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驀然
第十四章
驀然
韓芊蕪靠在陽台的玻璃上,聽着如夢境般虛無縹緲的音樂,情緒也被那種對未來美好的憧憬和嚮往感染。她禁不住幻想起她和韓濯晨在天高雲闊的農場裏追逐和打鬧的情景。
人有時候很悲哀,有退路的時候總是堅定地往前走,當失去了退路,回首彼岸,才驀然發現自己錯過了最想要的東西。所以人們只能逼着自己不要向後看,繼續往前走。
“芊芊!”鋼琴老師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問她,“你想考哪所大學?”
“我?”韓芊蕪答,“沒想過。”
“你的文化課怎麼樣?如果能過分數線的話,我可以給你推薦幾個老師。”
“謝謝,可是……我的文化課過不了分數線。”
彈琴的女生回頭沖她笑笑說:“你要努力啊,大學是個特別好的地方。”
她臉上又泛起快樂的笑容。她告訴韓芊蕪,大學是個象牙塔一樣的世界,那裏有很多同齡的、志趣相投的好朋友。
四個人睡在一個房間,晚上可以一起聊天,一起看電視劇,開心的時候一起笑。
她還說,她們常常一邊彈鋼琴,一邊討論彼此的男朋友。
那聽起來的確是個好地方,難怪許多學生在為那個地方努力學習。可惜她沒有機會了。
鋼琴老師看見韓芊蕪一臉失落,安慰道:“沒關係!反正你的家庭條件好,我可以幫你聯繫國外的學校,那邊的入學考試會比較容易。”
韓芊蕪勉強地對老師笑了笑。
鋼琴老師以為她對自己沒信心,還鼓勵她說:“你才十九歲,就能彈出那麼有感染力的音樂,以後肯定能有所成就,老師不會看錯你的。”
“老師,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她最後給老師鞠了一躬,沒有說再見,只說了“謝謝您”!
那個下午,她去公園看老人練太極拳,看他們寫滿歲月痕迹的臉,看他們為了活得更久一點而努力。
真的到快要失去的時候自己才了解生命的珍貴。然後她一個人在街道上漫步,走在喧鬧的街道上,獃獃地望着一個個櫥窗。
經過影樓的時候,她被那雪白的婚紗迷住了,跑進去拍了一組婚紗照。選好片子刷了卡之後,他們讓她下個月來取。她笑着點頭,仔細地把電腦上的每張照片又看了一遍。
照片上的她笑得很幸福,可惜眼睛裏卻充滿眼淚……
出了門,走過了兩條街,她又回到影樓把照片看了一遍。
韓芊蕪給他們留了家裏的地址,對他們說:“我到時候可能不能來取,你們幫我送去這裏好嗎?如果接收的是一個很帥的男人,你們告訴他,我愛他!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做他的新娘……我每夜等他回家……是因為,我想等他。”
韓芊蕪一個人漫無目的地逛着商場時,手機響了。她看了一眼電話號碼,馬上接通。韓濯晨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安:“芊芊,你在哪兒?”
“我在清錦商場,你在哪兒?”
“我去接你回家,你的老師說你很早就走了。”
“哦,我來商場隨便逛逛。”
“我去接你,你在幾樓?”
“三樓,女裝區。”
“那你別走開。”
等待的時間裏,她一直望着身邊漂亮的公主裙。
店員小姐很熱情地迎過來,瞄了一眼她無名指上煥彩的鑽戒,立刻笑着說:“這款裙子非常適合您的氣質,您穿上一定很美。”
“給我拿一件試試吧。”
韓芊蕪從試衣間裏走出來,鏡子裏的她脫下了一身沉悶的校服,看起來完全脫胎換骨,果然有幾分公主的感覺。
韓芊蕪問店員小姐:“我穿着漂亮嗎?會讓一個男人記住一輩子嗎?”
店員笑笑:“您要去約會嗎?”
