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集結
華燈初上,站在摩天大樓的頂上,看着燈火一點一點亮起,最後匯聚成五彩的海洋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可是看的次數多了,就會漸漸失去最初那種激動的感覺。
狄雲浩站在樓頂平台的欄杆外面,任由高處的大風獵獵吹動衣襟,俯視着下面的繁華都市。
狄雲浩記得自己第一次站在這個角度看這城市時,有着與現在完全不同的心情。那時候,雖然因為自己的生活剛經歷了巨變而對未來感到迷惑,可是看着腳下的芸芸眾生,他的心裏還是有些高高在上的自豪。他知道自己擁有普通人沒有的本事,擁有普通人沒有的力量,他要是願意,絕大多數人只能對他的一切行為望之興嘆,連反抗的餘力都沒有——雖然只能想想而已,但是這種俯視眾生的感覺,可是每個男人的夢想。
可是現在,狄雲浩只是覺得有些疲憊。
為什麼在人類之中隱藏着這麼多的危機,以前的狄雲浩從來沒有想過,他要為了保護那些懵懂無知的人們疲於奔命。就是因為他們不知道那些危機的存在,而狄雲浩知道,所以他必須獨自承擔一切。這樣的經歷幾乎每天都在重複發生,其實並不能給人帶來救世主的快感,反而令狄雲浩越來越感到無助。
自己只是個鬼師,所作所為也只是為了給自己積攢陰德,以彌補曾經犯下的錯。狄雲浩沒想過要承擔這麼多責任,可是他又不能眼看着那些什麼都不知道的人類死去。
為什麼是我!游少菁的仰天長嘆浮上了心頭,令狄雲浩忍不住笑了出來,現在他終於能理解游少菁的心情了。
狄雲浩把剛才收伏的兩個鬼仆召喚出來,命令它們去做善後工作,而自己則沿着摩天大樓的外牆一躍而下。這種行動方式有些冒險,但好處是快捷方便,還能滿足自己耍帥的願望,雖然觀眾也只有鬼仆而已。
現在事情很不對勁,狄雲浩覺得應該決定下一步的行動了。
身為鬼師,惡鬼們剛剛出現異常時他就已經覺察到了,並且根據他對惡鬼的了解,也迅速分析出這些惡鬼出現異常行為的原因。
有個成形惡鬼出世了。
對於鬼師來說,惡鬼並不僅代表着邪惡,也不僅是需要消滅的對象。在鬼師的修鍊手法中,惡鬼可是佔着重要的地位。可以用來煉成鬼仆,也可以當作修鍊法寶的材料,更可以成為提升自身能力的工具……
總之,要是狄雲浩有他父親的水平,或是再給這個鬼師家族的天才少年三、五年的時間,聽到成形惡鬼的消息后,狄雲浩絕對不會產生逃避的想法,而是會主動找上門去——一個成形的惡鬼,可以變成多麼好用的鬼仆啊,可以用來做多麼好的法寶啊,吸收了它的能量,自己的實力又可以提高多少……
可是現在,狄雲浩產生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避開。
他不打算為了那些素不相識的人去冒這麼大的風險,畢竟他清楚自己的程度,成形的惡鬼還不是他能對付得了的。
原本狄雲浩已經買好了機票準備遠行,反正對他來說,四海漂泊,到什麼地方都一樣。可是再次分析了那些惡鬼的動向之後,他的行動卻開始了遲疑。
這些惡鬼集結的方向,竟然是自己的故鄉啊……
如果說狄雲浩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牽挂,那就是寄養在游少菁那裏的貓貓了。雖然惡鬼不至於會去為難一隻貓,可是畢竟貓貓在游少菁家裏啊,誰知道游少菁會不會攪和到這次事件當中?依照游少菁的個性,這簡直就是必然會發生的。
狄雲浩經過一番激烈的思考,決定還是跟上惡鬼,往它們彙集的方向去看看。若不是前往他的故鄉,他再走也不遲。萬一真的向著那個方向,他至少要去把貓貓救出來。
唉,總覺得自己在做出一個糟糕至極的決定。狄雲浩這麼想着,快步走向了自己停在街邊、本來已經準備丟棄不要的跑車。
凌岩坐在長輩們中間,在一群平均年齡都在五十歲以上的老者中,她這個紅顏少女顯得格外顯眼,也顯得格格不入。不過,這可是因為她是小字輩當中特別出色的人物,而且這次的消息又是她最先得到,才有資格坐在這裏和族中長者們一起討論對策,她的平輩甚至父輩的族人,可是都只能在外面等着聽候吩咐呢。
不過現在的凌岩,根本就聽不進去長輩們在說什麼。
惡鬼的動態異常,那是劉漢提醒她注意的。
凌岩太重視劉漢的話了,所以特意連夜跑出去注意惡鬼的動向,沒想到越是注意越是令她膽戰心驚。站在全市最高的大樓頂上,凌岩清楚地發現在這座城市的上空,有多少地方有鬼氣在縈繞着。而且綜合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經歷,她不得不作出這個城市的惡鬼正在增加的結論。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惡鬼無法在一夜之間可以生出很多,為什麼會突然大量地出現?難道是出了什麼事,使得這個城市在短時間內產生了大量惡鬼?不會,這種可能性太小了,即使在亂世、人人朝不保夕的時代,都不可能從人的心底生出這樣多的惡鬼,要是一地能夠生出這麼多的惡鬼,那裏早就成了人間地獄了。那麼是怎麼回事?難道這些惡鬼是從別的地方聚集來的?
