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如果有的話,我想要你支持我
Florence的事情告一段落,葉蓁蓁繼續宅在家,按理說她宅在家了,代表高佳妮的失利,羅西應當是心情很愉快的,但根據唐洛傳回來的消息則並非如此,因為小唐總在商業美術館這個項目上,徹底跟羅西杠上了。
這一杠兩敗俱傷,有時候是羅西妥協,有時候是唐洛讓步。大少爺剛回國的時候,兩個人還能維持表面上的同進同出同勞動,彷彿親如一家,現在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開會的時候針鋒相對,跟兩隻烏眼雞似的。他倆每次都要唐在雲出面斡旋,到後來他也煩了,乾脆眼不見為凈,但凡他們倆開美術館項目的會,唐董就完全不參加。
葉蓁蓁聽了唐洛的描述,覺得這很正常:“小唐總,只有廢物才沒人找你麻煩,你現在想做事,當然就要鬥爭啊。”
唐洛絲毫沒有受到鼓勵:“你這意思,我以前是廢物咯?”
葉蓁蓁慢吞吞地說:“並沒有單指以前啊。”
唐洛就好氣。
調侃是這麼調侃,內心深處葉蓁蓁很為唐洛的變化感到欣慰,她感受最深的一點就是,小唐總開始在了解權力的可貴。
權力代表資源、代表自由、代表期待與結果之間的最短距離。
這一點在一天又一天唐洛的電話諮詢里體現得淋漓盡致,最直接的載體,就是憤怒。
他以前從不憤怒,既不在乎,也不計較,因為什麼事都不重要,也就不可能會被影響。
但現在不是這樣了。
他想做的事,做不了;他想用的人,用不了;他想去的地方,去不了。
阻礙唐洛的人是羅西,是直接聽命於唐在雲和羅西的高管團隊,甚至也有一線員工。
這一切都讓唐洛日漸明白了,沒有權力,他姓什麼都沒用,別人表面上對他再恭敬都沒用。他在和合歸根到底什麼都不是。
有一天唐洛在電話里問她:“輪值總裁是怎麼選的?”
葉蓁蓁把過程解釋給他聽,唐洛若有所思:“羅西不當了之後,誰來當?”
葉蓁蓁按捺住自己激動的心情:“誰當都可以,羅西不當就行。”
“為什麼?”
“你爸的女朋友有資格跟你對着干,其他人就算當了總裁,他們敢嗎?”
唐洛認為有道理,更有道理的是一了百了:“那我自己當不是更好?”
葉蓁蓁脫口而出:“對!”
“到底有啥好?”
“你就想幹什麼都能幹什麼了。”
“能把你弄回來上班嗎?”
“不能。”
“為啥,憑什麼?”
“你媽還是比你大。”唐洛無言以對,悻悻然把電話掛了。
這通電話給了葉蓁蓁啟示,她從舞台正面退下來了沒關係,後台也需要有人勤勤懇懇做貢獻啊,不然道具誰準備,台詞誰提示,燈光誰控制,服裝誰洗刷?工作不分高低貴賤,都是為痛打“階級敵人”而做貢獻嘛。要是唐洛真的突然開竅了想干正事,她就算賦閑在家也得幫人頂着一點啊。
她把注意力再次拉回到如何讓羅西當不成下一任輪值總裁上,張豐宇這邊無懈可擊,她就繼續琢磨翟思柔,以及導致翟思柔和羅西很不對付的那個收購案。
總體而言,這一樁收購對和合來說不算一個大項目,按理說翟思柔拍板就行了,她覺得能做就做,不能做就不做。但羅西的強勢介入把情況變得有點複雜了,挑大樑的角兒還在反覆權衡戲碼,按理該在旁邊聽響兒的卻擼袖子上去催結局了。
葉蓁蓁一向對影視文娛方面還挺有興趣的,此時打量着御龍影視股東那些如雷貫耳的名字,總覺得有點事兒不對,靜下心來沒多久,就找出了不對的原因。前幾天她剛好看了一個專題帖子,盤點幾位影視圈當紅炸子雞接下來兩年的工作。很明顯,那兩位躋身股東的流量小生,至少在兩到三年之內,絕對沒有可能像收購協議中說的一樣量身定製爆款產品,配合和合打造文娛品牌新價值。
她打開電腦開始收集與這些股東有關的信息——新聞通稿、訪談視頻、影視項目發佈會、八卦論壇爆料、街拍定位等等,還要看他們在拍和將要拍什麼戲、上什麼綜藝、接什麼通告、去哪裏開演唱會、幫誰站台。一圈下來,葉蓁蓁感覺自己面前好像隔着一層紗,看到的東西不可謂少,但都模模糊糊的。
她一邊自己用功,一邊想起之前還找過Spencer幫她打聽消息,也不知道這位爺上心了沒有,就發了個信息過去:“李哥,上次請你幫我留心的事兒,有啥消息嗎?”
那邊Spencer直接給她打電話了:“我還正想找你呢。”
“嗯吶,怎麼說?”
