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 宿醉和碰瓷兒
Chapter16
宿醉和碰瓷兒
宿醉的滋味不好受,好在阿羅有容茵這個溫柔的小姐姐照顧,阿羅醒來之後就被灌了一大杯熱乎乎的蜂蜜水。雖然如今容茵做菜比不上現在的阿羅,對一些家常小菜仍是駕輕就熟,5分熟的太陽蛋搭配烤德國香腸,再來一碗暖暖的皮蛋瘦肉粥,配上酸辣口的小醬菜,兩個女孩子對這樣中西合璧的早餐都很滿意,畢羅更是吃了整整兩碗熱粥,最後站起來的時候才發現撐得連腰都要直不起了。
容茵看她皺着小臉扶腰的樣子噴笑:“天天給別人做絕世美味,到了我這兒端着一碗皮蛋粥喝起來沒夠啊?”
畢羅難得說了句大實話:“做菜的時候聞油煙味都聞膩了,哪還有胃口吃東西。”況且最近的挑戰一輪接一輪,從她的導師到國內專業的美食評論家,再到展氏總裁這樣的機要任務,她每次做菜都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過度緊繃的神經會讓人徹底忽略身體的飢餓感。她已經很久沒像這樣徹底鬆弛地吃一碗熱粥了。
門口的風鈴響了兩聲,畢羅背對着門的方向刷碗,也沒太留意。容茵卻知道自己特意選的鈴鐺跟普通的風鈴不同,一般的風根本吹不響,只有人用力推門才會震響鈴鐺,這也是為了提醒她有客人上門。她這一回頭,也愣住了,木頭門上鑲的玻璃是一格一格的,擦得晶亮,門外站着的年輕男人,穿一身得體的淺色休閑裝,手裏拿着剛摘下的墨鏡,隔着玻璃窗朝他招了招手。
容茵:“我擦……”
她向來溫柔,難得一回爆粗口,把畢羅都驚着了,手裏的碟子沾着洗潔精,一個沒拿穩,直接摔進了盥洗池裏,好懸沒摔碎。
容茵擦了把手,走過去開門,唇邊一絲笑也無:“真巧啊,沈少。”
沈臨風把着門框,先朝容茵一笑,隨即把目光投向剛轉過身的畢羅:“好久不見。不巧,我是一路打聽才找到這家店的。”
容茵:“……”這人想幹嘛?她連忙轉頭看向畢羅,畢羅這個時候也懵着,她又轉回來,看着沈臨風的目光中透着十成十的提防:“我這兒可沒什麼值錢東西,沈少大駕光臨,我真惶恐。”
沈臨風和潘珏一同經營山水酒家,又與江梓笙多有往來,這段時間也算曆練頗多,放在從前聽到這句話,早覺得臉皮火辣,如今卻也習以為常,反朝着容茵露出一個更為友善的笑容來:“容小姐,好久不見。你這脾氣倒比從前火爆不少。”
容茵被他堵得一噎,腳往後撤,直接就要關門。
沈臨風反應也快,一手撐住門,緊追着一步跨進來,一邊朝着畢羅的方向說:“阿羅,我聽說容小姐在這開了家甜品店,專程過來捧場。”
容茵個子矮,力氣也比不過他一個男人,被逼得接連倒退兩步,要不是扒着自家門,險些要栽個跟頭。畢羅看得真切,匆忙趕過來把好朋友扶穩。經過桑紫的荼蘼宴一事,她愈發看清楚沈臨風和潘珏的為人,心裏早就打定主意,以後再見到這兩個人,完全沒必要多費唇舌,徑直走人就是。可誰知道她不去主動招惹,沈臨風居然會主動找上門,而且還一路從城裏追到了容茵的甜品屋。想到這兒,她心中怒火更盛,抬起頭看着沈臨風問:“這是容茵的家,你找我有什麼事,我們出去說。”
沈臨風見她一隻手掌的側面還沾着白色的泡沫,頭髮有點蓬亂,一雙眼睛卻亮晶晶的,整個人看起來有活力極了,不禁心頭愉悅,他說:“阿羅,你手上還沾着泡沫,先去洗把手,咱們再聊。”
“不用了。”畢羅的態度極為強硬,她上前一步,將容茵半掩護在自己身後:“你有什麼事,就在這說吧。”
沈臨風看她的樣子,如同一隻劃地盤宣誓主權的小獅子,覺得好笑之餘,又有點胸口窒悶:“阿羅,你不用這樣防備我。”他掃了同樣以警惕眼神看着自己的容茵一眼,放柔了聲調說:“我今天來,是想給容小姐送一樁合作的生意。我沒有不良企圖,你們不用這樣緊張。”
畢羅反問:“合作的生意?”
