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她就像是被人遺忘了一樣。
01
許言之在小吃店裏結了賬,順手從冰櫃裏拿了兩瓶礦泉水,剛要付錢,蘇薇的聲音就穿過好幾張空蕩的桌子傳過來。
“我要喝椰汁。”
許言之頓了頓,將礦泉水換成了海南椰汁。
溫暖是喜歡喝水不喜歡喝飲料的,但現在他身邊的人是蘇薇,他的妹妹。
“可以回家了嗎?”許言之重新坐下來,將椰汁放在蘇薇手邊。他擰開礦泉水的瓶蓋喝了一口,刺骨的涼意直達心底。
“能幫我擰下瓶蓋嗎?”蘇薇把椰汁遞過來,眨着眼睛問他。
許言之接過,把瓶蓋打開再回遞給她。
蘇薇滿足地喝了一口,淡淡的椰子香味在口腔暈開。她站起來,把擦過嘴的紙巾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里。
“我想去你住的地方看看。”蘇薇跟在許言之身後。
從小吃店裏出來,皎潔的月亮已經升起。
依舊人潮洶湧的廣場上小吃攤都已經擺了出來,炭火燒着肉類的香味彌散在混着汗味的晚風裏。
“已經很晚了,你該回家了。”許言之看着蘇薇有些變了顏色的臉道。
“那你送我回家。”蘇薇退了一步妥協道。她有些享受許言之在她身邊的感覺。儘管不是因為愛情,但那又有什麼關係?
“晚上這麼亂,你放心讓我一個人回去嗎?”蘇薇盯着許言之依舊冷漠的臉,“我們各退一步,我不去你家,但你要送我回家。”
“送妹妹回家,你還要考慮這麼久嗎?”蘇薇轉了個身,往馬路邊走去。她斜着身體往後迅速地瞄了一眼,嘴角忍不住向上翹起。
許言之把她送到樓下,又沉默着離開。
“喂!哥哥,你答應了的,明天要和我去遊樂園的,希望你不要忘了!”
蘇薇倚着電梯,那一瞬電梯門打開。秦東旭從裏面走出來,臉色辨不出喜怒。
“你去哪兒了?”
蘇薇跨進電梯,門將要關上的時候被秦東旭從外掰開。他看起來像是在生氣:“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
“秦東旭你是不是有病啊?我說了不要管我!我的事情跟你有什麼關係,再說了我又不是一個人在外面。”蘇薇摁了電梯第7層,上升的電梯讓她腦袋一陣眩暈。
“還有誰?”秦東旭啞着嗓子問,他今天因為找蘇薇已經很累了。
“許言之。”蘇薇揚揚眉頭,喜悅攀升至她的整張臉。
“你還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許言之喜歡的是夏溫暖,你不知道嗎?你們不會有結果的!”秦東旭還想說什麼,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停在7樓的701的對面。
蘇瑜打開門在等,看到他們倆時終於鬆了口氣:“回來了,快來吃飯,麻煩東旭了。”
02
秦東旭沒有留下來,看着蘇薇進了門就按了電梯下去,他轉身離開時連“再見”都沒來得及說。
蘇瑜盯着合攏的電梯門看了好一會兒:“東旭怎麼了?”
“我可不知道。”蘇薇伸了伸手臂,她看着那瓶椰汁突然笑起來。
“什麼事這麼高興?”蘇瑜盛了飯過來,笑着問她。
蘇薇把瓶子放下,她眼睛裏閃爍着光輝:“媽媽,我明天想去遊樂園玩。”
“好。”
這天早上,溫暖突然心血來潮從餘澤家的院子裏推了那輛黑色的自行車出來,她好久沒騎車了,剛坐上還有點控制不住車頭。
夏煦站在自家院子門口笑她:“還是等小澤回來讓他每天送你吧。”
“爸,相信我。”溫暖試了幾次,終於找到了感覺,騎得穩穩噹噹的。她一邊朝着小路的盡頭騎去,一邊空出一隻手來揮了揮,“爸,下午見。”
行吧,下午見。
夏煦目送溫暖離開,又轉身回屋。暑假他空了下來,每天也只是用研究食譜改善伙食來消遣時間。
溫暖穿過小公園、穿過一條馬路,一路順暢地到了“Sweet”餐廳的門口,她把車停穩鎖好,推開門打了卡。
她在餐廳里環視了一圈,店長正好從更衣室里出來。
“許言之還沒來?”
“言之啊……”店長摸着下巴想了想,“他昨晚給我打電話說有事來不了。怎麼,他沒跟你說?”
溫暖茫然地搖頭,那種被拋棄的感覺又涌了上來。
這個重妹輕友的傢伙!
“我總覺得他那個妹妹不正常啊……”店長走進前台,隨手拿了塊抹布在大理石枱面上擦拭幾下。
“他妹妹喜歡他。”溫暖丟下一句話徑直走進更衣室,剩下店長在風中凌亂。
她剛剛說什麼?許言之的妹妹,喜歡許言之?