對,一定是這樣,這些惡鬼是從別的地方聚集到這裏來的。
凌岩這時才恍然大悟劉漢要她小心保重、有事盡量先跟家族中的長輩商量的真正意思。難怪他不讓游少菁出來,就是因為他發現了惡鬼的異常,怕游少菁遇上危險吧?
凌岩心裏一時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既因為劉漢對自己的提醒感到激動,也因為劉漢對游少菁的關切而感到一絲絲嫉妒。惡鬼們的行為發生了異常,劉漢馬上就把游少菁保護起來,而對自己僅是提醒一聲。
不過,自己似乎也僅跟劉漢有過一面之緣,在他心目中怎麼可能和游少菁相比?而且,自己從小就生活在特殊環境中,目前女孩們懂的、會的、感興趣的,自己都是一竅不通,就連遇到了自己中意的男子,也不知道怎麼去表達。綉個荷包……可是現在的男子,連荷包是幹什麼用的都不知道了吧?只有像自己這樣還保留着傳統思想的家族,才會要女孩們去學做這些東西,劉漢拿去恐怕也沒什麼用吧。
凌岩一會兒想着不知道劉漢對自己是什麼看法,為什麼收了自己的荷包之後卻沒有給自己任何音訊;一會兒又想着劉漢說不定隨手就把那個難看的荷包給扔掉了;一會兒又想到劉漢和游少菁的關係,是不是游少菁自己並沒有察覺劉漢對她的情誼,才聲稱他們是亦師亦友。
這樣胡思亂想了很久,凌岩才醒悟過來,當下要緊的事是惡鬼們的異常動態,這要儘快回報給家族裏的長輩們才行。
誰知家族中的長輩們知道了這件事之後,反應遠遠超出了凌岩的預料。
凌家會法術的成員在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後,全員來到了這裏,而且在族長的主持下,召開了一次大規模的家族會議。凌岩在這時才知道,惡鬼們的異常集結,其實是因為一個很嚴重的原因——有一個修鍊成形的惡鬼出現了。
凌岩從長輩們那裏知道,只要有成形惡鬼出現,周圍的其它惡鬼都會得知訊息,然後不顧一切地往那個成形惡鬼的所在地聚集而去,那個地方很快就會在惡鬼們的集結之下成為一個鬼域。
歷史上,凌家的祖先們也曾經遇過幾次修鍊成形的惡鬼出世的情況,根據祖先們留下來的記錄,幾乎每一次凌家都會為了替天行道而全門盡出,最後結果都是死傷慘重,最嚴重的一次甚至僅有三人生還。
雖然明知形勢嚴峻,可是凌家的族人還是一致決定要與惡鬼們一戰,絕對不能讓它們危害一方,也絕不能違背了祖先們留下來的門風。這一次凌家會法術的老少族人,除了十歲以下的,又都集合在一起,準備接下來的惡戰。
凌岩因為是惡鬼們異常動向的第一個發現者!為了不扯出劉漢,凌岩只好說一切都是出於自己的觀察——也受到長輩們的另眼相看,允許她坐在家族長者們之間,一起商討事情。
不過,凌岩的心思卻不在這上面,長輩們說的話她根本聽不進去,只是在想着劉漢的事。
