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同居
凌晨一點。
緊閉的眼赫然睜開,眼裏一絲睡意都沒有,律風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打開枱燈,翻身坐起,翻開了床頭柜上的書。最近幾年,他的睡眠時間雖然變少了,但是質量很高,基本上是只要閉眼就能睡着,但是今晚不同,他在床上輾轉反側接近兩個小時了,依舊沒有睡着。
明天,從明天開始,南遇就將搬進來了,就像十年前一樣,他們又住在了同一個屋檐下,一起吃飯,互道晚安。她就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不必錐心刺骨,不必患得患失。
從此以後,他每天下班回家,都會有人等候,就像自己小時候一樣。
第二天下班。
南遇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其實也沒什麼東西,拖着箱子站在律風的公寓前,深吸一口氣,然後拿出鑰匙,輕輕地打開了房門。
家裏自然沒有人。
整個房子空空蕩蕩的,沒有一點煙火氣,似乎除了簡單的必需品,什麼多餘的物件都沒有。
她的東西並不多,全部放到次卧都沒有放滿。收拾清楚之後,南遇輕輕地推開主卧的門,深色的床單被套,床頭柜上還放着一本敞開的書,衣櫃裏,左邊是清一色的白色襯衣,右邊是同款同色的深色西裝。
南遇拿起一件襯衣的袖子,輕輕的聞了聞,一股律風的味道撲面而來。
他們終於,真真正正地在一起了。
預見未來。
員工們都已經下班了,就剩下律風辦公室的燈依舊亮着。
律風再次看向時間,已經晚上七點了,南遇應該已經搬進去了。不知道現在她在幹什麼?她終於……站到了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可以日日看見,不用時時思念。
在塵離第三次借口工作,卻又什麼都不說地站在自己對面,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后,律風終於放下筆:“你還沒走?有事?”
“奇怪啊奇怪。”塵離摸着下巴,似乎要在律風的面上盯出個洞來。
律風繼續低頭工作:“門在那邊,走好不送。”
“別啊。”塵離一臉八卦地坐在律風對面,“今天整個公司可是傳遍了,說律總今天心情很好。”
“是嗎?”律風頭也未抬。
“是。”八卦婦男點了點頭,“你最近,不對,你一直都是冷冰冰的一張臉,看見誰都彷彿人家欠你幾百萬,今天居然主動和員工打招呼了,有沒有?”
好像……是有。
“還有,你今天居然破天荒地說請大家吃飯。”
“什麼叫破天荒?以前大家加班或者項目結束時,我也經常請大家吃飯。”
“吶吶吶,你自己也說了,‘大家加班或者項目結束’,可是,今天是什麼日子?今天什麼日子也不是啊。”塵離往前靠了靠,“你一向將工作和生活分得清清楚楚,今天是怎麼了,有什麼好事了?”塵離猛地一排桌子,“難道是紅鸞星動了?快說,是不是你和南遇確定在一起了?”
他有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叩叩叩。”小艾敲門進來,“律總,塵總,中為的張總到了。”
“請他到會客室,我們馬上就到。”
“好。”
律風理了理外套起身出門,塵離還在他身邊道:“哎哎,見完張總告訴我啊。”
南遇搬到律風的公寓已經快一個月了,這一個月,南遇算是真正見識到了律風的忙碌程度,經常是她睡著了他還未到家,而她醒來時,他已經去上班了,就算難得碰到律風在家,他也多是在書房,且電話和視頻會議不斷。
可想而知,這十年,他是怎樣一步一步,才能走到今天這樣一個位置。
律風和南遇的相處模式倒像是回到了十幾歲的時候,互不干擾,相敬如賓。
凌晨兩點,預見辦公室。
律風剛開完視頻會議,滿臉疲憊,他閉上眼睛,靠進了椅背里。
塵離趴在桌上,有氣無力地道:“律風,今晚就在公司對付一宿吧?”