“是啊!”韓芊蕪笑着答,“最後一次約會。”
店員馬上說:“絕對能讓他再也忘不了。”
韓芊蕪摸着自己領口露出的吻痕,想起昨夜刻在腦海中的纏綿,眼淚滾落在了裙子上。
“對不起,我不買了。如果是最後一次約會,我還是不要讓他記住了,他會想我的。”
她拉開更衣室的門,準備進去把公主裙換下來,突然聽見韓濯晨的聲音:“芊芊!”
她剛轉身,他已摟着她的肩將她擁入懷中。他的手臂那麼有力,無聲地向她傾訴着他堅定不移的愛情。
她幫他擦擦額頭上的汗:“很熱嗎?”
“你餓不餓?晚飯想吃點什麼?”他問她時,幫她把衣服上的價簽解下來交給了身後的保鏢,又指指另一件風衣說,“連那件一起結賬。”
她明白,外面一定很冷。
他額頭上的汗,是因為他緊張她。
“對不起,我不該到處亂走。”
他沒有說話,接過店員小姐遞來的風衣幫她穿上,穿之前還刻意看了一眼她背後。
“有什麼問題嗎?”她不解地扭頭看。
“沒有!”他笑得很壞,“我看看衣扣在哪裏。”
看見店員小姐掩不住的笑意,韓芊蕪困窘地轉移話題道:“你覺得我穿這件裙子漂亮嗎?”
“我覺得……什麼都不穿更漂亮。”
“討厭!”她低下頭,臉紅透了。
他笑着摟緊她的肩膀,帶她在店員小姐艷羨的目光中離開。
他帶着她走到一家餐廳前,她挽着他的手臂走進餐廳,立刻被裏面古典浪漫的情調震撼。
餐廳的屋頂是半透明的玻璃,隱約有光透進來,不知是星光還是燈光。
楓葉一樣的壁燈,映着桌上在幽暗中搖曳的紅燭。
在這樣的光線下,用作間隔座位的紫藤花形狀鎦金鐵藝裝飾散發出耐人尋味的尊貴氣息。
最特別的是,餐廳正中有一個女孩兒彈奏着鋼琴,悠揚的樂曲聲與這個餐廳出奇協調,浪漫而高貴。
韓濯晨幫她脫下外衣交給服務員,拉開椅子讓她坐下。
“想吃點什麼?”他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菜單,遞到她面前。
“我想吃海鮮!清蒸螃蟹、鮮燒基圍蝦吧。”
韓濯晨遞給她菜單的手臂在半空中一頓,他轉而又將菜單還給一臉歉意的服務員。
很顯然在這種幽雅的環境她該點牛排,拿着刀叉慢條斯理地吃着才顯得高雅,可她確實很想吃海鮮。
畢竟這是她今生最後的晚餐……
“你去想想辦法,我們不急,可以等。”他對服務員說。
“那您稍等一下,我去問問。”過了一會兒,服務員快步走過來告訴他們,“沒問題,很快就好。”
果然很快,才二十分鐘就有人端上來兩盤海鮮,色澤和濃郁的鮮香與最出名的海鮮店做的一模一樣。
“他們的速度還挺快的。”她由衷地感嘆,“二十分鐘就能買回來。”
“二十分鐘不夠去買,應該是那邊送來的。”
“嗯!”見他要伸手,她忙把兩個盤子都端到自己面前,“我剝給你吃。”
“你?”
“……”
在如此有情調的餐廳里,每個人都在安靜而優雅地吃着西餐,只有她滿手污濁地與手裏的基圍蝦整整奮戰了五分鐘。最後,她總算在他還剩下最後一口紅酒時,將剝好的蝦肉放在他的盤子裏。
他看着盤子裏那破破爛爛的蝦肉,問她:“你確定這頓飯你打算用這種速度吃?”