容茵雖然被擋在後頭,聲調卻一點不弱:“我不會跟你合作,你走吧!”
連畢羅這樣聰慧又不失厚道的主兒都在他手上栽了大跟頭,容茵自詡智慧上並不比畢羅出眾,與這沈臨風合作更像與虎謀皮,她踏踏實實做自己的小店,才不要做這種危險的交易。
沈臨風皺着眉一笑,掃了容茵一眼,說:“容小姐聽都不停是什麼買賣就拒絕我,這樣可不是打開門做生意的態度啊。”
畢羅沉吟片刻,問:“是你個人想和容茵合作?”
沈臨風說:“阿羅,我既然能找到這裏來,就不會隨便敷衍容小姐。我知道她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信我一次,這一次合作對她只有好處,我絕不會讓她吃虧的。”
容茵這次沒說話,但哼的那一聲怒氣衝天,哪怕沈臨風站在院子裏,這一聲也絕對無法錯過。
畢羅沒有說話。
沈臨風見她皺着眉,但態度似有鬆動,就知道自己這一次是賭對了。他輕扶住畢羅的肩膀,說:“阿羅,我這次是帶着十分的誠意來的,容小姐一個人初來平城,事業剛起步,最需要咱們這些從前的朋友幫忙,你如果真為她好,咱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行嗎?”
容茵在後面使勁拽畢羅的衣服下擺,那意思趕緊趕這個人走,她用不着圖這個人的好。哪知道畢羅沉默片刻,反過來攥住她的手指尖,用力一握,然後對沈臨風說:“好,那咱們坐下來談。”
雖然同意坐下來談,沈臨風的待遇可沒有頭一天畢羅那麼高了。三個人面前放了一壺涼白開,室內瀰漫著烘焙的甜味,桌上卻連一塊餅乾都沒有。
沈臨風也不介意,他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喝下半杯后才徐徐開口:“不好意思,一路開車過來,有點口渴。”
坐在對桌的兩個妹子這個時候都沒接茬。
容茵拿自己手機打了一行字,然後在桌子底下敲了敲畢羅的大腿,示意她看。
畢羅低頭一看,就見手機備忘錄上寫着:TT對不起啊阿羅,等他走了我給你拿餅乾吃!
畢羅忍住漾在唇邊的笑意,對沈臨風說:“你說想跟容茵合作,是怎麼樣的合作模式,你講來聽聽。”
“我記得容小姐在F國時就已經是小有名氣的甜品師了。這次回國,我本以為容小姐會選擇回到自己的家鄉,沒想到你會來平城發展自己的事業。”沈臨風看了看容茵,見她一直低垂着頭,又看向畢羅:“我知道容小姐是你的好朋友,阿羅,一個初來乍到的女孩子,想要在平城赤手空拳搏出自己的一片天地,這有多難,我想這件事你比容小姐更有概念。”
“你有話直說吧。”畢羅皺了皺眉。
沈臨風吸了一口氣,又徐徐吐出,他雙手交握,放在桌上,看着畢羅道:“是這樣的,我個人很欣賞容小姐在甜品製作方面的才華,沈家的飯店正缺少一個容小姐這樣的人才,我想既然一方有求,另一方有需,我們不如精誠合作,這樣對容小姐和我,都是一件好事。”
“去沈家的飯店工作?”自打進了屋,容茵第一次拿正眼瞧沈臨風:“你說的是山水酒家?”
