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以為夏溫暖是多好的人?
01
溫暖趴在冰涼的大理石台上玩手指,店長在一邊走來走去:“他怎麼就不上套呢?”
門口的打卡機在這時發出“嘟嘟”的響聲,許言之換好衣服從房間出來,在指紋打卡機上摁了一下。
他走了幾步,又轉身回來,在檯子上敲了幾下:“走了。”說完,沒管溫暖的表情,繼續往外走。
“好嘞!”
似乎能根據這兩個字跳躍的語氣在腦海里還原出溫暖喜笑顏開的樣子,許言之眼睛裏的笑意越發深了。
溫暖追上來,在他右側倒退着走,以便觀察許言之的臉色。她有些小心翼翼,語氣里藏着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的緊張:“你還生我的氣嗎?”
許言之繃著的臉一下子柔軟下來,他伸手蓋在溫暖頭頂上,有微風吹起他前額的碎發,他的聲音消散在風裏:“我沒有生你的氣。”我只是,怨恨自己沒有保護好你。
“那……”溫暖攔住他的去路,“我買了演唱會的門票,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好。”許言之笑起來,和她並肩走上那條他們一起走過無數次的小路。
夜晚的城市就像一片星空,萬家燈火次第而亮。
溫暖踩着腳下的石子路,一蹦一跳地進入自家院子。許言之在她身後揮手:“再見。”
餘澤坐在自家門前乘涼,懷裏的貓咪聽話地蜷着,時不時打個呼嚕。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黑暗裏歸於沉寂:“溫暖,晚安。”
對面二樓房間的燈關上,陷入一片黑暗。
晚風拂過樹葉,奏着有些悲哀的樂曲。
餘澤抱着泡芙走進房間,他坐在沙發上,泡芙就坐在他身邊,小小軟軟的。
溫暖吃完晚飯,迫不及待地往外跑。
在餐廳把許言之拖出來,兩人興緻勃勃地朝市區體育館走。溫暖在門口換了票,拉着許言之進去找座位。
來聽演唱會的人很多,離開始還差半個鐘頭,里裡外外就已經擠滿了人。
溫暖費力地找到座位,坐好時已經出了一身汗。
許言之拿紙巾給她擦,旁邊有人不小心碰到了他抬起的手臂,溫暖輕聲“啊”了一下。
頭頂的閃光燈突然熄滅,換成了柔和的彩光。舞台上有人來主場,一出現就掀起一股熱潮。
周圍的尖叫聲、口哨聲一波高過一波,隨時都在刺激着許言之的耳膜。他看到溫暖頭上戴着惡魔角,還在閃閃發光。
“這是你的。”溫暖把另一個惡魔角的發箍拿過來,不由分說地戴在他頭上。
Eason在一片狂熱的喊聲中出場,溫暖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揮舞着手裏的礦泉水瓶大喊:“Eason加油!Eason最棒!”
幾曲過後,溫暖喊得沒力氣了,但她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說話的人。
溫暖,你在看陳奕迅,我在看你。
02
“不……夏溫暖……你不要死……”
所有的儀器設備全用上了,手術室里醫生在全力搶救。“手術中”的紅燈突然熄滅,醫生走出來朝她遺憾地搖頭。
蓋着白布的人被推出來,經過蘇薇身邊,垂下的慘白的手突然拽住她的手臂……
“啊!”蘇薇尖叫着,使勁掙脫溫暖鉗制着她的手,“不是我!別找我,我不是故意的!”
蘇薇從床上彈坐起來,卧室的燈光被人從外面打開。蘇瑜泡了杯牛奶端進來,坐在她的床邊:“又做噩夢了?”
床單被掙扎得皺在一起,被冷汗浸濕的劉海變成一小撮一小撮。蘇薇還沒回過神來,房間的燈再大再亮,也沒法驅散她心裏的恐懼。
“媽媽,如果我做了錯事,你會原諒我嗎?”蘇薇抓着蘇瑜的手,像是亟須她的回答。
“哪有人會不犯錯,你還小,能做出什麼不可原諒的事呢?”蘇瑜似乎想到了什麼,腦海里閃過一片血泊,“媽媽年輕時也犯過錯,用了一生也走不出陰影。薇薇,你還小,有些事不該做就不要去做。”
蘇薇抱着雙腿蜷縮在床內一角。她只要閉上眼睛,腦海里就總會浮現出溫暖毫無血色的臉。
溫暖叫囂着沖她走過來,然後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她沒辦法呼吸,像一條瀕臨死亡的魚。然後警察將她圍起來,用手銬帶着她進了最陰暗的監獄。
晨間的陽光即將追上她的腳步,在一聲鳥叫中覆上了她。蘇薇透過玻璃窗,看到溫暖端着盤子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桌子之間。
路過的男人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臂,她手裏的甜品差一點就掉在地上。
對,差一點。
最後被許言之接住了。
許言之寵溺地揉亂溫暖綁好的頭髮,端着溫暖手裏的東西離開。他眼睛裏滿是溫柔的笑意,不像看她時冷漠得帶着冰碴子。
蘇薇鼻子有些酸澀,準備好要說的話被強行吞咽下去。
不,不能道歉,不能認輸!
