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端帝四年，炎夏大軍大敗西陵，凱旋班師。

在這次戰役中嶄露頭角的北苑中眾人隨同一千儀仗返京。皇帝愛重他登基后着手培養的北苑年輕武將，軍中盡知。而他們也的確是擔得起這份榮寵，主帥便順水推舟，把這一干兩年前才來到邊關的年輕人盡數編入代表全軍回京的儀仗隊的首列。尤其是那個當初頂着軍前效力由頭而來，卻居功甚高的天子門生方雲紀，可以說如果沒有他的奇謀與甘冒大險，此仗不能完勝，還得再拖上幾年。那時糧草軍需等都要白白多耗去不少。

雲霽當初雖是發配軍前，但主帥知他來歷，直接把他分派到北苑人手底下。只是遇到那個損人竇天德，將他弄去做了一段時日的伙頭兵。但戰事來了，就給了她機會露臉。這不，雖然起點比眾人低一截，如今卻同列校尉一職了。

可惜的是，這一役北苑同窗歿了兩人，讓原本立功還朝的眾人心頭多了一份惻然。

這一路，端帝下令各州縣府隆重慶祝，謹禮以迎。眾人知道這是新朝第一次大勝，皇帝自然是要隆重其事，苦辭不得便只好泰然受之。

每入一城，便有百姓蜂擁而出在道路兩側歡迎。不少大姑娘小媳婦的還偷偷打量騎在前頭的那些俊俏後生。

被看得火起的蕭鵬舉很恨道：“小方呢，死小子跑哪去了？”小方若在，怎麼可能這麼多人把他瞅着。

身旁的魏無衣微笑着說：“反正到京的時候他就會冒出來的了。你找他做什麼？”

“我找他，我才不找他呢。是這些大姑娘小媳婦的找他呢。”

雲霽面貌甚美，上了戰場就採用了魏無衣當年笑言的戴醜惡面具的做法。加上他又善戰，一來二去名聲鵲起。的確許多人都聽說出了個很能打仗的美男。

現在隊列前列最漂亮的便是蕭鵬舉了，又走在眾人前頭，所以很多人都往他臉上看。

雲霽現在哪裏，她就混在隊列里在，和羅懷秋一道走在後頭，邊走邊口頭過招。當然，她臉上做了一番修飾，雖然還是原來那個人，但整個面色、精氣神不一樣，整個人看起來很是黯淡，減了許多風采。而且人們都只留心注意了前列的人，自然把她忽略過去了。

“嘻嘻，師叔啊，你輸了哦。”雲霽口頭過招小勝，無聲的笑。這可是破天荒的啊。雖然實戰不一定能贏，但招數上她總算是贏了一回。

“我是歸心如箭才叫你取了巧。”羅懷秋兀自不服。

“知道，知道，你想早日回去見到杜先生嘛，我也好想鳳姨。”

羅懷秋湊過來問：“你就不想你師傅？”

這個，說起某位為人師表的人，雲霽就頭大，她還真有點不想回去呢。可是知道主帥也做不了這個主，只有老實回京。她總不能當逃兵吧。可是這次回去，皇帝會如何對待她呢？

“沒事，你立了這麼大的功勞，早就將功抵過了。師兄如果還不依不饒，不對，是那個女人如果還不依不饒，也找不到由頭整你的。何況她這麼多年連個蛋都沒下，位置能不能坐穩還不好說呢。聽說現在朝中沒有像何家那樣一手能遮天的大家族了。”

當然沒有，李謫怎麼會容得再出現這樣的家族。

他合上面前的奏摺，兩年了，總算是要回來了。

段康知道主子心思，看他合上奏摺便趨前道：“皇上出去走動走動吧，這也坐了許久了。御花園裏花開得正好呢。”

“嗯。”

李謫便去了御花園，正好撞上纖羽和李凜並肩坐在石橋上說著話。纖羽這兩年長高了不少，坐着都比李凜高大半個頭。兩人背對李謫，他又沒有擺儀仗，兩姐弟便一時沒有看到他。

“方哥哥就要回來了。”

“是啊，好想小紀哦。”

這兩人本來不太對盤，但是深宮寂寞，所以一對堂姐弟倒慢慢走得近了。李凜很苦惱二弟李冽的敵意，而三弟自小是養在皇後身邊，她請旨想要過繼被父皇給拒絕了，可三弟依然和她很親近。而且他才幾歲，還沒有開蒙讀書。和滿了十一的李凜也不大說得上話。李冽倒是也跟李凜一塊兒受教了。只是今日雲相身子有些不好，便早早把他們放了。