劉漢應該早就知道成形惡鬼的事情吧?他既然已經注意到了惡鬼們的彙集,以他的閱歷和經驗,一定可以分析出其中的原因。那麼,他會用什麼態度對面對這件事呢?是置身事外還是出面對付惡鬼?他讓游少菁在這個時候迴避,是不是代表他自己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凌岩知道,在這種局面下選擇退避不是錯誤,因為凌家其實是在迎接明知不敵而以身護道的爭鬥,劉漢和游少菁都沒有這樣的義務。可是她卻覺得,劉漢不是那種會逃避的人,他遇到成形惡鬼這樣的對手,只會帶着興奮迎戰。他是個真正的強者,願意接受強者的挑戰。那麼,自己是不是有機會與劉漢並肩作戰呢?不,他好像很忌諱讓自己家族中的人知道他和游少菁的事,所以他一定不會在凌氏家族面前現身。那麼自己呢?他願不願意和自己一起作戰……
凌岩一直這樣胡亂地想着,直到族長的呼叫聲把她驚醒過來。
“岩兒,岩兒……”
“啊……族長,凌岩敬候吩咐。”凌岩連忙站了起來。
“你帶領你們這一輩的小兄弟姊妹們,在這裏等待接應。要是事情不對,你就立刻帶着他們撤出去,務必以保全家族最後的力量為先。”
“啊,可是……”
“岩兒,你們這一輩中,也只有你和你大哥有與惡鬼相鬥的經驗,其它孩子們讓他們去又能怎麼樣?他們連惡鬼附身的人有什麼特徵都不知道,豈不是平白送死?你要好好帶領他們,只要你們這些孩子無恙,我們凌家的未來就有了保障。”
從一開始,把凌岩他們這一代的孩子們帶來,就不是為了讓他們親身上陣,主要是為了看看這些後生們面臨危機時的表現,再來是讓他們見見世面,知道與妖魔鬼怪們的真實戰鬥是多麼慘烈的事。畢竟在經過這次爭鬥之後,凌家很可能就只能靠這些年輕晚輩來支撐了。
“族長,讓我跟你們去吧,大哥他可以……”凌岩急忙發表意見。
“不行,這是長輩們決定的事情!”族長斷然否決了她的要求。
凌岩是凌家這一代中最有天分也最努力的孩子,將來還有遠大的前途,絕對不能在這裏有所閃失。
“可是……”
“不要再說了,叫他們都進來,我來說說我們這次的行動計劃……”族長站了起來,雙目炯炯有神地看着窗外,“我們凌家,無論如何都不會看着妖魔鬼怪在人世間撒野……”
凌岩有些茫然地看着族人們魚貫而入,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
游少菁從廚房裏出來,看到鈴丫正坐在牆上的鐘學馗面前,絮絮叨叨地和他說著話,邊說邊雙手比劃着,興高采烈的樣子。
而波波還是坐在一旁,一副氣呼呼的樣子,盯着鈴丫。從鈴丫進門來,他就是這個樣子,但是鈴丫一直沒有理睬他。
游少菁現在也知道了鈴丫和鍾學馗的關係。
這還要從鈴丫死的時候說起:
鈴丫生前是貧窮農家的孩子,過去在那樣貧窮的家庭中,像鈴丫這樣的女孩,被父母像貨物一樣地賣掉是很普遍的事情。於是,鈴丫也在她十歲那年被賣掉了。不過與她前面幾個姊姊不同的是,她既不是被賣到別人家裏當童養媳,也不是被賣到大戶人家當丫環,更不是被賣到秦樓楚館,而是成了一戶大戶人家主人出殯時的童男童女。
對於生活在現代社會的游少菁而言,童男童女的概念就是寺廟裏神像旁邊的那兩個拿東西的未成年童工,所以她花了一些時間才弄明白,在大戶人家的葬禮上出現,並且擔任重要角色的童男童女意味着什麼。
陪葬品,用活生生的孩子來做陪葬品!在聽鍾學馗的解說時,游少菁感到自己的心臟都抽緊了。
她原本以為用活人作為陪葬品的事,在秦始皇那個時代就結束了——秦始皇本人不是用了許多的兵馬俑來代替活人陪葬嗎?為什麼在距離游少菁生活時代這麼近的年代,還有人在用小孩子作陪葬品!
