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人間四月芳菲盡
第七十九章
人間四月芳菲盡
秋開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雍州卧佛寺的。他日復一日站在禪房前面高大的槐樹下,透過狀如傘蓋的密葉看頭頂一點一點的白雲長空,維持同一個姿勢,同一種表情,長久不變。寺院的僧人早已習慣他這種孤僻怪異,也不去管他,只當是失意潦倒之人。沒有人想到他就是令天下人聞風喪膽的“邪君”,不,不是“邪君”,已經是“邪尊”了。
秋開雨的理智漸漸處於崩潰的邊緣。他的心裏養了一條毒蛇,傷人傷己,一天一天地長大,緊緊纏繞住他的身和心,已經不受控制。他覺得靈魂一口一口被吞噬,只餘下悔恨的追憶。追憶,不,他寧願忘記。可是,偏偏精神的絲縷還牽扯着過往的一點一滴,越想忘記越清晰分明,逼得他一點一點沉淪腐朽。他仍然不死心,掙扎徘徊,不肯屈服,他是秋開雨,怎麼能任由感情主宰墮落!可是身處沼澤叢里,越掙扎陷得越深。終於,終於感情還是壓倒了理智。可是,已經遲了,整個人摧枯拉朽一般開始分裂。
掃地的小沙彌一下一下揮舞着掃帚,沙沙沙的節奏聲充滿和諧的韻律。是個年輕人,沒有憂慮,無所顧忌,走近呆立的秋開雨,仰起臉問:“施主,你天天站在這裏,是在等人嗎?”秋開雨驀地心悸,痛得全身發麻,臉色蒼白地看着他。他以為又像往常一樣討了個沒趣,不以為意,拖着掃帚正要走開的時候,秋開雨卻低聲回答:“不,我是在等桃花開。”人,人永遠也等不到了。
小沙彌驚奇地看着他,思慮半天才說:“等桃花開?可是寺里的桃花還要很久才會開呢。山下的桃花比這裏開得早。”秋開雨充耳不聞。小沙彌見他又恢復冷漠的表情,暗中做了一個鬼臉,悄悄地離開了。悔恨、悲哀潮水一般湧上秋開雨的心頭,無孔不入。他發狠也抵擋不了這種深入骨髓的寂寞、空虛。暗的影,黑的夜,血和仇,人和鬼,他被他自己親手毀了。一遍又一遍地追憶,加速秋開雨的毀滅。沒有人毀得了他,除了他自己。
就是在這裏,第一次遇見芳菲,秋開雨不可遏止地重複追憶。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穿過時間的長廊想起來卻一日比一日清楚深刻。
秋開雨剛用計殺了李存冷,並不覺得高興;沒有找到太月令,也不覺得可惜。莫名其妙的情緒,醞釀得連他自己也不甚清楚。他剛剛給潛伏在蕭衍身邊的左雲發出信號,站在寺院裏等他的到來。敏銳地發覺有人慢慢地靠近,這樣特殊的時刻,秋開雨眼中現出殺機。發覺來人絲毫不懂武功,秋開雨的殺意仍然沒有退去。卻聽到來人淺吟“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沖他友好一笑,不帶任何的心機和雜質。秋開雨才發覺身邊的桃花開得這樣熱鬧,雲蒸霞蔚,宛如天上人間。身心一下子從現實里抽離,心情突然好轉。
“好詩。”他稱讚。的確是好詩,最重要的是,來人是真正的文人。這樣的詩句,江湖俠客想冒充也冒充不來。秋開雨放鬆了警惕。他沒有想到,就因為這句詩,埋下了以後糾纏痛苦的根芽。