兩秒鐘之後,律風站起身,拿着外套道:“不了,我回家。”
塵離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這是律風第三次拒絕在公司過夜了。自己和律風公事多年,這些年來,只要加班,律風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公司過夜,他那個家,說好聽一點是個家,說不好聽一點,頂多就是個睡覺的地方。反常,很反常,不行,他一定得找個機會去他家一趟。
律風剛拿出鑰匙,門卻自裏面打開了,身着一襲家常服的南遇站在門邊:“你回來了。”
昏黃的燈光下,披散着頭髮的南遇彷彿是十六歲那年,他貪玩晚回家,偷偷給他開門的她,那個時候她看到自己的第一句話也是:你回來了。
律風微微皺眉,越過南遇,脫下西裝靠在沙發上,已經凌晨兩點多了,很明顯,她在等他。
一隻玻璃杯放在律風的面前,律風睜開眼,微微皺眉:“我從小就不喝牛奶,你應該……”律風突然停住了,玻璃杯口,有隱隱的熱氣冒出,他抬起頭,筆直地看進南遇的眼裏。
對視。
“還是,你把別人的習慣,記到了我的身上。”律風眼裏有淺淺的寒意溢出。分開的這十年時光,她身邊,總會出現過某個特別的人吧,比如,言蹊。上次因為言蹊吵架之後,他們都下意識地避開了這個話題。
“不是,我……”南遇想要解釋,律風卻已站起身打斷她:“這麼晚了,有事?”
“啊?”南遇這才想起今天等他的本意,“明天晚上,你有空嗎?”
律風喝了一口牛奶,一股腥味在喉間殘留,還是一如既往,他不喜歡的味道。
“我們公司聚餐,大家都帶上自己的……”南遇咬了咬嘴唇,“自己的另一半。”
另一半?放在扶手上的手微微一緊,另一半啊,他差點忘記了,她已經是自己名義上的妻子了。
錯誤理解了律風的沉默,南遇又接着道:“不過你放心,我只是告訴他們我有男朋友,並沒有說我們已經結婚了。”
心裏突然升起一股莫明的不快,但這不快很快便沉了下去,又變成了渾身尖銳的刺:“一起聚餐?南小姐,我們只不過是‘假’結婚一年,你便想昭告天下,耽誤大家以後再婚再嫁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現在的律風和以前的律風很不一樣,似乎一不小心,某一件事,甚至某一句話,都會惹得他不開心。
公司有個男同事頻頻對南遇示好,即便她一再表明自己不是單身也沒有用,所以這次大家組織情侶聚餐時,她才沒有拒絕。
南遇臉上的表情提醒着律風,他多麼地不可理喻。律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頹然道:“對不起。”
他是在道歉嗎?
“明天晚上我有一個商務聚餐。”
“哦。”剛剛緩過來的臉色又變成了失望。
“如果結束得早的話,我就趕過去。”律風似隨意地道。
南遇立刻抬起頭,一臉明媚:“好。”
“你把聚餐地址發給我。”律風避開她的目光。
“我明天問一下同事地址,山海我現在不太熟。”
律風看了她一眼,神色莫明,不太熟,她居然說自己從小生活過的地方,不太熟。
“山海現在到處都在城建和修地鐵,所以……”南遇低下頭,納納地解釋道。
律風沒有說話,一時之間,整個客廳靜得只能夠聽到鐘錶走動的聲音。
“你先休息吧……”氣氛太壓抑了,南遇轉身想要逃走。
“南遇。”律風的聲音似帶着一絲疲憊,“你為什麼不再畫畫了?”
他無意間進過她的房間,以前年少時,她從不離身的畫筆畫板,都消失不見了。
右手猛然一顫,南遇用力地用左手抓住它。
律風注意到她的小動作,目光晦澀不明:“你以前那麼喜歡畫畫,為什麼,突然就不畫了?”