相對於游少菁的暴跳如雷,當事人鈴丫倒是看得很開,若無其事地說著這件事,並且還說,她在被人強行灌了水銀毒死後,就成了鬼魂,由於她有一定的資質,而且又是沒有活到生死薄上規定的壽命,所以就在地府滯留了下來。
滯留期間學了一些法術,最後通過考試,成了見習鬼差、脫出輪迴,她自己對這樣的生活還頗為滿意。
鈴丫和鍾學馗認識,就是從鈴丫當了鬼魂之後,既不能轉世投胎又沒有地方可去,在陰間到處徘徊時。那時候的鐘學馗注意到這個每天下班途中都可以看到的女孩靈魂,就把她帶回自己家,並且開始教她法術。游少菁覺得,鍾學馗這個人有收留流浪動物和鬼的習慣,波波不也是他這樣從街上撿回來的。
鈴丫算是很給鍾學馗面子,鍾學馗自己覬覦已久的鬼差職位,鈴丫在第一次的考試就通過了。這樣一來,鈴丫就有資格學習更高深的法術,反而成了鍾學馗的老師,鍾學馗有不少法術就是向她學的。
別看鈴丫外表幼小,其實她做見習鬼差已經近百年了,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之所以始終沒有獲得正式資格,是因為她恰好在幾次的“資格實習”中都不及格。
說起鈴丫的資格實習,倒也有些湊巧,每次她去負責的鬼魂,都正好是當年那個把她當作童女陪葬的大戶的轉世。這個前世仇人落在她的手裏,結果可想而知,不是原本要投胎做人被鈴丫送去做了畜牲,就是原本可以投胎到一個不錯的人家,卻被鈴丫投到了那家的僕人家裏。反正見習鬼差出錯是可以原諒的,不能取得資格已經是對她最大的懲罰了,至於那個倒霉的鬼魂,只能下輩子再補償他吧。當然,要是正好又碰到了見習鬼差考試,那麼就下下輩子,再下下輩子,再下下下輩子……
這樣的報復確實太快人心,可是游少菁不得不懷疑,鈴丫真的是“湊巧”在實習的時候每次都遇到這個前世的仇人嗎?
根據鈴丫提到這個問題時的笑容滿面,以及鍾學馗對於每次實習考核所需費用的抱怨,再聯想到地府的工作作風與官僚主義……游少菁基本上可以肯定,鈴丫下一次的考試肯定還是不及格。
鍾學馗來到陽間被卡在牆裏面之後,偶爾還會用靈魂出竅的方式回地府去探聽情況,他也有幾個交情很好的朋友,不但一直有別的鬼差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幫他處理工作以免上司起疑,而且陰司的最新情報也會及時被他得知。
為了方便萬一發生什麼事情時的聯絡,鍾學馗最親近的幾個朋友,都知道他在陽間的住處,鈴丫就是其中之一。鈴丫這次有機會來到鍾學馗的住處附近執行任務,當然要上門來看望他一下。
基本上了解了鈴丫的情況之後,游少菁就一直在廚房裏忙碌。陰間沒有煙火之氣,所以那裏的食物味道與陽間相差甚遠,來到陽間執行公務的鬼差們,都會找機會吃上一頓,鈴丫當然也不例外。不過她不必使用從地下黑市換來的陽間貨幣,而是到鍾學馗這裏來白吃。
鍾學馗熱情地招待自己的朋友,並且擺出家裏最豐盛的飯菜——他只負責動嘴,實際操作的人當然是游少菁。
游少菁邊忙邊發現,波波也跟着自己進了廚房。通常,這個小傢伙是只在飯菜做好以後才出現的。波波趴在游少菁腳邊,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
