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大概是他人生里,第一個有意義的擁抱。

第五章 這大概是他人生里,第一個有意義的擁抱。

01

虞唐市的天氣要比清溪市好許多,陽光還帶着不少的熱量,下午在酒店的房間裏還能看到美麗的日落。

和溫暖一起住的女生剛洗了澡出來,頭髮濕漉漉的。電吹風的聲音席捲了她所有思緒,打斷了她對虞唐市的懷念。

突然有人敲門,在溫暖愣怔間,聲音越來越大。

“咚咚咚——”

溫暖看了一眼三個室友,全都穿着可愛的卡通睡衣,她放棄了喊人去開門的想法。

房門從裏面打開,溫暖探出一個腦袋,因為吃了室友帶的堅果說話還有些含混不清:“誰啊?”

許言之站在門口,把手裏提着的熱牛奶和麵包片在她眼前晃了晃。

“晚餐沒吃多少半夜會餓,我在附近的蛋糕店買的。”一句話交代清楚了緣由,順便還把買東西的地址也供了出來。

溫暖感動得無以復加,眨着一雙星星眼看他:“許言之你真是我的衣食父母!”

許言之笑起來,右手手指收緊,然後抬起手臂敲在溫暖頭上:“這個成語可不是這麼用的。”

“你在看什麼?”徐寧洗了澡出來催促蘇薇,“快去洗澡吧,等一下她們回來了就要排隊了。”

蘇薇收回目光,抓着門把手的手悄悄用力。等走道上那個穿着灰色毛衣的少年走遠,她才關上房門:“好。”

早上六點三十分,溫暖見到了在虞唐市的日出。

天空空曠高遠,雲朵白得純凈。落霞山腳是一片碧綠的草地,已經零零散散地坐滿了人。

一條木板鋪成的小道往前延伸,通往太陽剛升起的地方。連綿起伏的山脈好像距離他們十萬八千里,可頭頂飛過的青鳥卻輕而易舉地劃過山尖,只餘下清脆的鳴叫。

點完人數,大部隊就往山頂出發。餘澤從小道上穿過來,一頭扎進了441班的隊伍。

晨間的風格外涼爽,東邊的日頭也開始逐漸上升,散發著光和熱的太陽一下子追上了他們的腳步,給登山的學生又加了一層難度。

“你說這都十一月了,怎麼太陽還跟九月一樣熱?”餘澤用紙疊了一把小扇子給溫暖,他被明晃晃的陽光刺得眼睛都睜不開。

“虞唐市的溫度一向比清溪市高,”溫暖說著回了一下頭,人頭攢動的道路上一時間讓人分不清誰是誰,她突然問,“許言之呢?”

“許言之?他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嗎?”餘澤憑藉著自己的身高優勢四處望了望,除了無盡的人流,再沒有其他。

溫暖從大部隊裏退出來,和餘澤一前一後地找。餘澤跟着隊伍上山,溫暖就往隊伍的末尾走。直到最後一撥人也離開了她的視線,她才意識到上坡後有一條分岔路。

原本喧鬧的小路頓時安靜下來,四周靜得能聽見自己額頭上的汗水滑落下來滴在路面的聲音。

溫暖心臟開始快速地跳動起來,細密的汗珠佈滿了整個額頭,細碎的髮絲緊緊貼着她的皮膚。

路邊的指示牌橫七豎八地躺着,即使知道通過小路會出現什麼,溫暖也無法確定山頂到底在左右哪個方向。

算了,丟硬幣吧!

02

根據太陽升起的高度來看,現在應該已經接近九點了。落霞山登頂需要四個半小時,而她落單已經有一個小時了。

溫暖從書包里拿了枚硬幣,她決定如果是正面就走左邊,反面就走右邊……如果硬幣立起來,她就在這兒等着。

“上天保佑!”溫暖把硬幣拋起來,用手蓋住。輕輕地揭開,硬幣正面的毛爺爺正含着笑看她。

“一般硬幣決定的方向都是反的,那麼就走右邊吧!”為了以防萬一,溫暖把硬幣放在右邊路口處的草堆上,自己則背着包走了。

“總算找到你了,”餘澤跑過來,他扶着許言之的肩膀喘了口氣問,“你跑哪兒去了?”