沈臨風用眼角餘光偷瞧了眼畢羅,見她神色如常,這才悄悄放下心來,點了點頭說:“是,就是山水酒家。”
容茵搖了搖頭:“我不會去的。”
沈臨風見她終於肯與自己正面交流,哪怕一開口就是拒絕的話,也毫不在意:“我能知道你拒絕的理由嗎?”他含笑看向畢羅:“如果是為了阿羅的緣故,我想你大可放心,阿羅是個內心坦蕩的人,她不會因為過去的那些不愉快,而阻擋了你事業向前的腳步。”
畢羅沒有說話,沈臨風便以為是默認,他循循善誘道:“四時春如今發展得越來越好了,但內部格局已定,沒有能讓容小姐大展拳腳的地方。”來之前他做足了功課,四時春的面點師傅姓劉,是跟了畢克芳二十多年的老人兒,上次山水酒家開業慶典,這個劉師傅也去了,聽說險些在現場鬧起來,多虧張師傅在,幾個人過去都是多少年的老夥伴,這幾個人是看了張師傅的面子才好說好走的。
至於海棠小苑,只能說新鮮有餘後勁不足,那一套炒作的手段玩得固然漂亮,但想要在平城的餐飲業屹立不倒,可不是一句漂亮話就能辦到的事。聽說海棠小苑沒有固定的菜譜,一桌菜色全靠畢羅一個人操持,可眼看她忙活了一個多月,卻沒有一次找容茵這個好朋友幫忙,就知道這裏面不是畢羅不想用容茵,而是壓根用不上她。
以畢羅的心性,自己幫不上朋友的地方,也不會攔着朋友不讓人往高處走。思及此,他對容茵說:“這件事,如果阿羅能幫上忙,我相信她肯定早就開口了。現在我這有合適的職位,我也是誠心邀請容小姐能夠入駐山水,與山水共同進步。”
容茵搖了搖頭:“山水我是不會去的。”
沈臨風說:“如果你是因為考慮阿羅的感受……”
“哪怕不考慮阿羅,我也不會去。”容茵說:“沈先生,我確實會做甜品,但我想要的從來不是去任何飯店、酒店任職,這家甜品屋就是我給自己選的路,希望你能夠尊重我的選擇。”
沈臨風沒想到容茵這麼固執,還想再勸,此時畢羅已經站起了身:“我們接下來還有別的事要處理,就不多留了。”
於公於私,沈臨風都不捨得這樣輕易就走,但兩個女孩子態度明確,一個站起身,另一個乾脆去收拾東西,正臉都不給一個。他想再多留也沒有借口,只能黯然起身。
畢羅將人送到門口:“不遠送了。”
沈臨風說:“阿羅,這件事你再勸勸容小姐。山水酒家現在發展得很好……”儘管有江梓笙和潘珏兩個人耳濡目染的影響,面對着畢羅談及山水酒家,還讓他有着小小的不自在:“這家甜品屋位置這麼偏,又沒有合作公司或任何口碑效應,很難開得起來。我怕用不了多久,容小姐的那些積蓄都要賠進去……”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不等畢羅說話,容茵已經在房間裏喊了一聲。她手裏雖然沒停下幹活兒,可這沈臨風和畢羅都在嘀咕些什麼,她一直豎起耳朵留意着,聽到這兒已經完全不耐煩再多聽一個字:“沈先生,好走不送!”
正在這時畢羅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接起電話便折身往屋裏走:“什麼事?”
電話是朱時春打來的,一接通就聽到電話那端亂糟糟的炒成一團。
畢羅聽得直皺眉:“你那邊很吵,我聽不清……”
朱時春明顯是連走帶跑換了個地方,這才喘了口氣跟畢羅說:“大小姐,店裏來找茬的了。”
“怎麼找茬?”她剛說出這句話,就意識到不妥,轉身一看,果然沈臨風還沒走,站在門口正看着自己。畢羅對着話筒講了句“你等一下”,便捂住手機的話筒,說:“沈先生,我們這有一些私事要處理,合作的事我們也說明白了,你現在可以離開了嗎?”
“阿羅,我沒有別的意思。”他顯得有點無措:“我是聽你打電話,我怕你有麻煩,想幫忙……”
“幫忙也用不着你!”容茵乾脆將人往外推了一把,直接把門拴別上。隔着木頭門上的玻璃窗,還能看到沈臨風站在門外,壓根沒有半點要走的意思。容茵看得心煩,乾脆背對着玻璃窗把人擋住,一邊示意畢羅趕緊繼續講電話。
畢羅問:“到底出什麼事了?”