大約兩年後,他再次見到當年吟詩的人的時候,他早已經忘記此事。得到她的提醒,秋開雨殺她的心反而淡下來。這樣的巧合,他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謝芳菲站在秋開雨的身前,一臉認真地跟他討價還價,要他放過她。沒有驚慌失措,沒有畏懼,整個人顯得生氣勃勃。秋開雨看在眼裏,那是一種叫生命的充滿活力的東西。他有些入神。
半夜他從山下回來的時候,謝芳菲迫不及待地拉着他的衣角問他要食物,神情興奮,全然沒有生疏防備。秋開雨警戒的心軟下來。已經多年沒有人敢不知死活地靠近他,芳菲,對他是這樣莽撞和信任。天還沒有亮,他先等不及,下山去買食物。驚詫於她的才華,着迷於她那種自由的神采,秋開雨的防備漸漸鬆懈下來。可是等她從他身邊溜走的時候,他才發覺自己真正看輕了她。是他太大意了。他及時派人注意蕭府周圍的動靜,可是依然沒有她的蹤影。他記住了謝芳菲這個名字,帶點憤怒,帶點欣賞,另外或許夾雜了某些異樣的東西。
失了一批精良的火器,秋開雨大發雷霆。明月心暗地裏通知他蕭衍會去“雨後閣”。秋開雨事先做好安排。沒想到蕭衍身邊增加了那麼多的隨身護衛,而且緊跟在身邊的還有容情,冤家路窄。沒有十足的把握,刺殺失敗。可是卻見到成為謝朓心腹的謝芳菲。秋開雨有些明白事情的始末,悄悄追蹤上去,再次挾持她,順手拿走“焦尾”,因為她看起來很喜歡,瞪着黑而圓的雙眼一動不動地盯着。十分不滿謝朓,沒有理由,於是打傷他,當作給他的教訓。
謝芳菲病了,病得似乎很厲害,面色緋紅,精神萎靡,有氣無力。秋開雨完全沒有想到這是她的苦肉計,拿了她自己開的藥方去給她抓藥。藥引十分奇怪,自然來到建康最大的藥鋪“養生堂”。掌柜的聽了“酒炒的延胡索和蛤粉炒的真阿膠”,臉色有些變化,看了他幾眼。他一直懸心山崖上的重病的謝芳菲,一時沒在意,不然不會如此糊塗,被人矇騙。
秋開雨見掌柜的有些遲疑,還以為沒有。掌柜的自己進去半天,才找出這兩味藥引。秋開雨親自給她煎藥,弄得滿頭大汗。可是還是有些高興。謝芳菲是不一樣的,獨特的氣質,驚世駭俗的言行舉止,莫名其妙的思想,秋開雨不討厭,反而深以為然,心有戚戚焉。待在空無一人、雲深霧繞的懸崖絕壁上,離現實彷彿有些遙遠,難免淡忘忽視了鮮血和死亡。秋開雨暫時也忘記了某些殘酷,他也有感情,在來不及防備的時候。當然,或許是還沒有意識到他自己也有了感情。
秋開雨從左雲那裏暗中得到火器密藏的地點,當天晚上,水雲宮準備偷襲。明月心看着他,皺眉說:“開雨,你讓左雲負責這次行動,我沒有話說。可是你竟然讓單雄……”秋開雨冷冷地說:“絕不可暴露左雲的身份。這是整個水雲宮的事,不是我秋開雨的事,孰大孰小,單雄分得清。”明月心走到他身邊,靠緊他,嬌聲說:“開雨,這麼重要的事,你竟然要走!你到底有什麼非辦不可的事?”秋開雨一手推開她,眼神帶警告。
明月心識相地沒有再問。秋開雨內心越來越掙扎,有些煩躁地說:“這種事情用不着我親自出手,交給單雄就可以了。”明月心嘀咕:“可是據說收藏火器的地方守衛森嚴,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秋開雨停了一停說:“人手方面我已經做好安排,一切沒有問題。”明月心拉住要走的他,嗔道:“開雨,我們很久沒有見面了。”秋開雨頓了一下,仍舊頭也不回地走了。明月心嘆氣,以為他真的有重要的事待辦,沒有繼續阻止。