喜歡?她哪裏是喜歡,畫畫就是她的陽光她的命,她以前以為,如果不能拿畫筆,那還不如讓她去死,可是後來,她失去律風了,她失去了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卻依舊活了過來。
深吸一口氣,南遇緩緩地轉身,目光清明,嘴角甚至帶了一絲無奈的笑意:“我想忘記一些事情,卻怎麼都忘不掉,所以我想,也許換一種生活方式便可以不再記起了。”
南遇清晰地看見,律風的眼神里瞬間閃過的倉皇和悲涼。
絕對的真話和絕對的假話,都很容易判斷,唯有真假參半的話才能迷惑人。
律風閉上眼,半晌才道:“隨你。”
南遇看了他一眼,然後低着頭,慢慢地回到客房。
律風坐了好一會兒才起身,他打開冰箱,想拿一瓶酒,卻看到餐桌上,略帶餘溫的食物,應該是南遇聽到他回來時剛熱好的。
另外,桌上還有一杯椰子汁,和剛剛裝牛奶的玻璃杯一模一樣,南遇應該是拿錯杯子了。
律風走到南遇門前,抬起手,可終究還是頹然地放下了。
“南遇,這邊。”同事小魚站在包間門口朝她招手。
居然這麼巧,竟是上次和言蹊吃飯的那家餐廳。南遇今天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居然沒有注意到。
“這個餐廳不是很好訂呢,我們可是提前好久才排到的。”
“我早就想來這兒吃一頓了。”
……
“南遇,來,坐這兒。”小魚拉她坐在自己旁邊,然後好奇地看向她身後,“你男朋友呢?他沒有一起來嗎?”
南遇的臉微微一紅,還是不太習慣這種被外人認定的親密感:“不好意思,他今晚正好有事。”
“是真的嗎?”一個略帶青澀的男生走到南遇面前,眼睛有點紅。
“哎呀,人家說有事就是有事,張棟你……”
“小魚。”南遇拉開擋在她面前的小魚,正色對面前的小男生道,“張棟,我確實已經有愛人了,他今天也的確有事……”
“沒關係,我等他來。”張棟強撐着笑了笑,坐到了隔壁桌。
“哎,你……你說現在的小孩怎麼都這樣?”小魚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南遇,這就是你不對了,你看大家說好了都帶上各自的另一半,就你一個人不帶,那可得罰酒啊。”一旁有人起鬨。
南遇一直都不大習慣這樣的熱鬧,因此只知道一味地笑着。
“薛兵,你安的什麼心?你媳婦可還坐在旁邊呢。”
“開玩笑開玩笑,魚姐,不要當真嘛。”
……
南遇現在工作的這家公司,同事都是以九零后的年輕人為主,南遇在裏面已經算是年紀大的,所以聚餐的氛圍也非常地輕鬆。
因為酒精過敏,南遇喝的是雞尾酒,她很喜歡雞尾酒的甜味,可是雞尾酒喝多了也是會醉的,聚餐才過半時,南遇便覺自己有些暈暈乎乎的了。
另一邊,律風看了一眼時間,隨後看向窗外,沿湖公路上,路燈蜿蜒耀眼,一路明亮而緩慢地延伸到遠方。已經九點多了,律風皺眉,南遇應該記得自己酒精過敏后的慘狀吧。
一旁的塵離用肩膀碰了他一下,低聲道:“晚上有事?約了南遇?”
律風挑了挑眉,喝了一口酒:“沒有。”
“行了,別死鴨子嘴硬了,這一晚上你看了多少回時間了,有事你就先走吧,這正經事兒也談完了,再說都是熟人,沒事兒。”
律風沉吟了兩秒,然後拿起西裝:“謝了。”他站起身,“各位,實在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一步,你們慢慢吃。”
“哎哎,律總,哥兒幾個好不容易逮着個機會和你一起吃個飯,你今天不說出個子子丑寅卯,我們可不會放你走——”
“王哥,有我陪你還不夠嗎?律風是真有事,他得去接女朋友呢,是吧,律風?”塵離朝律風擠了擠眼睛。
“真的嗎?律總,是哪位姑娘這麼幸運,能打動律總的心?”
律風這次是真笑了:“她只是個普通人,抱歉,我確實得去接‘愛人’了,晚了怕是她要生氣了。”
“南遇,電話。”
“嗯?”南遇雙頰緋紅,反應已經有些遲緩了。
算了,小魚拿過南遇的手機,來電顯示的是人名,應該是熟人。
她按下接聽鍵:“你好,我是南遇的同事,她喝醉了,現在不方便聽電話。”
電話里沉默了兩秒,然後,一個聲音似是有些不信:“喝醉?南遇?”