“班主任找我有點事……溫暖呢?”

溫暖呢?

餘澤下意識地往後看。他們大多已經登頂了,正坐在山頂上的草坪上休息。也有自告奮勇的同學已經開始壘灶生火,一縷炊煙被風吹散。還沒到清點人數的時候,有幾個學生才慢吞吞地爬上來。

餘澤冷不防打了個寒噤,手臂上迅速攀上一層雞皮疙瘩。

“我跟她分開找的,我往山上找你,她往山下……”

許言之右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你在這裏找找,我下去看看。”

“那我去告訴老師。”餘澤找了一圈,突然就後悔為什麼要讓溫暖一個人往下走。早知道她會丟,就不應該放開她的。

許言之在下山的路上飛奔,不知不覺間後背一片寒涼。

你是誰家少年?又為何人奔波?在這道路上彷徨,不知疲乏。

他記得山間有條分岔路,會不會……

許言之到那兒的時候,日頭已經到了頭頂。陽光灑在他黑色的衣服上,帶來的已經不是灼手的燙了。

他看到草堆上的硬幣在閃閃發光。

許言之撿起來,把那枚已經被曬得發燙的硬幣捧在手心,嘴角終於有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他沿着右邊的小路往前,在穿過了文塔、小湖泊、紅色樹林的涼亭里,找到了看樣子像是在歇腳的溫暖。

風好像都停了,靜謐的涼亭里傳來輕柔的歌聲:

“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流浪,為什麼我沒有能力飛翔?在夢裏你在我身旁,提醒我一定要堅強……”

背對着他的溫暖大概是休息好了,做了一下擴胸運動轉過身,她看到他愣了一下,隨即很驚喜地站起來:“許言之你終於來了!”

這大概是他人生里,第一個有意義的擁抱。

03

許言之給歐陽打了個電話,這才拎着溫暖的包和她一起上山。

她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從上山到現在,一直嘰嘰喳喳說個沒完。許言之盯着她的側臉看,突然柔和地笑起來,眉梢眼角,都是被染上的小溫柔。

溫暖見到歐陽的時候,差點被歐陽的眼刀殺死。

餘澤在她面前來來回回地晃悠,被她叫住:“有什麼話就說!”

“我以後一定不會再讓你單獨離開了,你要是出點什麼事,我……”一定會恨死我自己,嚇死我了,你知道嗎?

“你怎麼樣?”溫暖把許言之擰開遞過來的水灌下去,眼裏裝滿了狡黠。

“夏叔叔一定不會放過我的!”我也不會放過我自己。

溫暖坐在樹蔭下乘涼,忍不住挖苦他:“得了吧,我要是有事你肯定高興透了,再也不會有人跟你搶遊戲機。”

野餐過後就是自由活動時間,溫暖拉着許言之往荊棘林子裏跑:“虞唐溫度高,野楠應該還沒有落果。”

許言之撥開帶刺的枝丫:“你慢點。”

溫暖在一條長滿了肥大葉子的藤蔓下,看到了想要的東西。一個一個垂在藤條上的野楠已經熟透,外皮成了佈滿斑點的棕色。

溫暖擰了兩個下來,把外皮剝開,露出裏面白嫩瑩潤的果肉,湊近了聞還有着淡淡的清香。

“我最愛吃這個了,它叫野楠,只有大山裡才有呢!”溫暖滿足得眯起眼睛,笑意快要溢出眼眶。

我知道了,你最愛吃野楠,只有大山裡才有。

“給你試試。”溫暖把剝開的野楠往他嘴裏塞。

“你們在吃什麼?我能嘗嘗嗎?”蘇薇已經看了很久了。以一個女孩子的直覺來看,許言之喜歡夏溫暖。

這個發現,讓蘇薇很不舒服。

溫暖認識蘇薇還是因為上次那封情書,之後她特意讓餘澤指給自己看的。

蘇薇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重點是……膽子大啊!教育講座那麼大的場合都敢寫情書表白,這讓溫暖很佩服。

