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第六十六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第六十六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仔細看了看,然後遞給容情,笑說:“這個東西,可費了我許多的唇舌。大師開始的時候怎麼都不肯給,後來我找了借口,對大師說小文萬一有什麼事也好應急呀,他猶豫了半天才給了,又千叮嚀萬囑咐地說,不要再當金瘡藥用了,我連連保證,大師看起來還是一臉的心痛。”謝芳菲想起這件事,不由得笑起來,陶弘景對她真是沒得說。

容情接在手裏,見封口是密封的,於是問:“這是什麼丹藥?怎麼這麼貴重,封口也是封着的。”謝芳菲解釋說:“到底有什麼功用,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知道蕭鸞的病吧?他本來快要死了,就是靠這個吊命撐了幾天。我曾經笑稱大師和閻王爺作對,將來閻王爺是不會放過大師的。大師告訴我,封口一旦打開,必須立即服用,不然藥效很快就會消失。”

容情瞭然地點一點頭,說:“世界上居然還有如此神奇的藥物,只有陶大師這樣傑出的人物才煉製得出來。這麼珍貴的藥物,給我豈不是太可惜了。芳菲還是自己留着吧。”

謝芳菲忙笑說:“我留着有什麼用,放在抽屜里發霉嗎?你還是拿着吧。放在我這裏,說不定打壞了。告訴你一件好笑的事情,這個丹藥還有個名稱,叫什麼‘善勝’,大概說的就是善有善報的意思。我見大師珍而重之,小心翼翼的樣子,心裏好奇得很,死命纏着他。大師被我吵得不得安寧,終於給了一粒將我草草地打發了。其實這個什麼‘善勝’,我不怎麼成心想要。之所以會要,全是因為陶大師十分重視的緣故。回頭想一想,心理上實在有些變態。”

容情微笑說:“這倒是小孩子的心理。小文明明不喜歡吃餛飩,看見大街上別人吃得香,吵着要,要了又不吃,只好送給另外一個小孩吃了。”謝芳菲被他說得紅了臉,微嗔說:“容情,我倒成小文了。”容情見她有些窘,笑而不語。謝芳菲對陶弘景來說,和小孩子也差不多。

謝芳菲將容情遞迴來的瓷瓶往他懷裏一塞,笑說:“既然可以救命,自然也可以療傷,你趕緊吃了吧。”容情嘆氣說:“真是委屈了這粒神丹,大材小用。”謝芳菲笑說:“什麼委屈了,你傷好得快,什麼都值了。”容情沒有再推辭,將瓷瓶小心地收進懷裏。

這時候丫鬟牽着小文一步一步地走進來。小文剛跨過門檻,不顧一切地猛地撲到謝芳菲的懷裏,蹭來蹭去。謝芳菲抬起他的臉,見他左臉上擦破了皮,有些紅腫,已經上了葯,於是問:“小文的臉怎麼了?”在旁邊的丫鬟有些惶恐地說:“小姐,昨天夜裏小少爺忽然驚醒過來,哭鬧不休,吵着要見你。你正好不在,小少爺不肯罷休,自己爬下床來。我趕緊從後面扯住他,一個不小心,撞到床柱子上。就這樣,一直折騰到天亮,小少爺才睡了,現在剛起來。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的,小姐,小少爺昨天晚上實在鬧得凶,從來沒有這樣徹夜哭鬧過。”

謝芳菲點了點頭,沒有怪罪她,低下頭對小文說:“小文剛起來,餓不餓?”小文見到謝芳菲,安靜下來,點頭說餓。謝芳菲吩咐了幾句,讓丫鬟帶他出去吃飯,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的事情。秋開雨,終究是走了。

容情見她神色頃刻間有些異樣,情緒低落,試探地說:“芳菲,你怎麼了?心裏不痛快嗎?”謝芳菲搖頭,說:“昨天晚上,小文鬧得這麼厲害,一定是心裏不安的緣故。小孩子的心思最靈敏的,他們可以看到許多大人看不見的東西。”容情沉吟了一會兒,說:“芳菲,你被秋開雨抓走之後,我很痛苦自責。我居然眼睜睜地看着你被抓,無能為力。芳菲,幸好你回來了,什麼事都沒有,幸好你回來了。”

