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觀星斗良宵得飛劍 冒風雪寒夜捉姣娃
話說道士要替和尚報仇,飛劍去斬松帥,花帥、邱廉稱謝不已。邱廉對花帥道:“我軍屢敗,銳氣折盡,恐他又來攻打,孤城難守。待孤同公主出城安營,以為倚角之勢,方可無虞。”殿齊稱善。邱廉同公主在城外立了兩個大寨,一在城東,一在城西,相離五六里遠近。
到晚,花帥請道士進帳商議,專侯三更行事。三人飲酒,談論一會,軍中已打三鼓。王平口中吐出一道白光,便成一把寶劍,劍尖上光芒閃的。王平要討花帥的好,取過硃筆來,寫了幾句道:“以己制人,得心應手。飛往大營,斬松帥首!”寫畢,呵了一口氣,望空中一擲,但見白光如電,飛出去了。
偏偏事有湊巧,也是無數使然。那晚寶珠在船上無聊,同紫雲談笑一會,因為夜氣太長,不能成寐,就帶了松勇到大營來步月。此時十月望后,天氣正寒,寶珠在營外閑踱,只見冷月罩地,寒星在天,涼氣侵膚,朔風拂面,滿營旌旗弄影,刁斗無聲,磷火亂飛,鬼聲回起,號燈半明半滅,遠遠的更鼓頻催。寶珠見此凄涼景況,不免想起家來。對松勇道:“我萬想不到今日到這個地方來!”松勇道:“人生之事,是料不定的。”
寶珠又走兩步,回頭道:“不知娘同姐姐,此刻在家曾睡么?”松勇知他不脫孩子脾氣,想起家來,就要傷心,鬧開了不得開交,任憑什麼人勸他不住,忙用話支吾道:“少爺可識得天文?不知少爺的將星在於何處。”
寶珠一笑,仰面看天,見天上一道白光,有二三尺長,裊裊的在空中飛舞。寶珠詫異,見它越飛越近,在頭頂上盤旋,飛來繞去,卻落不下來。你道為何?原來這飛劍是仙氣真然煉成的,寶珠是個女郎,身上正不潔凈,把飛劍觸污住了,所以不得近身。
寶珠凝神一看,心裏明白,道:“不好!松勇你瞧,這是支飛劍了,不得了,我們快走罷!”松勇抬頭道:“少爺休慌,走也沒用,等我來對付它!”就拔出劍來,見白光下注,松勇用劍一隔,白光又騰上去了,在上邊盤旋空際,飛繞不定。松勇並不理它,仰面觀看,等就得着,才用劍去敵它。或上或下,一往一來,飛了半個時辰,漸漸的來得慢了。松勇驀然躍起五丈多高,用力一揮,鏗然有聲,將白光打下地去。忙拾起來,是一支寶劍,劍尖上如火甩一般。取在手中,送與寶珠看,寶珠都看呆了。
二人轉步,卻好遇見夜巡,眾兵丁不知是誰,連聲喝問,抬頭看見是元帥,慌忙匍匐在地,夜巡官滾鞍下馬。松勇使了個眼色,那官兒會意,又上馬領兵丁向西去了。
松勇扶着寶珠回船,在燈下細看寶劍,有小字一行,寶珠念了一遍,暗暗吃驚。想了好一會,取過硃筆,替它改了幾個字,在松勇耳邊吩咐幾句。松勇答應,取了劍上岸奔賊營來,捎捎偷到東營,將劍拋在營外,就回船復命。
天明,有賊兵拾了寶劍,來報邱廉。邱廉接過來一看,見上面四句道:“以己制人,得心應手。飛去外營,斬邱廉首。”心中大驚:原來這妖道反來害我,不是我福分大,早被他暗算了!不知花殿齊可否知道?隨即騎馬,多帶護從,入城來見,花帥接進中軍,講禮坐定。
邱廉將寶劍送與花殿齊看罷,大為奇詫道:“王平昨晚飛劍是殺松帥的,怎麼劍倒飛在你的營里?而且上面字跡都換了,卻是何故?”邱廉泣道:“孤兵敗將亡,依棲台下,元帥如不相容,請將孤縛送松營,有何不可,何必用暗器傷人?”殿齊忙道:“大王不必多疑,此事只問王平,便知明白,”着人去請王道士。
