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章 棄道從佛

豬剛鬣時居洞不出，時雲遊無定，也不修行，也不打坐，只在天地間逍遙，一心不走正道。

忽一日，路經一座高山，名喚浮屠山，忽遇一自稱烏巢禪師者，邀豬剛鬣進門，十分禮待。

豬剛鬣不解道：“老和尚，我一向不曾參佛，更不曾與你相識，怎如此客氣，禮待於我。人說事有反常即為妖，你若不說個清楚明白，我就走了。”

烏巢禪師合什道：“善哉，你前世威名遠播，開弓擅射，曾射九烏墜地，只留一金烏真火。我感你活命之恩，故有籌謝之意，勿要多心。”

豬剛鬣見說，臉無表情，道：“老和尚，我不清楚你在說什麼，想是認錯了人罷？這就告辭。”便起身欲去。

烏巢禪師笑道：“天蓬元帥請留步，分僧乃真心相謝，非有意試探，休要疑慮。”

豬剛鬣道：“我已削了仙籍，再不是天蓬元帥。且前世今生之說，虛無飄渺，我也不能記得，縱有恩於你，在我看來，亦是他人，非我矣。”

烏巢禪師念道：“我非我，乃名我。施主既已看透，何苦如此意志消沉，作賤自己，豈空負一身所學？”

豬剛鬣笑道：“我生性呆笨，且又懶惰好色，流浪人間，亦是本性也，有何負之？”

烏巢禪師問道：“施主果真是因酒醉調戲嫦娥而遭貶罰？”

豬剛鬣道：“此是我平生污點，不足與外人道也。”

烏巢禪師笑道：“然在貧僧看來，酒後失德云云，實乃掩飾之名，用來迷惑他人的罷了。你與玉帝之間的恩恩怨怨，貧僧倒是一清二楚。”

豬剛鬣轉過頭來，面無表情，盯着他道：“既是上天所判，自是實情也。你這老和尚在此胡言亂語，意欲何為？”

烏巢禪師背負雙手，慢慢走近他，道：“三界之中，一者道，二者佛，三者妖。施主今既棄道，若淪為妖類，有負英名。何不棄道從佛，從貧僧修行，他日亦可得證果金身，不至於一生辱沒，還望施主思慮再三。”

豬剛鬣笑道：“如來經靈山之亂，自身難保，我若參佛，有何用處？倒不如浪跡天涯，逍遙快活，亦是人生美事也。”

烏巢禪師勸道：“施主此言差矣，佛祖之能，非等閑可比，今既破而後立，自有景象，施主若不信，可察而觀之。這西牛賀洲，不出數年，定有變數，再不會有如此妖怪林立，山頭四顧之景，施主若不乘早依附，悔之晚矣。”

豬剛鬣笑道：“若依你之言，我且四處遊歷，增廣見聞，他日再說罷。”說罷飄然離去，烏巢禪師遙首不已，心中只道可惜。

又過甚久，一日，豬剛鬣早已雲遊歸洞，忽烏巢禪師不請自來，道：“施主別來無恙？”

豬剛鬣枕着金鈀，笑道：“老和尚，你的話不大盡實，今我四處游跡，西牛賀洲之中，妖精臨立，佔山為王，靈山之威，消聲匿跡，何言如來之能也？”

烏巢禪師道：“我此來，正為此事。今有觀音菩薩，奉佛祖法旨，半雲半霧，前往東土尋找取經人，意在西行取經，實為平西牛賀洲之亂，施主既不從我，何不尋此一條出路？”

豬剛鬣笑道：“量一凡僧，有何手段，就能平西行之妖？我心已死，和尚不必再言。”

烏巢禪師道：“觀音此人，非閑人可比，佛祖既交任務於她，自成竹在胸，施主若不乘早依附，他日無路可退，豈非惜哉？”

豬剛鬣不以為意，笑道：“老和尚，你不顧念自己，怎麼老操他人之心？我疏懶成性，何用再言。”

烏巢禪師見他不為言語所動，嗟呀而出，嘆息不已。

禪師既走，豬剛鬣遙想一路所見，又憶禪師之言，心中早有主意。

一日，豬剛鬣于山中潛息，忽見二人半雲半霧，自西而來，豬剛鬣認得是觀音菩薩，心中暗道：若想菩薩認中，須得顯露本事。

故有意撞上，不分好歹，使鈀只望菩薩便築。

只見菩薩徒弟惠岸行者上前擋住，大喝一聲道：“那潑怪，休得無禮，看棒。”

