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女人如同一架鋼琴,讓一位名家來演奏,奏出的會是一支高雅的名曲;讓一位流行樂手彈奏,會奏出一首優美的流行曲;可如果讓不會彈琴的人來彈奏,恐怕就不成曲了。
韓芊蕪不知道“彈奏”她的人算是哪一類,不過常常有人對她說:“你根本不必彈鋼琴,只要坐在鋼琴邊,就可以像莫扎特的樂曲一樣觸動人心。”
她最崇拜的作曲家就是莫扎特。不是因為他的樂曲動人,而是因為他能在苦難的生活中演奏出心靈的高貴與純潔。他的一生得不到他人的撫慰,還堅持用甘露般的音樂去滋潤別人的乾涸,所以他的音樂永遠是那麼溫柔美好。
韓芊蕪彈完了一小段莫扎特的樂曲,款款起身施禮,淺淺一笑。酒會的主角孟勛走上台,穿着莊重的白色禮服,襯得他皮膚白皙,五官精緻,從頭到腳都彰顯着貴族的氣質。
“謝謝你的音樂!太美了,琴聲和人一樣美。”他很紳士地牽起韓芊蕪的手,扶着她的裙擺引領她走下台。
“謝謝。”韓芊蕪回應他一個禮貌的淺笑。
“給我一個機會好嗎?”他握緊她欲抽回的手,寬大的掌心透着火熱的溫度,可惜溫暖不了她冷如寒冰的心。
她笑着抽出手,很有禮貌地向他致歉:“對不起,請你幫我轉告Lucia,我有事先走了。”
“我可以和鋼琴一樣帶給你快樂和滿足。”他說。
她淡淡回眸,目光微涼:“鋼琴從沒有讓我快樂過。”
過去她用鋼琴去忘記痛苦的記憶,後來又用鋼琴去忘記曾有的快樂。她像一隻蟬,用嘔心瀝血吐出的絲把自己的記憶層層包裹起來,不讓任何人去觸碰,也包括她自己。
孟勛還想再挽留,而韓芊蕪完全不給他機會多說。她提着垂地的裙擺從孟勛身邊走過,留下一句淡然無比的“拜拜”。
“芊芊……”韓芊蕪聽見孟勛喚她,也聽見他追來的腳步聲,故意裝作沒聽見,加快腳步走向出口的方向。她並不討厭孟勛,只是不願費心跟一些毫無意義的人糾纏。儘管他是她的伯樂,是真正欣賞她的音樂的人,或許也會是真心愛她的人。但於她而言,他只是她生命中的“路人甲”。
她走到門前正欲推門,一位服務員快步跑到她面前擋住她的去路。
服務員偷偷瞄了一眼緊跟韓芊蕪走來的酒會男主角孟勛,猶豫了一下,還是雙手捧着一張支票遞到她面前,結結巴巴地說:“韓小姐,有位先生說酒會結束后想請您吃夜宵。”
她冷冷掃了一眼支票:“請轉告他,我沒……”
她的眼睛驀地被支票上面的字跡灼痛。當然,灼痛她的不是紙上數不清的零,而是那剛勁飛揚的簽名——韓濯晨。
只是這三個字而已,就令她心頭層層疊疊的繭七零八落,支離破碎。
這一瞬間,理智讓她快點逃走,千萬不要看他一眼,一眼都不行。可她還是不受控制地環顧四周,倉皇地搜索着記憶中的身影。只用了幾秒鐘,她的視線便被角落裏那個優雅依舊的身影吸引了。
兩年沒見,他沒有絲毫改變,擁有着二十幾歲男人的英挺俊美、三十歲男人的自信與霸氣、四十歲男人的內斂沉穩,不認識他的女人絕對猜不出他的年紀,甚至連她這個在他身邊待了八年的女人還總迷惑於他的年齡問題。
他身邊除了必不可少的幾個保鏢外,還有幾個看似光鮮的男人。男人都看向她,眼中充斥着好奇,似在猜測和期待她的答案。韓濯晨卻低垂着雙眸望着手中的紅酒杯,似乎完全不在意她的答案,又似乎早已猜到了答案。
這種形勢下,韓芊蕪自認不來個“禮尚往來”表達一下她對他的“尊重”,似乎不合時宜。她深吸了口氣,讓空氣充滿胸口后,指尖微顫着接過支票,在上面寫上她住的酒店和房間號。然後她打開手提包,拿出包裏面值最小的錢,微笑着對服務員說:“麻煩你轉告他,我對他很有興趣,很希望他能來酒店陪我過夜。謝謝!”
她的話說得實在太露骨,不僅把服務員嚇得傻掉,連一向從容應對各種局面的孟勛都驚得面如死灰,他慌忙阻止:“芊芊,這種玩笑不能亂開的,尤其是跟他!”
她根本無心在意孟勛想說什麼,凝神地等待着韓濯晨的反應,緊張得連呼吸都忘記了。
服務員走到他身邊,有些膽怯地捧上手裏的東西,說了幾句話,應該是將她的話複述了一遍。韓濯晨的臉上幾乎沒有任何錶情,只在接過十塊錢和那張支票時,嘴角泛起一絲似有若無的譏笑。
孟勛看見他的反應更是擔憂,忙伸手拉住正要回酒店的韓芊蕪:“芊芊,你闖大禍了!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韓濯晨!”