王平自從昨夜放出飛劍,一夜不歸,心內疑惑正納悶時,元帥來請,忙到大帳見了二人。殿齊把劍遞過來道:“先生請看。”王平見了寶劍,滿心歡喜,知是故物,不消看得,也不問情由,接在手中,呵了一口氣,吞下去了。
邱廉更凝目視花帥,殿齊冷笑道:“先生飛劍去殺松帥,為何反飛到邱大王營中?上面字跡,還寫着要斬邱廉,是何尊意?”王平失驚道:“沒有此事!”邱廉道:“既無此事,先生為何如此慌張,忙將寶劍吞下?這不過怕孤看見紅字,所以趕緊滅跡的意思。”王平一時不知頭緒,辨白不來。殿齊吩咐抓下,左右正要動手,王平道:“豎子不足與謀!”腳一頓,就不見了,眾人慌做一團,滿營搜檢,那裏去尋?王平已借土遁出城,奔海口而去。
誰知天網難逃。出其不意,被劉斌手下巡查獲住。有人認得他是天台山道士,專在江湖上行走,有飛劍邪術,五遁俱全,劉斌恐他逃走,替他穿了脛骨,親自解進大營。寶珠深恨道士,吩咐帶過來,王平跪下。寶珠心內生氣,故意和着顏色問道:“你既在賊營,今將何往?”王平道:“小道年近百歲,頗識玄機,見邱廉等逆天行事,故飛劍去斬他。誰知事敗無成,容身不住,意欲仍回天台山修鍊。”
寶珠笑道:“你原來也知道劍術么?本帥自幼得異人傳授,煉就一支寶劍,昨夜飛去,要殺邱廉,及至回來,並無血跡,不知是甚緣故,莫非是你破了本帥的機關?”
王平心中才明白,那支劍是他的,我的劍術被他收去了,這個冤枉,那裏說起?稟道:“帥爺的寶劍,是小道收錯了。帥爺收的劍,卻是小道的。”寶珠道:“這是何故?你且說來。”王平竟回答不出,不好說是我飛劍殺你的。這個話,何敢出口?就支支吾吾的。
寶珠也不深追,只說道:“原來收錯了,怪道有些不象。如今我同你換轉了罷。”王平叩謝,口裏吐出白光,化成一支飛劍,拭了一拭,遞致中軍,呈在案上。寶珠接過來,嘻嘻的走下公座,對王平道:“本帥同你換劍。”走到面前,手起一劍,將道士揮為兩段,腦袋滾在一邊。寶珠把劍插在他腔子裏,笑道:“還你飛劍!”叫人取頭,去到營前示眾。
歇了一日,傳令開兵。松筠出馬討戰,公主迎敵,戰了幾合,松筠敗走,公主勒馬不追。松筠回頭,且戰且走,公主只是不理。松勇趕來,公主接住,略戰數十合,松勇詐敗,公主不但不追,倒拍馬回營去了。一連三日,總是如此,任你十面埋伏,他不追趕,也無奈何。
寶珠納悶,暗想:“捉不住這個丫頭,如何能破賊?無如他乖巧已極,全不上鉤,怎生處置?”想了一會,計上心來,頗為歡喜。暗道:“任你足智多謀,不怕你不入圈套。”傳令松勇、李文虎攻打城東邱廉大營,松筠、木納庵攻打城西大營,兀里木、耶律木齊攻打台灣城池,三路一齊進兵。趙瑾、慶勛領偏將十員,做各路救應,使各認一處去,對壘攻了四五天,漸漸也懈怠了。
此時正是冬月下旬,北風一緊,飛下一天大雪,堆了二尺多深,好似個玻璃世界,路徑不分。到了天明,雪還不止。公主吩咐雪天更要小心。
單講松筠、木納庵又來西營攻打討戰,公主在營門一望,見松筠、木納庵帶領一千鐵炮,在雪中迤邐而來,指着營中辱罵。公主倒提方天戟,迎將出來。松筠笑道:“丫頭,我少爺想煞你了,你就這麼狠心,不肯跟我回去,我少爺就來擒你,不把你做個小老婆,也算不得個松二少爺。”
