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美人如玉劍如虹
第七章
美人如玉劍如虹
竟然是當日在店鋪里阻止秋開雨濫殺無辜的“天乙老道”的高徒容情,不知他為何竟會跟着蕭衍。謝芳菲在蕭衍身邊的日子也不短了,卻從未見過他。自覺失態,見眾人眼光都聚在自己身上,尷尬一笑,此事說來話長,索性什麼都不說,也懶得解釋,聳聳肩在謝朓旁邊坐下。
明月心笑問:“芳菲公子,你和容公子似乎是故人呢。”轉頭問容情,“容公子,你說呢?”容情沒什麼表情地否認:“明月小姐,在下從未見過芳菲公子。”明月心輕蹙娥眉,說:“哦?那芳菲公子剛才見了容公子為何大吃一驚?我十分好奇呢。”謝芳菲一時間無言以對,見謝朓也在懷疑地看着自己,只好硬着頭皮說:“這容公子眉眼間倒像足了在下的一位故人,因此心生感慨。”心中暗嘆,老套啊老套,說謊也沒有扯一個像樣點的說,鬼才會相信。
蕭衍哈哈一笑,說:“哦?這麼巧合?世間長得像的人也不是沒有,說起來也沒什麼奇怪的。”一語帶過,“來來來,芳菲公子,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便是天乙道長的得意傳人容情容公子,武功高強,俠義心腸,名滿天下。”
容情忙謙讓:“蕭大人言重了,實在不敢當。在下只不過略懂皮毛,哪稱得上武功高強!”不驕不躁,仍舊一派從容瀟洒。謝芳菲心中暗嘆:果然是翩翩濁世佳公子。不懷好意地想,武功高強,為人正直,長得又是這麼俊俏,不知道有沒有欠下些什麼風流孽債,不然可惜了這麼一副好相貌。
明月心在一邊抿嘴笑說:“哦?那芳菲公子的這位故人是否也像容公子這般卓爾不凡呢?”這話說得頗為曖昧,引人遐想,名妓本色自然而然流露出來。其他人聽得這話都不由得會心一笑,容情聽了,微微有些尷尬。
謝芳菲心裏有些討厭明月心自以為是的俏皮話,當即沉下眼,冷冷說:“可惜在下的這位故人早已在戰亂里去世了。”亂世里,多的是生離死別,陰陽兩隔。明月心一臉不安地看着謝芳菲,低聲道歉:“對不起,芳菲公子,惹起你的傷心事了。”
謝芳菲朝她勉強一笑,感嘆說:“誰叫他生在亂世里,也只好怪他自己時運不濟,命途多舛,明月姑娘不用介懷。”謝朓在旁邊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低聲說:“不用難過了。”謝芳菲無法,只好繼續假裝,將錯就錯,露出哀思。
蕭衍笑着轉開話題:“說起來,容情向來不涉足這類的風月場所。這次若不是因為在下,他也不會跟着來。明月姑娘,你今晚可要好好招待容公子啊。”
明月心眼波流轉,剎那間艷若桃李,輕笑:“那自然,來者是客,明月豈敢怠慢。不如今晚就由我彈奏一曲,以助酒興如何?”
眾人聽得精神一振,拍手叫好。蕭衍有些激動地說:“好極。明月姑娘的琴藝恐怕天下都難有出其右者。姑娘今日肯親奏一曲,實乃意外之喜,蕭某今日耳福不淺,必定洗耳恭聽。”
連謝朓也笑着說:“自從半年前得聞明月姑娘的仙曲,至今猶餘音繞梁,不絕於耳。沒想到今日還有此機緣,實是喜出望外。”
謝芳菲見眾人如此推崇明月心,不由得坐直身體,正色想:當真這麼厲害?那還真的沒有白跑一趟。
明月心一笑,宛如百花齊放,不可逼視。命人取過琴來,通體雪白,冰肌玉骨,沒有一點雜色。蕭衍說:“明月姑娘的這把玉琴蕭某早有耳聞,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明月心轉頭對謝朓說:“謝公子,聽聞府上珍藏有古琴‘焦尾’,不知明月心可有這個福氣一睹真顏?”