電話那端,朱時春盡量用最簡短的話把事情發生到現在所有情況概述一遍,末了說:“大小姐,我看這個人就是來找茬的,現在我家老頭兒正在外頭勸着呢,但還有不少人在現場拍照錄視頻什麼的,我看這事兒不好解決,要不……”
“別想那些沒用的了。”畢羅隱約知道他要說什麼,打斷他說:“我這就趕回去。朱伯伯處理這樣的事比咱們有經驗,你讓楚經理別慌,現場不相干的人都疏散一下。還在用餐的那些客人,餐費就不收了。別讓現場亂起來。”
她匆忙掛斷電話,對容茵說:“四時春出了點狀況,我得回去一趟。”
容茵聽了就要摘圍裙:“我陪你一起回去。”
畢羅拽她的手:“下午還有送貨的要來,這不能離了人。而且你忘了,昨天才說的最近天氣好,要趁今天把院子拾掇出來。這些都是活兒,有不少都要你自己先忙着。”她拿上自己的包:“你就不用為我擔心了,事情解決了,我今晚趕回來。”
容茵不放心:“可是你不會開車啊。這附近打車也不方便,而且好多都是黑的士。”
畢羅一指門外的人:“他不還在么。”
“你要坐他的車回去?”容茵聽了直搖頭:“這人居心叵測,阿羅,你坐他的車回去我課不放心……”
畢羅胸有成竹的一笑:“他是居心叵測,但圖的是別的東西,不是我這個人。我搭他的車回城是現在最好的選擇,而且也虧不着我什麼。”
“可是他……”
畢羅攥了攥她的手:“你放心吧,我心裏有數。”
容茵不放心地一路追到院門口,最後想了想,還是給另一個人撥了電話……
回城的路上,畢羅又接到一個電話。她看了眼屏幕上顯示的名字,咬了咬唇,還是選擇了掛斷。
那頭,已經驅車在趕往四時春路上的唐律剛別上藍牙耳機,一聽到電話掛斷的聲音,整個人險些從椅子上跳起來:“掛我電話?這丫頭!長本事了她!”
幸虧車子頂棚還算高,才沒讓這位唐小少爺磕着頭。
他又撥,電話又被掛斷。
車子行駛在路上,唐律也不方便發微信打字,只能又摁下了撥通鍵。
這回,電話順利接通了。
唐律覺得自己的肺險些要炸:“你那邊什麼情況?”
畢羅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身旁就是沈臨風,說話多少還要有些顧忌:“我在回城的路上。你有事?”
“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啊!”唐律一想到容茵電話里描述的情形,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沈臨風在你旁邊?他開車還是他司機開的車?”
“沒有。”
畢羅回答的比較含混,但唐律聽懂了:“就你們倆坐一個車你也敢跟着他走?你是不是傻!容茵說開車要送你過來你為什麼不同意?一個送貨的讓他明天再送不就完了?你一個大姑娘就這麼跟他走了是多少袋麵粉能賠得起的啊?”
畢羅:“……”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她怎麼就跟麵粉相提並論了?
那頭唐律開着車,腦子還沒有太糊塗,噴完一頓之後頓時感覺神清氣爽不少:“你們現在到哪了,我去接你?”
畢羅心裏惦記店裏的事兒,聽了唐律的話,她也猜到是容茵給這人打小報告了,嘆了口氣說:“你要是有時間,就幫我去店裏看一眼,具體是什麼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畢竟身旁還坐着沈臨風,話說到這份上,唐律也聽明白了。他心裏堵着口氣,雖然車子一路往四時春那邊緊趕着開,但嘴巴還是不饒人:“你先跟我說說,不是說跑郊區去陪容茵弄她那個甜品店嗎?怎麼就又跟那混蛋湊一塊了?他怎麼知道容茵的店開在哪的?”
唐律是戴着藍牙耳機,說話聲音越來越大不覺得,可畢羅這邊聽着就覺得這位少爺聲兒越來越高,都快成小時候隔壁那每天早起吊嗓子的京戲老生了!
她還沒想好要怎麼安撫這位大少爺的情緒,身旁沈臨風先開口了:“唐少,有日子沒見,嗓子越發敞亮了。”
大概是極少聽到沈臨風調侃人,畢羅和電話那頭的唐律都有一瞬間愣住了。
唐律靜了片刻,反應過來沈臨風的聲音應該是和話筒有一段距離,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是自己聲音太大露餡了,不免有幾分尷尬。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即刻噴了回去:“我和阿羅打電話,你跟着瞎摻和什麼?不知道非禮勿聽?”