她堅定地點頭,又拿了個螃蟹,開始研究從哪裏下手。
他無奈地對服務員說:“再給我拿兩瓶紅酒。”
“……”
自從她第一次吃海鮮弄破手指,以後每次吃海鮮的時候,他都會幫她把殼剝去,將肉完完整整地放在她的盤子裏。
以前她總是吃得理所當然,現在為他弄一次,才明白手指與硬物的滑膩磨蹭中,包含了很多寵溺和疼愛。
她的心全被酸楚的悔恨佔據……
又過了一會兒,他見她還在把手裏的螃蟹翻來覆去地看,終於按捺不住,對她說:“芊芊,我們聊聊吧。”
“好的!”
她低頭繼續研究要怎樣才能將螃蟹那堅硬的外殼弄碎。
“你跟我在一起這麼久,覺得我最在乎什麼?”
她認真想了想。作為男人,他的一生可以算是很精彩,金錢、事業、尊重,該擁有的都擁有了,而他好像並不在乎這些。
“應該是感情吧。”她答。
他看着服務員倒上的紅酒淺笑,可見她的回答沒讓他失望。
“那你覺得感情里最容不下的是什麼?”
他的視線還在晃動的紅酒上,這樣的燈光下他的表情越發幽暗。
不等她回答,他已經給了她答案:“是欺騙!”
她不安地低頭,螃蟹的堅硬外殼刺疼了她的手。
他繼續說:“我們這種人隨時有可能被人出賣,所以我們把信任和忠誠看得比一切都重要!我和安以風能走到今天,就是因為我們信賴彼此。”
她頓時覺得心底一沉,眼前因為窒息而一片漆黑!
“欺騙”兩個字在這時候提起,他肯定不是隨便說說。
但是他指的是什麼呢?是為了她今天早上對於刀的解釋,還是他已經知道她的身份?
她全身血液都在逆流,驚恐牽緊每一根經脈,那感覺就像在無邊無際的深淵裏下墜,完全失重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冷靜下來。
仔細再想想,他肯定還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否則不會用如此平靜的語氣跟她說話。
她小心地觀察着他的表情,試探着問:“你以前說過你最相信我,假如……我是說,假如我騙你,你是不是會很生氣?能不能原諒我?”
韓濯晨將視線移到她的臉上,目光銳利得像是可以穿透她的身體,直視她的靈魂。
她有點慌亂地低頭避過。
“芊芊。”他拿走她手裏的螃蟹,捏痛了她已經紅腫的手指,“我愛你!無論以前你騙過我什麼,我都可以不計較。但從現在開始,如果你再騙我,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她實在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說?因為他已經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希望她主動說出來,換取他最後的信任?還是他並不知道,但不想暗中調查她,希望她對他坦白?
她到底該怎麼說?
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如果她坦白就表示她放棄最後一個報仇的機會;如果她不說,就失去了最後一次愛他的機會。
一面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一面是刻骨銘心的愛情。她在被兩種力量撕扯,真想自己乾脆被撕成碎片,再也不用做決定。
“我……”
他打斷她想要說的話:“我不想聽你解釋什麼,我想聽的就一句話,你該明白。”
她心裏好亂,亂得什麼都想不出來。
她現在急需要的就是冷靜。
心煩意亂間,她突然看見餐廳中間的鋼琴,立刻說:“你好久沒聽我彈琴了,我今天給你彈一首我最喜歡的曲子。”
他沉默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她裝作沒看見他的失望,向正中間的白色鋼琴走過去。
琴聲一起,她明顯看見韓濯晨看着她的目光一凝,眉頭一緊。
是啊,任誰聽見《化蝶》這曲千古絕唱,都會心頭一緊吧。
她彈前半段的時候,許多美好的記憶如同陳舊的黑白電影在她的腦海中放映着。
她對着他笑,也看見他在對她笑,儘管笑容有些虛無。
彈到高潮的時候,整個餐廳變得好安靜。她的眼淚一滴滴落在起伏的琴鍵上……
琴音隨着她手指的顫抖而顫抖,越發顯得悲涼。
她艱難地鼓起最後一絲勇氣看着他,對他微笑。
他正熟練地掀開螃蟹的外殼,將蟹肉放在她的盤子裏……
她的世界在那一瞬間被顛覆,所有的理智都化作虛無!