謝芳菲看着他,微笑着說:“容情,你為什麼要自責,這跟你有什麼關係。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錯,咎由自取。”放在身上的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聲音有些顫抖。容情搖頭,聲音低沉地說:“秋開雨喪心病狂,我真擔心他會殺了你。萬一你遭了毒手,我想都不敢想。聽到你安然無恙的消息,我像是重新活過來一樣。芳菲,你能明白嗎?”謝芳菲點頭,說:“我當然明白。容情,不要再想了,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嗎?不,完全不是這樣的。

容情不知道謝芳菲究竟是怎麼回來的,他也不打算問。她和秋開雨之間的事情,容情從來沒有過問過。謝芳菲陪着容情出了後院,才折返回來。迎頭碰到王茂,王茂看着容情走遠的身影,嘆氣說:“容情總算恢復過來了。芳菲,容情對你,我們都看在眼裏,我們是贊同的。”謝芳菲抬頭,有些吃驚地看着王茂,沒想到王茂也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低頭不語。

王茂邊走邊說:“昨天你被抓之後,容情簡直是瘋了。身上、臉上滿是血跡,還要不顧死活地出去找你。暴風烈雨,什麼都看不清楚,怎麼找!撞到秋開雨那魔頭手裏,還不是死路一條。不論我們怎麼勸阻,他就是不聽。沒有辦法,讓一個武功高強的侍衛趁他重傷,點了他的昏穴才制止了他。我們正在發愁,總不能一輩子這樣制住他吧。幸好你回來了,才敢將穴道解開。芳菲,這樣的深情,你怎麼能視而不見呢?”

謝芳菲聽的停下腳步,只知道說:“容情,他,容情,他……”王茂拍着她的肩頭說:“芳菲,我知道你暫時還忘不了秋開雨。你這種死性子,我們所有人都知道。可是你和他,這是絕對不可能的。總有一天,你會忘記的。芳菲,你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人總要活下去,你總要為你自己考慮考慮。”說完,獨自走了,留下謝芳菲一個人。

謝芳菲震驚之下,心緒煩亂,四面八方都堵着,透不過氣來,迷迷糊糊地又來到容情的住處。獃獃站在外面,既不敲門也不離開。自己早就瘋了,沒想到連帶着容情也瘋了。站了半天,低低地嘆了一口氣,有什麼可說的呢,自己什麼都說不了。一步一步,又慢慢地走開。

容情隱隱約約聽到一聲嘆息,心裏有些好奇,推門出來,見到還未走遠的謝芳菲,連忙喊住她,走過來笑說:“既然來了,為什麼又走?”謝芳菲“哦”了半天,才說:“我怕你正運功療傷,打擾到你。”容情笑說:“沒有,還沒有開始運功。有什麼事,我們進去說吧。”容情意外發現謝芳菲的到來,滿心滿眼裏都是高興。

謝芳菲連忙說:“我沒有什麼事,不用進去了。”說完立刻覺得自相矛盾,連忙找了個借口補充說:“我只不過來問一聲,你葯服了沒?原不是什麼事情,問完我就走。”容情拿出懷裏的瓷瓶,笑說:“還沒有呢。既然來了,還是進去坐一會兒吧。”謝芳菲也是這麼想,跟着他進去了。

謝芳菲喝了一會兒茶,下定決心,有些艱澀地說:“容情,昨天你不該出去找我,萬一出了什麼事,你叫我怎麼對得起你。”容情愕然了一下,沒想到謝芳菲是為了這個來找他的,安慰她說:“你看我,不是沒事嗎?大家都出去找你,我跟着出去也沒有什麼不一樣。”謝芳菲有些煩躁,忽然大聲地說:“怎麼會一樣!你傷得這麼重,差一點就死了。”意識到失態,稍稍停頓了一下,接著說,“我本來是來勸你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情的。你這樣對我,可是我,我又是怎麼對你的,我不值得。現在看來,你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容情,你不能再這樣,我會擔心你的。”