游少菁直覺地發現,波波很不喜歡鈴丫,打從鈴丫進來之後,他就一直很不對勁,先是生氣,然後是吵鬧,最後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波波,你不喜歡那個鈴丫啊?”游少菁問。
“碰!”波波跳上了砧板,“噗噗噗噗”地衝著游少菁叫起來,同時還很努力地揮動着蹄子,似乎在強調自己的話。
“反正你就是不喜歡她,對吧?她也在鍾學馗那裏待過,你們應該一起生活過啊?”游少菁又問。
“噗噗噗噗噗噗!”波波雙目圓睜,發出憤怒的吼叫。
那個時候的鈴丫總是背着鍾學馗欺負他,然後轉眼就在鍾學馗面前變成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哭着說波波多麼調皮,趁着鍾學馗不在時打了她之類的,慫恿鍾學馗把波波扔出去。而鍾學馗總是把鈴丫的話信以為真,雖然不至於把波波趕出去,但也狠狠教訓了波波幾次。波波苦於不會說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鈴丫陰一面陽一面地挑撥,他對鈴丫的印象當然好不了。
波波在鈴丫的手上吃了很多苦頭,來到陽間之後總算是擺脫了這個噩夢,誰知道她竟然又跟到了游少菁家裏來。波波可不希望游少菁也像鍾學馗一樣被鈴丫迷惑,然後來為難自己,所以緊跟在游少菁身邊,以免鈴丫又在游少菁背後搞鬼。
“波波,人家是客人,知道嗎?要有禮貌。”游少菁一邊忙一邊吩咐波波,“反正她也待不久,即使再討厭,忍一忍就走了。”
“噗噗……”從游少菁的語氣中,聽出她對鈴丫也不怎麼喜歡,波波立刻有精神了起來,興高采烈地在食物中撿了幾樣他願意吃的偷走,然後大搖大擺地回到了客廳。
鈴丫還在那裏和鍾學馗訴着苦,什麼鍾學馗走了之後,衣服也沒人幫她洗了,屋子也沒人幫她打掃了,別人欺負她也沒人幫她出頭了……嘴裏還滿滿地塞着零食——自從游少菁宣佈要減肥之後,這些零食本來全部都是屬於波波的。
“……”
波波從背後偷襲,一蹄子推倒了鈴丫。
“波波!”鍾學馗大聲叫,“你怎麼又欺負鈴丫!”
鈴丫也馬上露出委屈的樣子,嘟着嘴用哭腔說:“我又沒有惹你,你又來了……”
“噗噗噗噗……”誰理你們啊,也不看看這個家裏誰說了算。波波得意洋洋地把他的零食全部銜了回去,當著鈴丫的面開始猛吃。
鈴丫又裝了一陣子委屈,終於明白,在這裏鍾學馗根本管不了波波,也就是說她無法利用鍾學馗從波波那裏佔便宜,於是顧不得形象,往波波撲了過去——再不下手,波波就要把那種很好吃的點心都吃光了。看着他們兩個廝打在一起,倒是教鍾學馗驚訝得難以相信,那個怯生生的小姑娘也會這樣勇猛地出手?
其實波波和鈴丫,倒是說不上誰對誰錯,他們那些糾紛,也就是兩個小孩子在長輩面前爭寵的小伎倆罷了。可是現在是在游少菁家裏,對於游少菁而言,鈴丫是個陌生人,而波波是她家庭中的一員,因此在看到鈴丫和波波打鬧時,本來對鈴丫就不是很喜歡的游少菁,心中的反感又增加了一層。
鈴丫進來之後,游少菁的心裏就一直不是很高興,也不知道是在氣鍾學馗把自己家的地址告訴他在地府的同事,還是在生氣鍾學馗和鈴丫之間那麼親密。
反正那才是他真正的朋友,真正朝夕相處的人們,我這裏不過是他一個臨時的落腳處而已。游少菁這麼想着,重重地把手裏的盤子往桌子上一放:“吃飯了!”