尾聲的節奏開始,她與他的目光在暗紅色的燭光下相遇,凝望成最短暫的永恆。
伴着樂曲聲,她緩緩地說——
“我遇上了一個不該遇見的男人,也愛上了這個不該愛上的男人,不管我們的故事將如何結束,我都感謝命運讓我遇上他、愛上他。因為不管在別人眼裏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在我眼裏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沒有男人比他更……完美!”
在一陣禮貌的掌聲里,她站起來緩緩合上鋼琴,手指無限眷戀地撫過那光滑的烤漆……
他站起來,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是喜是憂。
她走向他,笑着與他相擁。
有這樣的相擁,人生哪怕只是一朵容易凋零的鮮花,也會因曾經綻放過而感到幸福。
“芊芊,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人……”
“晨,我答應你,從此刻開始我再也不會欺騙你。”
她知道他想要的就是這句話!
不論將來如何,至少她最美麗的時刻為他展現過!
愛情的罪孽和妖嬈,她曾真真切切地體會過!
他們開始愉悅地吃飯,她跟他學着怎麼吃蝦和螃蟹,和他學怎麼品味紅酒。比起XO和啤酒,紅酒的滋味才是真正醉人。
單是望着酒杯里晃動的半透明液體和那寶石紅色動人的光澤,就是一種享受。
她把酒杯放在唇邊,呼吸里混着沉澱已久的淡香,一如他身上久違的味道。
她忍不住淺嘗一口,紅酒的口感細膩柔滑,醇香裏帶着點甘甜,很像他唇舌間的味道。
她偷偷看一眼他的唇,亂了心跳,亂了呼吸。
“原來世上有這麼好喝的酒,難怪你會喜歡。”
他搖搖頭,手指在紅色液體的襯托下看起來那麼孤助無援。
“我以前愛喝白酒和啤酒,尤其喜歡和大哥他們一杯杯地拼到爛醉。那時候每根神經都因酒精振奮,總以為全世界都是我們的。自從大哥走了以後,我只喝紅酒,因為我必須時刻保持清醒,時刻提醒自己,我是個普通人。”
“晨,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別再耿耿於懷了。”
“不錯,過去的改變不了了,但我們還有未來。芊芊,只要你留在我身邊就好。”他擔憂地看着她,“今天我去接你的時候,聽見你的老師說你走了很久,以為你離開了,我很害怕,我怕自己再也找不到你。”
“我不會走的。”她望着放在玻璃杯上的手指,閃亮的鑽石照亮了她心裏的陰鬱,“無論如何我都要留在你身邊。”
直到她死的那天!
“那我們結婚吧,明天就去。”
“結婚?!明天?”她頭腦一熱,立刻點頭,“我不要婚禮,我想去歐洲度蜜月。”
“好!明天領了結婚證,我就帶你去蜜月旅行。”
明天她就要做韓太太了!
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以前她的確信誓旦旦地說過,她不在乎他能不能娶她!
可哪個女人真的不在乎這一生一世的承諾?哪個女人不想挽着心愛的男人走在別人面前,聽他在人前叫一聲“老婆”?
是女人,有幾個擺脫得了這種甜蜜的庸俗?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她很認真地問他,“你娶我不會是因為你答應過阿May要娶她吧?”
“什麼?”他被紅酒嗆到,拿着紙巾捂着唇咳嗽,瞪着她說不出話,“你——”
“我十九歲生日那天,你曾說過,我是她的替代品!”