謝朓歉然說:“不錯,謝府確實珍藏有‘焦尾’,不過卻沒有藏於在下的府邸,有心亦無力,恐怕要叫姑娘失望了。”
明月心滿臉失望地說:“那真是不巧。”
謝芳菲再白痴也聽過“焦尾”的大名,十分吃驚,連忙低聲問:“你們家真的藏有‘焦尾’?”嘖嘖稱奇。“焦尾”乃東漢著名文學家、音樂家蔡邕親手製作的一張名琴。據說蔡邕在“亡命江海、遠跡吳會”時,曾於烈火中搶救出一段尚未燒完、聲音異常的梧桐木。他依據木頭的長短、形狀,製成一把七弦琴,果然聲音不凡,世所罕見。“焦尾”以它悅耳的音色和特有的製法名聞天下,為古琴中的珍品,萬金難求。謝朓只是一味地笑而不答。
像謝家這麼一個數百年的世家大族,藏有一些稀世奇珍也不足為奇。“焦尾”這樣的絕世珍品自然是由謝家的族長收藏着,所以明月心也沒有再多說什麼,焚香凈手后開始彈奏。開始時宛如空山清風,枝動葉搖;然後突然聞得泉水叮咚之音,清脆悅耳;轉到中間,百花齊放,百鳥爭鳴,心神為之飛揚;最後猶如有鳳來儀,百鳥朝鳳,像是翱翔於碧海晴空之上,一洗塵俗之氣。
像謝芳菲這樣一個對音律一竅不通的人也覺得明月心彈得可以和《梁祝》媲美了,她生平對古典音樂的最高欣賞水平也就是《梁祝》。聽完后感覺如六月天飲冰水,通體舒暢,心情甚好。
一曲彈完,蕭衍感嘆:“明月姑娘對音律的掌握可謂盡善盡美,很難挑出瑕疵。蕭某自己對音律一向頗為自負,今日一見,甘拜下風。”蕭衍精通音律,填詞作曲,一向引以為傲的事,亦是此中高手,卻對明月心如此佩服,可見此曲確實不凡。明月心的琴藝不說空前絕後,至少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謝朓猶自如痴如醉,心神明顯不在此處,似乎還沉浸於剛才的空山餘音里,不能自拔。
明月心輕按琴弦,以袖拂拭琴身,甚是珍惜,半晌,才命人好生收起來。轉眼一笑,脆聲問容情:“不知容公子對此曲有何看法?”
容情淡笑說:“明月姑娘彈奏的當是古曲《水雲散》,其中轉折跳躍處銜接得毫無破綻,雖然是古曲,技藝這樣嫻熟的,在下也還是頭次得聞。姑娘在這方面的天賦,只怕很難有人能超過。”
明月心顯然很高興,笑說:“多謝容公子讚賞。聽容公子這番話便知公子也是箇中高手,獻醜了。”謝芳菲心裏“哦”的一聲,原來彈的曲子名字叫“水雲散”,這曲子名字很別緻呀。不等她想完,只聽得明月心轉過身來問她:“芳菲公子不知有何高見?”明月心倒是真心誠意向她請教。
“啊?”謝芳菲忙不迭地轉頭看謝朓,見他一臉鼓勵地看着自己,俯過頭來悄聲說:“不要緊,將自己的看法說出來就是了。”眾人的眼光也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一時間成為眾矢之的,吸了口氣,不得不支支吾吾硬着頭皮說下去:“明月姑娘的琴藝當然是很好,嗯,嗯,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盤,清脆悅耳。生平從未聽過,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不但是明月心動容,連其他人也都驚訝地看着謝芳菲,容情抱拳說:“沒想到芳菲公子不但精通音律,而且才情敏捷至此。容情有禮了。”謝芳菲尷尬地只會說:“過獎了,過獎了。雕蟲小技,不足掛齒。”背上全是冷汗。
明月心收起輕視之心,高興地說:“原來芳菲公子才華橫溢,卻是深藏不露,怪不得能和謝公子成為朋友。剛才若有怠慢之處,還請見諒。下次若還來的話,明月心一定竭誠招待公子。”
蕭衍微笑:“芳菲,你得明月姑娘這番盛情特別招待,不知要羨殺多少建康的王孫貴族。”眾人都笑起來,分賓主坐好,酒菜上來,推杯換盞,瓊漿玉液,說不盡的旖旎熱鬧。又有歌舞表演,滿室鶯聲燕語,更是將氣氛推向高潮。怪不得許多人在此處流連忘返,夜夜笙歌。
酒足飯飽,已是半夜時分,眾人在“雨後閣”的門前道別,蕭衍在容情和眾多護衛的護持下率先乘車離去。看來蕭衍果然聽從謝芳菲的建議將隨身護衛增強數倍,更有容情這個高手在一旁護駕,安全自然無虞。