“呃……是。”突然靈光一閃,小魚興奮道,“你是南遇的男朋友吧,我們公司今天聚餐,所有人都攜伴參加,就差你了!”小魚看了一眼此刻已經進入半呆萌狀態的南遇,“我們這邊也差不多了,你是不是過來接一下南遇?”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小魚覺得對面的聲音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麻煩照顧她一下,我馬上過來。”
……
半個小時后。
攝影部的小李碰了南遇的酒杯一下:“南姐,咱倆走一個?”
“好……”
“好什麼好。起開,沒看見她喝醉了嗎?”張棟輕輕地扶住南遇,想要搶下她的酒杯,“南姐,你已經喝多了,不能再喝了。”
南遇踉蹌着往後一躲,將酒杯高高地舉起:“我只是有一點暈而已,我們接着……”
“喝”字還未說完,手中一空,有人將她的酒杯拿走了。
南遇不耐煩地回頭:“誰啊……”
包間裏燈光璀璨,可再耀眼的燈光也掩蓋不了眼前男人的光亮。
白色黑褲,眉眼精緻飛揚。袖子被主人卷到手肘,露出乾淨結實的手臂,他的右手上還拿着一件西裝。明明只是隨隨便便地站在那裏,但卻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好漂亮的男人。
“你是誰?”張棟搶先擋在南遇面前。
“你來了?”南遇歪着頭,似乎有些疑惑,隨後笑嘻嘻地一把拉過他,“魚姐,趙哥,這個,是我老公,不對,男朋友,南,南風。”
南風?看來她是真醉了,言蹊的眼底浮出淺淺的暖意,他由着南遇,簡單地和大家打了個招呼:“你們好。”
眾人的反應倒是正常,只是,剛剛擋在南遇身前的那個男生,正一臉失魂落魄地看着南遇和自己。
言蹊微微附身,對着南遇耳語:“不錯嘛,這麼快就有桃花了啊。”
眾人的嘴巴張得能塞得進雞蛋,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天啊,南遇的男朋友好帥,不對,是好美,也不對,是好妖孽……
小魚最先反應過來,她立馬推了旁邊的同事一把,然後讓一個位置出來:“請坐請坐。”
“謝謝。”言蹊扶着南遇坐下,隨手便將她面前的雞尾酒換成了白開水。
“我沒喝……”話未說完,響亮的一個酒嗝。
言蹊一個眼神過去,南遇立刻噤聲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勁上來了的緣故,南遇這會倒是不鬧騰了,也不要酒喝了,她安安靜靜地坐着,只是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白開水發獃。
言蹊左手虛扶着南遇,右手象徵性地動了動筷子,同時不時回答着南遇的同事閑聊兩句。
南遇覺得頭越來越暈,意識也離自己越來越遠,她努力地想要保持清醒,但是頭卻重得抬不起來。她最後的記憶,便是腦袋不受控制地往左邊歪過去時,卻落在了一隻溫暖柔軟的大掌上,她微微一笑,對身側的人嘟囔道:“謝謝你,言蹊。”
人群嘈雜,可言蹊確確實實聽到了那兩個字:言蹊。
她的臉真小,在他掌心就那麼小小的一張,左邊的臉頰因為受力的原因微微嘟起,有碎發散落下來,到她鼻尖眉上。南遇懶懶地笑了笑,然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言蹊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在人聲嘈雜的包廂里,清晰無比。
“南遇睡著了?要不你們先回去吧。”小魚探頭看了看南遇,有些擔心道,“她今天晚上好像有些反常,得好好睡一覺。”
言蹊回過神,點了點頭,他本就打算只略坐坐便送南遇回家的。扶起南遇,他一臉歉意地道:“各位,實在不好意思,南遇喝醉了,我們先走一步了。”
“沒事沒事,帥哥下次再聚啊。”
“單我已經買了,大家繼續,再見。”
“謝謝帥哥。”
言蹊將西裝外套披在南遇的肩上,扶着她站了起來,剛剛轉過身,包廂的門便被推開了,一個男人站在門前,芝蘭玉樹一般。
來人披着一身寒意,言蹊挑了挑眉,扶着南遇的手微微用力。
眾人嚇了一跳,反應過來才發現,來人好像有點面熟……
“天啊,這是不是律風?‘預見未來’的律風?”一個女同事低聲道。
“他怎麼會來這裏?”
