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姜宵在迷迷糊糊之中聞到炒栗子的香味,他好像在黑暗裏沉睡着,一下子被這香味扯出來了,味道甜甜的,繞着他的鼻子鑽來鑽去。

然後,他就聽到一聲又一聲的叫賣聲,是用那種大喇叭錄下來反覆播放的,尖利又非常洗腦。

“栗子哎,炒栗子哎,又香又甜,便宜好吃,五塊一斤!”

姜宵的腦子本來混沌着的,也被這高亢的叫賣聲弄醒了,他慢慢恢復一些理智,第一個念頭就是現在哪裏還有五塊一斤又香又甜還這麼便宜的栗子賣?

嘶,有點想吃。

且這叫賣聲他聽着有些久違的熟悉,那是厚林縣的方言,他的家鄉,一個位於華國中部的小縣城。自從他十六歲輟學離開這裏去了沿海的柳江市打工之後就再沒有回來過,更不要說聽到這種方言的叫賣聲了。

他的頭昏昏沉沉的,隨後炒栗子的叫賣聲混合著街邊其他的喧鬧聲一起湧入他的耳朵里,姜宵被煩的不行,他伸手捂住耳朵,努力撐開眼皮,醒了,其餘的感覺便漸漸回籠。

身下躺着的床板很硬,一躺就知道這是木頭床板上面墊了一層毛毯墊子的睡感,為了沒那麼悶熱,也沒有墊太厚,和幸福樹私人醫院貴的要命軟的嚇人的小眾奢牌床墊是沒有辦法比的。

床旁邊是張書桌,有點亂,放着幾本語數外教材還有空白的試卷,圓珠筆有一半垂在書桌旁邊,要掉不掉,再往前看,前頭放了一個半人高的電風扇,慢悠悠地搖着頭往床邊送風,牆角是個木頭衣櫃,衣柜上面的把手歪歪扭扭地掛了一件紅色球衣,牆上還黏貼了幾張好學生獎狀,看着已經有些陳舊積灰。

這房間不大,總共也就這麼幾件東西,但姜宵看着,露出了一臉形容不出的震驚。

他知道這裏是哪裏,這是他的房間,正在讀初中的,他的房間。

這怎麼可能?

姜宵頂着頭暈艱難地坐了起來,他恰好低頭看到自己的手,是還稚嫩的沒有長開的樣子,然後他起床找了一圈,很快從房間的鏡子裏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

他在此刻確實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確實是他青蔥少年時候的長相,姜宵初中的時候非常會長個,他這個時候已經有一米七五左右了,到了十六歲之後就突然停了,只長了四五厘米,固定在一米八左右,但臉是十分稚嫩的,因為剛睡醒,頭髮亂成雞窩,因為驚訝所以眼睛瞪大了,微張了嘴巴露出了尖尖的虎牙,顯得整個人少年氣十足。

姜宵對自己這張年輕的臉既熟悉又陌生,他在原地跳了跳,然後用手大力捏自己的臉。

疼的,不是在做夢。

身高不是重點,重點是……居然重生了?

他死之前遺憾太多,是真的想要重來一次的,但沒想到老天爺真的給他實現了!

姜宵呆愣在鏡子前,恰在這時候,有人敲了敲他的房間門,輕聲細語地叫他的小名:“年年,年年,起來了嗎?吃早飯了。”

是媽媽的聲音。

這一句聲音,讓清醒過來的姜宵真正有了時光回溯的實際感。

書桌上放着一本日曆,姜宵看了一眼。華國曆2002年,現在他才十五歲,在厚林三中上初三。

姜宵把日曆放在一邊,用手用力抹了一把臉,臉上露出了似痛苦又似慶幸的複雜表情,他重生的時間點很巧,堪稱姜宵人生中最大的轉折。

姜宵的父親是個跑長途的大車司機,很辛苦,脾氣躁,長了一副很不好惹的樣子,母親是個公司的會計,人很溫柔,這兩個人的組合看起來非常不搭,但實際上卻相互彌補,十分合適,大約雙方真的相愛真心為對方着想,所謂外在的不合適便真的不重要。

姜宵自小便生活在一個很幸福的家庭里,雖然父親時常不在,但是每次回來都會給他準備禮物,大車司機在這時候掙很多,小的時候有很貴的玩具,大一點了就有牌子的球鞋球衣,母親臉上總是帶着笑意,彷彿永遠不會生氣,父母一起把家裏家外照顧地妥妥帖帖,家裏不算大富大貴但手頭也寬裕,從來沒短過姜宵什麼。

他被家裏寵着長大,直到半年前父親出車禍,沒救回來。

爸爸的單位都給了一些撫恤金,母親工作也還在,生活上兩個人是能支撐下去的。但母親受不了這種打擊,她本來身體就不算很好,整個人都變頹了,且父親走了之後,他那邊亂七八糟的親戚便壓不住了,時不時過來想要錢,母親性子軟,姜宵年紀小,撫恤金被坑走一大半,要不是姜宵及時察覺過來炸毛了,另一小半都留不下來。