“我沒說過。”他總算咳嗽完,緩過氣來,“是你說的。”
“可是你給我起了她的名字,讓我學鋼琴,帶我去看電影,去看彼岸花海,還有那麼浪漫的約會,這分明都是她想要的。”
“我承認給你起名字的時候,我是想記住她的名字,償還我對她的虧欠。但讓你學鋼琴是因為我喜歡鋼琴的音色,而且我認為女人坐在鋼琴前的時候最美麗、最迷人!至於看電影,你不提我還不生氣。”
他喝了口紅酒,無奈地說:“安以風終於看見我栽在女人手裏,興奮得一有機會就損我一次,弄得我所有的兄弟都以為我想利用色情片誘姦未成年的小女孩,人家寧死不從!我反駁說是我以為你想利用色情片誘姦我,結果更被鄙視。我這一世的清白,算是被你毀得徹徹底底!”
這個事情……仔細想想,好像的確是她自己強烈要求的。
“那彼岸花和那浪漫的約會呢?”
他揉揉額頭,長嘆一聲:“那都是安以風出的主意。他裝作一副情場高手的樣子批評我的手段惡劣,說我只會調情,根本不會談感情。他還告訴我‘你別以為她在床上被你弄到欲求不滿、欲罷不能,就能死心塌地地愛上你!十八歲的小女孩喜歡的是浪漫,比如什麼鮮花啊,星星啊,或者沒有情慾的相擁而眠。’我聽着挺有道理,所以才試試。”
“不是的,”她羞怯地說,“我願意跟你在一起,跟浪漫無關,跟情慾也無關……”
他看着她,專註地等着她的答案。
她笑着把一杯紅酒喝下去,笑容好甜,好醉人。
“是因為,我愛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別過臉,可她還是看見他側臉剛毅的線條變得柔和以及那揚起的嘴角、彎起的眉……
吃過飯回來,他送她到房間門口。
“晚安!”她戀戀不捨地鬆開挽着他的手臂的手,在他臉上輕吻,“你早點睡。”
“就這麼,完了?”
她鬆開欲推門的手,笑着回頭踮起腳吻了吻他的唇,不等他回神,紅着臉跑進房間。她靠在門上的時候,心還在興奮地狂跳。
霧氣繚繞的浴室里,韓芊蕪躺在浴缸里,每當手指滑過身上每的一處吻痕,心都會隨之悸動。她忽然有些懷念他充滿力量的擁抱、狂野的親吻和他舌尖溫柔的淺嘗,尤其懷念他那因滿足而低沉的喘息……
想着他,她忽然有種衝進他的房間裏的衝動。
她在想,如果她突然衝進他的房間,爬上他的床,他會是什麼表情?
估計以他的“討厭”,他一定會說:“芊芊,你不是要來誘惑我吧?”
她要是厚着臉皮說:“我就是來誘惑你的,你能把我怎麼樣?”
他又會是什麼表情?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趴在浴缸邊緣甜蜜地笑出聲來。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是這麼色的女人,色到只想着他強健的身體,根本不去想他是誰!
“唉!”想起他是誰,她從心底嘆息,仰起頭枕在浴缸上,讓整個身體都被吞沒在無影無形的熱水裏。
他是誰不重要,他們能愛多久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他了。剛分開幾分鐘,兩人相距不過幾米,她就想他想得難以忍受,很想看看他在幹什麼,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在想她。
洗澡洗到幾乎睡着,她才拿着浴巾一邊擦着身體,一邊拉開浴室的門。
“你!”當她看見站在陽台上望着窗外夜景的修長身影時,驚得完全呆住,甚至忘記了自己還沒穿衣服。
“你……怎麼在這裏?”看見他回首,目光灼熱地盯着她的身體,她才猛然想起自己全身赤裸,忙用正擦頭髮的浴巾草草將身體包裹起來,抓了抓雜亂的頭髮。
他笑了笑,說:“我敲門了,你沒回答。”
“哦。對不起,我沒聽見。”
“沒關係,我不介意!”
她無語,這種情況應該是她大聲質問他——你怎麼可以隨便進我的房間?