謝朓臉色潮紅,微有醉意,斜睨謝芳菲笑說:“好了,今天你呢,船也遊了,青樓也逛了,連曲子也聽了,我們是不是也該回府了?”謝芳菲嘿嘿笑兩聲,說:“當然當然,乘興而來,盡興而歸,自是人生一大樂事。”扶着他就要上車。
謝朓卻不動,口齒不清笑罵:“就你恁地廢話連篇。夜色這樣好,我們今晚慢慢走着回府吧。讓護衛們遠遠地跟着就是了。”說著率先往前走去,腳步有些不穩。謝芳菲忙上前扶住他,謝朓卻甩開她,逞強說:“我沒事,清醒着呢,風吹一吹就好了。”
謝芳菲由他大走“之”字步,有一下沒一下地跟在後面,沒話找話說:“謝府藏的古琴‘焦尾’到底什麼樣?是不是尾部真的燒焦了?”
謝朓停下來,看着她笑說:“你真的就只是這麼好奇它有沒有燒焦?也不問問它到底是不是像傳說中那麼好。”
謝芳菲咳嗽一聲,掩飾尷尬,正色說:“這是大多數人心中的想法,我只是代表他們提出來而已。你說,琴尾是不是真的留有焦痕?這種百聞不如一見的稀世珍奇,大家都很好奇嘛!”
謝朓本有三分醉意,一聽她這麼好奇,大手一揮,搖頭笑說:“既然這樣,回府後就讓你瞧一瞧。”
“什麼?”謝芳菲猛地停下腳步,不可置信。
謝朓用手敲了一下她的額頭,笑說:“怎麼?你不想瞧?”
謝芳菲不解地問:“可是剛才明月姑娘想瞧,你不是還對她說‘焦尾’不在你府上嗎?”她以為謝朓逗她玩呢。
謝朓一本正經地說:“‘焦尾’這麼珍貴的東西哪能說讓人看就讓人看呢,自然是找個借口打發呀。”
謝芳菲看着謝朓,心想這算不算是在討好自己,看來謝朓對自己確實不一般。一臉雀躍地看着他。
謝朓抬眼說:“你今天在席上說什麼‘大珠小珠落玉盤’,什麼‘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真是精彩絕倫,讓人刮目相看,所以一時高興才讓你瞧‘焦尾’的。”
謝芳菲汗顏,不敢接話,只默默地隨他走進內室。謝朓環顧左右,又叫來一批侍衛,仔細吩咐。謝芳菲有些不耐煩,催着他說:“好了,好了,侍衛們都在外面嚴密守護着呢,保證連一隻蒼蠅也飛不進來。現在快把‘焦尾’拿出來吧。”滿心的急不可耐,連呼吸都不由得緊促起來。
謝朓神情嚴肅,走到裏面書閣的後面,也不知動了哪裏,謝芳菲只聽得一陣機關開動的聲音,謝朓推門進去,然後再也聽不到一點聲息。心情莫名地緊張起來,不敢大聲出氣。才過了一會兒,卻像有一個時辰那麼久,謝朓輕手輕腳走出來,手上抱着一把古琴,看不清樣子,上面套着琴套子。
謝朓笑說:“今天你可看仔細了,費了我多少工夫。以後恐怕很少有這種機會了。”小心翼翼地拿下琴套子,如奉珍寶,生怕有所損傷。琴身通體古雅,年代久遠,似乎散發出淡淡幽香,幾不可聞,一看就知道是前朝的遺物,琴弦的尾部果然有火燒過的痕迹,很淡,不仔細分辨,不容易發現。
謝芳菲睜大眼睛,來回細看,好半天,嘿嘿笑說:“說實話,我實在看不出這把天下聞名的古琴到底好在哪裏……跟別的琴好像沒有多大分別嘛,還不都是一樣的……”話還沒有說完,忽聞得身後有風聲,異變突起。
桌上的古琴還來不及抱起,轉眼間已經落到來人的手中。謝芳菲駭然看着像是突然從地獄裏升出來的黑色幽靈,大驚:“秋開雨!”又驚又怒,氣得說不出話來。冤家路窄,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謝朓看着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秋開雨,身上穿着緊身夜行衣,卻沒有戴頭罩,露出冷峻的五官,眼神睥睨,手上正撥弄着琴弦,意態閑適,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臉色一變,終是臨危不亂,立即從憤怒中恢復過來,冷聲說:“不管你是何人,把琴放下,我可以保你安全無虞地離開。”
秋開雨看都沒看他,二話不說,反手封住謝朓身上的幾處大穴,似笑非笑地說:“謝公子,你還是安安靜靜地坐着歇一會兒吧。”轉頭對謝芳菲挑眉笑說,“芳菲姑娘,別來無恙乎?上次為何不告而別?秋某可想念得緊呀。”
謝芳菲恨恨地說:“如果秋宮主永不出現的話,我自然好得很!”咬牙說,“秋開雨,你費盡心機,到底想幹什麼?”