她那有些僵硬的口吻,再次讓鍾學馗覺得吃驚。
鈴丫倒是沒有察覺主人的情緒,在她看來,這裏是鍾學馗的家,至於游少菁,就算是半徒半仆吧。鍾學馗常說游少菁是個天賦出眾的人,這種人為了學習鬼差們的法術,願意精心照顧一位落難的鬼差也並不稀奇。
在鈴丫看來,游少菁所做的一切當然就是她應該做的,鍾學馗連好不容易得來的飛劍都送給她呢,簡直讓她佔了大便宜——為了不曝光劉漢的身分,鍾學馗謊稱游少菁的飛劍是一位鬼差前輩送給自己的,反正鈴丫也不認識玲瓏劍。鈴丫覺得鍾學馗就是太好說話了,對於這樣一個原本對修鍊一竅不通的女人,隨便教她些法術她就該感激涕零了,竟然還把難得一見的飛劍給了她。
鈴丫為那把飛劍嫉妒不已,在她看來,鍾學馗有什麼好東西,向來都是由她先選的,這次的飛劍也應該一樣才對。不過她知道鍾學馗的脾氣,是不會主動把飛劍從游少菁那裏要回來的,看來還是得自己想辦法才行。
“姊姊,我要一點醬油。”
“姊姊,我的盤子髒了。”
“姊姊,我想換雙筷子,這雙掉在地上了。”
“姊姊……”
從開飯以後,鈴丫就指使着游少菁做這做那,反正只要看見游少菁坐下來拿起筷子,她的要求就會跟着來。游少菁一開始還盡量滿足她的要求,可是來來回回折騰了幾次之後,就對她的要求冷淡下來,在鈴丫又一次兩眼忽閃忽閃地看着游少菁,要求“姊姊,我想再要一碗湯”的時候,游少菁抬頭沖她一笑:“沒有了,剩下的還要給鍾學馗吃呢,你要是不嫌棄,波波吃剩下的就給你吃了吧。”
鈴丫的笑臉立刻僵了下來:讓自己吃豬吃剩下的,她怎麼好意思說出口——沒禮貌,沒規矩,自己可是見習鬼差呢,鍾大哥也不過定個文職而已。她應該比尊重鍾大哥更尊重自己,然後在自己循循善誘下,乖乖地把飛劍拿出來求着自己收下,好讓自己指點她幾招才對,怎麼竟敢這樣對自己——她要是知道她的鍾大哥或地府大將軍劉漢在這個家裏的地位,或許就不會有這樣狂妄的想法了。
無欲無求者無畏,游少菁並沒有需要這些鬼差大將軍們幫助的地方,而這些鬼差大將沒有她就無法生活,這才是他們這種奇怪關係的成因,鈴丫卻錯把游少菁當作一個有所求的人,所以從一開始,她就用錯了策略。
“喂,你怎麼這樣啊?我可是個見習鬼差呢,你這樣不尊重我,讓我吃豬剩下來的東西!”鈴丫用她那柔軟的聲音說,同時眼淚開始在眼眶中打轉,好像自己真的受了多麼大的委屈一樣,“你這樣不尊重我們地府的人,怎麼能學習我們的法術呢……”快快賠禮認錯,然後把飛劍當補償給我吧!
誰稀罕啊?就你這麼一個見習鬼差,劉漢人將軍求人家,人家都還不學呢!波波作了個翻白眼的動作,把碗裏的菜湯一口氣喝光:就算我不喜歡,都不剩下給你!
“你是見習鬼差,應該知道波兒象在地府的地位比鬼差高啊,怎麼這樣說波波呢?”游少菁不動聲色地還擊。
得到誇獎的波波,立刻挺起胸膛,一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模樣。
“他也算是波兒象?他根本就是頭豬!”鈴丫嘟着嘴,指着波波宣佈自己的觀點。
“噗噗噗噗……”不等游少菁回答,波波就撲了上去,和鈴丫打在一起。
在乒乒乓乓的打鬥聲中,鍾學馗發現自己正在面對更多難以置信的事:游少菁竟然開始收拾餐桌了,完全忘記還沒有來喂自己吃飯這個問題。
“喂,游丫頭,我、我,還有我呢……”