怎麼現在倒是像她錯了一樣?
對錯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見他,她不受控制地走進陽台,站到他身邊。
他已經換了一件淺灰色的睡衣,身上又是濃郁的留蘭香——他每次沐浴過後都是這個味道。
“你每次洗澡都這麼久?”韓濯晨從背後攬着她的腰,臉貼着她的長發,鼻尖蹭過她光裸的肩。
她雙手扶着玻璃才站穩,胸口劇烈地起伏:“啊,很久嗎?”
“應該洗得很乾凈……嗯,很香……”
她有些眩暈,麻痹的腦子裏突然冒出在浴室里想到的台詞:“你不是來誘惑我的吧?”
他明顯呆愣了兩秒鐘,眨眨眼,換上邪惡的笑意:“我就要誘惑你,你能把我怎麼樣?”
“啊?”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
韓濯晨抓着她的手腕將她按在陽台的玻璃上,俯身吻下來,動作很溫柔,很溫柔……
身體與身體的摩挲,使得使本就草草圍上的浴巾滑落下去。月明星稀的天空在她身後,黑色的天幕只是陪襯。
最美麗的風景是他們足以點亮黑夜的火焰。
他抬眼看着她,眼眸里混着朦朧的感動與滿足。
“我這輩子做的最有意義的事情,就是讓你愛上我!”
他們相視良久,多年的默契,一切不必多言。
以前韓芊蕪很少進這個陽台,因為這裏能看見那個總是被他用來虐待她的泳池。從幾個月前開始,她更加討厭它,每次看到那池水,就會想起被他奪去了初吻和遺失的心……
可今夜的池水異常美,一池月色,碎影綺靡。
“你今天能不能睡在我身邊?”她摟着他的腰,不捨得他離開她的視線。
“只要你喜歡,我以後都睡在你枕邊。你隨時需要,隨時吩咐!”
“你想得美。”
她靠在他懷裏,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思緒紛亂。
明天他們就要結婚,真好……
模模糊糊的世界裏,她滿心歡喜地穿上了白色婚紗,在鏡子裏照了又照。
小秋一邊幫她化妝,一邊抱怨着她:“韓太太,你別笑了,再笑我沒法化妝了。”
她還是控制不住在笑!
總算化完妝,她拖着及地的白色婚紗含笑走向英俊非凡的韓濯晨,走向她心底最渴望的幸福。可她怎麼也沒想到,一向柔情似水的他突然掐着她的喉嚨,瞪着血紅的眼睛問她:“你八年來都是騙我的?你在我身邊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殺我?”
她手裏的彼岸花掉在地上,被他踩得粉碎……
她哭着求他原諒她。
他說:“我不會,我什麼都能原諒,唯一不能原諒的就是這八年讓我動心的點點滴滴都是假的。”
他的手指漸漸鎖緊。她望着他,望到淚眼模糊,世界一片漆黑……
突然間時光倒轉,她又看見韓濯晨惡魔般的笑容,聽見他說:“你沒聽見我剛才說什麼嗎?”
她爸爸那麼懇求着,他都沒有一絲憐憫。
爸爸被一槍打死,媽媽絕望地抱着爸爸的屍體,死在他懷裏……
還有她的哥哥,他的血流了一地……
從夢中驚醒,她驚恐地按着劇痛的心,低下頭卻看見……和夢裏一模一樣的臉在她眼前。
夢裏的他實在太可怕了,或者說他一直就是這麼可怕的一個人……
她嚇得爬下床,不停地後退。
她感到赤着的腳心一痛,低頭正看見她的包。
她的包?她的刀?
難道這是上天垂憐她八年的隱忍,賜給她這麼好的機會?