容情終於明白謝芳菲說這些話的原因,因為擔心他才來找他,笑着說:“芳菲,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謝芳菲有些執拗地說:“不,容情,你不能再這樣不顧惜自己,不能再這樣。我會內疚,會不安,會擔心。”容情點頭說:“好,以後我一定顧惜自己,不要再擔心了。”謝芳菲聽了容情的承諾,還是不安心。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黑暗中的那扇門,怎麼都找不到。一頭撞了進去,怎麼都出不來。心裏萬般的焦急,可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派往郢州勸說蕭懿的張弘策回來了,對着蕭衍嘆氣說:“我帶着大人的書信前去,蕭長兄看了,對我反而冷淡起來。我費盡唇舌,反覆勸說,告訴他蕭寶卷昏庸無能,殘虐好殺,寵信佞臣,大臣里多是趨炎附勢之輩,安尊享受之徒,這樣的朝廷,根本就不值得效忠。如今六貴臨朝,爭權奪勢,鈎心鬥角,必出大亂,蕭寶卷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君臣相互猜忌,大難遲早臨頭。可是蕭長兄一句也聽不進去。”

謝芳菲在一邊說:“張大人,動之以理還不行的話,就曉之以利好了。”張弘策仍舊嘆氣說:“什麼辦法都用盡了。我甚至提醒,蕭長兄和大人兄弟倆如能同心協力,雍州和郢州聯合在一起的話,就可以形成一道堅固的戰線。郢州控帶荊、湘,西注漢、沔;雍州城高池深,兵強馬壯,虎視其間,可以觀天下;對外用兵,進退自如,攻守得當,還怕蕭寶卷做什麼。又用大人的話勸誡他‘世治則竭誠本朝,時亂則為國剪暴,可得與時進退,此蓋萬全之策。如不早圖,悔無及也’,不等我說完,蕭長兄竟然將我驅逐出來,說如果不是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早就將我推出去斬首示眾了。我沒有辦法,只好回來了。蕭長兄也太頑固不化了。”

蕭衍說:“弘策兄不用自責了。大哥的脾氣我最清楚不過,要他舉兵起事,確實難比登天。他這一番忠心固然可貴,可是君既不是君,臣再做下去,也不是臣了。他始終想不通這一點。我只擔心,將來,蕭寶卷不會放過他。”

蕭衍先前召回建康的諸位兄弟,共商大事,只有蕭偉和蕭憺來了,並帶來了建康最新的消息。蕭衍設了一個小型的宴會為他們接風洗塵。酒過三巡,蕭偉先嘆氣說:“我找到其他的兄弟商量棄官歸雍的事情,他們都認為三哥實在多慮了。蕭寶卷雖然糊塗無能,只知道吃喝玩樂,可是還沒有到任意妄為、濫殺無辜的地步。離開京城到偏遠的雍州,猶如貶謫,都不願意放棄做京官的機會,不肯離開建康。”

蕭衍搖頭說:“他們怎麼這麼糊塗!到底是命重要還是權勢富貴重要?蕭寶卷心性兇殘,雍州的事情遲早會知道的。虎狼之側怎麼能安心入睡呢!”蕭偉無奈地說:“任我說破嘴皮他們都不肯歸雍,認為我在危言聳聽,動搖人心。其實,建康暗地裏波濤洶湧,不只是六貴,如今還多了一個新貴。”蕭衍“哦”的一聲看着蕭偉,有些吃驚,問:“究竟是哪個大臣,竟然能成為蕭寶卷的新貴?”

蕭憺搶着說:“不是什麼大臣,只不過一個媚主取上的弄臣罷了。此人叫吳有,蕭寶卷還是太子的時候就跟在身邊,什麼都不會,只會一味的教蕭寶卷吃喝玩樂,卻深得重用。蕭寶卷對他的提議可謂言聽計從。現在建康宮裏的人都穿上他做的雜耍的戲服,簡直是天下的笑話。歷史上有穿戲服的皇帝嗎!甚至整個後宮全都是穿戲服的妃嬪!自古以來,有未有過的荒唐事。”

謝芳菲聽到吳有這個名字,心驚膽戰。蕭偉接着蕭憺的話說:“事實恐怕不只是這樣。這個吳有能夠長久的取得蕭寶卷的寵信,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如今看來,頗有計謀。蕭寶卷被六貴壓製得不得動彈,只有唯唯諾諾,聽命於六人的分。據說就是這個吳有獻計,首先將膽小怕事、聽人穿鼻的尚書令徐孝嗣震懾住,使得他乖乖地對江浙增稅一事沒有任何的異議。眾人看到這種情況,自然不敢多話。蕭寶卷見收服了朝臣的輕視之心,更加放肆,朝廷大臣動不動就鞭打處死。現在人人自危,不知死所。”