但家裏驟然巨變的時候,姜宵才十四歲而已,他控制不住自己情緒變化,噩夢一連做了一年多,又值青春期,刺起來之後,不僅對着外面刺,也對裏面刺。

最開始的變化是無心上課,成績一落千丈,母親接受不了,卻又管不住他,眼見着之前成績年級前三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薑宵一路掉到墊底。

厚林縣的教育資源一般,全縣最好或者說是唯一好的公立高中就只有厚林一高,姜宵中考溜出去打遊戲,好幾門考試都沒參加,成績出來,不要說最好的一高,縣城裏其餘的普通高中他沒考上,就只能去城南的私立高中,那是一個出了一個二本生就要貼三年喜報的學校,姜宵在那裏混着混着,交了一群不上進的朋友,整個人越來越差。

母親是關心他的人,只是她自己都已經極其痛苦,兒子日漸墮落更讓她心如刀絞,她不知道多少次心力交瘁從一個一個小網吧里把姜宵拽出來,然後爭吵哭泣,最後身體實在支撐不下去的時候,才叫姜宵清醒過來。

母親倒在病床上的那一件事彷彿當頭棒喝,姜宵總算從渾渾噩噩的兩三年裏脫身出來,她的病讓姜宵掏空了家裏所有的錢,但是沒能救回來,他沒錢上學也不想在那個學校呆了,背着書包離開了厚林這個家鄉跑去柳江市打工,再不敢回頭看看這裏一眼。

他初高中的這一段兵荒馬亂,是他最不成熟最混亂的一段時間,遺憾很多,也許因為那時候失去太多,他之後碰見一個喜歡的珍視的人,才會死抓着不肯放手。

現在,他重生的時間點恰在這段中間,十五歲剛升初三,看日曆,今天是新學期第一天。

爸爸不能回來,但媽媽還在,他還有改變成績好好考高中的機會,也有足夠時間真的彌補上輩子的遺憾。

似乎是因為許久沒有聽到回復,外面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年年,不能再賴床了,上學真的要遲到了。”

年年是他的小名,他們也不是每一刻都在吵架,母親本性是溫柔的,大部分時候對着他說話輕聲細語。

“……我來了,”姜宵開口說了重生之後的第一句話,他嗓音有點啞,“等我一會兒。”

他從衣架上找到了藍白色的校服,華國的校服就是寬大也沒有版型,學生們總是對這種丑校服十分嫌棄,姜宵在這個時候穿上校服,就覺得怎麼穿怎麼舒服好看,他珍惜地摸了摸自己領口,心裏說不出來的慶幸。

不過他這個時候長得高臉不錯,肩寬腿長確實和別人穿校服的樣子不一樣。

眼前這間三房兩廳的舊房子他闊別已久之後再回來,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這裏遠沒有他後來打拚買下來的小別墅豪華,但是還有生氣。母親很勤快,她把每一處都整理地妥妥噹噹,房子裏有人氣,顯得溫馨,廚房裏煮出來的蔥花面的香氣濃郁又好聞,姜宵在刷牙的時候又聞到煎蛋的味道,他還記得媽媽煎的雞蛋的味道,比他後來吃過的所有的都要好吃。

他擼順了自己雞毛撣子一樣的頭髮,拿毛巾洗乾淨了自己的臉,冷水一衝,將眼角的淚水一併抹掉,他腦子裏的混沌已經盡數散去,留下的全是清醒。

我回來了,我重新開始了。

姜宵想。

他對着鏡子笑了笑。

他收拾好了自己之後,媽媽已經把早餐擺上了桌,她眼睛看着還有點腫,看了姜宵一眼,然後低下了頭。

姜宵一眼就猜到,大概是昨天晚上他們又吵了。

“吃飯吧。”

姜宵坐在她對面,拿起了筷子,然後開口道:“對不起。”

媽媽明顯愣了一下。

她年輕時候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名字也很好聽,叫夏婉婉,剛結婚的時候老公寵着生活無憂,生了孩子也像個少女,姜宵還記得那時候自己媽媽的樣子,穿着小縣城裏見不到的漂亮裙子走出去,整條街都在看她。

但她如今被生活磋磨,無心打扮,不過才一年多,整個人都沒有光彩了。

“媽,對不起,”姜宵又認真地再說了一遍,鼻子有點發酸,“我早該說這句話,昨天不應該和你吵架,惹你生氣。”

他這句道歉,遲了十來年。

“……沒關係的,”他看見媽媽笑了起來,“小事,我都忘了,快點吃,上學真的要遲到了。”