“我知道,那又怎麼樣?”他是韓濯晨,恐怕沒有人比她更知道這個事實。
“他可不是普通的富商。”孟勛壓低聲音說,“他非常強勢,說一不二。只要是他看上的女人,不論是明星還是名模,沒人敢說‘不’。”
“……”她輕撫一下有點悶的胸口,冷冷地笑了笑。沒有女人敢說“不”?她從來不知道他做男人做到這份兒上,夠風光的。
“你肯定聽說過安以風吧?安以風見了他都叫一聲‘哥’。”
“安以風”這個名字在X市幾乎無人不知,她自然也聽說過。據說他看誰不順眼,誰就會很快消失,可沒人知道是怎麼消失的。所以警察局裏關於他的資料至少能塞滿一個檔案櫃,但其中沒有一項是能夠把他送進監獄的確鑿證據。這絕不是警察無能,而是安以風做事向來乾乾淨淨,無據可查。
其實她曾見過安以風幾次,感覺他並非傳言那麼可怕。相反,他長得很帥,還有一雙充滿正義感的眼睛。他勾起嘴角笑的時候,那笑容純凈無害,迷死人不償命。有人說他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很多女人不信,她也不信!
“芊芊,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以韓濯晨的個性,要是讓他知道你耍他,肯定把你折磨得骨頭都不剩!”
孟勛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被他的驚悚之詞嚇傻了,忙又安慰她說:“沒關係,我陪你過去幫你解釋一下。你再好好跟他道個歉,他應該不會跟你計較。”
說完,孟勛不給她反駁的機會,拉着她快步走到韓濯晨身邊。
他很客氣地跟韓濯晨打了個招呼,接着便開始自以為是地解釋:“韓先生,對不起!我朋友很喜歡開玩笑,她不是認真的,您別在意。”
韓濯晨漠然地掃了他一眼,看看他們牽着的手,又抬眼看着韓芊蕪,目光沉了沉:“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可她覺得很好笑,笑得嘴都要合不攏了。
她含着愉悅的笑意,抽出被孟勛握着的手,撒嬌似的展開雙臂摟住韓濯晨優美的頸項:“兩年沒見,您還是這麼年輕!”
擁抱着他的時候,她清楚地感覺到了他肌肉的僵硬,心情頓時更加舒暢。她又在他的雙頰上輕輕吻了兩下,然後在他耳邊用周圍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我好想你啊……乾爹。”
她感覺到他剛放鬆的肌肉驟然一僵,笑意更燦爛。她準備放開擁着他的手,看看周圍人震驚到什麼程度。他忽然伸出雙手緊緊摟住她的腰,霸道地將她固定在懷抱里,雙唇靠近她的耳側,也在她耳邊用周圍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我也是,韓太太。”
她立刻環顧四周,想觀察一下周圍的人有沒有被他們的關係搞得凌亂。可她還沒看清楚大家的表情,已經被韓濯晨抓着手臂拖着往門的方向走去。她沒做任何反抗動作,回首瞥一眼,對孟勛揮了揮手:“孟總,非常抱歉,我有點事,先走——”被扼制的手腕上傳來一陣劇痛,她一咬牙,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她最後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的孟勛,如果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一定比現在呆得更厲害!
韓濯晨的司機在酒店外等候已久,看見韓濯晨拖着個女人走出酒店大門,驚得怔了一下。等他定神看清韓芊蕪的臉,立刻驚喜地啟動車子,將車開到他們面前。
韓濯晨不由分說地將她推進車裏,然後坐進來把她按在轎車的後座上,欺身壓住她。他的司機見此情況,馬上按了一個按鈕,汽車的前後座被一塊黑幕隔開。
狹小的空間裏只剩下兩個人急促的呼吸聲。
“韓芊蕪,我告訴過你,別讓我再看見你!”韓濯晨捏着她的下頜,強迫她面對他冷酷的臉。他的聲音陰寒刺骨,與在酒會內溫柔擁着她的人判若兩人。
“憑什麼你說不見就不見?我偏要回來,偏要讓你看見!你不是不願意見到我嗎?我就要天天讓你看見我過得多好!你能把我怎麼樣?”
“你說呢?”他熾熱的視線落在了她身上。
她仍舊甜甜地笑着,手伸到背後拉開晚禮服的拉鏈,薄薄的黑色禮服順着柔滑白皙的肌膚滑下來:“你想要我?隨便啊,我無所謂!”
說著她又一顆顆解開他的西服的紐扣,輕柔地摸到他腰間:“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他臉上的寒意更濃,他狠狠地捉住韓芊蕪的手按在頭頂,隨即突兀地俯身壓住她,狠狠地吻上她的唇。唇舌糾纏的同時,他們的身體也在激情地糾纏,勾起彼此強烈的慾念。寂靜的夜色下,他望着她,一向幽深的眼底染着彼岸花一樣的絕艷之色。
“芊芊——”他附在她耳邊喘了口氣,就像過去的八年一樣喚着她。
“嗯?”她含笑看着他。被他拋棄,再拋棄,她還是如此渴望他能說一句“我愛你”,哪怕只是一句!
他卻在她耳邊低吟:“這一次,你又想到什麼好方法殺我了?”
她無望地躺在極度不舒適的座椅上,苦澀地笑着。
他們之間真的再也回不去了。能回去的,只有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