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幾世仙塵
小竹峰
望月台
清光揮舞,月光相佐,雪花飄飄灑落。
獨處山巔,平心御劍,卻生了雜念。
漫天光華,如雪天琊,卻難斬去心中的亂麻。
“師妹。”一個美婦,溫靜淑雅,淡笑親和,正是宋大仁的妻子,文敏。“你不在家,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到這裏來了。”
陸雪琪收劍,漫天藍光鯨吸般斂去,回過頭,勉強笑了笑。
“師姐,你怎麼來了?”
文敏嗔她一眼,道:“還說我,你自己都多少年沒一個人來過這裏了?”
陸雪琪不語,輕輕嘆了一下。
她們師姐妹二人同出小竹峰,水月大師座下,彼此本就頗為要好,自二人又都嫁到了大竹峰后,便更加無間。如此凡有什麼心事也是從來不互相瞞着。
只是這一次似乎是出了什麼大事,陸雪琪性子本就冷清少語,現在又像是要難以啟齒一樣。
文敏輕輕笑了笑道:“你不說我也都知道了,今天下午那個孩子被帶回了青雲別院,小鼎還讓你嚇得都沒敢回山,借口說要等着他醒過來。”
陸雪琪愕然望着文敏,似乎有一些吃驚。
“是大仁和我說的,現在,也只有小凡瞎忙廚房,還不知道你們母子兩個人都已經回來了。”
“要我說這種事情就不要瞞着他,他早已經與你結髮共枕,小鼎也都快有他高了,你還能不明白他的心意嗎?”
“不...不!”陸雪琪忽然急了起來,道:“我當然知道,我也不想瞞着他,碧瑤的事情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我又是他最親近的人,他的心意我哪能不知?”
陸雪琪忽又吸了一口氣,頓了一下,繼續道:“只是他還年輕時兩鬢便已斑白,這些年來,一人的時候還偶爾失神,我每每看到都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只好悄悄躲在一旁。”
她低下頭,聲音也漸漸低落。
“他,...直到現在他還珍藏着那塊衣角。碧瑤就是他的心結啊……”
“我多麼希望,希望他真是碧瑤的孩子,這樣碧瑤她一定還活着,有了一個很好歸宿,他的心,我的心,才能真正解開那個結。”
低落中忽轉頓挫。
“可是這根本不可能,他一定,一定是魔教的姦細!”
“碧瑤都已經失蹤了那麼久,假死了那麼長時間,當年小凡他費了多大的力氣都沒能...這...怎麼可能?”
陸雪琪說著說著便已更加激動,最後竟有哽咽,淚光閃閃。
文敏長嘆,早已挽過師妹的手,看她濕潤的眼。
月光下澈,雪如玉,輕雪飄散,淡雲已霽。
※※※
月未收,晨未明,一處孤燈,幾點寒星。
“你醒啦!”燕小安剛剛翻身,便被張小鼎的叫聲喊醒。
“啊?”燕小安迷糊張眼,看了看四周,是自己不認得的一間卧室,便更加迷糊了,“我怎麼睡這了?”要不是張小鼎在一邊啃着香蕉,他一定要先跳起來,把毒牙祭出去。
“還睡?你又暈了!”張小鼎大口吃香蕉。
“啊?那我怎麼沒凍死?”
張小鼎愕然,然後,又咬了一口香蕉。
“啊...”燕小安尷尬笑了笑,問道:“那我現在是在哪啊?”
“青雲別院,現在是青雲招待來客的地方。”
“啊?到青雲了?那那...那...小伶姐呢??”燕小安忽然驚叫。
“她,早就回山了,不用擔心的。”
“啊,那,那就好,”燕小安長出了一口氣,翻身從床上下來,道:“把香蕉給我一個,餓死我了。”
“喏。”張小鼎從懷裏直接掏出一大串香蕉,“這都是剛才曾叔叔偷偷給小灰的零食。”
燕小安接過香蕉,扒開就吃,道:“那小灰哪去了?”看了看附近,雖然還有一張比較凌亂的床,但卻灰毛的痕迹。
“它傷的不輕,還都是些內傷,吃了些曾叔叔的丹藥還是暈暈乎乎,我便讓小萱把它抱走找大黃去了。”
張小鼎此舉可謂是煞費了苦心,卻是因為怕的實在厲害,怕他一向嚴厲的娘親,怕見到一直疼愛他的爹爹,所以特意求了曾書書不要聲張,還不得不把小灰送到別處,免得立刻露餡。
“小萱姐也回來啦,不過,大黃...”燕小安點點頭,順勢咽下去一口香蕉。“上次你說的大黃狗?”
“嗯,沒錯。不過你見了它一定會驚訝,只可惜它現在在龍首峰小萱娘親那。”
“那我問你個事。”燕小安似乎猶豫了一下。既然已到青雲,那麼就該把此行的目標抓緊完成才是,更何況眼前就有一個現成的嚮導。
“說吧,”張小鼎滿不在乎。
“你知道我身體不好,寒氣一來只是昏迷絕對是萬幸,我早就跟你說過我是來找一個人救命的。”
“說吧,他是誰,我保證我一定能讓他救你!”