蘇薇轉身跑回家,在一堆被廢棄了很久的書本里,找出了邊角有些髒兮兮的紙張。她用膠帶把被撕成兩半的紙張粘好。
媽媽是她的,許言之也是她的!誰都不能搶走!誰也別想搶走!
她好不容易從年少時經歷的痛苦中走出來,很快她就會擁有她應得的一切。
蘇薇把東西裝好,門外秦東旭在叫她,她把東西放進抽屜,用書本壓着,這樣誰也不會知道她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03
八月的天氣使人煩悶,即使處於黃昏,周身的燥熱也不會消退絲毫。
溫暖舔着雪糕的奶油尖兒,陽光沒一會兒就把它融化了,黏糊糊的奶油流到手指上,將兩根手指粘在了一起。
許言之擰開水瓶蓋倒水給溫暖清洗,專註而認真地用紙巾擦拭着。
“明天有空嗎?”許言之把用過的紙巾丟進身邊的垃圾桶。
有些話,是該說了。
“有,怎麼了?”溫暖抬起頭,那雙隱藏着星辰大海的眸子近在咫尺。
“西街花園的花兒開得很漂亮,我們去看看。”
離落水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半個月,溫暖估摸着許言之應該也消氣了。大概,明天也是一個可以告訴他好消息的日子。
溫暖回到家,抱着被子在床上滾來滾去。許言之知道他妹妹還活着,並且就在他身邊,會是什麼表情呢?
一定很高興。
溫暖設想了無數種可能,但是每一種她都覺得少了點什麼。今晚註定無眠,她拉開窗帘,看到佈滿了星辰的夜空。
不厭其煩的蟬鳴聽起來也覺得美好,雖然花圃的薔薇已經凋謝,可這並不能影響她的好心情。
溫暖覺得需要有人和她分享喜悅,她瞥到對面暗着的房間。最近總是早出晚歸,有很久沒有見到餘澤了。
溫暖用手當作喇叭,站在陽台上衝著餘澤的房間喊:“餘澤!快起來,月亮曬屁股啦!”
喊了好久,溫暖嗓子都喊啞了。餘澤穿着睡衣罵罵咧咧地出現在了陽台上:“夏溫暖你個神經病,大半夜的你要幹什麼?!”
溫暖沒回他,直接從陽台上跳下去。嚇得餘澤罵都不敢罵她,慌裏慌張地往下跑:“夏溫暖,你注意點,你別跳樓……”
餘澤打開門,把溫暖迎進來。他還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對面樓的高度:“祖宗,你別嚇我。”
“我明天打算把蘇薇是許言之妹妹的事情告訴許言之,你說許言之會是什麼表情?”溫暖坐在沙發上,熟門熟路地摸到餘澤家的冰箱,從裏頭拿出一袋薯片。
餘澤已經清醒了大半,恨不得直接去廚房拿把刀架在溫暖的脖子上。
“就為了這件事你從樓上跳下來?”餘澤點着溫暖的腦門氣急敗壞,“夏溫暖你是不是腦子有坑啊?!”
溫暖吐吐舌頭,從沙發的夾縫裏摸出一台PSP:“來一局?”
餘澤簡直不想理溫暖這個神經病,他眨着眼睛往樓上走:“怎麼不厲害死你!”
04
西街花園就位於長宇中學附近,穿過一條大馬路,果然就有一簇一簇的紅花綠葉擠在一起。
溫暖在花叢旁邊的木椅上坐下,她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二十分鐘。
長宇中學離她家近,連帶着西街花園離她家也很近。只是許言之住的地方離這裏比較遠,平時有空也窩在餐廳,他是怎麼知道這裏花兒都開了的?