沈臨風穩穩噹噹地開着車:“唐少別再埋怨阿羅了,容小姐開店這件事,不是她告訴我的,是我專門找人打聽、一路尋過來的。”
唐律:“你這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沈臨風:“是啊,上次荼蘼宴的時候唐少不就知道了,我心裏一直喜歡阿羅,想追求阿羅。”
“你左一個阿羅,右一個阿羅,阿羅也是你能叫的!”大概唐律也意識到自己說話聲音有點高,他頓了頓,對畢羅說了句:“阿羅,你別貼着耳朵了,開外放!我今兒非得治服了這孫子不可!”
畢羅默默開了免提,心裏卻想,從小到大見平城的老少爺們兒岔架多了去了,從來沒見誰在電話里就把另一方給治服了的……唐律這也算是,另闢蹊徑吧。
幾乎手機剛一外放,唐律的聲音就響了起來:“你也不想想自己乾的那些事兒,你還有臉追着阿羅滿平城的跑?”
舊事重提,沈臨風已經多了幾分泰然:“這件事說到底,也是我和阿羅兩個人之間的事。唐少一個外人,管的未免有點太寬了。”
“呵!說我是外人,看來你的消息也不怎麼靈通啊?”唐律邊說邊笑了兩聲:“我現在說是內人也不為過啊!是吧阿羅?”
畢羅:“……”如果不是看唐律這貨太沒文化,她實在不想加入這場談話。她將手機拿的近了些:“行了你不知道就別亂說。”感覺到身旁傳遞來的熱切目光,畢羅微微低頭,說了聲:“別鬧了,晚上包餃子給你吃。”
直到掛斷電話,那頭唐律都暈頭暈腦地回不過神。這什麼情況啊?畢羅最後那句話,說的也太溫柔了吧?這是不是覺得他剛才懟沈臨風特別爺們兒特別有范兒,給他的獎勵啊?
另一頭的氣氛就沒這麼好了。沈臨風一聽畢羅放柔的語氣就覺得心一沉:“阿羅,你跟唐律……”
“嗯,就是你想的那樣。”
沈臨風覺得口腔里澀澀的:“什麼時候的事兒?”他這段時間雖然派人盯着畢羅的一舉一動,但兩個人在海棠小苑裏的一舉一動,他是一點都打聽不出來,如果說兩個人就在這兩天好上的,他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畢羅沒有回答。如果說知道沈臨風指示齊若飛偷菜譜的那一刻,她覺得屈辱、噁心、難以置信;那麼在荼蘼宴見到沈臨風和潘珏兩個人一唱一和地說話時,她就已經對這個男人徹底失去了最後一絲希望;可對比荼蘼宴上她會對着沈臨風發怒,今天在容茵的甜品屋裏,畢羅發現,自己對着沈臨風,已經不會再有任何的情緒波動了。
連生氣的感覺都不會有,那就是陌路人了吧。
沈臨風覺察到了畢羅的冷淡,他脊背挺得很直,根本不是駕駛途中的人該有的坐姿,可他不敢懈鬆下來,彷彿那樣就真的矮了畢羅一截,更要叫她瞧不起了。他聽到自己說話的聲音乾澀暗啞,全然沒有往日的清澈溫醇,一面在心裏罵自己怎麼就不能硬氣點兒,聲音這麼欠底氣,哪個女孩子會喜歡聽,一面卻無法控制地愈加低啞:“畢羅,我現在說什麼你大概也不會信,但我會用今後的實際行動告訴你,我以後會對你好。”
半晌,畢羅才說:“四時春出事兒了,是你做的嗎?”
沈臨風的聲音里透着茫然:“出事兒了?出什麼事?”他看一眼畢羅的側臉,又看向車子前方:“阿羅,菜譜的事情之後,我再沒有做過半點對不住你的事。我是真心喜歡你,希望你開心,怎麼會做傷害你、傷害四時春的事呢?”
畢羅緊接着又問:“海棠小苑開張那晚,那兩個女服務生不是你安排的?”
