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沒辦法拒絕你,任何時候都是。
01
許言之沒有再去看沐浴在雪中的兩個人,他只是覺得心裏有點悶。
除夕夜的天空繽紛絢爛,七彩的煙花在空中炸開。溫暖買了一把爆竹,興奮地拖着許言之和餘澤在廣場上放。
“噼里啪啦”的響聲帶起銀白色的火花,一朵一朵開在她的眼睛裏。
溫暖把燃燒着的火樹銀花舉高,大聲地喊:“除夕快樂!”
除夕快樂,溫暖。餘澤看着她的側臉,勾起微微笑容。
跨年的人很多,在廣場上又唱又跳。十二點的鐘聲響起,天空炸開的煙花里寫着幾個字: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溫暖。許言之微微側着頭。
溫暖,我記住了。這是第二次和你從一個有意義的日子,一起相伴到第二個有意義的日子。
距離高考:152天。
踩着一月的尾巴,教室里又重新坐滿了人。
課桌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溫暖在許言之的桌面上畫了一個小人興奮地問他:“是不是很像你?”
許言之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地轉身去擦玻璃。
溫暖也不惱,在小人的下方寫了幾個娟秀的小字:夏·靈魂畫手·溫暖,作品。
等她寫完,手指上也沾滿了灰。她眼珠骨碌碌地轉,然後背着手悄無聲息地走到許言之身後,在許言之聚精會神擦玻璃的時候,一把抹到了他的臉上。
“夏溫暖!”許言之乾脆在自己桌子上擦了一手的灰,追着溫暖跑。
溫暖躲進廁所,做鬼臉嘲笑許言之。她身後站着周思雨,周思雨突然抱住她,然後大喊:“許言之快來!”
溫暖痛心疾首地指責周思雨沒人性,並認定她們之間友誼的巨輪已經沉沒。
高三下學期,走讀生必須要參加晚自習。溫暖嫌麻煩,跟夏煦一商量,選擇和大部分同學一樣住校。
夏煦為此給她買了一部手機,還親自把她的東西送了過來。溫暖存了許言之的號碼,並且在住校第一天早晨就給他打電話。
許言之耐心地聽着,嘴邊浮現出一抹溫和的笑意。
那端掛了電話,許言之跟忙碌的老闆說:“麻煩再給我一份豆漿油條。”
許言之剛要走,就感覺到衣角被人拉了一下。像是怕他會生氣,女孩的表情怯怯的:“同學,能借我五塊錢嗎?我忘了帶零錢。”
許言之頓了一下,他包里有零錢,他換了一隻手提着早餐,騰出右手來拿錢。
“我是442班的蘇薇,我們見過的。”
蘇薇在心裏演練過無數遍,該怎麼介紹自己才好,但每一遍都被她以“不完美”的理由抹掉。
在這種情況下自然而然地說出口,其實並不是她想好的最完美的介紹。她暗自懊惱間,許言之已經伸出去的手又不着痕迹地收回來。
許言之繞過蘇薇,徑直往前走。他承認自己存有私心,承認自己聽到名字的一瞬間,想到了溫暖紅着眼睛哭的樣子。
“許言之!”蘇薇不甘心地大聲喊,“你真是一塊石頭!”
