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剛鸚鵡
老城區很久以前是個不小的古城,直到現在,雖然有些破敗了,但一些景物還保存着當時的古樸,時不時也會有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前往老城區放鬆心情、觀光打卡。
這裏生活節奏偏慢,沒有大城市的紛雜擾攘,只有瑣碎的日常生活,因為住了不少老年人,所以這一片的人大多習慣了早起和早睡。
清晨的小區公園裏,草尖上露水還涼涼的,就已經有人用音響放起了《漁舟唱晚》。一群穿白色練功服的大爺大媽在練太極拳。音樂透過茂密的枝葉,直接飄到了6棟。
國風歌曲配上這座青檐綠瓦的老城,總是別有一番風味的。
寧以菲就在《漁舟唱晚》的前調中打開車鎖,踩着自行車一邊的腳踏板利索地跨上車開遠了。
拐過一條街,對面就有不少掛着粥粉面飯牌子的店,這會兒家家人都不少,不過最火的要數街尾那家包子店。寧以菲到的時候,包子店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龍,偶爾還能看到幾個外國面孔。因為人太多,店內坐不下,老闆就露天支起了桌椅,供人休息。
這家店算是個網紅店了,是來老城旅遊的必吃榜單第一位。
寧以菲把車停在旁邊,左右看了看,看見樹底下那兒的一個桌子邊坐了個五十來歲、頭髮半白,穿着白色民族風露臂大褂子的男人。她徑直走到男人身邊的空位上坐下,笑着跟人打招呼:“早啊,邱叔。”
邱叔全名“邱文明”,因為喜歡動物,所以年輕時候自個兒開了家寵物店,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游的他都賣,在老城這邊已經生活了大半輩子了。因為邱叔人緣廣,售後服務好,所以攤位生意還算不錯。寧以菲現在就是在給他打工,每個月工資四千塊出頭。
邱叔每天早晨都要先在寵物店裏,把一些寵物搬上貨車,然後才能開車去花鳥市場擺攤,寧以菲就負責幫忙卸卸貨。
邱叔把手邊一份早餐遞過去,順嘴問道:“空着的那間房住人了?”
寧以菲道:“是啊。也是運氣好,那個租客又回來了,不然空着多可惜。”
“聽你張姐說看過租房那小伙兒的照片,長得挺俊的,年紀也跟你差不多,你見着了?”
“嗯,見着了。”寧以菲吃了口包子,又喝了口豆漿,滿足地眯了眯眼,有點含糊地說,“俊是挺俊,就是品位有點兒獨特,讓人不敢苟同。”
邱叔這個年紀的粗人是不怎麼理解什麼是“品位”的,他只知道兩人年紀差不多:“小菲啊,你也二十二歲了,見到合適的就要主動點兒,抓住機會就要出手,知道嗎?”
寧以菲有點無奈。她住在6棟其實生活得一直很舒心,但就是有一點不好,6棟住着的老年人居多,而且普遍是些兒女在外打拚的老人,所以她搬進去后,幾乎得到了每家每戶的關愛。這些老頭老太太看着她就跟看着自家親女兒似的,平常最愛關心的就是她的感情問題。但這是能隨隨便便就急得來的嗎?
寧以菲長相出眾,身材好氣質佳,說是走到哪兒都會得到優待也不為過。即使她在老城區的時候穿着打扮得隨意了點兒,身邊也仍然不乏追求者。
這會兒,隔壁桌就有兩個長相差別不大的男人準備過來跟她要個聯繫方式,只是誰也不讓誰,一時間都僵持着沒動。
“實話說吧,我看上那姑娘有段時間了,哥,是兄弟你就別跟我搶!”
“有了姑娘誰還要兄弟?我也喜歡她,我是你哥,應該我先去!”
“周大飛我去你的!猜拳吧,贏了的去。”
“呵,周小飛你給我小點聲,別讓人家聽見了!”
聽了個完全的寧以菲無語。
寧以菲心想,你們倆半斤八兩。
寧以菲想了會兒,靈機一動,忽然問道:“對了邱叔,我兒子怎麼樣了?”
這話一出口,隔壁桌躊躇良久正準備過來跟寧以菲要個聯繫方式的兄弟倆立刻就停住了動作,面露詫異。
誰能想到看着年輕貌美的寧以菲居然結婚了,還有兒子了?