現在的90后都已經這麼囂張了?
店長艱難地消化了這句話,不免感嘆一句:果然是老了啊!
溫暖這一天有些心不在焉,點單竟然寫錯字,上菜竟然上錯桌,幸好老顧客對這些沒有追究。
或許,許言之給她打了電話?
溫暖趕緊摸出手機,滑亮屏幕。她調的靜音,如果許言之打電話的話,她是不知道的。但是,並沒有。
或許,許言之給她發了信息?
溫暖登上ins,但是並沒有。
她就像是被人遺忘了一樣,沒有收到關於許言之的半點信息。心底不知怎麼,湧起些許酸澀。
但是她和許言之說得明白一點也就是同桌加朋友的關係,沒理由去管許言之的私事,更沒有資格要求許言之去哪裏必須跟她報備。
他要做什麼,確實沒必要告訴她啊。
溫暖說不清楚自己心裏究竟是什麼感覺。
總之,挺難過的。
03
夏煦在溫暖下班的時候給她來了一通電話,大意是家裏沒菜了,讓她去附近的菜市場順便帶一些菜回來。
溫暖騎着自行車橫過馬路,在已經靜下來的菜市場裏挑選着需要的東西。
萎靡的小白菜、殘敗的蘑菇,還有攤子上剩下的最後幾根長相奇特的淮山。豆芽菜上噴了水,拈起來濕答答的。小販給她分裝了幾個袋子,掛在自行車的車把手上。
酷炫有格調的山地自行車掛了幾個紅藍色的膠袋,一下子就變得滑稽起來。餘澤看了估計想打人。
但是溫暖現在沒心思管自行車滑不滑稽,也沒心思管餘澤會不會打她,因為她看到菜市場的燈光亮着,照亮了最右側的兩個身影。
溫暖推着車的動作頓時就僵硬起來,目光所及之處是許言之和蘇薇在挑揀幾個茄子,蘇薇拿了挑好的茄子往許言之手中的袋子裏放。
她時不時偏着頭問許言之幾句,許言之只是點頭,然後在小攤老闆那兒結賬,最後再換一個地方買其他的食材。
溫暖看到許言之似乎要往這邊看過來,連忙轉個身推着車子走開。
反正,許言之也沒看過她騎車。這個時候,他大概以為她早就到家了。
溫暖有點想哭,但是她好像又沒有什麼理由哭,所以生生地把眼眶裏的濕潤給憋了回去。
“你在看什麼?”蘇薇手裏捏着幾個柿餅,把許言之的視線拉了回來。
剛剛那個背影,是溫暖吧?
許言之把東西一併裝好,放在蘇薇面前:“你自己回去,我還有事。”
“許言之!”蘇薇盯着許言之跑開的背影不甘心地喊,“你還能有什麼事?”
無非,就是因為夏溫暖。
溫暖騎着車,和一群人在等紅燈。紅色的小人一走,人群也跟着流動。
溫暖踩着踏板,很快過了馬路。只是買的菜一直在車頭兩邊晃悠,一時間讓她有點穩不住車身。
車鳴聲尖銳地響着,似乎有一道聲音破風而來:“溫暖!”
溫暖心裏猛地一顫,她沒敢回頭,手指緊緊地攥住把手,直到泛白又慢慢回血變紅。她踩着踏板的腳猛地用力,雙腳蹬得更快了一些。
聽不見,聽不見,我聽不見!
溫暖騎車的速度快起來,幾秒鐘就轉了個彎不見了。
許言之跑過馬路,在溫暖離開的那條路上狂奔。
溫暖繞過小公園,前面有一個大坡。她握着手剎沖了下去,用了前所未有的勇氣。
下坡的時候溫暖的雙腳突然沒有踩住,腳踏狠命地旋轉,讓她怎麼也找不到地方下腳。溫暖一慌,電光石火之間就摔進了路邊還在擴建公園的泥水坑。
突然,眼淚就忍不住了。
04
就矯情這麼一次吧,溫暖躺在泥水裏想。
她好像從來沒有得到過許言之一秒,現在卻感覺像是失去了整個世界。
自行車壓在她身上,整個沒進了水裏。涼爽的感覺從腳底升騰至頭皮,無端地讓她在這盛夏的夜裏打了個寒噤。
她買的菜都脫離了膠袋的控制,浮在了水面上。夜裏光線太暗,路燈隔得太遠,看過來就是深沉的一片。
誰也不知道這裏剛剛發生了一起“車禍”,誰也不知道水坑裏還有一個人和一輛車。
許言之從坡上跑下來,灑了一地的豆芽菜帶着一路的水跡,在這個地方突然斷了蹤跡,這讓許言之有些慌亂。
他在馬路上喊:“溫暖,溫暖你在不在?”
