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微風帶來一絲涼意，直直的擊入人心裏最深處。
01
一樓堆滿了閑置的木質傢具，瘋狂鑽出來的野草由綠變黃，一年年過去，乾枯的野草堆積了不少。
黑色的煙塵夾雜着熏人的氣息湧上來，鑽進鼻孔里讓人感覺一陣不舒服。
“薇薇，快走，着火了！”秦東旭從外面進來，拉着蘇薇的手就要往外跑。
二樓沒有玻璃，從窗外已經可以看到滾滾的濃煙直衝天空。隱約有橙黃色的火舌躥上來，帶着灼人的溫度，蘇薇一下慌了神。
“不行……”秦東旭喃喃着，把蘇薇往外推，“你快跑出去，趕緊下樓，再晚就出不去了！”
秦東旭手忙腳亂地要去給溫暖鬆綁。
蘇薇拽住他，聲音格外尖銳：“秦東旭你要幹什麼？！”
“蘇薇，她會死的！”秦東旭看了她一眼，動作沒停。蘇薇連忙去阻止他，她的手死死地壓在綁在溫暖腳腕的繩結上。
溫暖已經沒力氣再掙扎了，她看了眼烏泱泱的天空，使勁全力撞開了蘇薇：“你們趕緊走吧，看樣子火要燒上來了。”
“夏溫暖，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裝什麼？你還想搶走秦東旭嗎？”蘇薇失聲大叫，最後一絲理智也被憤怒取代，她拿了秦東旭的手機，顫抖着撥下一串號碼。
“夏溫暖，我們就來賭一把，看蘇瑜更在乎的到底是你這個親生女兒，還是我這個養女怎麼樣？”
電話接通，“噼啪”的火燒聲不絕於耳。溫暖看到有火蔓延，速度快到下一秒就瀰漫到了二樓門口。
“完了，這下都出不去了……”溫暖躺在地上，火光似乎躥進了她眼睛裏。
整棟房子都開始往外彌散着黑煙，熊熊火光照亮了下午時分的陰霾。陰沉沉的天空似乎即將降臨一場大雨，卻始終沒有什麼進展。
“薇薇，很快警察就會過來，你別做傻事了。”秦東旭把溫暖的繩子解開，靠在石柱上喘着粗氣。
蘇薇似乎聽到了警笛的聲音，面色一瞬間慘白如紙，全身如同被抽幹了氣力。手機滑落在地，屏幕上的電話還在跳動。
她有些脫力地倚着石柱，越來越近的警笛聲使她內心防線轟然間倒塌。瞳孔猛地收縮起來，她彷彿看到了自己被抓進警察局的場面。
“我不想坐牢……”蘇薇抱着自己的身體，一遍一遍重複着這句話。她因為害怕整個人瑟瑟發抖，身上的衣服全被冷汗浸透。
秦東旭撕了自己褲腳的布料捂住嘴，跑到窗檯邊上，被濃煙覆蓋的空間已經看不清什麼了。他在窗口揮手大喊：“救命，二樓有人！”
“暖暖！”蘇瑜在樓下喊，她知道二樓有人的一瞬間，眼淚便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暖暖，媽媽來救你，別怕。”
消防員沒能攔住蘇瑜。蘇瑜跑上樓，臉頰已經被熏得烏黑。
蘇薇現在情緒極不穩定，隨時會崩潰，溫暖拉着她，在蘇瑜上來的時候把她推進蘇瑜懷裏：“快走，她需要你。”
“暖暖……”蘇瑜捂着嘴，聲音啞在喉嚨里。
秦東旭扶着溫暖問她：“能走嗎？”
意識徹底消散的瞬間，溫暖好像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少年的聲音沉穩好聽，語氣裏帶着滿滿的焦急和擔心。
02
躺在病床的第三天，溫暖從鬼門關散過步回來。