豬剛鬣心中暗想：若不打敗她的弟子，如何顯露本事？遂狠聲道：“這和尚不知死活！看鈀！”兩個在山底下，一衝一撞，賭鬥輸贏。

真箇好殺：天蓬兇猛，惠岸威能，鐵棒分心搗，釘鑽劈面迎。播土揚塵天地暗，飛砂走石鬼神驚。

二人相戰數回合，不分勝負，忽見觀音菩薩在半空中拋下蓮下，隔開鈀杖。

豬剛鬣便乘機收手。便假裝心驚，問道：“你是哪裏和尚，敢弄什麼‘眼前花’哄我？”

惠岸道：“我把你這個肉眼凡胎的潑物，我是南海菩薩的徒弟，這是我師父拋來的蓮花，你也不認得哩！”

豬剛鬣裝糊塗道：“南海菩薩，可是掃三災救八難的觀世音么？”話倒說得挺漂亮。

木吒見他恭維，心中得意道：“不是她是誰？”

豬剛鬣忙撇了鈀鈀，納頭下禮道：“老兄，菩薩在哪裏，累煩你引見一引見。”

木吒年少氣盛，仰面指道：“那不是？”

豬剛鬣朝上磕頭，厲聲高叫道：“菩薩，俺老豬有眼不識泰山，恕罪，恕罪！”

觀音菩薩一直在上面留心，也不知是否看出什麼，見他納頭禮拜，方按下雲頭，道：“你是哪裏成精的野豕，何方從怪的老彘，敢在此間擋我？”

豬剛鬣道：“我不是野豕，亦不是老彘，我本是天河裏天蓬元帥。只因帶酒戲弄嫦娥，玉帝把我打了二千錘，貶下塵凡；一靈真性，竟來奪舍投胎，不期錯了道路，投在個母豬胎里，變得這般模樣。”

“是我咬殺母豬，打死群彘，在此處佔了山場，吃人度日。不期撞着菩薩，萬望撥救拔救。”

他言語虛中有實，實中有虛，也不知菩薩是否相信。菩薩也沒有詳細詢問，只道：“此山叫做什麼山？”

豬剛鬣道：“叫做福陵山。山中有一洞，叫做雲棧洞。洞裏原有個卵二姐。他見我有些武藝，把我做個家長，又喚做‘倒查門’。不上一年，他死了，將一洞的家當盡歸我受用。在此日久年深，沒有個贍身的勾當。”

菩薩聞言，暗暗皺眉，人傳天蓬元帥因調戲嫦娥遭貶，今聞其言行，果是風流成性。

然菩薩自有打算，道：“古人云：‘若要有前程，莫做沒前程。’你既上界違法，今又不改凶心，傷生造孽，卻不是二罪俱罰？”

豬剛鬣故意道：“前程！前程！若依你，教我喝風！常言道：‘依着官法打殺，依着佛法餓殺。’去也！去也！還不如捉個行人，肥膩膩的吃他家娘！管甚麼二罪，三罪，千罪，萬罪！”

菩薩道：“‘人有善願，天必從之。’汝若肯皈依正果，自有養身之處。世有五穀，盡能濟飢，為何吃人度日？”

豬剛鬣聞言，心中暗喜，卻裝似夢方覺，向菩薩道：“我欲從正，奈何‘獲罪於天，無所禱也’！”

菩薩道：“我領了佛旨，上東土尋取經人。你可跟他做個徒弟，往西天走一遭來，將功折罪，管教你脫離災瘴。”

豬剛鬣滿口道：“願隨！願隨！”

菩薩才與他摩頂受戒，指身為姓，就姓了豬，替他起個法名，就叫做豬悟能。着其持齋把素，斷絕了五葷三厭，專候那取經人。

（關於烏巢，另一部名著《三國演義》也有提及，四十三章戰官渡本初敗績，劫烏巢孟德燒糧。這裏的烏巢是個地名，但也與火有關。烏，即金烏，山海經里有說是長有三足的踆烏，會飛翔的太陽神鳥。故西遊中的烏巢禪師，我也認為是與這個有關。至於為何叫烏巢，看他住的地方就清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