“乒乒乓乓,稀哩嘩啦……”
游少菁彷彿沒聽見便進了廚房。
※※※※※※※※
惡鬼見不斷有低等的同類聚集過來,心裏感到很厭煩。自從自己修鍊出了形體,這些同類就像聞到血腥味的蒼蠅一樣,源源不斷地趕來,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讓原本就一肚子不悅的他更加煩躁。
惡鬼猛然睜開眼睛,雙手連連揮動之間,附近的十幾隻惡鬼已經被他抓在了手裏,揉作一團吞進了肚子。有些修鍊成形的惡鬼在修鍊有成后,喜歡把這些聚集到自己身邊的同類當作部下使用,可是這個惡鬼並沒有這種打算,對他來說,這些同類都是沒事找事地在增加他的心煩,所以它們都該死。
這幾天下來,他一邊趕路一邊不斷把前來依附他的同類吃掉,已經不知道吃了多少,可是只要他稍一停留,同類還是會源源不斷湧來。要是他現在有時間,一定把這些礙眼的傢伙全部吃掉,可是現在的他卻要忙着去尋找一件對自己十分重要的東西,沒時間為了這些愚蠢的同類停留。
惡鬼知道,自己的目標已經越來越近,但是他不能保證那件東西沒有被他的敵人利用——雖然他很懷疑以敵人的能力,有沒有辦法正確使用那件東西,可是能威脅他安全的東西,即使毀掉,也不能落到別人手裏。
下面的城市燈火絢爛,這種地方向來是這個惡鬼最喜歡的狩獵場所;現在,在這裏等着他的,不是那些心靈出現漏洞的人類,而是更加強大的對手……這類對手的靈魂一定更加美味,吃了之後,一定可以增加更多法力。
惡鬼這樣想着,往這座城市降落,而他身後,是一大串像尾巴一樣緊緊跟隨的低等惡鬼……
※※※※※※※※
莫瀟剛走出學校大門,手機就響了起來,他看看號碼,接起了電話:“李劍利,好久沒看到你了,你的案子結束了?”
李劍利在剛剛調到辦案第一線的時候,就很興奮地告訴所有的朋友,“我以後可是真正的刑警了,工作時間很有可能不能接電話,你們打電話找不到我不要着急啊,哈哈哈哈……”不過此後這還是莫瀟第一次在他的工作時間接到電話。李劍利終於有機會參與辦案了,他一定很高興吧!趁這個機會敲他一頓好了。莫瀟高高興興地想着。
電話那邊傳來了李劍利熟悉但有點慵懶的聲音:“我住院了,你們也不來看我……”
“住院?被歹徒打了,還是在打了歹徒之後又被你們隊長修理了?”莫瀟不懷好意地故作關切。
“哼……”李劍利顯然不願意說他住院的原因,也就是說,他住院的原因恐怕和莫瀟想得差不多,要不然他早就在電話那邊開始大肆渲染自己的英勇事迹了。“我要出院了,朋友送的水果很多都沒吃完,要不要給游少菁送一些過去?”
游少菁一個人住,李劍利和莫瀟總覺得她在吃住上都很受委屈,有什麼好吃的,就總是想着給游少菁留一份。
莫瀟聽李劍利這麼一說,馬上就贊成:“你剛出院,我帶她去看你吧。”順便把你的水果全幫她搬回去。莫瀟是不會在這方面客氣的。
“那我就等你們來。”李劍利輕聲笑着,掛斷了電話。
“這傢伙,怎麼學會細聲細氣地說話了,住院住老實了。”莫瀟看看手中的手機,嘀咕一句,開始打電話給游少菁。
※※※※※※※※
遠處的一家醫院中,李劍利正靠在床頭上,看着自己剛剛掛斷的手機,嘴角露着一抹笑容。兩個同事正在他的病床附近忙碌地幫他收拾東西,看他這種悠閑的樣子,忍不住抱怨:“小李,你自己倒也動一動啊,這些東西有沒有不要了的?”