秋開雨心煩意亂,不知為何一直想着山崖上的謝芳菲。臨走的時候,她的額頭依然滾燙。山頂霧寒濕重,不知道病情有沒有加重。腳步越來越快。穿過建康一條著名的煙花巷,聞到飯菜的香味。忽然想到謝芳菲這幾天病了,胃口一直很不好。深更半夜,其他的酒樓飯館早就打烊了,當然,除了青樓。於是偷偷溜進去,想起昨天晚上謝芳菲不肯吃乾糧,吵着要喝粥,於是逼着廚房裏守夜的人裝了一大籃熱氣騰騰的清粥小菜,心情很好地扔下一大錠的銀子。
趁夜心急火燎地趕到山腳下的時候,穿過峽道看見一大片折損的花草灌木,還有故意踏得凌亂的腳印,猛地停下來。仔細搜索一番,看見一撮草叢上繫着一塊醒目的白色汗巾。他當然認識。走過去解下來,白色的底面上用紅色的綵線歪歪斜斜地綉了一個“菲”字。輕輕地放入懷中,神思顫動,有些情不自禁。某些無影無形的東西從此在他的血液里流淌,與靈魂融為一體。怔了一會兒,旋身離開,然後潛伏在遠處的暗影里。
天邊的雲逐漸亮起來,一大隊一大隊的人馬井然有序地從山腳下退出來,防守嚴密,人馬無聲。為首的赫然是蕭衍和容情。秋開雨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仔細地想了一通,臉色陰霾,眼中寒光連連。明知道無用,還是來到崖頂,已經人去樓空,唯有清風白雲,空寂清冷。對着空無一人的屋子,伸手從懷裏掏出汗巾,帶着溫熱的體溫,卻微微笑起來。這其中代表什麼,秋開雨這樣的人,不會不明白。他的心從來沒有這樣軟且熱,像是很小的時候冬天裏的陽光暖融融地照射在屋子裏的棉被上。
他打算暫時放開謝芳菲,放長線才能釣大魚。經過定慧寺和左雲接頭的時候看見她,還有容情,十分開心的樣子,秋開雨莫名覺得刺眼,故意在她面前現身,存心破壞,沒有其他的想法。又吩咐左雲暗中盯着她,自然另有一番說辭。沒想到蕭衍竟然捨得派左雲當她的侍衛,更好。聽完左雲的報告,對她越來越覺得驚奇。她竟然幫着陶弘景煉丹製藥,她似乎有各種各樣意想不到的本事。聽到她主動去找謝朓,秋開雨的心情很壞。加上火器又被人動了手腳,秋開雨開始行動。找到蕭遙光,秘密商談陷害蕭衍的計劃。
秋開雨迫切想再見到她,心情一樣煩惱矛盾,可是沒有辦法,以為是擔心太月令的緣故。也許潛意識也知道是自欺欺人,可是不想深究,情況還沒有糟糕到那種地步。等到她發佈北魏即將南下的謠言,秋開雨才意識到她的能耐,不得不出手制住她。開始佩服她的才智和能力。
挾持她,陪她一起吃晚飯。發現她既來之,則安之,應付得很好。還發覺她喜歡喝湯。熱熱地喝下去,也不怕燙,偶爾伸着舌頭還是要喝。喝得滿臉緋紅,額角帶汗,樂此不疲。於是秋開雨讓人做各種各樣的熱湯,總是看她吃飯,有些沉溺。他才發覺原來吃飯也可以這麼有趣。
得到北魏真正舉兵南下的消息,秋開雨震驚得無以復加。首先想到就是謝芳菲。若非有先見之明,事先知曉,怎麼能想到這麼巧合的辦法?驀地想起當日她在山崖上說的那些什麼上天預兆之類的話,感覺她身上始終透着一股神秘和不解,似乎能未卜先知,不敢正視。秋開雨對她開始惱怒,卻又忍不住親近,不由自主。她是一個奇迹,身上潛藏一種魔力,任何人都沒有的魔力,深深吸引秋開雨。和蕭遙光一起使手段,使蕭衍統兵的計劃失敗,改由崔慧景總督三軍。