“聽說...就在你們大竹峰。”
“什麼?”張小鼎大驚,“不可能吧!大竹峰一共就十幾個人,我都再了解不過了!”
“什麼?”燕小安也突然大驚,“不可能吧?青雲門將近兩千弟子一共七座山峰,你們大竹峰就十幾個人?!”
“沒錯,有的時候我也覺得不夠熱鬧。”張小鼎堅定點頭。
“那我要找的人你一定認識了?!”
“一定認識,”只是張小鼎撓撓頭道:“但我不記得誰會治病啊,唱曲兒投骰子的倒是有...”
燕小安滿面愕然,摸了摸胸口,片刻后道:“他叫鬼厲,又叫張小凡。”
“啊!?”張小鼎又驚,“你找我爹啊!”
“啊?”燕小安還驚,“是你爹?”
一時之間,兩個男孩面面相覷。
片刻后張小鼎一拍燕小安肩膀,道:“哈哈,那趕緊跟我回山吧,正好我還沒回家呢,這香蕉也吃不飽,讓我爹做點早飯也好。”
張小鼎也不疑有它,心裏只慶幸終於有了回山的借口,還可以明目張胆地找爹說情。
燕小安愕然不斷,一時無措。
※※※
大竹峰,晨光,淡如水波。
幾聲雞鳴,卻無犬吠,亦多有農家之樂。
竹濤不斷,雲浮紗舞,曉風殘月,卻更像仙家隱修之地。
然而兩個飢餓的人是絕不會有多少心情欣賞這些的,他們只看見了一縷青煙裊裊而起。
“哈哈,我爹在廚房做早飯呢,我們趕緊去吧!”
兩人在毒牙的烏光中落地,張小鼎第一個衝到廚房,“咣”的一聲推開門
“爹!!”
廚房裏,一個男人,相貌平凡,屋子上方水汽籠罩,騰騰雲霧一般,卻無半分仙風,只有兩分質樸,這裏的一切都是那麼普通,他抬起頭,怔了一下,突然笑了。
“小鼎!你回來啦?”張小凡握着手中燒火棍,霍地站起。
“啊!哈哈哈哈,”張小鼎大笑,“爹,我要餓死啦,飯好了嗎?”
“好了,”張小凡一笑,立時掀開鍋蓋,瞬間大片大片的白色水汽騰騰噴出,“蒸的饅頭。”
“哈哈。”張小鼎自然不怕熱,抓起就吃。
張小鼎慈愛地看着自己的兒子,看他三口吃下去一個饅頭,看了半晌,既有欣喜亦又酸楚,道:“快和我說說,你都幹些什麼了,小灰和你娘呢?”
“呃,”張小鼎好像是要噎住一樣,“等會兒再說,我有一個朋友要找你。”
“嗯?”
張小凡剛剛發出疑聲,廚房那還開着的門后,大片水汽從那裏飛到外面,悄悄,悄悄地一個男孩穿過霧氣,走了進來。
忽然!張小凡的臉色,瞬間,凝固了。
彷彿過了很久很久,就像是無數年大水衝過,一切都淡了下去,高山夷平,深谷更幽,只是他那雙眼,深沉而平靜的眼中,奇異的光芒浮動,好似有什麼複雜難名的東西忽然濃了起來。
時光悠然,仿若當初,初升曦光從他身後縷縷透來,映着他天真無邪的面容。
晨風,水綠衣裳,輕輕飄舞,缺了一角的水綠衣裳!
他猛地伸入懷中,卻嘎然止住。
眼前的人拿出一封信,他沒聽清他說了什麼,他怔了好久才突地恍然接過。
“那我吃飯了。”燕小安試探着問了一下。
“趕緊吃,趕緊吃,”張小鼎直接塞給他兩個饅頭,隨後還有一雙筷子,“還有腐乳呢。”
“嘿嘿。”燕小安一笑接過,“舅舅說,一切都在信里。”
燕小安既來則安,挽起衣袖,毫無顧忌地大吃,一隻金鈴,光中耀目,卻吸走了他的魂,他的魄,他的一切。
鈴鐺,脫出衣袖,一動便響,清脆之聲恍若隔世之迷夢。一聲,兩聲,已入命中。
“對了,這個鈴鐺是信物,也都給你。”燕小安摘下合歡鈴,很自然地給了他。
他早已失神,輕輕握着鈴鐺,比周一仙還有仔細,還要入情地細細撫摸,凝視。
直到他們兩個吃完了飯,一鍋的饅頭已經悄然沒了一大半。
張小凡望着他,道:“把你的手給我。”
燕小安把手遞過,道:“我有寒疾,很不好治,你看看吧!”
燕小安滿懷期翼地望着張小凡,張小凡輕輕握住他的手腕,手腕上傳來粗糙溫暖而又厚實的感覺。
張小鼎道:“爹,你真會治病呀!”
