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看到她鬱郁了半日,臉上那抹認命一般的神色,李謫像吃了蒼蠅一樣。他有他的驕傲,不屑於這樣子逼迫。
駱三冷眼旁觀,有點不齒,尤其雲霽有一次醉酒把第一次的真相透露給他知道了。只是,處在自己的位置什麼都不能說,他這位表兄對他防心重得很。北苑那會兒就是這個樣子了。其實他跟小霽,真的是超出男女的交情。
當下,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撇了撇嘴。再瀟洒的人,有了子女的羈絆也不能不做出些妥協。起先早早晚晚樂呵呵的告訴他,她們也有娘了,駱三就心頭一沉,有點代那個女子抱不平。小霽,她值得更好的對待。如果是自己,絕不會讓她受這諸般委屈的......
駱三警覺,打住自己的思緒,轉而去想母親與女兒。
一路馬不停蹄的奔走,好在準備的馬車是特為遠行打造的,相當舒適,據說是納真的。但饒是如此,雲霽還是很擔心兩個孩子。她們兩個開始幾天還是很活潑的,甚至跟她要求想一起騎馬,雲霽沒準。現在可是在敵國境內奔逃,騎什麼馬。
兩個小丫頭這兩天已經習慣了新爹爹對她們予取予求。兩丫頭不習慣叫娘,結果還是管雲霽叫爹,還管李謫叫‘新爹爹’,李謫蹙眉,有這麼叫的么。費了不少心思教她們叫‘娘’,結果積習難改,最後還是只有改口叫他‘父皇’。
這一行十餘人,除了雲霽等人,倒都是李謫近身侍衛,其實早就知道雲霽跟皇帝的數年糾葛了。所以休息之時,見到皇帝被兩個小公主纏着要‘騎大馬馬’,也只是遠遠的笑看。
李謫看到兩張一模一樣的小臉蛋出現在面前,拉着他的衣袖,‘父皇、父皇’的叫着,便抱着她們一起躍上了汗血馬,一起放在身前,兩手控韁,把小人兒圈在安全的範圍內,陪着她們笑鬧。
雲霽在旁邊大石頭上坐着,看他一副慈父樣,無所不允。暗道如果兩丫頭要他當馬給她們騎,不知道私下裏肯不肯?
她自小不在生父身邊長大,方文清雖然疼愛卻很嚴厲,李謫更是一位嚴師。待到遇到生父,已經養成了深沉內斂的性子,是以竟然從來沒有享受過這樣的父愛拳拳,百般呵疼。一時眼中不知不覺露出一絲羨慕來。待李謫想看個分明時又找不見了,只一徑的淡然。
他帶着兩個小丫頭又跑了幾圈讓她們盡興。待到從馬背上下來,兩個丫頭跟他又親近了幾分,還想要一路跟着他騎馬馬。
“這可不行,等回去了,你們再大些,父皇送你們兩匹小馬,親自教你們騎。”
兩個丫頭一聽可以有自己的馬兒,笑嘻嘻和他拉鉤。
見李謫重又上馬,人人都趕緊跟着上馬,雲霽也準備過去,卻不想他趨着馬直奔自己而來,彎腰握住她的腰,就帶到馬背上去了,而後一馬當先而行,還比了個手勢給段康,讓餘人緩行。
身後眾人紛紛上馬遠遠綴着,還聽到兩個女兒的抱怨聲,說不帶她們一起。
“皇上,做什麼?”
“方才不是羨慕我帶她們騎馬么,帶你溜一圈怎麼樣?”
雲霽哭笑不得,“臣已經二十有一了,早過了撒嬌的年紀了。”
“那就當現在你才幾歲好了。”
雲霽遙想了一下,幾歲的時候啊,那個時候天天跟無衣玩在一塊,的確是蠻開心的。還跑去畫了花臉跟着杜先生唱戲,頭一次就跟着登了台。
“臣幾歲的時候,皇上正好新婚。那個時候在郊外偶遇都會甩臉色給臣看的。”
李謫蹙眉,“你就不會想點好事。我還放你在肩頭出去逛過大街呢。”想起雲霽說的事了,他那個時候其實是不樂意一直粘着自己的小丫頭,很快就另找了個人玩得開心的不得了,把他拋到了腦後。只是當時也不明白而已,只是一徑的給她看冷臉。
“一時好一時歹的。”
雲霽的發被大風吹亂,正好伸手別到耳後去,李謫已先她一步,“所以,下半生給我個機會好好待你吧。”
“我不喜歡當皇帝的人,就是對感情也太多算計。”雲霽側首看他,“不過,我也知道,我是逃不開你的,一切隨意吧。”眼角隱有水光。
李謫盯着她,目光灼灼,“你這個凄風苦雨的樣,做得有些過了。過猶不及,你是這號只能凄凄楚楚,任人欺凌的小媳婦兒?要噁心我也不用做到這個份上。”
是么,原來做過了。這個度真是不好把握。
“皇上,臣真的不想進宮去。我從小就散漫慣了的,你扣頂后冠在我頭上,好沉重的。”
李謫氣道:“歸根結底還是信不過我。”
雲霽這回沒吭聲了,是信不過你。為了你的江山,什麼時候就讓我做了亡魂也未可知。還是靠自己的拳頭吃飯心頭踏實。
“你背地裏攛掇早早晚晚叫我新爹爹是什麼意思,又為什麼要她們照舊叫你爹爹?”李謫扣在她腰上的手一緊。
“臣辭官皇上不準,那就只有繼續留下。不過孩子不是我一人的,我不能把主都做了。您收她們做義女,給公主封號,讓她們繼續跟着我吧。也可以常常進宮去看看太後跟皇上,這樣就兩全了。”
“好如意的算盤!我要是不答應呢?”李謫頓了一下,“雲霆已經尚了纖羽,你再以雲家嫡女的身份進宮有什麼不好?”