要跟餘澤在一起的女孩,就得打好交道,說不定以後可以從她那兒拿到遊戲機的主權。

“可以啊,這是野楠,很好吃的。”溫暖又擰了兩個,看着光禿禿的藤蔓突然有點負罪感,她拉着許言之出去,把剝了皮的給了蘇薇。

“好甜。”蘇薇走在溫暖旁邊,視線卻落在溫暖拉着許言之手臂的手上。

落日西垂,累了一天的學生們回到酒店準備洗漱。

“薇薇,你怎麼了?”原本的寧靜被打破,二樓房間的燈光一盞一盞亮起。

幾個老師連忙趕過來,走道上一下子被擠得水泄不通。205房間持續不斷地傳來哭聲和嘔吐聲,擾得這一片都不得安寧。

“薇薇回來的時候就說肚子疼,以為是吹了風就沒在意。結果越來越嚴重了,吐了七八次,還不停地冒冷汗。”徐寧扶着蘇薇已經癱軟下去的身體,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今天吃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嗎?”老師抱着蘇薇往外走,後面還跟着一大片人。

04

溫暖隨手拿了件外套披上,也跟着下樓。

“沒有啊,薇薇一直跟我在一起,我們吃的東西都是一樣的。”徐寧跟着跑到一樓,男生們都已經拉燈起來了。

“老師……”蘇薇擰了擰眉頭,似乎在掙扎着說不說似的。

“你說。”

“今天下午我吃了441班夏溫暖給的野果。”

蘇薇話音剛落,走在她旁邊的男老師就忍不住訓斥起來:“胡鬧!山上的東西是隨便就能吃的嗎?”

“夏溫暖,就是你!”徐寧眼尖,從人群里把溫暖拽了出來,“你為什麼要害薇薇?”

溫暖皺眉,抓住徐寧的手甩開:“你什麼意思?”

“你還問我!是不是你給薇薇吃了不幹凈的東西?”徐寧話剛出口,溫暖就聽到聚集過來的人群已經就這件事討論起來。

溫暖覺得好笑,她從小就吃的東西,竟然被人說成不幹凈:“野楠我也吃了,那我怎麼沒事?我不僅吃了,我還吃了兩大個,我怎麼沒有上吐下瀉冒冷汗?”

徐寧僵直地站着,似乎是因為找不到話來反駁,一張小臉憋得通紅。

“夏溫暖!”男老師站在徐寧面前,臉色鐵青,“你還頂嘴,你這是什麼態度?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錯事?有些人的腸胃並不是那麼好,所以就會出現這種情況。但是你的態度很惡劣,我決定回去就跟校長說,扣你20學分!”

“你不公平!”溫暖氣得臉頰漲紅,眼睛睜得大大的,因為憤怒,胸膛不斷地上下起伏,“是蘇薇自己說要吃的,你怎麼能怪到我的頭上!”

歐陽從樓上下來時,剛好出租車也到了。一撥老師帶着蘇薇去了醫院,一撥就留了下來照看剩下的學生。

“溫暖,到底怎麼回事?”歐陽把其他人趕回去睡覺,問她。

“蘇薇肚子疼,說是吃了我給的野楠。可是我們也吃了,我也沒事啊!而且是蘇薇自己要吃的,跟我有什麼關係?於老師怎麼能不聽我解釋就那麼說我呢?”

“你們?”