母親催着姜宵,看他低頭迅速又認真地把一碗面吃得乾乾淨淨,覺得他今天特別乖,姜宵去上學的時候,她還給他塞了二十塊錢。

這年頭的二十塊錢對初中生來說不少了,即使能掙錢的父親離去,媽媽也沒短過他什麼,塞錢的時候還溫聲細語地說:“年年在外面買點好吃的,乖,別委屈了自己。”

姜宵的眼睛發酸,忍不住抱了她一下。

這個最關心他的女人,生前不知道對他說了多少句“年年別委屈了自己”,卻不知道後來她心愛的孩子真心錯付,獨自吃了多少委屈。

“之前讓你擔心了,我以後不那樣了,”姜宵吸了吸鼻子,“到學校會好好念書的。”

媽媽聽了他這句突然而來的保證有些驚訝,但還是很高興,她摸了摸姜宵毛扎扎的頭,不知道為什麼怎麼自己的兒子一覺醒來就變了樣子。

姜宵也不會在這時候多說什麼,重生的事情這時候說聽她恐怕也理解不了,只能平白多想,他也想說你以後不用擔心,父親走了但還有自己,自己會成為她的倚靠,但比起說那些有的沒的,他更願意用行動來證明自己的改變。

至少,先改變自己成績給她看看。

他乖乖地背着書包上學去了。雖然過了很久,但是姜宵還記得厚林三中的路,離家不遠,走五分鐘就到了,姜宵今天畢竟起床的時候迷糊,他沒帶手錶,就在離校門口很近的時候聽到一陣叮鈴鈴的聲音。

他好久沒做學生了,還沒反應過來,眼睛一直在看周圍的場景,校門口邊上的的早餐攤文具店,眼花繚亂,有種真實而又不真實的感覺。

就在這時候,身後一股風襲來,抓着姜宵的衣領就往前跑。

“宵哥別愣着呀,快跑!鈴你沒聽見啊?”從他身邊跑過來的是個男生,和他差不多高,剃了個平板頭,毛剌剌的像個刺蝟,手裏拿着煎餅拚命往嘴裏塞,“今天開學第一天教導主任守門,賊凶,惹不起他,遲到就完了!”

姜宵猝不及防被他扯着往前跑,在鈴聲結束的最後一秒踏進了學校的門,然後他身邊的男生放鬆下來,在禿頭教導主任的怒目之下高高興興地把最後一口煎餅果子吃完了。

男生叫葉影影,姜宵記憶深刻,是他初中的同桌,也不愛讀書,但是家裏有點錢。

上輩子大約在三十歲的時候,兩個人機緣巧合之下還見了一面,葉影影那時已經是個庸庸碌碌的普通上班族,來柳江出差碰見姜宵,兩個人在街邊攤上吃了一頓燒烤,對方已是講不完的辛酸事,眉宇間都是疲憊,全然不復當時少年模樣。

眼前的同桌明顯正處於中二期,又傻又燦爛,校服不好好穿,強行把領子立起來,感覺這樣很酷的樣子,脖子上戴了個狼牙形狀的吊墜,且葉影影一轉身姜宵就看見他身上穿的校服並不是純粹的校服,背後的大片白色被畫上了一個長着翅膀戴着皇冠的惡魔形狀,平心而論真的畫工不錯,如果不加那八個大字的話。

——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仔細看的話還能在校服的袖子上發現一些錦上添花的小字,大概是心有所感隨意發揮的時候寫下來的。

例如,“學不會愛”這種悲傷抒情的,還有“待我滅世”這種非常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還有其他的例如“呵在這個無情的世界多情地活着罷了”姜宵已經不忍心看了。

他畢竟是個三十多歲男人的內心,看到正經中二病的時候還是一時適應不過來。

但順着看上去,他看到葉影影領子那裏還有四個花字,仔細辨認了之後,發現是“年少可期”。

年少可期。

但願真是如此。

就在他觀察葉影影的時候,葉影影也在觀察他,並且對他這種中規中矩的校服穿着方式非常不滿意。

他強行伸手把姜宵的校服領子立起來了,和自己一樣,因為這樣顯得比較酷,然後遺憾地看着姜宵光禿禿的校服,道:“你媽給你都漂了吧?看你今天看着都不高興了,沒事,我今天給你畫新的,賊酷的那種。”

“不了不了,”姜宵從怔愣里回過神來,當場禮貌三連,把自己的領子按了回去,“我不是,我沒有,真的不用。”

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校服顏色看着是要淡一點,仔細看的話是能看出一點痕迹的,他初三的時候那股要與世界齊毀滅的中二勁與葉影影不相上下,直到再次被生活毒打才回歸正常。

感謝媽把校服漂了,否則他今天會尷尬地出不來門。

葉影影奇怪地看着他,他覺得今天姜宵非常不對勁,說不出來,他就覺得這個人看着和以前不一樣了,有一種說不出的沉鬱感。

接下來的課堂上,姜宵就更不對勁了。

他居然在認真聽課!姜宵是不是腦子被門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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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攻跪求複合可我只想發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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