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靈魂存在的開始
我看見了他閃亮的雙眼,看見了他的雙翼,
看見那破舊的汽車噴射出熊熊的火焰,
在路上不斷燃燒,它穿過田野,橫跨城市,
毀滅橋樑,燒乾河流,瘋狂地向西部奔馳。
——傑克。凱魯亞克
葉子
我的腿斷了,再也不能開車了,這是上天對我的膺懲,我的情感曾幾度像這部車一樣馳突,所以註定要粉身碎骨。
我拚命地抓住沒有知覺的雙腿,我深深的感到我有着知覺的心在痛,沒有了軲轆的車不能稱之為車,那麼沒有了雙腿的女人能稱之為女人嗎?
就是我那顆不安分的心驅使着我的雙腿,就是我的修長的腿帶動着我的身體無數次地走進車裏,完成了無數次的背叛,就是這無數次的背叛給了我無限的快樂和悲傷。
在這部車裏,這部我丈夫為我買的車裏,我和另一個男人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
現在我是一個人,一個孤獨的女人,我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家,我現在所擁有的只有這部車,它是我的唯一,也是我的全部,沒有它我活不下去,所以在我和丈夫離婚時,我卑微的跪在了丈夫的身體下,抱住他的腿對他說:我求求你把這部車留給我,其它的我什麼都可以不要。那一刻我終於體會到了只有愛到深處的張愛玲才會說的話:矮下去,矮下去,一直矮到塵矮里。也終於理解了男人為什麼罵女人:賤貨。我丈夫離開我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葉子,你是個賤貨!
在這個漆黑的、冰冷的夜裏,我只能坐在這部車裏在記憶中尋找光亮,讓那昔日的溫暖驅走今夜的寒冷。
就在這部車裏,我和陳默曾無數次**,無數次擁抱,在那段日子裏車就是我們的床、我們的家、我們偷情的旮旯、我們避難的港灣。
我愛陳默身上的煙草味道、愛他**時對我說的髒話、甚至於愛他的冷酷,我愛他的一切,到現在都愛。
我被他拋棄了,被拋的很遠很遠,我在那條拋物線上漫遊了很久,然後落地了,體無完膚、粉身碎骨。
我咎由自取、我活該。
以前我從不會開車,我學車的動機是源於一個女人的大腿和性感的嘴唇。
三年前一個初夏我從田野里出來(田野是我丈夫的影樓,也是我丈夫的名字),一部黑色的車子戛然而止,猶如一束明晃晃的光刺到了我的眼睛,我被一雙被黑色絲襪包裹着的修長的女人的腿和一張塗著深紫色唇膏的唇所吸引,於是我學開車的動機產生了,我也想像她一樣,露出穿黑色絲襪的大腿從車裏走出來,用性感的雙唇征服整個世界。
我當時並沒有想過她會成為我的情敵,更沒有想過奪走我幸福的人會是她。
我對田野說我也想像她一樣開黑色的車,穿黑色的絲襪,塗紫色的唇膏,田野說我和她不是同一種女人,她的風格不適合我,他說我沒有必要學開車,他會做我的專職司機。
就是他的那句“她的風格不適合你。”觸動了我內心的某個角落,讓那一直隱藏在角落裏的羨慕感和嫉妒感湧現了出來,我知道這個角落叫自卑,但這種自卑是相形之下的自卑,我不能否認我的自卑感是從見到那個女人開始的,於是我憤怒。
“是的,我的腿不如她的豐腴,我的唇不如她的厚,我的胸不如她的大,所以她的風格不適合我!你滿意了吧!”
說完這些話我哭了,哭得很傷心,我不知道流淚的根源在哪裏,也許在我的身體裏我小心收藏着的心本身就是有裂痕的或者說我的心本身就是一顆受傷的心。
“我沒有說你不好,我只是不放心你自己開車,你想去什麼地方我帶你去就是了。”田野把我攬在懷裏,親吻着我的頭髮。
我知道從某種意義上講我是他養的一隻可愛的寵物,我可以用舌頭舔他的臉,也可以用爪子把他的皮膚抓破,他都不會發脾氣,而是把我抱在懷裏用溫熱的大手撫摩我身上的毛。
他說他有時也感覺我是他養的一隻寵物,一隻能陪他上床的寵物,一隻在床上能叫出很好聽的聲音的寵物。
而我也已經像寵物一樣學會了順從。
田野的名下有很多個影樓,而每個影樓里都有漂亮的女化妝師或攝影師,可是他從不和她們**(也許是在我的面前),如果不出差的話,他也不在外面過夜,他說他喜歡把我摟在懷裏入睡。
可是有時我覺得他對我的愛是一種負擔,更是一種剝奪,似乎我失去了我自己,我是屬於他的,是他的一部分,我沒有屬於自己的世界,我不只一次的想像那個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世界是一個怎樣的世界。那個世界的陽光不是金色的,而是彩色的,那個世界的空氣清新中一定帶着香氣。我無數次的夢到自己在那個世界裏奔跑,我的奔跑帶起了很多灰塵,在陽光中散發著多彩光芒的灰塵,很美麗。是的,那個世界的灰塵也是美麗的。那個世界的奔跑是自由的,是無所顧及的。
我常常在丈夫睡着后偷偷的下床,赤身**地站在鏡子面前,我不知道活躍在我這嬌小纖細的身體上的靈魂到底是什麼樣的,我不知道是我的靈魂在限制着我的身體,還是我的身體在左右着我的靈魂。
靈魂是什麼?是思想?是心?還是某種徘徊於身體內外的某種無形的東西?