溫暖坐了一會兒,就拿出耳機聽歌,這樣時間總要過得快一些的。周杰倫的那曲《七里香》循環着,耳朵里全是它好聽的旋律。
許言之在花店裏買了一枝開得最好的粉色薔薇,用包裝紙包起來,在盛開的花瓣上灑了水,就更加嬌艷欲滴了。
他拿着花,經過那條車流龐大的馬路,一眼就發現溫暖的位置,她正背對着他。
他朝她走過去,在距離不到十步的地方,放在口袋裏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許言之垂手去拿,在短短的幾秒里,臉色突然變得凝重。
對方只給了他十分鐘時間趕到長宇中學操場,當年的事情一幕幕在眼前浮現,他甚至來不及過多思考。
他複雜地盯着溫暖的後腦勺,然後掉頭往長宇中學跑去。
趕在第十分鐘到達,操場上果然有個人在等他。放假后的學校異常安靜,只有熱風包裹着流滿浹背的汗水。
“蘇薇?”
許言之走過來,陰影投在蘇薇的腳下。
“你知道什麼?”許言之對蘇薇印象極差,如果不是因為電話里她提到了幼時的那一起車禍,許言之真想轉身就走。
“你知道的我都知道。十三年前的車禍、爸爸媽媽的死亡……我知道的不比你少。”
許言之垂在兩側的手指一根根收緊,他聲音喑啞:“你是誰?”
“許言晴。”蘇薇把摺疊着的紙張打開,遞給他,“你的妹妹,許言晴。”
許言之接過,在仔細地看完整份親子鑒定后,手臂有些脫力,紙張就順着他的手滑落下去,攤開在茵綠色的草皮上。
“信了嗎?”蘇薇把紙撿起來,拍掉上面沾染的灰塵。
夏溫暖,我就讓你輸得徹徹底底。
“你是O型血,丹鳳眼,你吃杧果過敏,剛好我也是。那次血檢我就有些懷疑,然後弄到了你的頭髮送去做了鑒定。”蘇薇說話時,桀驁漂亮的丹鳳眼眼尾上挑。
她只是把夏溫暖跟她說的話,原封不動、一字不落地說給了許言之聽,以增加一點好笑的可信度。
“但是這跟你說的溫暖有什麼關係?”
05
你以為夏溫暖是多好的人?
除了我,還有一個人也知道這件事,就是夏溫暖。
她沒跟你說嗎?原來,你在她心中也不是那麼重要嘛?你對她那麼好,她呢?一直瞞着你這件事……
離約定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小時,灼人的太陽正當頭,似乎非要曬得人要脫掉一層皮才甘心。
溫暖從已經灼熱的椅子上站起來,不免有些腹誹:“人不來就算了,連電話都不打一個。”
她往回走,在被烤得發燙的地面看到一枝殘敗的薔薇花。粉薔薇蔫蔫的,被人踩了好幾腳,鞋底上的棕色紋路在柔軟的花瓣上清晰可見。
溫暖撿起來,用喝得只剩一小半的水澆灌它。
回家的路上她給許言之打電話,沒有被接通。一遍可能是失手,三四遍那就是成心。溫暖心裏有點堵:“明明就是他說要看花,不來還掛我電話!”
這下你用什麼都哄不了我了!
溫暖咬着牙往餐廳走,店長看到她似乎很驚訝:“你和言之又吵架了?剛才言之過來說要請假,臉色陰得都能滴水了。”
溫暖只覺得莫名其妙,被放鴿子的是她才對。她都沒陰着臉說要請假,許言之竟然還先她一步了。
正午的廣場上人不多,花叢因為缺水而無精打采地耷拉着。溫暖路過小型公園,被突然噴出來的水淋了個透心涼。
“抱歉啊小姑娘,我以為沒人。”穿着透明雨衣的大叔修理着藏在花葉間的小水管,朝她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
溫暖走着走着,身上的濕衣服就被太陽烤乾。等回到家,就像是沒有剛才那回事,連水漬都被烤沒了。
餘澤捧着他的筆記本電腦在院子裏打遊戲,探了個腦袋出來問她:“今天回來得這麼早啊?”
溫暖打了個轉,走進餘澤家院子裏:“你說,男生無緣無故地生氣,是因為什麼?”
餘澤頭也沒抬地問:“許言之生氣了?”
“你怎麼知道?”溫暖驚訝地看着餘澤。
餘澤放下電腦,給了她一個莫大的白眼:“你都寫在臉上了。”
溫暖真的摸了摸臉,然後很認真地問:“真的假的?”
餘澤恨不得敲開溫暖的腦袋看看她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麼,棉花嗎?
餘澤給她出謀劃策,但是最後都被她一口否定,理由就是:“他放我鴿子還掛我電話,憑什麼我要主動去找他?”
餘澤在溫暖走後,關掉了遊戲界面。他用手捂着臉,躺倒在搖椅上,腦袋有一瞬間的放空,那之後再次亂成了一團糨糊。
沒有人會比他更心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