就在她發愣的時間裏，房門被人從外面打開。夏煦端着保溫壺進來，坐在她床邊。他一邊盛好雞湯，一邊說話：“暖暖，爸爸對不起你。”
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在女兒面前哭得像個孩子。
許言之在門口猶豫許久，他看到夏煦出來，朝夏煦點了點頭。
許言之推門進去，坐在溫暖的床邊。
他手臂上纏了白色紗布，溫暖一眼就看到了。她忍了好久好久的眼淚，突然決堤一般往外涌。
許言之給她擦眼淚，可是卻越擦越多。他有些泄氣地看着溫暖沾了淚水的長睫毛：“你別哭了，我只有一隻手能幫你擦眼淚。”
溫暖果然就撇撇嘴，使勁忍住了心裏的委屈：“你沒事吧？”
“沒事，被燙了一下，過幾天就好了。”許言之把放涼了的雞湯一勺一勺舀給她喝，等她睡下去了，又負責收拾好東西。
蘇薇在門口已經站了很久了，她心裏有一種負罪感，總是讓她睡不好覺。這三天，每一晚對她而言都是一種折磨。
她總是在睡夢中驚醒，無數次警察的身影在她腦海里晃，她嘴裏喊着：“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對不起夏溫暖！”
她終於下定決心要來醫院跟溫暖道歉，可在門口始終沒有踏出那一步。蘇瑜去買水果了，許言之在喂溫暖喝湯，他們一個個全部都圍着溫暖打轉。
蘇瑜拎着水果過來：“怎麼不進去？”
她看到蘇瑜買了平時從來不會買的杧果，皺了皺眉：“媽媽，我不能吃杧果。”
“我知道，你對杧果過敏，所以我給你買了草莓，溫暖喜歡吃杧果。”蘇瑜臉上帶了一抹微笑，推開門，對她說，“快進來。”
“我不喜歡吃草莓。”蘇薇在醫院的樓道間奔跑，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處。她靠着牆壁蹲下身，抱着自己的雙腿隱忍地哭泣。
溫暖出院的那天，秦東旭找了她一次。
等秦東旭一走，果然就有警察到家裏來。夏煦鼓勵她：“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溫暖對着警察打開的筆記本，眼神閃了閃：“我們去那裏玩，一樓突然就起火了，所以我們被困住了。”
警察一走，溫暖緊繃的神經也緩和了一些。
她在醫院裏落下的課程，許言之全部給她補了上來。不止許言之，餘澤這兩天乾脆請了假回來陪溫暖。
溫暖盯着餘澤在廚房的背影笑：“餘澤，你真的會做飯嗎？”
餘澤忙着切菜，頭也沒抬：“你還別不信。”
門鈴一響，溫暖放下遙控器去開門。泡芙撲到許言之懷裏親昵地蹭着，時不時發出一聲軟軟糯糯的“喵”。
溫暖把泡芙提回來：“誰才是你主人？”
許言之只是笑。
陽光和煦，微風帶來一絲涼意，直直地擊入人心裏最深處。
03
溫暖回到教室那天，所有人就像約好似的避開了火災的問題，儘管這幾天的新聞上全是“東郊危房起火，三名高中生被困二樓”。
許言之幫她整理好有些凌亂的課桌，把熱騰騰的包子遞給她。溫暖咬了一口，是蘿蔔乾臘肉的。
課後秦東旭在操場等她，溫暖過去的時候秦東旭剛好打完一場籃球。他大汗淋漓地下場，臂彎里挎着一個橙色的籃球。
秦東旭抬起胳膊擦了擦汗，露出一個稍顯靦腆的笑容：“昨天的事，謝謝你了。”
溫暖搖頭，她才應該謝謝秦東旭給她鬆了繩子。
“我代替薇薇向你道歉，對不起。”秦東旭朝她鞠了一躬，汗水滑過他瘦削的下巴。