“還有許言之。”

許言之剛好在洗澡,洗完出來才知道外面鬧起來了。等他走出來,酒店門口已經只剩兩個人了。

“歐陽老師,我也吃了,我也沒事。”許言之走過來,很肯定地說。

溫暖突然就覺得,他像是一道光。

“我知道了,你們先回去休息。我去一趟醫院,會跟於老師說明白的。”歐陽揉了揉溫暖的腦袋,“放心,蘇薇不會有事的。”

許言之在她身邊坐下,也揉了揉她的腦袋:“我知道你擔心蘇薇,也知道你沒有做錯,放心吧,歐陽老師會帶好消息回來的。”

聽到許言之說話,溫暖鼻子忽然就有點發酸。她低着頭,眼眶一下子熱了起來。

許言之攬過她的肩膀,溫聲說道:“我知道你委屈,想哭就哭吧,我不笑話你。”

許言之才說完,溫暖眼淚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沾濕了許言之肩膀上的一大塊睡衣。她帶着濃濃的哭腔跟許言之說:“我本來不委屈的呀,可是聽到你說話,我就覺得,真的好委屈。”

05

餘澤看了一會兒,狠狠地壓制住想要遞出紙巾的慾望。如果再待下去,他可能也會覺得很委屈。

結果下來得很快,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歐陽就當著所有師生的面拿了診斷書出來:“昨天的事,大家都應該清楚了。別的我也不多說,但是我要幫我們441班夏溫暖同學說一句話。蘇薇同學昨晚出現嘔吐和發熱的癥狀完全是因為誤食了路邊有毒的金銀木,並不是因為夏溫暖給的野果引起的。”

歐陽頓了頓又說:“這件事情告訴了我們一個道理,東西不能隨便吃,尤其是山上的。”

在歐陽聲色並茂的講述下,吃飯的人突然笑起來,氣氛變得愉快輕鬆。可是溫暖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她垂着頭夾了塊排骨往嘴裏塞,嚼着嚼着就蓄滿了一眼眶的淚。

在這之前,溫暖還收到了來自於老師的道歉。

大概是歐陽保護了她其實並不強大的自尊心,大概是向來嚴肅的歐陽為了她要當著全體老師同學澄清什麼。

這場鬧劇在為期三天兩夜的旅遊中很快揭了過去,而蘇薇因為身體原因已經被送回了學校。

在虞唐市的最後一個上午,溫暖在歐陽那兒請了三個小時的假,要去一趟紅郡中學。歐陽不放心,讓許言之跟她一起去。

紅郡中學的校服是黑紅的顏色,他們集合的時候,整個操場被這樣的顏色覆蓋住。

溫暖熟門熟路地找到簡清雅的教室,果然看到空曠的教室里只有一個女生趴在桌子上塗塗畫畫。大概因為桌面上堆積了太多書本的原因,簡清雅的動作顯得束手束腳的。

簡清雅因為身體不太好,體育活動全都要缺席,所以每回課間操都待在教室里畫烏龜,溫暖離開的時候是這樣,回來了這個習慣也依舊沒有改變。

溫暖從後門進去,拿手捂住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誰?”

簡清雅胡亂地猜了幾個名字,溫暖嚷嚷了一聲:“沒勁!”

“夏溫暖!”簡清雅突然大叫起來,轉頭激動地看着溫暖,“是你嗎?”

溫暖張開手臂:“是我啊,我回來了。”

溫暖小的時候其實是住在虞唐市的,後來因為爸爸在清溪大學工作,所以賣掉了虞唐這邊的房子。

溫暖只記得當時一家人走得匆匆忙忙,她都沒有來得及跟簡清雅道別。後來她才知道簡清雅因為這件事,哭了許多回鼻子。

簡清雅是溫暖在虞唐很好的朋友,儘管溫暖五歲時就離開了虞唐市,可她在之後的每一年,都思念着幼兒園時代的好朋友。

她初中時候,還經常偷偷跑到虞唐市找簡清雅玩。兩個人即使坐着一下午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彆扭。

簡清雅盯着溫暖看了許久才問:“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溫暖一回頭髮現許言之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專註地看着操場上的人。

“沒有啊,我呢是一個特別愛學習的人,只有課本才是我的男朋友!”

簡清雅請了一節課假,跟着溫暖在附近溜了一大圈才依依不捨地跟她揮別。

“回去嗎?”許言之走過來,把剛買的檸檬茶給她。

“許言之,你知道嗎,我特別喜歡虞唐。”溫暖回過頭來看他,“那個時候,我的家還不是四分五裂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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