“走錯包廂了把。”大家紛紛竊竊私語。
律風微微地喘息着,剛剛走得有些急了。他的目光從南遇的臉上轉到她的肩上,最後才落在言蹊的身上。
又是他,律風的目光沉了下去。
風雨欲來。
“言先生,謝謝你照顧我的太太。”律風伸出手。
什,什麼?
眾人面面相覷,南遇結婚了?而且,面前這個超級無敵大帥哥居然不是南遇的老公?南遇的老公,居然是律風?怎麼可能?看起來那麼平凡的南遇,她的老公居然是“預見未來”的CE0?這個消息實在是太勁爆了,眾人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站在以律風和言蹊為中心的半徑範圍內,生怕錯過任何一句話。
言蹊看着律風,突然笑了:“不客氣。”
言蹊輕輕地將南遇推過去:“不過下一次,律太太還是律先生自己照顧比較好。”
“當然,這一點就不勞你費心了。”
律風右手放在南遇頸下,左手放在她的膝蓋上,微微一用力,便公主抱抱起了南遇,才一個多月的時間,她便瘦了一圈——實際中的體重與律臆想中的明顯不符,他往後退了一步,才站穩腳步。
“對不起各位,我們先走一步,下次有機會,大家一起吃飯。”
“一定一定,律總再見。”
“各位再見。”
言蹊扶了扶眼鏡,不是“我請大家吃飯”,而是“大家一起吃飯”,律風好像比想像中的要討人喜歡一些:“各位,我也先走一步了。”
“再見了大帥哥!”不知道是哪位女同事躲在人群里道。
“行了別看了,人都走了。”
“我們接着吃,接着吃。”
……
走出餐廳,清冷的月光灑滿整條街道,帶着薄薄的涼意。律風放下南遇,她臉色潮紅,輕輕地靠在自己的懷裏,月光下,南遇眼眉如畫,恍惚十年前,她推門而入,他心動時看見她時的樣子。
南遇叮嚀一聲,動了動手臂,律風回過神,連忙放輕了擁抱她的力度。南遇的臉在律風的肩膀上摩擦了兩下,又睡了過去。
街面上人來人往,街等明亮,不時有人回頭看着他們倆。
“先生,走嗎?”有出租車停在律風面前。
“不用,謝謝。”
彎下腰,律風小心翼翼地將南遇背到了背上,一步一步地向家的方向走去。十七歲時,他也曾這樣背過她,那個時候也是這樣,她的呼吸就在他的頸項邊,溫暖,又帶着細緻的癢意。
大約大半個小時后,背上的人動了動,似乎還抬頭看了一下自己在哪兒。
律風頓了一下,繼續往前走:“醒了?”
“你的聲音怎麼變了,感冒還沒好嗎?”南遇有點恍惚,隨後掙扎着想要下來,“言蹊,放我下來,我們這樣,不合適……”
律風的腳步停了一秒,然後又繼續向前:“你喝醉了。”
“我已經結婚了,不能這樣。我自己下來走……”
結婚?原來在她心中,他們真的已經結婚了。
律風禁錮住南遇的行動:“你們只是假結婚而已。”
“不,不是……你放開我!”
抱住她雙腿的手慢慢用力。
“放開我!”南遇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怎麼都掙扎不開,半響之後,她放棄似的趴在律風的背上不動了,然後,有涼涼的濕意透過襯衣,印到他的身上,他的心上。
律風停住了腳步:“南遇……”
“為什麼來的人是你?為什麼?”南遇重重的一拳捶在律風的肩上,“為什麼?”