蘇薇抱着一沓試卷路過，心裏有什麼東西一下子炸開。
連你也要放棄我了嗎？
蘇薇好像瞬間回到了噩夢中，夢裏面，蘇瑜尖叫着指着她的鼻子：“你竟然想殺了我的女兒，我真是後悔養你這十多年！”
她被蘇瑜趕出家門，所有人都在笑她、罵她，說她是白眼狼。
蘇薇一度崩潰，哭着醒過來，她經歷過絕望、經歷過死亡，經歷過人生那麼多的意外，她真的不想身邊的人再離她而去。
“高考已經迫在眉睫，這幾天希望你們早點睡覺養足精神備戰高考，期待你們帶來的成績。”
歐陽在黑板上把彩色粉筆寫着的“4”擦掉，嚴肅地寫上了“3”，距離高考還有三天。
溫暖碰了碰許言之的胳膊，悄聲問他：“一會兒去食堂吃烤雞怎麼樣？”
下午時分，降臨了一場小雨。
柔和的雨絲細密地落在溫暖手臂上，許言之撐了一把傘，把溫暖拽回來在傘下站好。地面濕漉漉的，染髒了溫暖的鞋子。
好些人在樹蔭下躲雨，怨聲載道：“變天就像翻臉一樣，猝不及防。”
溫暖回過頭看許言之：“你喜歡下雨嗎？”
許言之把溫暖露到傘外的胳膊拉了回來，抿着唇點頭。
大概因為第一次見你，是在雨里。所以無論多大的雨，只要一下，我就會不可避免地想起你。
他們走到教學樓，散發著書卷香氣的教室總有人全身心地投入在複習里。
許言之的傘還沒收，遮擋着從半空過來的飄雨。等溫暖進了教室，他才利落地收了傘，在教室後方又撐開晾乾。
水珠順着傘骨流下來，落在漆黑色的傘柄上，指尖沾染了一片濕潤。
許言之在收桌子的時候，手背觸碰到了一個帶鎖的筆記本。他面色無常地把筆記本放進書包，然後將攤開的試卷分類收好。
明天需要早起，把不必要的東西運回去，後天就要坐上去高考的大巴車。
許言之側頭看了同樣忙碌的溫暖一眼，心裏變得潮濕又柔軟。
04
溫暖的東西不算多，比起學霸秦詩怡和魏晨軒兩人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再加上溫暖捨得丟，她把覺得用不上的東西全部一股腦兒扔進了垃圾桶，最後要帶回家的東西少得可憐。
餘澤下午特意過來給溫暖搬東西，看到她桌腳邊上躺着的一個小行李箱時，不太確定地問她：“夏溫暖，你真的是女生嗎？”
溫暖把書收好，拉上行李箱的拉鏈：“如假包換。”
餘澤覺得自己看到的可能是一個假的女生。
許言之這兩天請了假，不用去餐廳幫忙。溫暖做東請了他去家裏吃飯，於是三個人頂着驕陽到了溫暖家。
夏煦剛好開車回來，買了一大堆食材。餘澤拉着許言之去做飯，溫暖跟過去：“我幫你們洗菜。”
餘澤一邊絮絮叨叨地剝蒜，一邊問許言之：“你會下廚嗎？我平時跟着夏叔叔學做菜，也學到了不少精華，一會兒就讓你見識見識。”
許言之把餘澤手邊上還沒剝的蒜全都拿過來，餘澤笑着跟他說：“謝謝啊，其實我剝得確實挺慢的。”
許言之把蒜瓣兒放在砧板上一刀拍下去，蒜皮就輕鬆地脫落，看得餘澤目瞪口呆。
“這樣會比較快。”許言之把蒜皮丟進垃圾桶，隨即拿起刀嫻熟地把蒜瓣兒剁了個稀碎，蒜泥卻還乖巧地留在刀面和砧板上。
餘澤突然想了想自己剁蒜的時候，那滿天飛的蒜泥……他覺得自己的臉有點疼，兩邊都疼。
溫暖拍拍他的肩膀，鼓勵道：“任重而道遠，加油。”
餘澤覺得臉更疼了。
許言之是廚房裏的一把好手，飯菜上桌時連夏煦都讚不絕口，忍不住誇許言之小小年紀竟然能做出這麼好吃的菜。
