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深受
趙儀起身走到廚房，從冰箱裏拿了兩瓶冰啤酒，遞了一瓶給宋曉嵐。
宋曉嵐接過啤酒，微微皺眉，想阻止她，又怕她生氣，猶豫之際，趙儀已經拉開口子，咕嚕喝上一口，然後整個人滑向地板，靠在沙發上，坐成一個最舒服的姿勢。
與其說是最舒服，不如說是一個很端正的坐姿，像是接下來是一場刑事，容不得她帶一點笑。
趙儀從手機里翻出一張照片，遞給宋曉嵐。
照片上，一個嬰兒血肉模糊的趟在地上。
宋曉嵐微怔，沒了話。
“我侄子。”
趙儀灌下一口酒，把沉在心低里的痛意壓制住，語氣變得很淡，但是很冷。
宋曉嵐心倏地一緊，整個後背都是涼的，拿着手機的手微微顫。
血腥的畫面，宋曉嵐從沒見過，充其量，只是新聞中打上馬賽克的模糊照。
血腥，加上嬰兒，是用世間最殘忍的方式摧毀最美好的生命，對宋曉嵐這樣出身的人來說，是感官和情感的衝擊。
趙儀把手機拿回來，鎖屏，丟在茶几上。
她又灌了一口酒。
宋曉嵐心疼，電鑽一樣的疼。
*
趙儀：“瘮得慌？是吧，我當時也是嚇得人都說不出話了。”
大概是啤酒太冰，令她口裏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像寒地里的冷風，呼呼的直吹在宋曉嵐的心裏。宋曉嵐說不出話，心的溫度在急速下降。
“我當時嚇得跪在地上，話都說不出，喉嚨里氣也上不來，以為自己快死了。”
咕嚕......
趙儀又灌了一口酒，啤酒快見底了。
“沒用，死了也沒用，總得有人站出來處理事情。”
宋曉嵐光這麼聽了幾句，腦袋就徹底懵了。對他來說，這種事只存在於社會新聞中，甚至認為是媒體人有意誇大的……
“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趙儀仰頭看宋曉嵐，眸子裏沒有一點光，死氣沉沉，還帶着幾分凶意。
宋曉嵐眸子也變得深沉，不說話，看着趙儀，想伸手抱她，但是又覺得她此刻在給自己造了一個結界，別人進不去。
“我哥的好朋友。”
趙儀說完，看一眼黑乎乎的窗外，她的眼神像一把刀，能刺穿黑夜。
“很慘吧……”
“這麼慘的事，怎麼就發生在我身上......”
是的，趙儀至今也想不通。
“我相信法律，至少那時候還相信的。”
趙儀唇邊牽起冷笑，最後一口酒也被她喝完，她仰着頭，伸手拿過宋曉嵐手裏的拿一瓶。
宋曉嵐沒攔，還替她把酒打開。
趙儀笑了下，很短暫：“謝謝。”
“這麼惡劣，沒判到應該有的罪，可笑，幾代人都不知道他家有精神病史，法律卻這一條給了他生的機會。”
趙儀又是冷笑，笑裏帶着刀子，一刀刀扎她自己的心，也衝擊宋曉嵐的情感。
“家破人亡，說的就是這種感覺。無權無勢，奔走無門，踏破鞋底，也沒人幫你。父母？呵，只會往死里逼你。”
聽到這裏，宋曉嵐忍不住，也坐在地毯上，和趙儀並排着。
他這個動作給趙儀的信號，是同情。
趙儀很敏感，臉上表情微變，冷道：“一張張臉，一個比一個慘痛，卻一聲聲要我去解決，我怎麼解決？我去砸了法院嗎？我要求相關部門把法律改掉嗎？”言及此處，趙儀情緒波動很大。
宋曉嵐低低的問：“所以你找了齊先生。”
他用齊先生，是因為從這件事上，他對齊哥該有些尊重。
趙儀眼睛紅了，咬牙切齒：“我能怎麼辦，我也想他死，最好立馬死！殺了人為什麼不償命？為什麼？！”
宋曉嵐伸手把她摟在懷裏，下巴抵着她的額，輕輕道：“你是對的。”
趙儀心裏的痛像萬馬奔騰，她很苦，這麼多年，沒人訴說，那種苦憤，悲痛，藏在心底里，每到夜晚就跑出來，她甚至連呼吸都快要停止。後來，還因為積鬱，患上心肌炎。
“隻手遮天的人，我只認識齊哥。”
“我受不了了，所有的人都給我提要求，要我來改變結局，我連哭都沒有時間，奔走，又是奔走，可是沒有用。”
“我走投無路，去找齊哥，他答應幫我。”
宋曉嵐心裏像螞蟻在啃噬，很疼，但說不出感覺。他的人生迄今為止，都是順暢的，連挫折，他都沒經歷過，更別提趙儀的這種哭訴無門。他沒辦法感同身受，卻因為愛着她的那顆心是和她連在一起的，所以跟着感受到了痛和憤。
“官官相護，但在金錢面前，卻成了官官相鬥。”
“好笑吧？”
趙儀掙脫宋曉嵐的懷抱，又猛喝了一陣啤酒。
啤酒冰涼，滑入她的喉嚨，進入胃，冷意傳遍全身，可又被她的苦憤給澆滅。
她喝一口，宋曉嵐的眸色就更深層，心也揪在一起。
“我必須要他死，我們家都碎了，他憑什麼還活着？”
趙儀是在對現在的自己說，也在對過去的自己說，眼裏語裏都是狠戾。她也不怕會嚇走宋曉嵐，嚇得走的，便不是她趙儀的。
“齊哥出手，他就必須死！”
話到此處，那代價呢？
宋曉嵐眸色中被悲傷浸漫，他不敢問。
趙儀側着身子問他：“我很兇殘，對嗎？”
宋曉嵐直視她的雙眸，是，她是狠，一定要奪人性命，可她一定付出了更多的代價，所以宋曉嵐就覺得她不狠了。
“一點也不。”
趙儀一聽，人就鬆了。
多少年了，她在苦憤和自我懷疑中反覆痛苦，碾轉，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個壞人，怎麼會那麼想要人死呢？
佛說“慈悲為懷”，可她偏偏不，咬着牙，碎了心，也要那個人死。
說到底，就是家破人亡的一起後果，眼淚、悲慘、恨意，全壓在趙儀一個人身上。她急於把這些情感壓力解決掉，甚至是拋出去，否則，她的人生無法繼續。可她沒想到，解決的代價，還是她的人生。
當宋曉嵐說她一點也不兇殘時，她好像才真正得到解脫。這麼多年被她自己囚禁的心，得到了呼吸的機會。
宋曉嵐重新把她摟在懷裏，溫柔的臉說著溫柔的話：“殺人就該償命，你沒錯。”
——你要相信法律。
他沒說這句。
趙儀是被法律拋棄過、傷害過的人，這句對她沒用，反而是刀子。
你沒錯……
趙儀哭了，眼淚大滴大滴的落在地毯上，宋曉嵐的衣襟上。
原來我不壞，我一點也不兇殘，這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