我一直在尋找那個叫靈魂的東西,總期望能看到它像電影中的魂魄一樣從自己的身體裏飛升出來,然後又回歸**。
誰才是葉子?是這個纖細的身體還是活躍在這身體裏的靈魂?這個靈魂是飽滿的嗎?如果她是飽滿的,我的身體能承受的住嗎?
也許我的靈魂已經睡著了,這麼多年來我似乎只會一件事,那就是順從,我順從父母、丈夫、上司,順從命運為我安排好的一切,似乎我所能做的只有順從,我應該做的也只有順從,可是在這順從中我快樂過嗎?我從未問過我自己。
我上小學、中學,大學都是父母安排的,在田野的追求下又順從的把自己嫁給了,然後又順從的享受田野給我的一切,可是享受就一定是幸福嗎?如果是的話,我幸福,那麼我快樂嗎?
我從來不懂得違忤,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要去幹什麼?學車的動機是第一次,我覺得那可能是證明我靈魂存在的開始,我固執的認為尋找自我要從叛逆開始。
我聽到我的心在呼喊:我要學開車!我要讓車帶着我去飛翔!我迫不及待要把那心底的聲音通過我的身體化為物質的聲音表現出來,那將是一種超越。我覺得我心底的聲音像火山一樣在噴發,我感到了胸腔的膨脹,可是當那聲音到達了那細細的管狀的喉嚨時,就被卡住了,我感到了身體的脹痛感。我真的希望我的身體像氣球一樣猝然暴烈,發出驚天動地的響聲,然後有像花瓣一樣的東西灑落。
我的身體還在裸着,我卻在自己的腿上套上黑色的絲襪,在唇上塗上紫色的唇膏,我的腿缺乏肉感,不及那個女人的性感,我的唇缺乏厚度,不及那個女人的潤澤,可是這並不代表我就不能學開車,我要讓車帶着我的身體奔跑,帶着我的心去飛翔,帶着我的靈魂去放縱。
我的名字叫葉子,我要作一片飛翔的(哪怕是飄蕩的)葉子,我決不讓自己的身體腐爛在帶着泥水的土地上。
於是我固執的認為車就是我的翅膀,只有它能帶着我飛離這塊土地。只有它能帶着我的**去追尋我的靈魂,讓我能真正成為一個有靈有肉的集合體—人。
夏日的夜很靜謐,我似乎感覺到那像牆一樣嚴嚴實實的窗帘動了,從窗帘後面露出一隻眼睛,那似乎是一隻男人的眼睛,它在偷窺我的**,於是我騷首弄姿,同時我看到了鏡中自己嘴角的那少有的笑容。那眼睛又似乎是閃着熠熠光芒的燈,也只有它能照亮我的身體,讓我的精神和**都不感到黑暗。
我邁着誘人的步伐,帶着挑逗的目光向著那隻眼睛走去,但我真正靠近窗帘時,我才發現那裏什麼都沒有,那還還是厚厚的密不透風的窗帘,像一堵牆。
我哭了,蜷縮在地板上哭了,我看到了淚水從我的乳溝處一直流淌了下去,會聚在肚臍眼中,可是池塘是溶不下河水的,我看到了淚水從肚臍中溢了出來,執着的向下,最後消弭在那塊女人特有的土地上。
是的,這淚水原本就來自於身體,歸於身體也是正常的,此刻我想到了公園門口的噴泉,也想到了落在乾裂、貧瘠大地上的雨點。
我不遺餘力的把那厚厚的像牆一樣的窗帘打開,把自己的身體**在落地窗前,瞻望着那像人的眼睛一樣的無數的燈,我有一種快感,似乎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知道有我這樣一個女人存在,在這之前我似乎就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此刻我又想到了陳列在玻璃櫥窗里的美女雕像。
丈夫還在熟睡,也許他正在做一個甜美的夢,他的夢中有女人嗎?如果有的話一定是我,想到這裏我有一種背叛的感覺。
我要背叛的是什麼呢?是他對我的寵愛?呵護?是我對他的依賴亦或是順從?可是我並不是一個不幸的女人,我沒有理由背叛,我不缺少一個女人應該有的任何東西:美麗、金錢、還有愛-男人的愛。那我缺少的是什麼呢?…我反覆的挖掘心中的那份灰暗,我才發現原來我缺少一個女人最中要的東西—愛情,我只知道田野愛我、疼我,可是我並不知道我愛不愛他,正如他所說,我就像他的一個寵物。我總是很順從的接受他給我的一切、我錯誤的把這種接受叫做享受,在他面前我似乎真的像動物一樣沒有思想,我跳動的心臟沒有停止跳動,活躍的大腦卻停止了思想,我不知道這應該叫做殘酷還是可悲,也許兩者兼而有之。
那些能夠看得見、摸的着的東西我都有,我所缺少的正是那看不清、摸不着東西,也只有這種無形的東西才能讓一個跳動的心臟有一種節奏的旋律,讓一個退化的大腦學會思想,這種節奏的旋律與思想的大腦的完美結合就是靈魂與**的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