不,石頭都沒有你這麼絕情,可我就是喜歡你。
02
開春的時候,溫暖房間的陽台上那株風信子終於探了頭。柔柔的綠色葉片挺立着,沾染了春天的和風細雨。
她在這樣美麗的季節辭掉了餐廳的工作,去了一趟虞唐。
誰也不知道她去虞唐幹什麼,只有簡清雅陪在她身邊,和她一起把能貼的地方都貼上了尋人啟事。
在太陽落下去之前,她們一人捧了一杯大大的熱茶坐在階梯狀的噴泉旁邊。
“他知道你做的這些嗎?”簡清雅問她。
“不知道。”溫暖把吸管咬得變了形,杯子裏的茶水有點難吸出來。
這個周一,溫暖遲到了,歐陽難得沒有喊她罰站。
她桌子上的豆漿油條已經變涼,但是絲毫沒有影響口感。
看着她大快朵頤,許言之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紙巾,他抽出一張遞過去:“擦一下嘴巴。”
蘇薇路過他們班,把一切都收進眼底。這一刻她突然覺得心裏一酸,好像有重物壓在心上,讓她有點喘不過氣來。她已經遭受過太多不幸,可唯有愛而不得這一件讓她最是心酸。
她努力在這一個學期的開學典禮上和許言之並肩站在了主席台,可她從沒有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近了哪怕一點點。
從始至終,許言之就像一個局外人,冷眼旁觀着所有的一切。而溫暖的存在就是在提醒她,她一定得不到想要的。甚至,會在她失敗后從腦海里跳出來狠狠地嘲笑她。
這場暗戀,終究是無疾而終。
夜晚的圖書館裏靜得出奇,彷彿能聽見針落在地上的聲音。
一排排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圖書乖巧地立着,溫暖走到史學類的架子邊,踮起了腳去拿架子上被其他書籍夾着的一本《史記》。
書架突然鬆動起來,最上排的書搖搖欲墜。溫暖抽出那本《史記》,突然感覺到有一道力氣在推着書架,導致書架四個腳不穩,在下一刻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轟然倒塌。
溫暖吃了一驚,慌亂中連《史記》都扔掉了,她連忙用腳抵着前面的書架借力,然後大喊:“快來人幫忙!”
蘇薇往後退了幾步,後背抵在身後的書架上。她額頭上有汗珠不斷地滲出,聽見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蘇薇雙腿有些發軟,她連忙抓緊了自己的衣角來掩飾此刻心裏的慌亂。她往外跑,跑了幾步動作頓時僵住,像是被突然按了暫停鍵。
蘇薇背靠着粉刷得潔白的牆壁,心如擂鼓。
餘澤在出口處站着,像是站得太久了,一時間做不出任何反應。他盯着蘇薇看,目光里好像淬了一團火。
蘇薇胸口不斷地上下起伏着,她又驚又怕。
可是她腦海里突然劃過溫暖在講座時、在秋遊時、在表演時的場景,好像在刻意給她難堪一樣,她惱怒地瞪圓了眼睛:“是她!都是她自己找的!”
蘇薇推開餘澤僵硬的身體,飛快地跑了出去。
是她!都是她錯了!
蘇薇一直自我催眠着跑回寢室,她把門關得緊緊的,然後大口大口地呼吸。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這才驚覺她後背靠過的木門都已經被浸濕了。
溫暖沒什麼事,只是被嚇了一跳。餘澤坐在她身邊,盯着她的側臉看了很久。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從小到大都一樣,對什麼事情都可以不計較,好像沒有什麼能夠真的讓她生氣。
“放心吧餘澤,”溫暖在第無數次證明自己沒事之後,終於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她只是喜歡許言之。”
喜歡一個人沒有錯,只是蘇薇過於偏執。
03
這些天,溫暖一有空就拉着餘澤往外跑,打印出來的尋人啟事一張一張地脫手。
天氣變暖,湖面波光粼粼。太陽灑在上面,像是在裏頭揉碎了一塊金子,閃着細碎的光亮。
鴨子游水吃魚蝦,在它的身後留下兩條輕輕搖擺的飄帶,隨着時間的流逝,末尾的飄帶也逐漸消失。
溫暖看着入了神,連餘澤什麼時候去買了水都不知道。她把外套脫下來圍在腰間,接過水“咕嚕咕嚕”地灌。
“今天我爸媽會回來。”餘澤看着她說。
“真巧啊,我爸上午給我打電話,他也會回來。”溫暖聳聳肩,“你說他們是不是約好的?”