周家兄弟幾乎是一瞬間歇了心思,打包好東西灰溜溜又不捨得地走了。
邱叔見狀忍不住嘆了口氣:“我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別把鸚鵡當兒子養,你看看人家那心碎的表情,造孽哦……你那鸚鵡沒啥事,就是被嚇着了,養兩天就能好,今天就可以帶回去了。照常餵食,暫時別帶出門。”
“行,謝謝邱叔。”
正說著話,不遠處忽然打着車鳴開過來三輛鋥光瓦亮的轎車。
帶頭的那輛,寧以菲很眼熟,三叉戟的標。它後面跟着的兩輛車也是大牌子,因為離得近,透過車窗玻璃一看,還能看見車裏放着的各種家居用品。
嗬,這架勢可真夠大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有人為了掩人耳目逃到老城區聚眾賭博來了!
就在這時,第二輛車的駕駛位窗戶被打開了。
陳越揚從車裏探出頭,沖前頭那輛瑪莎拉蒂的車屁股高聲喊道:“秦哥!秦哥!停一會兒!哥,親哥哥,咱們能先吃個早餐不?我快餓死了!”
陳越揚一大早就跟着秦珩在商場裏買東西,買了后又馬不停蹄往這邊趕,肚子早唱起了空城計。這一路過來他就沒有不驚奇的地方,又是感嘆這邊老舊得超出想像,又是感嘆他秦哥為了樂隊付出得真多。
的確,老城區這片地方作為市裡一個單獨的區域,又是景區,跟對面的江音區是完全不能比的。兩個區隔着一條寬闊的里江,里江上只有一條紅色天橋連接。天橋的左邊是繁華的大都市,右邊則是清閑的小古鎮。
陳越揚雖然覺得這邊青牆綠瓦、楊柳依依的江南風景挺賞心悅目的,但真要他在這兒住上幾個月,怕是人要瘋。
這麼一想,他就更佩服秦珩了。
秦珩已經邁開腿下了車。
放在平時,他連看都不會看這種路邊毫不起眼的小店一眼,要不是在車裏瞥到寧以菲似乎吃得很香的樣子,他根本不會走這一趟。原本也沒覺得餓,結果看到寧以菲吃得津津有味,這會兒他覺得自己能吞下一頭牛。
寧以菲剛好吃完,見人過來,連忙沖他揮了揮手:“秦珩,這邊!這邊有座位!”
這個點正是哪兒哪兒都缺座的時候。來旅遊的趕早吃完準備去里江泛舟,而老住戶大多聚在一起嘮嗑,嘮完了就踩着點去上班。
秦珩果然過來了。他又換了一身羽毛服,這身比昨天那身更鮮艷,再加上那顆衝擊力十足的彩虹頭,一路上吸引了不少老頭老太太“驚艷”的目光。
寧以菲不由得心想:他還真是鍾愛羽毛啊。
頂着這麼艷俗的顏色,換個人早就被當成殺馬特了,秦珩卻反而穿出了自己的個性,也是很不容易。
秦珩在她旁邊坐下,先是沖邱叔點了下頭,然後伸手捏了下有些脹的太陽穴,才問:“你吃的什麼?”
秦珩嗓音很好聽,不算低沉,但很悅耳,沒有刻意捏着嗓子,語調里卻有種沒睡醒的慵懶感。這副嗓音,完全屬於老天賞飯的類型,要是彈着結他唱情歌一定很帶感。
她指了下貼在牆壁上的菜單:“蘿蔔乾臘肉的包子,這家招牌。那個老乾媽肉丁的也不錯,東北酸菜粉絲的也還可以,你可以試一試。豆漿是純手磨的,很濃。”
秦珩按着寧以菲說的點完東西,陳越揚也在過來的路上了。
邱叔坐着沒說話,但眼神一直在秦珩跟寧以菲之間轉,然後露出一個謎之微笑。寧以菲想到什麼,忽然一陣尷尬,生怕邱叔語出驚人,於是連忙起身推着邱叔往外走,對秦珩道:“那你吃着,我們就先走了。”
兩輛自行車並排往花鳥市場的方向開,邱叔忽然說:“那小子就是你的新鄰居?”
寧以菲感覺自己汗都要流下來了:“是。”
“嗯……”邱叔單手摸了摸下巴,發出思索的聲音。
“長得是不賴,穿得也挺好看,”邱叔道,“跟我那幾隻金剛鸚鵡似的,漂亮!”