一股又痛又軟的感覺從心底升起,律風沒有回答,只是慢慢繼續往前走。
有細細的啜泣聲在他耳旁響起,慢慢地,背後的哭聲越來越大,引得不少路人紛紛側目。
快到家了,背上的人雖然安靜了下來,但依舊像愛睏的小貓,時不時抽泣一下。
眼淚鼻涕擦了自己滿背,看來這件襯衣穿了不了。
小區靠近北門的這條路上,行人不是很多,橘色的路燈一路溫暖向前,晚深秋時節,有落葉飄飛,律風伸出手,小小的一片落在自己的掌心,隨後又被風帶走。
如果他和她,能夠這樣一夜白頭,該多好。
“言蹊,我今天一直在等他。”大概是因為哭得太厲害,南遇的聲音有些嘶啞。
律風頓了一秒:“我知道。”
“我等啊等啊,來的卻是你——可笑的是,我最開始還將你認成了他,我是不是很丟人?”南遇吸了一下鼻子。
“是。”
“言蹊,我和律風終於結婚了,我威脅他,說如果不和我結婚,老師的畫作就會被處理掉。言蹊,你說他多傻,他居然相信了。言蹊,如果是你,你會相信嗎?”
“會。”
“那你也很傻。”
“言蹊,我是不是做錯了?我不應該回來的……”
律風停住了腳步,路燈下,兩個人的影子已然融合成一體:“南遇,你為什麼一定要和他結婚?”
身旁偶有行人經過,彷彿等了一個世紀,南遇帶着酒意,軟軟糯糯的聲音才在他耳旁響起:“因為我很害怕一個人生活,我想要一段和他的回憶,這樣的話,以後餘生,當我覺得寂寞的時候,我就把它拿出來想一想,日子就不會那麼難熬了……言蹊,我不奢求永遠,我只不過是,想要一段回憶而已。”
如果最終註定他們不能在一起,她也只想要一段能夠支撐她孤獨歲月的溫暖記憶,一段假裝自己也曾被愛過的回憶。
心臟某個地方,鑽心地疼,疼到他恨不得把背上的人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溫熱的液體透過薄薄的衣料再度打濕律風的右肩,挽在律風頸項上的手臂也在微微顫抖:“言蹊……”
律風仰頭,有酸意倒流進心底:“……我知道。律風真是個傻瓜,如果你不明白他為什麼和你結婚的話,那就問明白好了。”
背上的人在猶豫了一秒:“會不會是他愛上了別人?上次我們回來時,他就在約會。”
“那就把他搶回來。”
“萬一搶不回來呢?他那麼優秀。”
“那就想方設法把他搶回來。”
“那萬一我想方設法也搶不回來呢?”
“那就不要他了。”
“他不要我的話言蹊你會要我嗎?”
“我也不要你。”
“為什麼?”
“因為你吃得太多了。”
“哪有,我明明吃得很少。”
終於笑了。
“言蹊,謝謝你。”南遇閉上眼睛,這次是真睡著了。
……
“律先生,你回來了。”北門的物業王大爺照舊和律風打着招呼,直至看到律風背上還背着一個人,連忙上前幾步打開門,“喲,這是律太太吧?”
“謝謝王叔。”律風背着南遇進了小區,點了點頭,“同事聚餐,她一時高興多喝了兩杯,醉了,非鬧着要我背回來。”
“律先生律太太感情真好!早就聽小區裏的老太太們傳遍了,趕快回去吧,外面風涼。”
律風輕輕頷首。
不遠處,一輛黑色的寶馬正安靜地停在大門外,直至他們進了小區,才飛馳而去。律風聞聲回頭,眼神中有寒光溢出,這輛車,跟了他們一路了,不,準確地說,是跟了南遇一路了。
到家的時候,已經接近零點了。
律風將南遇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她叮嚀了一聲,然後抱着被子翻了個身,睡著了。
律風坐在她身旁,枱燈下,她的容顏安靜得彷彿初生的嬰兒。
俯身,一個溫熱的吻落在南遇的額頭:“對不起。”
南遇,如果有可能,我們能不能不念過往,只看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