許言之下午下班,刻意走了那條離家遠一些的路。他在那邊的超市裏買了一塊麵包和一盒酸奶,算了,他其實只是想去看看溫暖。
他拎着手裏的東西,站在溫暖家樓下的花圃外給她打電話。電話才剛撥出,又立刻被他切斷。
他看到溫暖家客廳的窗戶被暖黃色的光照亮,映着好幾個人的影子。窗戶沒有關緊,還能聽到裏面傳出來的並不太清晰的說話聲。
有大人的,還有溫暖和餘澤的。
“你這盆風信子長得真不錯。”餘澤給它澆了點兒水。
“畢竟隨我。”
三月中旬花圃里的花兒大多開了,清香裊裊。兩側種得最多的是帶刺的薔薇,還沒到它的花期。看得出來溫暖很愛惜它們,精心修剪得不留一片殘葉。
許言之原地站了一會兒,把包着的塑封撕開,一口一口咽下乾巴巴的麵包。
這一周開始,許言之給溫暖補習的科目換成了物理。他搜羅出所有的公式,嚴肅勒令溫暖必須一個個背誦出來。
溫暖總是背到一半就卡殼,然後可憐兮兮地要他給提示。許言之薄唇輕啟,絲毫不留情面地跟她說:“重來。”
哼,重來就重來,誰沒卡過殼咋的?
於是在測驗過後,溫暖興奮地拿着試卷在他面前嘚瑟:“看吧,我以前就是錯着玩玩而已!”
許言之淡淡睨了她一眼:“希望你化學也可以這麼幸運下去。”
午餐鈴響,溫暖跟在許言之身後嘰嘰喳喳:“許言之,要是高考我們在一個考場的話,你記得寫完要攤開在桌面上,還有字要寫大一點。”
“不行。”
“選擇題答案是A你就伸出一根手指,以此類推。”
“不行。”
“數理化三門最後的大題記得寫完整過程,不要省略,要不然我看不懂。”
“不行。”
“許言之我們考一所大學吧?”
“……行。”
行,我們考一所大學,我們選一個專業,我們坐在一起就像現在一樣。
你儘管選你喜歡的東西去學,我會一直跟在你的身後。
04
溫暖最近有點犯愁,許言之喊她三聲,她都沒反應。
“怎麼了?”許言之從前天就發現溫暖不太對勁,她桌面上攤開了化學試卷,得分是92,考得很不錯了。
初步判斷不是因為成績,許言之更疑惑了。
溫暖吸了一口醇香的熱豆漿,和着金燦燦的油條一起咀嚼,美妙頓時湧進心底。
“餘澤要過生日了。”溫暖又喝了一口豆漿,塞滿了一嘴的早餐使得她說話有些含含糊糊,“我不知道送他什麼禮物。”
許言之頓了一下,他暫時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心裏突如其來的這種怪異的感覺。
“他喜歡什麼?”
他喜歡什麼呢?溫暖偏着頭想了很久。
餘澤一向無欲無求,人生寡淡得像是廣寒宮裏的神仙。
等等——
“許言之,你說我送一盆綠植給他,他會不會打我?”溫暖充滿希冀地問。
餘澤生日的前一晚,溫暖特意請假回了家。第二天早上趕過來時,她手裏抱着一個禮盒。用絲帶系好了蝴蝶結,包裝得很是用心。
溫暖趁着課間,跑到442班把人拽了過來。
她神情嚴肅,微微喘着氣。她對餘澤說:“生日快樂。這份禮物你一定喜歡,請你屏息凝神、目不轉睛、全神貫注。”
溫暖說完,拉開蝴蝶結,打開禮盒蓋。在餘澤的注視下,她端出了一盆粉紅色的風信子。最大的一片葉子因為禮盒太小,還被擠斷了,軟軟地耷拉着。
餘澤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夏溫暖,這就是你說的超大Surprise啊?”