謝芳菲在一旁暗自尋思,蕭偉口中的這個吳有不論是秋開雨的替身,還是原本就是秋開雨假扮的,和他的野心都有極大的關係。他在多年前就埋伏下這麼一着暗棋,為的就是操控登基稱帝的蕭寶卷。

蕭衍問:“朝中六貴難道就任由蕭寶卷如此胡鬧?”蕭偉說:“當然不是。聽說尚書右僕射江祏曾經屢勸不止,有些大臣甚至死諫,可是蕭寶卷不但恍若未聞,反而變本加厲。”

吉士瞻當下問:“是不是朝中的大臣對蕭寶卷多有怨憤?”蕭偉遲疑了一下,緩緩點頭,說:“多數元老大臣對蕭寶卷都心懷不滿,認為他如此胡鬧,簡直不成樣子,有失皇家體統。”

吉士瞻又問:“六貴的關係也像外界傳聞的那樣不和嗎?”這次是蕭憺回答:“豈止是不和,簡直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們手下的人經常大打出手,上面的人心生怨恨,也不阻止約束,每天都有傷亡,大家都不敢管。”

吉士瞻笑說:“蕭寶卷人心背離,必有圖謀不軌的人。只要牽一牽線,由得六貴你爭我斗地打去。我們坐山觀虎鬥,佔盡便宜。”

王茂問:“如何牽一牽線,吉大人也說清楚呀。”謝芳菲也頗感興趣地看着他。吉士瞻笑說:“我得到消息,始安王蕭遙光和侍中江祀近日來往密切。蕭遙光這隻老狐狸最近動作頻繁,看來又有所行動了。我們可以趁機挑撥另一方,任由他們爭得頭破血流。”王茂皺眉說:“挑撥另一方?”

吉士瞻解釋說:“蕭遙光既然和江祀勾結在一起,其他的託孤大臣一定心有不忿,我們只要讓人提醒他們江夏王蕭寶玄的存在就可以了。”

蕭衍笑着說:“如此妙計,好極!不費一兵一卒,瓦解心腹大患!我們只要派個人去點頭,右僕射江祏自然知尾。水到渠成的好事,豈有不做的道理。最後,不論是蕭遙光、蕭寶玄還是蕭寶卷取得勝利,於我們只有好處。等建康斗得一塌糊塗、人心惶惶的時候,就是我們出手的時候了。”眾人一起笑起來。

謝芳菲一整天都有些恍惚,精力集中不起來,聽到眾人在閑聊蕭寶卷的大婚,錯愕地問:“王如韞真的嫁給蕭寶卷了?”蕭憺對謝芳菲這個“義妹”倒不排斥,大概是因為年齡相近的緣故,率先說:“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芳菲姑娘為什麼這麼驚訝?”

謝芳菲呆立半晌,才黯然地說:“親耳聽到,還是不敢相信。王如韞,她這樣美好的人,實在不該嫁給蕭寶卷這種人渣。只可惜如此命苦。”蕭衍在一邊解釋說:“王小姐以前還在閨中的時候和芳菲是很好的朋友,兩個人關係十分密切。”蕭憺點頭說:“王如韞嫁給蕭寶卷確實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糟蹋了。聽建康宮的人說,蕭寶卷對她十分不好,連王家也不讓回。可憐高門士族的千金小姐落得這樣的下場。”

謝芳菲更加沒有精神,垂首坐在席上,無精打采,默然不語。蕭衍見她雙頰帶赤,眼神無光,關心地說:“芳菲,你身體不舒服的話,還是先回去休息吧。”謝芳菲一大早就覺得頭昏沉沉的抬不起來。中午稍好一點,便沒有放在心上,沒有想到這會子疼得簡直受不了,大概受了些刺激。聽到蕭衍這麼說,勉強站起來,告罪一聲,就要離開。

蕭衍說:“芳菲,你先坐一會兒,我派人去叫容情,讓他送你回去吧。天黑路滑,你身體又不舒服,當心一點也是應該的。”早有人叫容情去了。

謝芳菲卻清醒了一些,苦笑地想,整個蕭府的人都想將自己和容情湊在一塊兒,連蕭衍也這樣。居然當著眾人的面讓容情來接自己,明確地表了態。謝芳菲煩躁起來,頭越發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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