“沒有。”沈臨風說:“阿羅,你相信我。我不會害你……”
畢羅沒言語。
另一邊,沈臨風單手握着方向盤,另一手在畢羅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在椅墊上拭去一片汗濕:他不會做讓阿羅難過的事,但絕不可能放唐律好過……
沈臨風這一次很有自知之明,將她送到地便驅車離開。臨走前欲言又止,在畢羅沉靜的目光中又都咽了回去。他這次走得利落,總算沒讓畢羅再生心煩。
畢羅趕到的時候,人群早已散去。四時春仍開門迎客,但走進去就會發現,賓客比照以往的時間稀少了許多。
唐律一早坐在進大堂最近的一張桌子,旁邊候着楚經理,見畢羅人到了,唐律朝她勾了勾手指,又指指樓上的雅間,示意找個清靜的地方談。
畢羅看了楚經理一眼,年紀尚輕的女孩子,雖然頭腦聰明又肯吃苦,到底沒見過這麼打陣仗,眼圈還微微紅着。上樓梯的時候,她小聲跟畢羅說:“大小姐,今天這件事是我一開始沒處理好,多虧了唐先生……”
畢羅瞥她一眼,示意她先別說話。
唐律走在前頭,經過樓梯拐角的時候停住腳,對楚經理說:“小楚,你先上去。”
小楚剛答應了一聲,結果就看見自家大小姐眉心微皺。楚經理:“……”誰能告訴她,這個時候到底該聽誰的。
唐律朝她揚了揚下巴,又多添了句:“朱伯伯還在上頭着急呢,你先上去告訴他一聲,大小姐回來了。”
楚經理:“哎!”三兩步就跑沒了影。
這回輪到畢羅無語了。
唐律往前一步,畢羅就後退一步,樓梯拐角處是四四方方的一個小平台,地方本就不大,畢羅退沒兩步,腰就撞在了欄杆上——沒直接撞上,還隔着唐律的一條手臂。
畢羅瞬間就跟炸了毛的貓一樣,險些跳起來。
唐律一下子就笑了:“喲,可算見你臉上有點鮮活氣兒了!”
畢羅推他:“離我遠點。”
唐律手臂撐得可穩當了:“要不是小爺剛才反應快,你這后腰明天肯定一大塊淤青。怎麼著,還不領情啊?”
畢羅一張小臉面沉如水,她膚色白,襯得一雙眼睛下面的暗影特別明顯……唐律突然湊近了些:“你這……”
他猛然湊近,把畢羅嚇了一跳,兩隻手都擋在他胸前,也沒能阻止這人越湊越近,眼看都快親上了:“唐律,你幹嘛……”
唐律“嘶”了一聲,猛地彎下腰:“不是我就看看你臉怎麼了,小蘿蔔你這下腳太狠了!”
畢羅總算覺得能喘過一口氣了,看見唐律黑色板鞋上那個明顯的鞋印,心裏閃過那麼一點點的於心不忍,更多的是解氣的痛快!讓你整天勾三搭四的!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想玩左擁右抱那一套?姚心悠願意配合,本小姐還不奉陪呢!
唐律喊了好幾聲疼,也沒聽見畢羅吱聲,結果抬起頭一看,“噗嗤”一下就樂了。深惡痛絕、大仇得報、堅決劃清界限,畢大小姐臉上這一串意思表達的明明白白,他這沒領會錯吧?
畢羅現在一看到這傢伙露笑臉,心裏就煩,乾脆又踹了他小腿一腳,然後就往樓上跑。
唐律早有準備,踹也就讓踹了,人哪能這麼快就跑了呢?畢羅今天穿了條牛仔背帶裙,這拽着方便,唐律一勾手指頭就把人拎住了:“你這下腳還真夠狠的啊!我這犯什麼錯誤了,讓大小姐這麼討厭我?”
畢羅裙子背帶被人拽在手裏,掙扎幾下都沒打着人,氣得直咬牙:“趕緊放開我!”這畢竟是一樓通往二樓的過道,她才接管四時春不久,還在樹立威信的階段,哪能讓飯店的人看到她和唐律這樣胡鬧!畢羅越想越氣,一邊努力去夠唐律拽着她的手,一邊罵:“臭流氓!不要臉!”
唐律聽她聲音就聽出來這是真生氣了,一時間也有點沒轍,只能略鬆開手,另一手去扶她的手臂:“你別急眼啊!這挨着樓梯呢你慢點!”兩個人這麼一鬧,唐律眼睛也尖,看到畢羅脖子後面的小紅點,頓時聲音也嚴肅了,乾脆兩手扶住她的肩,把人環在懷裏:“都告訴你了別動!你這點兒勁頭,我要不想你動你能跑?”
畢羅覺得別提多丟人了,早上喝了粥才散的頭疼這會兒一陣一陣的又來了:“你不講理!”
“我跟你講什麼理……”唐律小聲嘀咕了句,仔細觀察了一下,硬起聲音問:“今天早上都吃什麼了?”