寧以菲:“……”
這下寧以菲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己一開始看到秦珩時會覺得有點眼熟了。
金剛鸚鵡是色彩最漂亮、體形最大的鸚鵡之一,邱叔如今正精心養着幾隻,連賣都捨不得,寧以菲也跟着餵過幾回。邱叔這麼說,其實也沒什麼毛病,不過這話可不能被秦珩聽見,否則場面可能不太好看。
寧以菲越想越覺得有趣,忍不住低頭偷笑。
“秦哥,那姑娘誰啊?雖然我只遠遠地看了一眼,但那長相是真漂亮啊!”
“你又不認識,問什麼?”
陳越揚把視線從寧以菲遠去的背影上收回來,有些八卦地問:“我是剛看你們倆好像很熟的樣子,她是咱樂隊的粉絲?”
秦珩掀起眼皮子,面無表情地掃他一眼,輕嘲:“你對咱樂隊可真有自信。”
陳越揚立刻一拍桌子,沒蓋子的一杯豆漿被他震出來半杯灑在桌面上:“那必須的啊!咱們紅的那會兒,隨便哪條街上拉個人出來是不認識無敵樂隊的?”
“你也知道那是咱們紅的那會兒,”秦珩低頭咬了口包子,彷彿對當年的事情沒有任何感覺般面色淡淡地說,“這都過去多少年了。”
陳越揚不說話了。他知道,秦珩雖然面上看不出喜怒,但心裏是很自責的。
樂隊是秦珩親手組起來的,但兩年前,也是他親手解散的。
當然,這怪不了秦珩,靈感這個東西,又不是時時刻刻都有的。怪只怪樂隊的其他人沒有寫詞這方面的才能,幫不了秦珩,只能眼睜睜看着本該前途一片光明的Invincible走向末路。
陳越揚抬手灌了口豆漿:“秦哥,別想了,咱們一定會好起來,會回到兩年前那個時候的。人要往前看,咱們樂隊還是得先重組起來,就算是練練以前的曲子也是好的……樂隊一直不重組,萬一那幫小子消極練習,以後跟不上怎麼辦?秦哥你覺得呢?”
秦珩沒說話。
陳越揚知道,這兩年他只要一提重組的事兒,秦珩就會變得沉默。但他實在不能看着樂隊一直是這麼一盤散沙的狀態,他心想着就算不聚在一起,樂隊也沒必要這麼散了啊。就算只是頂着這個隊名,那也是好的,他們永遠都是一個團隊裏最親近的兄弟。
“陳越揚。”
“啊?”
秦珩定定地看着他:“晃一晃你的腦袋。”
陳越揚不明所以地跟着做了,晃完才來得及問:“咋了?”
“有沒有聽見裏面的水聲?”
“???”
秦珩道:“我是不想耽誤他們,他們都有自己的未來。憑他們的技術,再加入一個樂隊或者單獨出道,也完全可以東山再起,沒必要在這兒陪我耗着,等一個說不定再也起不來的希望,你懂嗎?”
陳越揚撓了撓頭,也沉默起來,半晌,他才低着聲音說:“我懂了,哥。”
陳越揚是典型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手臂上常年打鼓練出來的腱子肉結結實實的,除了打鼓就只能打打架了。他生活環境優越,要什麼都有,平時根本不需要思考任何東西,在他眼裏,時間就跟金錢一樣,花了就花了。他根本沒有設身處地考慮過其他人的生活。
——不是每個人都跟他和秦珩一樣吃穿不愁的。
想了兩年都沒想到這一層,陳越揚一時感覺臉上臊得慌,連忙岔開話題說:“秦哥,這豆漿還真挺好喝的,比我們家保姆做的那海鮮粥可好喝多了。”
秦珩道:“別沒話找話。”
花鳥市場的關門時間是晚上七點,再往後就沒什麼人去了。不過寧以菲通常是六點下班,剩下的一個小時都是邱叔這個正牌老闆守着,負責檢查寵物有沒有特殊情況,然後再帶着寵物們閉店走人。
寧以菲有時候也會多留一會兒,不過今天她急着帶“兒子”回家。
寧以菲的那隻鸚鵡品種是挺普通的虎皮鸚鵡,特別適合新手養活,是她剛找到這份工作的時候邱叔當見面禮送的,她還給鸚鵡起了個名叫“寧小綠”,就因為身上綠色羽毛多。
前兩天寧小綠跟寧以菲回家的時候,遇到了一起撞車事件,兩車相撞的時候,寧小綠受了驚,這段時間一直不太敢動彈,所以寧以菲就把它送到了邱叔那兒靜養了幾天。這會兒寧小綠雖然還是靜立的狀態居多,但好歹會開口了。
“邱叔,我走了啊!”