“怎麼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溫暖眨着眼睛,把風信子往他跟前一推。
餘澤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他有點兒沒法回答溫暖一下拋出來的四個問題。
“可是你自己說喜歡我窗台上的綠植的,”溫暖很憂愁地把風信子裝回禮盒,“我花了很長時間,才說服自己把它送給你。”
行吧,夏溫暖,我沒辦法拒絕你,任何時候都是。
儘管上回只是隨口一提,你能記住我也很開心了。
真的。
四月開始,溫暖接到了簡清雅的電話。那端的她說話語氣有點兒急切,還帶着些微的欣喜。
溫暖在周六的早晨就坐車去了虞唐,簡清雅在車站等她。
“是一家叫作雅緻的孤兒院,在十三年前的路邊撿到了一個昏迷不醒的女孩。她當時穿着黃色的棉服、黑色的褲子以及一雙紅色的皮鞋。”簡清雅打了一輛車,兩人坐上去,不到十分鐘就到了。
“和信息全部吻合,你說會不會就是許言晴?”簡清雅還留着一張尋人啟事,她反反覆復看了無數遍,因為找到了線索而眉飛色舞。
“我只能說,可能。”溫暖抬腳上階梯,在一位自稱是孤兒院心理老師的帶領下,找到了院長的辦公室。
“是有過這麼一名女孩子的記錄。我撿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因為過度驚嚇而忘記了自己的名字。”院長把她辦公桌上的資料收起來,一份一份放進了文件夾里。
“我當時存了文檔,在我撿到她的那一個月裏並沒有任何人來找她。我在警局備了案,也仍然沒有任何消息。”
05
十年前的文檔被塵封在已經結滿了蜘蛛網的倉庫,而溫暖和簡清雅因為身份和年齡並不能進入這種重要的地方。
不過即使進不去,她們也得到了不少信息。院長對於那個撿來的不記得姓名的孩子有一些印象,她在進入孤兒院的第三個月就被一位女士收養了。
具體去了哪裏,無人知曉。
溫暖和簡清雅離開雅緻孤兒院,心情都有些沉重。
“本來以為能找到,結果又白跑了一趟。”簡清雅嘆了口氣,在一家米粉店坐好,點了兩碗酸辣粉。
“還是有收穫的,至少知道許言晴還活着不是嗎?”溫暖笑起來,眼睛彎彎的。
“嘖,真羨慕許言之,有你這麼好的朋友。”簡清雅頗有些酸溜溜地開口。
溫暖鄭重地拍她的肩:“別羨慕,你妹妹要是丟了,我也會幫你找的。”
簡清雅笑罵:“滾!我可沒有妹妹!”
溫暖從車站坐車到廣場,許言之剛好下班。她拉着許言之拐進一家水果店,挑挑揀揀最後買了一斤雞蛋杧。
“你很開心?”
許言之注意到溫暖上揚的嘴角,像是被感染了一樣也露出了笑意。儘管他已經工作了十個小時,身體有些疲憊。
“我有一個好消息,但是還不能告訴你。”溫暖付了錢,提着袋子往外走,在柳樹下的休息椅上坐好。
面前正對着寬闊的人造湖,連接對面的是一座大大的棕色的木板橋。橋的那端被婀娜的柳樹遮擋住了。
溫暖買了一把小刀,在杧果皮上劃了幾下,將整個杧果翻轉過來。
她用牙籤扎了果肉往嘴裏塞,因為果肉太香甜而露出滿足的神情。
溫暖舉起一塊給許言之,在他剛想說話時迅速塞進他嘴裏。
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使得許言之整個人都愣住了,好一會兒才記起要咀嚼。
他一向靈活的大腦有片刻的斷片,等思緒重新連接起來,他就感覺到一陣噁心。喉頭有東西一個勁兒要往外涌,他連忙跑到開蓋的垃圾桶邊上,一股腦兒全都吐了出來。
溫暖被他的反應嚇到了。許言之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膚開始發紅,一側已經長滿了小紅點。她低頭看了一眼小巧可愛的杧果喃喃:“不會吧,這種概率都被你碰到了……”
從診所里出來,溫暖盯着許言之臉上看。原來那張白皙好看的臉也長滿了紅點,被路燈的光一打顯得有些猙獰。
“我對不起你。”溫暖由衷地懺悔。
“沒事啊,只是丑了一點。”許言之沒想到自己對杧果的反應這麼大,他伸手揉了揉溫暖毛茸茸的腦袋,“你不用自責,要不是你我怎麼知道自己杧果過敏呢?”
許言之一進教室,就聽到低低的抽氣聲。
魏晨軒湊過來問:“你這是長麻子了嗎?”
溫暖一巴掌呼在魏晨軒的腦門上:“滾!”
許言之沒在意,但是第二天他的課桌里出現了一支軟膏。他看了眼埋頭做題的溫暖,眉目間染了些許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