“那雲家的勢就太大了,立即會越過蔣家成為第一大外戚家族。”雲霽心頭很清楚,李謫不會放棄她雲家嫡女這麼好一個身份不用,有幾百年傳承出了無數位列三甲進士的文人家族,在朝的文官那是隨便找一個也能跟雲家攀扯上一點關係的。但云家能屹立數百年,靠的就是低調,從不參與黨爭。
自己這一入宮為後,可就把雲家卷進風口浪尖了。更何況,自己還不甘願。
“就算不以雲家女兒的身份入宮,就憑你立下的汗馬功勞,朝中何人敢質疑。”
“不以雲家嫡女的身份進宮,蘭陵將軍突然由男變女,而且陛下還一直是知情的,那豈不是亂了朝綱?”
既不說她是雲家女兒,又不說她是蘭陵將軍,突然冒一個人出來就要做皇后,還有兩個沒進宮就生下來的女兒,的確匪夷所思了一點。而且,還走不了選秀的路子,因為她年紀早就過了。
“朕自己的皇后,自己難道做不得主?其實這些都不是問題,根本的緣由還是你不願意。”要擺平天下人或者是朝中人都不是大問題,隨便捏造些什麼天命之類的話就糊弄過去了。誰還會真的刨根問底的追究,除非不要命了。
“臣小時候在漠北聽那些人講過蠻族的人看到中意的女子,就是直接打暈了弄回自己的山洞裏去。”
“你少在這兒噁心我。你還能這樣跟我廝混一輩子?”
雲霽摸摸鼻子,有軟化跡象了。
“其實,也沒什麼不可以的。不是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么。”
“真想掐死你,偷還不如偷不着是吧?不行,我不答應。”
臨近炎夏邊境,莫輕崖魏無衣等人迎了上來,他們護送宇文單樂到邊境就一直候在這裏,後來大軍開拔到此,李謫走了就是莫輕崖在坐鎮。
叩拜之後莫輕崖的眼逡向雲霽,再看看掛她身上的早早晚晚差點暈倒。他如此賞識的後輩居然是女人么?怪不得皇帝要把魏家小子推出來了。
聽說皇帝有意在和談后重設西北都護府,他本想推薦方雲紀來的。他戰功赫赫懾服四夷,本是統管西北事務的絕佳人選。在此呆上幾年,從武將轉折到處理政務,資歷夠了再調回京進入中樞,不出十五年必定可以位極人臣。父子兩代丞相也是一段佳話。他年紀輕,將來再輔佐新君,成為兩朝元老那也是有的。
結果,卻是個女人么?
女人出將入相,那可是乾坤都顛倒了。
女人就該在後院帶孩子。
雲霽臉上沒有易容,知道莫輕崖隔得近什麼都看出來了,也只能攏起風帽把自己的臉遮去一半。省得後面跟來的人也都瞧出了門道。她是故意讓莫輕崖看出來的,這樣也可以讓李謫知道朝中重臣的態度。莫輕崖一向耿介,現在更是要功成身退辭官的人了,心裏所想直接就上了臉。
李謫哼了一聲,扔下馬韁進大帳去,旁人趕緊把汗血馬牽下去。段康羅懷秋等人跟了進去,雲霽卻走到一旁去。
雲霽抱着兩個一路跟着勞頓的女兒打算去小河邊洗洗一路風塵,魏無衣過來,隔了幾步站着,從袖子裏拿出個哨子來,“這回準備了見面禮,不過事前沒聽清,只準備了一份。”
“是什麼?”應該不只一個哨子那麼簡單。
“一隻馴好的小狗,聽到哨音就會直立、翻跟頭什麼的。”
早早晚晚聽了很高興,眨巴着眼看雲霽,雲霽伸手接了過來,“還不快謝謝魏叔叔。”
“謝謝魏叔叔,狗狗呢?”
“你們吹吹哨子。”魏無衣說。
於是晚晚就吹了一下,旁邊沙堆後果然跑出來一條小狗。
雲霽拿布帛蘸水給她們擦凈了臉,由得她們在一邊玩兒。駱三混在人堆里,段康讓人給他安排了一個帳篷先行歇息。
雲霽看兩個女兒在玩耍,魏無衣在旁邊看着她們,便從懷裏拿出易容的東西,就着河水快速弄好。
魏無衣教着早早晚晚用哨音控制小狗,心頭想着京城的妻女,又看看弄好的雲霽,這一晃居然已經十五年了。
雲霽忽然回首,“之前那個大鬍子你認出來是誰沒有?”
魏無衣搖頭。
“哈哈,我告訴你,是”雲霽指指河水,又比了個三。
魏無衣臉色一變,“他還活着?”
“是啊,過得比誰都好。”雲霽不無嫉妒的想。
魏無衣道:“小霽,你想要的是什麼?”
十多年的老友相問,雲霽自然坦誠相告,“無外是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我活到如今,整整二十年都是為他打天下、固江山,也想過過自己的日子。”小時候是要掙扎求存,不得不如此,可是現在真的不想隨他進宮。他想怎樣就怎樣,有沒有想過她不願意啊。
“那畢竟是皇帝。”魏無衣訥訥的說。
雲霽看着魏無衣,所以咱們只能做朋友,有些犯上作亂的話還是跟駱三說著才投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