寧以菲提着站架,寧小綠站在站架上毫無感情地跟着說一句:“走了啊!”
邱叔穿着寵物圍兜擺擺手:“走吧走吧,路上小心點。”
這一路上倒是沒碰見什麼事兒,寧小綠蹲在車筐里,一人一鳥安安穩穩地到了6棟樓下。
然而,就在寧以菲蹲下來鎖車時,一直安靜待着的寧小綠忽然一個撲棱,從車筐子裏飛了出來,直直往她身後的方向撲去。
寧以菲嚇了一跳:“喂!寧小綠!別亂飛!”
秦珩也嚇了一跳,他剛跟在13棟搓麻將的張姐簽完合同,才走近6棟,就被一隻不曉得是什麼玩意兒的玩意兒給糊了一臉。
臉上的觸感軟乎乎的,還帶着溫度,然後這個不知道什麼玩意兒的玩意兒繞着他飛了幾圈,又停到了他頭頂上,爪子抓住了他的頭髮,把原本蓬鬆的彩虹頭抓得一團亂。
秦珩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下去
寧以菲整個人都哆嗦了。
寧以菲聲音發著顫:“寧小綠!你給我回來!”
寧小綠絲毫不聽,甚至眼睛轉了轉,側過頭拿嘴巴啄了一下秦珩的臉。
那可是尖嘴啊!
這麼一嘴下去,秦珩那張完美無瑕的臉上,立刻爭先恐後地湧出幾顆血珠來。
“啊啊啊啊……對不起!”寧以菲尖叫着跑過去,又是驚慌又是后怕地去看他的臉,“秦珩!秦珩你沒事吧?!你吱一聲啊……寧小綠你給我下來!”
寧小綠壓根兒不聽,繼續繞着秦珩飛,邊飛邊喊:“喜歡!喜歡!喜歡!”
這時候倒是會說話了,怎麼以前對着自己的時候就沒這麼靈活呢?
寧以菲咬着牙,手忙腳亂地抓了幾次都沒抓到,結果一直黑着臉的秦珩猛一伸手,一擊就扼住了寧小綠命運的喉嚨。
“咦呃!”寧以菲倒吸一口氣,雙手想去拿又不敢,只能在半空中瞎比畫。她一顆心臟提在嗓子眼,生怕秦珩一個用力直接把寧小綠給捏死——雖然寧小綠是皮了點兒,但怎麼說它也是自己的兒子,虎毒還不食子呢。
秦珩看着握得緊,其實也沒真使勁兒,他就算是胸膛有股火,對着一隻鳥也發不出來,倒是寧以菲的表情更有意思。
秦珩視線鎖定住寧以菲:“你的鳥?”
寧以菲吞了下口水:“可以是我的。”
秦珩看了她兩秒,禁錮着鸚鵡的手一松。
寧小綠重獲自由,但一點自覺也沒有,乾脆停在了秦珩肩膀上,繼續毫無感情地重複:“喜歡!喜歡!”
秦珩滿頭黑線,生平第一次被當著面說喜歡,對方居然是只鳥?
秦珩咬牙:“你都教了它些什麼?”
寧以菲乾笑着誇讚:“就這句,沒別的,真的……可能是因為你穿得太鮮艷太好看了,所以……”鸚鵡把你當成同類了。
當然後一句她不敢說。
不過這時候也顧不上鸚鵡了,寧以菲盯着秦珩的臉:“你的臉流血了,是不是很疼?”
秦珩伸出手指在臉上抹了一下:“還行,不是很疼。”
瞎說。寧以菲剛拿到寧小綠的時候,因為跟它不熟,餵食的時候被啄過一下,那感覺,她到現在都忘不了。
寧以菲看着那根修長好看的手指上染着一抹鮮紅就覺得格外愧疚:“要不你跟我回家先消個毒吧,免得細菌感染。你剛來,應該沒買這些東西吧?”
這樣不加掩飾的關心反倒讓秦珩愣了幾秒,面對他人的關懷他明顯有些不知該怎麼回應,因此還沒消化完全對方的話時嘴上就已經先應了:“行,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