許言之謙虛地低頭：“叔叔過獎了。”
拍畢業照的時間定在周二的早上，441班因為排在第一個，七點半時，所有老師在佈置場景時，他們都還沒吃飯。
溫暖和許言之被歐陽喊過去幫忙，從倉庫搬了許多張椅子到操場上。溫暖一大早就被校園裏的廣播聲吵醒，現在臉色有點不對勁。
她只搬了兩張椅子就有點頭暈犯噁心，臉色蒼白得不見一抹血色。許言之注意到溫暖落後才發覺她已經冷汗涔涔，靠在原地大口喘氣了。
“怎麼了？”許言之摸她的額頭，汗水沾滿了他的手掌，有絲涼意。
溫暖抓住許言之的手，有些氣短地說：“低血糖。”
許言之從口袋裏摸出一塊巧克力，給她撕開包裝：“你先墊墊肚子，我身上沒有其他的糖。”
05
“好點了嗎？”許言之扶她站起來，她還有點無力，只是臉色要比剛才好一些。
“嗯。”
溫暖去搬椅子，被許言之拉住：“你這樣走路我都怕你摔跤，椅子我來搬。”
溫暖乖乖地跟在許言之身後，許言之高大挺拔的背影落在她腳下，他走一腳，溫暖就踩一腳。
由低血糖引起的癥狀已經消失，溫暖在歐陽的指示下站上了第二級台階。許言之就在她身後站定，閃光燈一亮，把這一刻完美定格。
溫暖拉着許言之去拍照，許言之一臉不情不願的樣子。
魏晨軒突然衝著他們大喊：“別動別動！”
溫暖和許言之一愣，“咔嚓”的細微聲響傳來。魏晨軒走過來，把成果翻出來給他們看：“像不像結婚證？”
他們身後剛好是宿管阿姨趁着天氣好曬出來的大紅色床單，一併入了鏡看起來確實很像結婚證。
溫暖瞪了魏晨軒一眼：“你結婚才穿這麼丑的衣服呢！”
魏晨軒摸了摸鼻子，打算刪除。許言之把他的手機搶過來，用最慢的藍牙傳送到了自己手機上。
“拍照技術有點差。”許言之客觀地點評。
“那你把圖片給我傳回來。”魏晨軒伸手。
許言之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在他手掌上拍了一下。
442班下來的時候，溫暖和許言之剛好上樓。經過蘇薇身邊，溫暖看到蘇薇的臉色變了一下。
蘇薇原本跟人說說笑笑的話瞬間消失在喉嚨里，她有些不自然地快速下樓，甚至連許言之也沒看一眼。
高考在即，還是等過了高考再找個合適的時間告訴許言之吧。溫暖偷偷地瞥了許言之一眼，卻被許言之抓個正着。
“怎麼了？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溫暖走在外側，她分出神來看許言之，腳下差點踩空。
許言之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扶好站穩，側頭看她時臉部線條格外柔軟：“小心點。”
溫暖應了一聲，心裏似乎掀起了小小的一層水波。像是柔和的南風過境，輕拂過蔚藍的海面一樣。
溫暖有時也會想，蘇薇為什麼會這樣喜歡許言之呢？明明身處在兩個不同的班級，明明沒有過一點交集。
可是許言之真的很優秀啊，長得又好看還會做飯，溫柔體貼找不到一絲缺點，不喜歡他，那該喜歡誰呢？
教室里有些空蕩，之前被堆滿了試卷、輔導書以及課本的桌面全都被清理掉，讓人還有些不習慣，桌肚裏倒是還留着最後一夜用來複習的資料。
溫暖聽到窗外傳來汽車的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