帶着她乘船前往雍州。一路上她耐不住旅途寂寞,和夥計賭得昏天黑地。秋開雨也不限制她,一笑置之。潛在後面跟着她上了船頭,聽見她說“叢菊兩開他日累,孤舟一系故園心”,臉上是從未見過的凄涼哀傷,連帶自己也覺得有些疼痛。秋開雨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柔軟疼惜,有些控制不住。理智似乎不起作用,整個心和魂被眼前的人牽着走,驀然正視到這個問題,發狠警告自己,開始有意疏遠謝芳菲。可是不是很成功。同處在船上,空間再大也有限,抬頭不見低頭見,難免走神,違背理智。
因為她無意中說選擇待在他的身邊這句話,秋開雨的心情很好,答應她上岸透透氣。看着她和左雲下了船梯,還是不放心,擔心左雲拿不住她,遠遠跟在暗處。卻發覺潛藏在附近滿身殺氣的劉彥奇。剎那間想起水雲宮、魔道、天下,從小就立下的雄心和抱負;還有近日前所未有的反常,沉溺盲目,任性妄為。心寒意冷,嚴重告誡自己。心中的柔情瞬間消失殆盡,血液里的冷酷絕情全部倒流回體內。那是真正的“邪君”,無人不怕,無人不懼。看着劉彥奇打出一掌,拚命無動於衷,勉強做到了。
眼睜睜看着謝芳菲慘然地倒在地上,命懸一線,冷酷絕情的意志開始動搖。原來他還是有心,心也會痛。咬牙立在暗處,想要置之不理,袖手旁觀。就在劉彥奇的影子劍就要刺上她的胸口的時候,費盡心機,終於找到合理的借口——太月令,太月令還在她手上。大鬆一口氣,不失時機地對劉彥奇發出明顯的殺氣。劉彥奇果然逃之夭夭。
看着垂垂危矣的謝芳菲,秋開雨又後悔了。他是令天下人聞風喪膽的“邪君”,為什麼會為一個人的死亡猶豫不決,甚至,甚至難以忍受地痛。秋開雨痛恨起自己,也痛恨謝芳菲,連帶得傷害到她。他不肯耗費功力救治身受劉彥奇陰寒內力的謝芳菲,讓左雲給她服用“冷凝丸”。下一刻又開始痛恨自己,悔恨不已。
秋開雨獨身趕往雍州,他在後悔自責。他好不容易壓抑住這種痛苦,同時,心也被穿透了一半。他不敢再輕易嘗試這種折磨。所以,後來劉彥奇故意行刺謝芳菲的時候,他明知道不可,還是毫不猶豫地出手。他經不起第二次心問口、口問心的自我虐待。一次,一次就已經將他差一點擊毀。
大概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秋開雨的理智和感情一直在進行着長久的拉鋸戰。倒向感情一方的時候,柔情萬種;倒向理智一方的時候,絕情冷酷。越拉越長,長到身心和靈魂不能承受負擔的時候,精神開始分裂,離瘋也不遠了。
秋開雨聽到謝芳菲被救一事,默然無語,眼神閃爍,些微嘆了嘆氣,並沒有責罰左雲。莫名的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扎得緊窒的骨頭一根一根重新活動自如。這樣或許比較好。令他驚異的是,他發覺劉彥奇暗中和蕭遙光來往,且唆動蕭遙光掉轉矛頭反過來對準他,警鈴大響,一路追蹤到雍州,同時也知道謝芳菲和容情已經回到蕭府。心老是飄飄蕩蕩,像水面上流動的落花,一路隨着溪流而去,不肯停下來。蕭遙光大張旗鼓地駕臨雍州,秋開雨卻在蕭府附近徘徊纏繞,或許是受了難得的金子一般的陽光的蠱惑,引誘的人也透明得如夢似幻起來。他知道謝芳菲就在裏面。
