽了才有力氣容光煥發。”
有沒有力氣還不好說,反正戾氣是已經突破天際了。
但不幸的是小職員的戾氣就算突破天際也到達不了大老闆的樓層,唐磊還在洋洋得意地發散着他多餘的光和熱,說道:
“你和邵宇哲的事情我已經聽安說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是很想知道,唐磊還在一旁繼續多餘地說著,“雖然我一直知道我的決策總是英明的,但是把邵宇哲挖回來這件事,就連我自己也沒想到能英明到這種程度。”
我面無表情地鼓了鼓掌。
“那安有沒有順便跟您說我今天中午打算出去吃,沒有做便當,”我面無表情地說,“還有您家准糟糠在我那裏叨擾了兩個晚上了,您打算什麼時候接她回家。”
“她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我無權干涉她的自由,”唐總不愧是當老闆的人,這麼不要臉的話說來就來一點障礙都沒有,“不過午餐的事不用為我擔心,安說她中午會去一趟店裏,到時候順便過來,我和她一起隨便找個地方吃點兒,怎麼樣,要不叫上邵宇哲,我們四個人來個臨時的DoubleDate?”
先上升到Date再說Double的事兒好嗎,而且誰為你擔心了?!
我想吃我的小鹹菜把我的小鹹菜還給我!!
“容我剛剛想起來,”我現在只想離這些八點檔遠一點,於是使勁兒想了想,突然發現自己這個班上得未免也太努力了點吧,居然連個滯后的工作都沒有,我絞盡腦汁用力地說,“我剛剛想起來夏陽那裏有個項目策劃書拜託我幫忙修改一下,”其實沒有,“我中午還是叫外賣好了。”
唐磊沖我露出個這情緒鬧得也太明顯了的表情。
我無視了他。
“說到這個,”唐老闆換了個語氣,隨意地往辦公桌上一靠,“陳喬打電話跟我投訴你了。”
我有點驚訝。
陳喬就是我這次出差半個多月去伺候的甲方,一個能力值全點在攀關係搞經營上的所謂的設計師。雖然我回來還沒幾天,但我們告別時他發表的言論還言猶在耳,我本以為他第一時間就會打電話給唐磊,沒想到居然等到現在才投訴……也不知道我們對話中到底是哪個部分讓唐老闆想起這件事的,但總算可喜可賀唐老闆終於決定在工作時間討論點工作上的事了。
我自然要順流而下。
“如果他寫感謝信給我,我反倒是要對自己的人品產生懷疑了,”我完全沒必要委婉地說,被一個抄襲起家,用偷來的設計參展,花錢買履歷,還覺得自己是靠智慧取勝的人欣賞,我非得質疑人生不可,“他讓你開除我了嗎?”
唐磊笑出聲來:“別擔心,我又把你聘回來了。”他看着我,停了停才說,“不過一碼歸一碼,這件事確實有點麻煩,他現在想把責任推在你身上,打算拉我們下水,而且毫無疑問是有備而來的。”
我皺了皺眉,琢磨着這裏面可能有的坑,陳喬偷了對家的設計,卻不知道那是對方給他挖的坑,出事之後想把責任推到給他佈展的我們身上,這樣跨行業的推卸難度確實得有備而來才能把故事編圓了。但是話又說回來,這個項目完全是唐磊的人情官司羅圈債,我也是三生不幸蒙總經理信任,才倒霉攤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唐磊不可能不知道。
……說好的我儘管應付有唐老闆在後面兜着底呢?
“我把手上的往來郵件和相關資料整理一下,和法務部研究研究。”我當然不會翻這種舊話給唐老闆難看,只是已經可以預見到自己接下來兇殘加班的畫面了,但這件事也不是完全沒有頭緒,畢竟知道對方心術不正,打起交道來自然連標點符號都要防備,這也是為什麼這個項目讓我尤其累的原因。
“不,這件事邵宇哲會去處理的,”我還在腦子裏認真梳理接下來要做的事,唐磊反而用一種有點好笑的語氣看着我說,“他告訴我他和AlphaStudio的人很熟,你知道,就是陳喬不止一次打擦邊球抄襲的那個工作室,他打算去和歐陽路方談一談,看看能不能給兩邊牽上線,讓歐陽和A.S合作,如果歐陽能拿到A.S中國區的代理授權,事情就簡單多了,再加上他們給陳喬挖的那個偷設計參展的坑,邵宇哲說他打算再往深里挖一挖,估計陳喬就算能扛過訴訟,恐怕也得另謀生路了。”
我懷疑地看着唐磊,考慮這件事的可行性……完全就是以暴制暴的路線,非常具有可行性。
而且什麼叫做把坑再往深里挖一挖,真是沒想到啊邵宇哲同志。頂着一張純良的臉,這麼多年過去了,居然也學會在更新人設的邊緣試探了。
……想想還是挺讓人心動的人設。
“所以……需要我做什麼,”我比劃了一下說,“盯着業務部在陳喬破產之前儘快結清尾款?”
“我需要你體會一下這件事,”唐總擺出了年會例行回顧過去展望未來時的固有姿勢,接下來就要開始胡說八道了,“怎麼樣,人家可是輕鬆幫你……幫公司解決這麼大一個麻煩,長得帥,能力強,人脈又廣,還是我看上的人,可以說是行業認定的優秀青年了。”
我的眼睛立刻就眯起來了。
“唐總。”我最終冷靜地開口。
“嗯?”
“腹誹你終於決定在工作時間討論點工作上的事,是我錯怪你了。”
轉身離場。
說了半天還是沒繞出去我的感情問題,情節湊得如此生硬,完全是在浪費字數。
回座位的時候路過邵宇哲的辦公室,我隔着玻璃門看他,他剛好抬起頭,看到我看着他,就露出一個笑,用口型無聲地給出一個早上好的問候。
……可憐的男人,被唐老闆盯上的日子是沒有安寧的,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活生生的例子向他投以同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