公主面泛桃花,低頭無語,一支畫戟,直刺過來。松筠招架,木納庵上來夾攻,公主全無懼怯。二人戰他不住,木納庵先走,松筠也敗下來。公主含笑,對松筠道:“痴孩子轉來,你不過引誘我去上埋伏,我是不趕的。是漢子站定了,拼三百個回合!”松筠回頭笑了一笑,收兵去了。
黃昏以後,松筠一個領兵又來,公主出戰,正在交手。對面炮聲不絕,衝出一隊兵馬,燈球火把,踴躍而過,喊道:“捉住賊首邱廉,東營已破。”公主大驚,抬頭觀看,見第二隊過來,馬上坐着一個大漢,身穿錦衣,雙手背剪,眾兵將簇擁着。那人口裏含糊喊道:“快快救我!”一轟望北而去。公主見燈光之下,果然似父親的模樣,心裏一急,暗想那有個父親被擒不去救援之理?此時方寸已亂,不辨真假,嬌滴滴的喊了一聲道:“我好恨也!”招呼女兵隨後,一馬沖將出來。
松筠攔住去路,公主大怒,不似前番留情,手中畫戟一緊,松筠招架不住,撥馬就逃。公主並不追趕,向北殺來,見前面燈火隱隱,還看得見,就飛奔向前,眾女兵也隨在後。轉過一個山灣,燈火走進樹林,公主不顧利害,也趕進來。忽然天崩地塌一聲,公主連人帶馬,跌在陷坑去了。
旁邊轉過松筠,殺散女兵,吩咐軍士,用撓鉤搭了出來,把繩索捆定,倒被松箔捻手捻腳的,輕薄了好一會,解到寶珠船上。原來邱廉並未被擒,也是松帥誘敵之計,如今聽見公主捉住,又是擒的,格外歡喜。教松勇同中軍出來,說元帥請公主相見。眾兵丁擁進中艙,松筠跟隨在後。
寶珠笑盈盈的,忙下公座,喝退松筠,親釋其縛,延之上座。自己深深一揖,陪罪道:“舍弟年幼無知,冒犯公主,請看本帥薄面,不必介懷。”公主道:“元帥說那裏話來,我既被擒,有死而已,元帥何必如此相待!”寶珠道:“公主才能出眾,本帥久已愛慕。失身作賊,甚非所宜。倘他日玉石俱焚,未免可惜。”公主道:“元帥良言,我豈不知?但老父尚在,何能就降?既被元帥擒拿,決無放我回去之理,元帥不如殺了我,倒可免心懸兩地。”寶珠笑道:“公主差矣!尊大人身為首逆,是個不赦的罪名,他這座孤城,不日可破。公主知機,留在我處,不但保全性命,且有後日的榮華。從來識時務者呼為俊傑,公主還宜三思,不可執迷不悟。”
公主見寶珠這個絕色的美貌,比自己竟高得幾倍,看他眉目之間,秀媚中帶着一股仙氣,又非世間美人所可及。天下竟有這種美男子,令人又驚又愛,就叫我替他折被鋪床,我也心愿。又見他和顏悅色,聲口留情,格外的芳心活動。又想父親必敗無成,將來沒個了局。就低着頭,雙淚交流,一言不發。寶珠知他心肯,喚了紫雲出來,請公主入內,勸說半日,更覺投機。撥了一隻大船把他住,又撥兩個僕婦過來伺侯。公主自然感激,倒反死心塌地,安然住下,同寶珠兩個兄姐相稱,頗為親熱。
再說邱廉知道女兒被擒,這一急非同小可,就帶領大隊殺來,惡狠狠的要戰,寶珠知他拚命前來,教緊守營寨,不必理他。邱廉鬧了一日,只得回去。次日又來叫罵,寶珠點將迎敵,故意敗了一陣。連敗三天,寶珠暗傳號令,天明眾兵丁取了許多大鍋,一個個頂在頭上,冒着槍炮弓弩,直衝過來。松勇當先來戰邱廉。不知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