她像在漆黑的夜晚看到了曙光,心情莫名地激動起來。
她頭腦一熱,從包里拿出尖刀,一步步走向他。
她走近韓濯晨,才發現他和夢境裏完全不同。他的睡容那麼平和,剛毅的眉化成柔和的曲線,濃密的睫毛隨着呼吸而顫動,他的薄唇輕抿着,勾勒出性感的線條,讓人忍不住想去親吻。
他的手指、他的肩、他平穩而規律起伏的胸口、他堅定執着的心跳……
他為什麼睡得如此香甜?是因為昨夜為她痴狂的疲憊嗎?是因為他相信她不會害他嗎?是因為他愛她嗎?
不知道他夢裏有沒有她?
多年的隱忍為的就是這一天,她拿着刀的手卻在顫抖,眼淚一滴滴掉在地上……
願望就要實現,她居然想的不是殺他有多快樂,而是這一刀刺下去,他是不是會很痛?會不會流很多血?他最後一眼會是什麼樣的眼神……
刀鋒在昏黃的燈光下閃着寒光,她手指上的鑽戒卻如同燃燒的火焰。
她想起了彼岸花和夕陽的紅;想起了他端給她的蛋炒飯;想起了他滿身傷痛地從急救室里出來,說的那一句根本發不出聲音的話:“你有沒有受傷?”
她為什麼要殺他?
她為什麼一定要殺一個如此深愛着她的男人?
她努力想去回憶那天他殺她全家的情景,想起的卻是媽媽從陽台里衝出去的情形。
媽媽明知自己會死還要衝出去,不是傷心,不是衝動,是她根本就想跟爸爸死在一起……
韓芊蕪覺得心亂如麻,思維也開始混亂。她想,如果有一天有人殺了韓濯晨,而她也甘願為了韓濯晨放棄生命,她是否希望自己的孩子報仇?她當然不希望,她只想她的孩子能好好地活下去……
那麼她的父母若是在天有靈,是否也不希望她報仇?
她開始勸自己,別報仇了,忘記過去,好好地把自己的生活過好,這才是她的父母希望看到的。
她距離仇人僅有半步之遙,距離報仇僅剩下手起刀落的時間,而她握着刀的手漸漸無力。到了這最後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做不到,再恨也做不到!
她無法親手殺了自己心愛的男人,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她望向天空,星光在眼前模糊一片。她在心裏默默地對天上的親人說:
原諒我!
我能做的努力已經都做了,我殺不了他,真的殺不了。
我知道機會只有一次,我知道今夜不下手就再不會有機會。
可我願意放棄,即使有一天他會用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手段報復我八年來的欺瞞,我也不後悔……
因為我愛他,我寧願這一刀刺進自己的胸口,也不想傷害他一絲一毫。
就在韓芊蕪準備放下舉得酸痛的手臂,繼續陪他走完這段隨時會幻滅的愛情時,她聽見一聲如同死神般的呼喚:“芊芊。”
寂靜的夜裏,這一聲顯得格外驚悚。她驚得踉蹌後退,本就握不穩的刀從她顫抖的手指間掉了下去。尖刀撞擊地面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無比刺耳。
她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靜靜地睜開眼睛,靜靜地坐起來,平靜地看着她:“八年了,你所做的一切、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為了這一刻?”
她想解釋,可他已經知道一切,此刻她說什麼對他來說都是狡辯。
“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溫馨浪漫的橘光變得越來越慘淡,他無力地倚在床頭牽動嘴角,想要微笑,卻笑得凄涼無望。
“我寧願不知道,我寧願相信你每天等着我回家是因為擔心我,而不是等着看我死了沒有;我寧願相信我深夜疲倦時,你端來的每一杯咖啡都是對我的體貼,而不是想找機會毒死我……”
他看看銀光刺目的刀,聲音有些不穩:“芊芊,我為你沖向疾馳的汽車,唯一的想法就是不想你受到傷害。我怎麼都想不到,你是為了殺我。”
“我、我沒有。”
她下意識地解釋,可她的底氣明顯不足,換來他諷刺的笑。
“是嗎?寧願死都不願意跟我上床。”他笑得讓她全身發抖,“那你甘願在十九歲生日那天跟我上床是為了什麼?為了把我綁在床上用冰錐殺死我?”