這問的也太沒頭沒腦了,畢羅有點懵。
“我問你呢,早上都吃什麼了?”
“粥,雞蛋,烤香腸。”
“轉過來。”
畢羅哪能那麼乖什麼都聽他的,所以這轉身幾乎是唐律抱着把人給轉過個來的。他看向畢羅脖子和鎖骨的位置,眉頭皺得更厲害了。
畢羅見他盯着自己領口的地方看,頓時又氣又羞,正要罵人,就聽到一聲特別響亮呵斥:“臭小子!你幹嘛呢!”
“朱伯伯!”畢羅一聽到是朱大年的聲音,原本在眼眶裏直打轉的眼淚刷的一下就掉下來了。
朱大年覺得自己眼睛可半點沒花,在房間左等右等半天不見人影,追下來一看就見唐律這小子抱着畢羅,還往丫頭的領口那扎,光天化日這是想幹什麼啊?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近前,落在半空的拳頭被唐律拿手臂一隔,緊接着就聽這小子說:“朱伯伯您別衝動!阿羅這好像是食物過敏了!”
朱大年一聽:“過敏了?”他順着唐律指的地方一看,果然,畢羅脖子和鎖骨都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紅點,臉頰上也有,不過並不多,但泛着不健康的紅暈,這一打量,朱大年也顧不上打人了:“大小姐這是怎麼了?”他對待畢羅,既有對東家的尊重,也有一份長輩對晚輩的關愛,一看畢羅這樣頓時就着急了,他摸摸畢羅的額頭:“好像有點發熱。”
唐律也急了,乾脆把畢羅一把抱起來:“最近的門診在哪,我先帶阿羅去!”
唐律抱着個人,下樓梯也飛快,朱大年塊頭大,年紀漸長,膝蓋又有老毛病,一着急起來下樓梯的速度哪裏比得上奶年輕小夥子,只能跟在後頭喊:“出門右手邊,直走到盡頭拐彎就是!那家門診的大夫姓劉!”
畢羅被這兩個人嚇唬得不輕,一聽自己過敏了,臉上還有,第一反應就是捂住臉頰。
唐律低頭看了她一眼,說:“捂什麼啊?手上都是細菌,別亂摸!”
畢羅覺得這話說的有道理,聽着還有點耳熟,可不捂着,也怪難看的……乾脆把臉埋在某人胸口的位置,不抬頭。
頭頂上方傳來唐律的聲音:“你這丫頭,平時看着什麼都不怕那樣兒,一到關鍵時刻,還挺有女孩樣的,這會兒知道怕難看了?”他一路跑着,聲音不見喘,只是懷抱有點顛簸:“放心,你額頭那麼大一個口子我都讓它不留疤,就過敏這麼點事兒,打一針吃兩頓葯就好了。”
聽他這麼說,畢羅也想起來剛才那句話是在哪聽到過了。額頭被潘珏誤傷劃了一道口子那次,他打傘開車送自己去醫院,路上也是這麼說的。喉嚨里溢出一聲挫敗的哼聲,她回平城還不到半年,最狼狽的幾次經歷,全都被這個人撞上了。
唐律的笑聲聽起來有點悶,兩個人離得近,畢羅能感覺到他笑時胸口的震動:“這會兒知道不好意思了?放心吧,我剛都盯着看半天了,你也沒見我有一半點嫌棄吧?”
畢羅沒說話,但腳尖空踢了一下。唐律看在眼裏,連忙表示服氣:“行行,我知道錯了。咱們大小姐的無影腳天下第一,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畢羅唇角彎起一個弧度,又很快褪去,還是讓唐律看在眼裏,他再接再厲:“過個敏不算什麼,在我眼裏,咱們大小姐花容月貌,天下第一!咱能不這樣悶着嗎?這大熱天的,我怕你再悶得中暑了。”
畢羅依然不抬頭。她能說她一開始說怕丑,現在是不好意思嗎?而且剛才人家唐律好心幫她看是不是過敏,她卻誤會他的用意,左一句“流氓”右一句“不要臉”,倒顯得是她想太多了。
其實5月份的天只能說有點熱,跟盛夏是沒法比的,但唐律抱着人一路小跑,還要說話哄人,不一會兒功夫額頭就冒了汗珠。等到了門診,劉大夫一迎出來就嚇了一跳:“喲!小夥子快把人放下!這一身汗!可別著涼!”