路過的三兩個行人對他投去異樣的目光,然後步履依舊匆匆。
溫暖伸手捂住嘴,靠着泥濘的水坑壁隱忍地哭起來。
許言之,你走吧,我不能再依賴你了,這樣真的會變成一種致命的習慣。
許言之在原地轉了幾圈,喊聲沒停,驚飛了樹上幾隻休憩的鳥雀。
溫暖在水裏一動也不敢動,她只是拚命捂住嘴,好讓哭聲消失得更徹底一些。
頭髮上的泥水順着發尖一串串地流在臉龐上,她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水,哪些是眼淚,通通落下來,最後掉進水面。
溫暖褲兜里的手機振動起來,貼着濕掉的大腿,有種麻麻的感覺。她掙扎着去摸,在被自行車壓着的腿上把沾着水珠的手機握在手裏。她沒有立馬接起來,因為許言之還在上面。
大概是沒有找到她,許言之順着路往前走,背影隱入黑暗,連一個點都沒有了。
溫暖打開手機接起來,聲音里還帶着濃濃的哭腔:“喂……”
餘澤幾乎是狂奔過來的。因為溫暖覺得,從掛電話到餘澤來,整個過程不到五分鐘。
“溫暖?你在哪兒?你應我一聲!”餘澤在附近喊。
溫暖動了動已經麻木的雙腿,好不容易從喉嚨里擠了幾個字出來:“餘澤,我在這兒,一個水坑裏……”
她已經沒什麼力氣了,整個人好像被冷水泡發了一樣。
餘澤很快就發現了她,等把人和車都拉上去,後背也已經滲出了密集的汗珠。
“夏溫暖,你就不能好好照顧自己嗎?這要我怎麼放心得下?”餘澤一邊吼她,一邊脫掉自己用來擋蚊蟲叮咬的外套給她披上。
“能站穩嗎?”他語氣又軟了起來,去撥開溫暖已經亂糟糟垂下來的頭髮。
“嗯。”溫暖紅着眼睛吸了吸鼻子小聲回答他。
餘澤一下就氣不起來,他扶起滴着水的自行車,把被浸泡過的食材丟掉,自己騎了上去:“好好坐着,把衣服裹緊。”
溫暖依言照做,抓着他的衣服狠狠地吸了口氣:“餘澤,對不起啊。”
05
冷風灌進溫暖的衣服里,濕衣服貼在身上似乎有點發熱。溫暖抱着手臂抖了一下,餘澤把車停下:“是不是很冷?”
溫暖如實回答他:“嗯。”
餘澤把自己身上的短袖脫下來,直接套在溫暖身上,自己光着上身騎車:“再冷就抱緊我。”
餘澤騎了一段就對她說:“快到了,你再撐一下。”
“你怎麼還把我當小孩呢……阿嚏……”溫暖冷不防打了個噴嚏,她現在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你怎麼回來了?”
溫暖抱着餘澤的腰,腦袋有點昏昏沉沉的。
“三亞不好玩,就提前回來了。誰知道剛進家門夏叔叔就說打你電話沒人接,沒想到接了我的。”餘澤把車停下,領着溫暖進了屋,“快去洗個熱水澡,別感冒了。”
夏煦從裏屋走出來被溫暖渾身滴着泥水的樣子嚇了一跳,他手裏剛削了皮的蘋果直接砸在了地上。
溫暖有點頭大:“我先去洗澡,一會兒再跟你們解釋。”
餘澤也回了對面洗澡換衣服,天知道他聽到溫暖的哭腔有多緊張。幸好他今天回來了,還好他今天回來了。
溫暖簡短地解釋了一下,因為車頭上掛了食材下坡時控制不住所以摔進水坑的經歷,換來了自家老爸無情的“哈哈”后,爬到樓上去睡覺了。
她腦袋一直有點暈乎乎的,不太舒服地躺下去,沒多久就睡得迷迷糊糊。
好像有人給她打電話,手機的振動一直沒停,但頭昏腦漲外加手臂沉重,殘存的意識也被蓋了過去。
連空調都沒開的房間裏氣溫很高,溫暖卻被凍得直發抖。她裹緊了被子,把自己蜷縮在一角。冷汗蹭濕了枕頭,被吹乾的頭髮又重新濕潤起來。
“冷,好冷……”溫暖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呻吟,窗口吹進來的風讓她開始瑟瑟發抖。
耳邊有人在叫她:“暖暖,醒一醒……”
夏煦連夜把溫暖送到了人民醫院,和餘澤在病房裏守着。深夜兩三點,醫院裏空蕩得可怕。
不太好聞的消毒水味道鑽進鼻腔,卻莫名地讓人安心。溫暖手背上扎着針,從頭頂上掛着的水瓶里滴下來的藥水順着塑料針管滑下來,一滴滴流進她的血管里。她的手背血管不好找,連着被實習護士扎了好幾下,有點腫大,針孔顯得異常明顯。
溫暖還沒醒,依舊睡着,只是沒有再哼哼唧唧地喊冷了。
夏煦坐在病床邊,眼睛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