秋開雨依舊笑說:“哦,那秋某可就對不住了,還請芳菲姑娘到府上做客,秋某一定竭誠招待。”又轉頭對謝朓說,“謝公子,還要勞煩你親自送我們一趟了。”押着謝朓大模大樣地走出來。謝府的眾多侍衛因為謝朓在他手上,有所顧忌,全都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一手挾持謝朓,一手押着謝芳菲施施然出了謝府。
謝芳菲心念電轉,暗嘆一口氣,無奈地說:“秋宮主,你要對付的人是我。現在可以將謝公子給放了吧?”
“芳菲姑娘,你對這姓謝的公子哥兒不錯啊,有情有義。”不咸不淡地說完,臉色一沉,用力將謝朓往前用力一送,勢若閃電。謝朓猛地跌在侍衛身上,唇色蒼白,面無人色,噗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始終沒有睜開眼睛,也不知是死是活。
謝芳菲擔憂地看着他,心裏一急,回頭瞪着秋開雨恨恨地問:“姓秋的,你到底把謝公子怎麼樣了?”
“放心好了,他還死不了。”只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落在秋開雨手中的人,從沒有完璧歸趙的。謝芳菲可以說是一個意外。
謝芳菲強自按捺下怒氣,吸了口氣,冷靜地說:“秋宮主,這似乎不是你一貫的作風。你何苦為難謝公子?他於你沒有半點利益上的衝突,況且得罪整個謝家並不是明智之舉。”
秋開雨忽然瞪着謝芳菲,眼神轉冷,面無表情地說:“秋某的事自有分寸,就不勞芳菲姑娘操心了。”聲若寒冰。謝芳菲頓覺莫名其妙,剛才不是還談笑自若嗎?現在怎麼說變臉就變臉?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話又惹得這個魔頭魔性大發,當下也聰明地不再說話。
秋開雨也沒有出聲,挾着謝芳菲一路飛檐走壁,逢屋過屋,如騰雲駕霧一般。謝芳菲心裏竟然沒有半點害怕的感覺。暗自苦笑,看來已經習慣了秋開雨的挾持。等她睜開眼睛,又是上次的空山絕頂,懸崖峭壁之上,不由得嘲諷:“果然是舊地重來。”自發地找了個座位坐下來,主動地倒了杯茶,喝了一口,說:“秋兄,不知你是從什麼時候就跟上我們了?是回謝府的路上還是早就埋藏在房間裏?”
秋開雨冷“哼”一聲:“現在不是‘姓秋的’了嗎?”
謝芳菲愣了一下,忙說:“一時失言,一時失言而已,那自然是氣話。秋兄,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千萬別當真。”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
秋開雨頓了一會兒,竟然回答她的問題:“不是,從‘雨後閣’開始,我就一直在附近。”
謝芳菲拿茶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很明顯,秋開雨真正的目標不是自己,而是蕭衍,所以一直潛伏在“雨後閣”某個隱蔽的地方。只不過見蕭衍護衛加強,兼有容情護在一旁,難以得手,所以轉而對自己下手。果然是流年不利,不宜出行啊,這分明是自己死乞白賴招來的飛天橫禍,自己怎麼就這麼倒霉呢,出個門都會碰到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