站在高處低頭看着地下透過樹葉縫隙灑下的碎碎點點的陽光,明亮溫暖,像她的笑靨,時刻浮在眼前,刻在心裏。沒來由地一陣觸動,簡直等不及,其他的全部拋在一邊,衝動地就要潛進蕭府。這個時候守衛正是薄弱的時候,連容情也不在,千載良機。正要偷溜進去的時候,卻看到東張西望、鬼鬼祟祟的謝芳菲,輕巧地鑽進大街的人群里。看見她臉上無拘無束的奔放快樂,如魚得水。那是一種致命的誘惑,秋開雨永遠都不可能有的生命的極致。着了魔一般跟在她身後,任由感情做主,完全隨心所欲。
看着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追趕小偷,秋開雨有些驚訝。隨即瞭然地笑起來,乖乖地忍氣吞聲,捶手跺腳就不是謝芳菲了。聽到另外幾個同夥聚在一處暗暗商量要給追過來的她一頓好看,秋開雨悄無聲息地解決了這幾個地痞流氓。暗中聽到謝芳菲不明所以,大言不慚地教訓那個小偷,禁不住莞爾一笑。別人偷了她的錢,她不但不憤怒,反而還給別人醫藥費,天底下絕對獨一無二,正如她自己。秋開雨有些哭笑不得。
更驚訝的是聽到她勃然大怒地痛罵“寶瑞通”的掌柜,他今日才見識到女人彪悍衝動起來簡直可怕。謝芳菲對財物一向大方,雖然在意卻不吝嗇小氣,這次這麼緊張,那條鏈子似乎非比尋常。秋開雨聽在耳內,有意無意地卻記在心上。站在門外笑吟吟地看着氣得滿臉泛紅的謝芳菲,亮麗的陽光下將她整個人包圍在光暈里,朦朧綽約起來,隱隱約約,彷彿遠離塵世。臉上反射出透明耀眼的神采,直直地照進他的心裏。秋開雨的手心冒出汗來,一定是冬天的陽光太過溫暖的緣故。謝芳菲看見守候在一旁的他,神情有一瞬間的灰敗頹然,那種光彩眨眼間黯然失色。
秋開雨有些迷惑了,忍不住答應放過她,剛壓下來的愉悅的歡快重新在她臉上流淌不歇,微波蕩漾,輕柔得像天邊雨過天晴的雲彩。秋開雨瞬間陷了進去,心甘情願,帶她到從未有外人踏足的住處。他也不常來,卻是心愛的地方。時值歲尾,竹葉凋零,光禿蕭然,他依舊覺得青翠得發光。圍繞的湖水閃爍着金色的漣漪,波光柔和,倒影深深。木橋底下映着兩人重疊的身影,分分合合。
秋開雨看見她用左手的手背擦額頭上的汗,舔了舔稍微有些乾燥的下唇,大概又累又渴,連帶他也驀地口乾舌燥起來。於是親自煮水烹茶,在晴光歷歷、受了熏染迷醉的午後。茶葉是稀世珍品“大紅袍”,產自福建武夷山九龍窟高岩峭壁上,產量極少,千金難得。水是昔年搜集竹葉上純凈滋潤的雪水。可惜對牛彈琴,謝芳菲直白地說她絲毫不懂茶。那樣坦蕩,理所當然,沒有一絲尷尬自慚。秋開雨不但不遺憾,只覺得心神震蕩,麻麻痒痒,一絲一絲透身而入,浸入心骨。
她大概真的是累了,強撐着眼睛連連打哈欠。秋開雨當然清楚她為什麼這麼容易勞累,故意撇過頭去,有些黯然。心身柔軟的時候不是不愧疚自責的。謝芳菲竟然當他不存在似的伏在桌邊小憩起來,不一會兒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沉睡的時候這樣的安靜美麗。秋開雨情不自禁地走近,那個時候只覺得滿室光華,目不轉睛。微微沉吟了一下,悄悄地點了她的睡穴。俯頭吻她,一點一點滋潤她有些乾燥的雙唇,輾轉來回,輕舔慢吮,銷魂醉魄,欲罷不能。長吸一口氣,猛地站起來,調整了半天的呼吸,才抱她進內室。輕輕放在床上,低頭埋在她胸前。半天,逃難一般逃出去了。他簡直沉溺得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