唐律把畢羅放到椅子上,一抹額頭的汗:“我沒事兒,您給她看看,我們都看着像是過敏。”
劉大夫轉身去給唐律遞了條毛巾:“消毒過的,擦擦吧。”又看向畢羅:“是阿羅啊,來,讓劉伯伯瞧瞧。”
畢羅眼角餘光看到唐律T恤後面濕了一大塊,抿着唇角,卻說不上來話。
劉大夫這個診所不大,而且中西醫結合,都是一條街上的老鄰居,他觀察一番畢羅臉頰和脖子上的紅點,問:“這兩天都吃什麼了?”
畢羅回答的聲音小小的:“紅茶,芒果蛋糕,槐樹葉擰汁做的麵條,烤魷魚,雞肉……”最後一樣說出來的時候,她聲音小的比蚊子聲大不了多少:“還有酒。”
診所里除了劉大夫和唐律沒別人,所以她聲音再小,另外兩個人也聽得一清二楚。
唐律一聽就急了:“不是你這丫頭,你剛才怎麼告訴我的?你不是說早上吃的雞蛋香腸和粥嗎?”
劉大夫看向畢羅,畢羅低垂着頭,兩隻手的手指扭在一起:“這些是昨晚吃的……”
唐律都氣笑了:“你昨晚吃的還真不少啊!”想了想,他又覺出不對了:“你昨天不是去給容茵幫忙嗎?你們兩個女孩子在一起,大晚上的喝什麼酒?那附近有酒吧?”
劉大夫見畢羅小腦袋都快垂到胸口了,不禁好笑,畢羅自小性格倔,沒什麼玩伴,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倒是極少見到她這樣孩子氣的一面。他對唐律微微搖頭,又問畢羅:“阿羅,你昨晚都喝了什麼酒?”
自從知道可能是過敏了,畢羅就知道這件事是自己理虧,偏巧這麼丟臉的事還讓唐律目睹了,想到自己昨晚喝酒說的那些話,畢羅覺得自己臉燙的都能攤雞蛋了:“就香檳……還有櫻花酒、米酒、紅葡萄酒……”
唐律那聲音聽起來簡直是來自地獄的拷問:“在哪喝的?”
“家裏。”
唐律哼了一聲:“還算你有點自知之明。”
劉大夫忍着笑給開了方子,拿了幾樣葯,交給唐律:“這上面都寫的挺清楚的,按照上面說明吃就行。今天先給她吃這兩樣。注意別發燒。”又拍拍唐律的肩膀,低聲說:“小夥子關心人是好的,就是別太凶,把女孩子嚇着就不好了。”
唐律從知道畢羅這過敏是喝多了酒來的之後就一肚子氣,沉着臉謝過劉大夫,把裝葯的膠袋往手腕一繞,就過去抱畢羅。
朱大年這個時候也趕到了,一見劉大夫就問:“是過敏嗎?嚴不嚴重?”
劉大夫笑着說:“不嚴重。按時吃藥,注意保暖,別發燒,有兩天就好了。”
對於劉大夫的醫術,朱大年還是很信得過的,這才放下心:“那就好,那就好。”他突然想起來個問題:“是吃什麼過敏了?”他不記得畢羅對什麼食物過敏,乍一聽是過敏導致的,真嚇了他一跳。
劉大夫看向唐律,唐律仍冷着臉,感覺到畢羅輕輕搖了搖他的胳膊,硬着嗓音說:“她昨晚吃了點海鮮,可能不太新鮮。”
朱大年聽得直皺眉,又挺心疼:“大小姐,以後想吃海鮮了,讓老朱給你做,你這些天也挺辛苦的,就別自己再下廚了。外面買的那些生鮮,都不如咱們自家進的貨新鮮!”
劉大夫在旁邊化解尷尬:“說的我都有點餓了。得,我今天中午,就去你們家吃了!”
朱大年一挺胸脯:“隨時歡迎!”對於這些老街坊的口味,他一向清楚得很:“這麼著,我下廚,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爆炒腰花!”
“得嘞!”劉大夫一拍手:“就愛吃你做的這口。”
唐律朝劉大夫一點頭,抱起畢羅先往外走去,一邊低聲說:“別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待會你給我老實交代,昨晚到底為什麼喝那麼多酒!這件事交代不清楚,咱倆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