張小凡沒有回答,全副心思已經集中在他輕握着的小手上。
燕小安什麼特別的感覺也沒有,沒有靈力探到他身體,身體的靈力也完全沒有波動一絲。他只恍然看見自身周遭彷彿有什麼吟唱低誦祈禱,一些模糊的影像在極速消逝,而後又再次出現。
溯絲尋魂,時光飛舞。
似乎很久以後,他恍然一驚,身前的一切都已消失不見。
只有張小凡還在怔怔地看着他,自己的手,還在他的大手裏。
“給我一滴血!”
“啊,好。”
燕小安點頭,下一刻,自己的手心忽地紅光一閃,一滴血,已經落到張小凡手裏。
張小凡放開他的手,道:“你們先去玩吧,我要重新蒸一鍋饅頭。”
張小鼎道:“那...我娘那裏...”
張小凡微微一笑:“快去吧”
張小鼎尷尬地笑了笑,道:“好!”,然後趕緊拉過燕小安,“走,去龍首峰,大竹峰現在沒法呆。”便出了廚房。
※※※
陽光透過枝葉縫隙落下,在後山上輕輕跳躍着,偶爾清風吹來幾聲前山犬吠歡笑,亦是和諧無紛。
一身白衣飄然若仙的陸雪琪拾階而上,山風徐來,吹動她肩頭柔軟烏黑的秀髮,拂動白衣如舞。
張小凡站在山頂,望着竹濤起伏,雲涌飄蕩。
“小凡。”陸雪琪輕喚一聲。
張小凡微笑回首,挽上她的手,“你來了。”
“嗯”陸雪琪站在了他的身側,並立在山巔,一人如天仙,一人化凡。
“那個叫‘燕小安’的孩子你見過了?”
“嗯”張小凡輕輕點頭,凝望着她的眼,“他還帶來了一封信,你也看看吧。”
陸雪琪着接過那皺巴巴的信紙,信封早已不在,她低頭看着那對摺的信紙,不知怎麼,她的心裏忽然“咚咚”地猛跳了兩下。
攤開,紙中墨跡:孩子先交給你了,十年之內定見碧瑤——燕回。
“燕回是誰?”
“燕回么,是我當年的一個下屬,”張小凡解釋道,“那時鬼王宗最傑出的人中除了我,便是燕回和殺生和尚,不過當時的我一心殺戮,滿手血腥,而殺生和尚也差不了多少,只有燕回是從來不聲不響,總做一些善後的事。”
張小凡繼續平靜地道:“他的能力我是清楚的,如果不出意外,上代鬼王身死宗內大亂以後,大權如果不在老一輩的四聖使手裏,便一定在他那兒。”
陸雪琪的臉忽然更白了一分,輕聲道:“那他此舉,究竟是什麼意思,那個孩子又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是他做事一向滴水不漏,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的心思我也猜不透。”
他握着她的手,輕輕地緊了一下,凝望着她的眼,在陸雪琪,他的妻子面前,他沒有什麼是不能說的。
“但是那個男孩,一定是碧瑤的孩子,無疑。”張小凡堅定地道。
張小凡深深呼吸,右掌托舉,金光一閃,一個金鈴,陽光下閃着淡淡的光華。
“這是合歡鈴,裏面的魂已經不在了。”他的眼裏閃着奇異的光,手上又一閃,鈴鐺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滴血,玲瓏剔透,散着淡淡紅芒。
“如果容貌可以作假,那這合歡鈴和血脈卻絕對不能!”張小凡的語氣已有些激動,“幾乎沒有人知道,碧瑤身上有一半的妖狐血脈,而這滴血上的妖狐氣息竟然濃郁剛好。”
不知何事陸雪琪緊咬着牙,兩隻手緊緊地握住了張小凡,道:“我是真的為你高興,可是,你就真的就不覺得這個孩子有些問題。”
張小凡忽然笑了,雙掌合上,緊緊地,也握住了她雪白柔嫩的手,然後,微笑道:“不用擔心,沒問題的。”
陸雪琪忽然笑了笑,彷彿他說些什麼,她都是絕對相信的。
張小凡隨後又道:“這個孩子的身體是有些問題,有寒氣,不過不太要緊,修行的功法有古怪,主修的功法我也沒接觸過,不過我想了想應該是焚香谷的‘焚香玉冊’。”
“焚香玉冊?”陸雪琪驚訝。
“嗯,也只有它才能發出如此純正的陽氣了。不過他的境界還不高,大概也就在‘丹陽’四五重左右。”
張小凡又長舒了一口氣,道:“把他留在青雲吧!好不好?”
陸雪琪笑了笑,沒有說話,她,從來不會拒絕他的請求。
“那我去求一求大師兄,讓他再多一個弟子,怎麼樣?”
陸雪琪忽然展顏微笑道:“不好。”
“啊?”張小凡想了想,道:“也是,那不如就四師兄吧,他一個徒弟都還沒有呢。”
“也不好。”陸雪琪嘴巴一彎,露出幾分只有在他面前才會偶爾顯露的姿態。
“可六師兄那麼不靠譜,我……你也知道,那我應該找誰啊?”
“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