“都不要了……”
“什麼?”他們沒聽清楚李劍利的自言自語。
李劍利笑着從床上跳下來:“我是說,不用你們費心了,我自己慢慢收拾就好。”
“嘿嘿,這樣是不是說這些東西一年之後還會是老樣子地擺在那裏?”兩個同事也是單身男性,對於同類的行為十分了解。
李劍利哈哈地笑着,拖了個旅行袋,開始不管種類、不管來歷地往裏面塞東西。吃的、用的、臟衣服之類的,轉眼就消失在他的手下。
“你真是高手……”兩個同事在看到他用臟褲子卷着沒吃完的點心裝進旅行袋的時候,終於發出了由衷的感嘆。
李劍利當仁不讓地謙虛道:“過獎、過獎。”一邊說一邊繼續塞東西,臭襪子和即食麵,內褲和巧克力,刮須刀和牙刷……速度確實比那兩位同事幫他弄時快多了。
受不了他,兩個同事搖着頭,覺得李劍利雖然在行動現場莫名其妙地昏倒了,可是腦子居然沒因這次治療而有所進步,真是夠冥頑不靈的了。
就在他們結束說笑準備出院時,外面的走廊上傳來了吵鬧聲。聽到裏面似乎夾雜着呼救的聲音,李劍利的兩個同事出於職業本能,雙雙衝出了病房。李劍利看着他們的背影淡淡一笑,低頭繼續他的收拾工作,似乎走廊上的動靜與他毫無關係。
走廊上的聲音在兩個刑警出去之後變得更加熱鬧,嘶吼叫喊、哭鬧喝罵、威脅慘叫,一樣也不少,同時還伴隨着看熱鬧人群的陣陣驚呼,就算李劍利沒有出去,也可以想像此時此刻走廊上正上演着什麼樣的戲碼。
“你們害死了我老公,我要殺了你……”
“你冷靜一點,你先生被送來的時候就傷勢過重,我們已經盡全力搶救了。”
“就是你們害死我老公的,我要殺了你……”
“拉住她,快拉住她!這個女人是個瘋子!”
“注意,她手裏拿着手術刀!”
“啊……我的耳朵……”
各種聲音此起彼落,終於,李劍利的同事們出場了:“我們是警察,先放下你手裏的手術刀,有什麼事可以慢慢說!”
“你們害死了我老公,你們全是兇手!”警察出場之後,那個女人的聲音更加凄厲了,接着就聽見不斷有各種驚呼傳來,似乎是她開始攻擊周圍的人了。在人們的驚呼聲、那個女人的吼叫聲、兩個警察的喝斥聲中,乒乒乓乓的搏鬥聲也響了起來。
李劍利已經收拾完手邊的東西,坐在床邊,對外面的聲音充耳不聞。看看身邊其它病床的病人也跑去看熱鬧了,於是他拿出一個貼身帶在身邊的錢包。打開黑色的皮夾,在夾層里,用銀行卡掩蓋着的地方,有一張女性的相片。
照片是用手機偷*拍的,所以看起來有些模糊,上面的少女手裏抱着一大堆生活用品,微微側着頭,一副為剛剛殺價成功而笑逐顏開的樣子。
李劍利用手撫摸過照片,嘴角的笑意更濃了。雖然只是一張照片,可是已經足以讓他盯着出神了,要是真實的人站在眼前……莫瀟說要帶她一起來,是吧?
我正在等着你呢……李劍利撫摸着照片輕聲說。
兩個同事入房的聲音打斷了李劍利的沉思,李劍利動作迅速地把錢包收了起來,笑吟吟地看着他們的狼狽相。兩個刑警都是辦慣大案子的老手,面對殺人犯、搶劫犯、毒販、人犯、走私犯……的時候,也沒有這樣狼狽過。只見他們兩個的衣服上都是破洞,臉上也被抓出了好幾道抓痕,其中一個同事的脖子上還有一個清晰的口紅印……和兩排正滲着血水的牙印。
“制服那個女人了?”李劍利把“女人”兩個字咬得格外清晰。兩個刑警對付一個女人還弄成這樣,確實是夠狼狽了。
“那簡直是個瘋子!”那個帶着口紅印的同事憤憤地說,“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狂犬病,我得去打疫苗預防一下才行。”傷倒是不重,可是這傷又是女人的指甲印,又是口紅印、牙印的,若不說清楚,自己的一世英名就毀了。
“就是啊,瘋子!”另一個同事表示贊同。那女人大可怕了,動作無比瘋狂,力氣也大得嚇人,很像精神病患發作時的樣子。
“最近真是很奇怪,這種瘋子似乎忽然增多了,前天我們家附近的商場裏,也有個人拿着刀亂揮,就跟剛才那個瘋子一樣。”
“我也覺得最近新聞里這樣的事好像很多,你們說是不是有種‘瘋子’病毒正在傳播啊?”
“瘋子病毒?你的想像力可真豐富!真有這種病毒,那豈不天下大亂了!”
李劍利聽着兩個同事的交談,忽然笑起來:“走了,我要出院……”說著,提起行李就往病房門外走去。
“你等等我,我還得去打狂犬病疫苗呢……”
“哈哈哈,你去打瘋子病疫苗好了……”
“哼,要是有那種疫苗,我還真想去打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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