李謫眯眼，李凜這小子也大了，纖羽也是。這孩子大了就難保不生出什麼別的心思。纖羽不知道雲霽是女兒身，李凜卻好像知道了。不過看兩人都是一派天真爛漫的樣子，雖然知道這皇宮裏不會真的有天真爛漫的孩子。譬如說三皇子，為什麼親生母妃都不親近，就是愛親近皇后蔣敏呢。

他們，怎麼一下子就長大了。

李謫俯身看了下身下流淌的御苑池裏的水，水中自己的倒影依然年輕俊朗，說起來他也不過二十五六。只是突然感覺到孩子大了，難免生出些感慨來。

“你二人可想一同去犒軍？”

李謫忽然出聲，把纖羽和李凜嚇了一跳，不過聽明白他講什麼，俱都歡歡喜喜過來謝恩。

“謝父皇/皇叔。”

“好，回去準備準備吧，明日一同出城郊迎，不過纖羽得讓嬤嬤給你換上男裝才行。”

太後知道了怪責李謫，“李凜也就罷了，纖羽可是女孩子家，帶她去拋頭露面做什麼？”

“她想去嘛。”

“你也別一味慣着她。”太後知道李謫對侄女的補償心理。

“知道了。”李謫帶這兩小的去，卻是別有打算。久別重逢，最能暴露一個人的心思。就是他自己，也有點不能把持。如果這兩小傢伙對雲霽有別樣情懷。他相信到時自己能看得出來。

母子這兩年關係有所改善，平和的說著話。忽然從外頭跑進來個虎頭虎腦的小子，李謫起初以為是小兒子，等那小子走近了卻發現不是。

“三通，這就是皇上，快見過皇上哦。”何未央眉開眼笑的說。這小子前兩日隨母親進宮請安，一張小嘴甜得不得了，她一高興就留下了，說讓他多住幾日。這小屁孩一點不認生，晚上還鬧着要跟她睡。

何未央還從沒被人這麼鬧過，心頭湧起難得的柔情愈發喜歡了。她有三個孫子，兩個大的，是賢妃生的，長得沒有三皇子可愛，可小孫子卻是跟皇后貼心貼肺的。而且，孫子們見她都挺中規中矩的。所以，直到蕭三通出現，她才感受到含飴弄孫的樂子。

蕭三通立即噗通一聲跪下，“給皇上請安，給太后請安！”

李謫知道這小子，蓋因雲霽曾笑嘻嘻說起過這小子抓周時候的趣事。他記得很牢，這小子管雲霽叫‘美人’。

“起來吧，你爹明兒就回來了。”

蕭三通一骨碌爬起來，依到何未央懷裏去靠着，然後疑惑的說：“爹？”好像記得，又好像不記得了。

何未央摸摸他的頭，“可憐的孩子，一歲爹就出征了。好了，吃過晚飯讓人送你回家去等着你爹。”

蕭三通在她懷裏扭啊扭的，“人家不捨得太后嘛。”

何未央捏捏他的嫩臉蛋：“哀家也不捨得你，這樣好了，你回去住幾日，哀家再派人接你進宮。好不好？”

“好！”蕭三通脆生生的回答。

這樣唇紅齒白又活潑討喜的小孩子，李謫也喜歡，何況這還是他得力臣下的兒子。起身出去時還摸了摸他的腦袋，卻不知道蕭三通心裏也把他歸入美人的行列了。不然他不會乖乖讓他摸的。他喜歡太后，當然因為太后也是美人。而且還是對他好得不得了的美人。

次日便是犒軍佳期，凱旋的眾人提韁走在連夜打掃得整潔的街道上，望着鼓躁擁擠的人群，畢竟是初次出征就大勝而歸，又得天子親迎，心頭全是凱旋而歸的喜樂。

看到當先的明黃龍袍，眾人齊齊翻身下馬，跪伏在地，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李謫迎上來，“眾卿家平身！”一邊伸手托起主帥曾楊銘的手肘，“愛卿辛苦了！”

“臣不敢，此次倒多得陛下培養的年輕人才的協助。尤其是小方，立了大功。”說著把雲霽推到前面。

雲霽這才微微抬頭，與眼前的君王對視，闊別兩年，初戰成名的少年將軍與他的君王終於再次相見。

“嗯，朕知道了，不過他們都是初出茅廬，朕還是要倚賴你們這些老將。爾等謹記，需戒驕戒躁，朕還等着你們再立新功呢。”眼睛往雲霽臉上一掃，“走，朕在宮中為你們準備了慶功宴。”說完，伸手攜了曾楊銘當先而去，眾人跟上。

那一眼掃來時，雲霽心頭一震，李謫的雙眼更加的深沉入海，熟悉卻又有些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