她再也無話可說了!
那段時間她的確在午夜夢回時想過這個方法,可她知道她不會成功。她貪戀他懷抱里的溫存時,全身都是酸軟無力的。她現在說什麼他都不會信。
雖然她已經不抱任何希望,可還是擺脫不去心中那一點點可悲的僥倖心理:“如果我現在知道自己錯了,你還能給我一次機會嗎?”
“我給過你很多次機會,很多次……”他自嘲地冷笑,“你生日那天,安以風把你的資料拿來我就什麼都明白了。可我總是對你心存幻想,當我看見你哭着把生日蛋糕吃下去;當我聽見你口口聲聲指責我欺騙了你的感情,說我拋棄了你;當我控制不住吻你的時候……我對自己說‘也許是我錯了,你是愛我的,不論最初的目的是什麼,你已經被我的愛打動了。’所以我給你機會,想跟你重新開始,希望你能證明給我看,是我誤會了你……可你回報我的是什麼?藏在包里的一把刀?”
韓濯晨的聲音很平靜,可她感受得出他內心的波瀾,她甚至能在腦海里描繪出一個很諷刺的情境——他含着寵溺的微笑幫她拾起包,小心地擦乾上面的水漬,卻敏銳地發覺異樣,打開包看見一把刀,他的笑容瞬間變得僵硬……
他為什麼沒有上樓把她從被子裏拖出來,狠狠把她打到半死,而是為她做了一頓她最愛吃的早飯,耐心地喝着咖啡等她下樓?
他為什麼明知道答案還要問她?
其實他是想聽她說一句真話。
無論她騙過他多少次,她只要跟他說一句真話,他都願意再給她機會,只因為他不想失去她。直到昨夜,他還對她許下承諾,押上最後的賭注。他想知道她的愛是否如他所期望的那麼真摯,而她回報他的——是一把在他的心口上懸着的尖刀!
也許她應該抓着他的手臂用盡全力地搖,急切地跟他解釋,一遍遍地對他說:“我愛你!”
她當然很想這麼做,但是有什麼意義呢?她能抓住他的手臂,可隨着真相大白、仇恨攤開,她已經抓不住那枯死的愛情。
“對不起!走到今天這一步是我自作自受!”韓芊蕪拾起地上的刀放在他手邊,懇求地看着他的眼睛,“你能不能看在這麼多年的……讓我死得痛快點?”
她想說這麼多年的感情,卻無顏說出口。從她放棄殺他那一刻起,她便料到了這個結局。她不後悔,一點都不後悔!他們的仇恨不共戴天,兩人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
對她來說,能死在他的懷抱里是最好的解脫、最好的結局。
“死?”他一把扯過她按在床上,對她怒吼,“你休想!”
她也知道他不會,他哪會對她那麼仁慈?她閉上眼睛,認命地躺在床上,無心去推測他會用什麼手段報復她:“那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因為看不見,所以他濃重的呼吸分外清晰,她知道他在努力地壓抑自己的怒火。
這就是愛上仇人的下場,兩個人付出了真心,卻偏偏要互相踐踏、摧殘!
她痛苦,他又何嘗快樂?
她以為他會掐死她,可他沒有。他披上睡衣下了床。走到門口時,他似乎想起什麼,又轉回來將刀和她書包里的手機找出來拿走。
他關上門后,她聽見他對走廊里的保鏢大吼:“從今往後,不許她離開這個房間半步!”
枕頭上還殘留着他的氣息,被子上還有他的溫度。
而他的愛,消失得那麼徹底。
她渾身發冷,緊緊裹着被子,可還是好冷。
也許她活着不如死了,但她現在真的不想死。她怕她死了,沒有人讓他發泄他的恨;她怕她死了,他會為她傷心;她怕她死了,沒人像她這麼愛着他、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