“你說和合要收購一個影視公司,是不是要收御龍?”
葉蓁蓁本來是斜躺着的,一下子坐起來了:“李哥你繼續說。”
“業內的人都在傳呢,說和合花十多個億收購御龍,領事兒的人是盧導,空手套白狼,躺着來錢,牛大發了啊。”
葉蓁蓁一想,御龍的股東里排第一個的,確實就是盧姓大導演。她對“空手套白狼”這幾個字發生了濃厚的興趣:“怎麼個套白狼法?”
Spencer表示聽八卦聽不了這麼深入,但他備了后着:“我有個連襟是盧導公司負責帶藝人的,這些事兒他很熟,我幫你約出來見見吧。”
“連襟?”葉蓁蓁先關注的這個,“哥你結婚了啊,也不跟我說一聲。”
Spencer很酷:“並沒有。”
“那你連哪兒的襟?”
“就是個說法,我和那哥們兒都跟同一個人好過,又都被甩了,所以也算。”
葉蓁蓁笑得不行:“這怎麼能算啊。”
Spencer認為老子說算那就算:“你哪天有空?”
葉蓁蓁趕緊說自己這段時間天天有空,隨便約,Spencer折騰了好一會兒回到電話上:“我剛查了日程,這哥們兒後天請我給他們一個藝人做造型去領獎,結束可能就十點,完了準備出去喝一杯。要不你也來吧,有啥事兒當面問,比電話里傳來傳去靠譜。”
葉蓁蓁覺得這話確實有道理,馬上就答應了。
過了兩天,為赴這個約,葉蓁蓁下午四點就開始打扮,花了十二分功夫把自己收拾出來,生怕見面了被Spencer當場損,眼看快到約定的時間了,Spencer給她打電話:“這兒差不多了,你過去吧,我把地址發給你。”
“去哪兒啊?”葉蓁蓁對喝酒的地界一點不熟。
Spencer說:“幾個明星合夥開的小酒吧,圈內人去得多,放心,酒都是真的,喝不壞你。”
電話撂下信息就過來了,位置挺隱蔽,在錢糧衚衕進去走一兩百米再拐彎的小角落裏,具體路線說明細到了“猛抬頭往右看,看見一盞藍燈籠就再走五米”這樣的程度。
她到了之後,發現這家叫作“NONothing”的酒吧門臉兒格外小,其實裏面很大,有一點英式鄉村Pub(酒館)的調性。吧枱上一溜兒新鮮扎啤罐,精釀種類也很齊全,是辛苦工作一天之後喝杯啤酒的好地方。
都十點了,裏面還沒什麼人,空氣里回蕩着叫人覺得渾身無力的古典Jazz(爵士樂),燈光暗暗的,有一種令人安寧的感覺。怎麼說呢,如果世界末日到來,這裏是那些孑然一身的人好好度過最後三分鐘的合適去處。
吧枱后那位酒保穿着三件套的西服,打着領結,很消瘦,但身形挺拔,精氣神亮眼。他戴了一副金絲邊的眼鏡,眼觀六路,葉蓁蓁一推門進來,他居然就知道來者是誰了,上前接待:“葉小姐對嗎?我是這裏的酒保阿南,李先生讓我給您幾位留了位置。”
葉蓁蓁趕緊答應,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酒吧,心想這麼大、這麼早,訂什麼位置啊。
結果阿南說的根本不是這一層,他帶着葉蓁蓁穿過酒吧西北角上一道門,登上一個挺陡峭的鐵藝小樓梯,爬上去又推開一道門,裏面原來別有洞天。
地方比下面大廳小一點,佈置差不多,酒的品類卻更豐富,等級也更高,服務人員都多幾個。阿南跟她解釋:“這是熟客專用的地方,平常客人不給上這裏的,比較清靜,不用擔心有人打擾。”
一邊說一邊把她帶到靠角落的一個六人沙發位坐下,服務員直接過來上了火腿芝士薄切和蜜瓜盤,乾濕果碟,還有一小碟兒生胡蘿蔔,看樣子是早就點好了。阿南說:“Spencer說要是您先到,就先喝一個血腥瑪麗,再喝一個Mojito(莫吉托),都是酒精減半,喝完這兩杯他怎麼都來了,之後的他再來點,您別操心。”
他看了看葉蓁蓁,很貼心地問:“葉小姐,您看這樣行嗎?”
葉蓁蓁趕緊點頭:“行行行。”關於喝酒她一點沒概念,給她喝啥都行,反正她都不怎麼愛喝。
阿南很識相,點點頭不再多說,回身就去吧枱調酒了。葉蓁蓁坐在沙發上,瞪着面前桌子上的小燈小碟子,在精心佈置的燈光下,看起來有模有樣的。她隨手就摸出手機自拍一把,然後發給蘇桐,說:你看你看,這些小玩意兒好看吧,以後咱們也買一套吧,你覺得放哪兒比較合適?
蘇桐秒回,說:都行都行,你說了算。
蓁蓁看着信息抿嘴笑,回一句:沒主見的。
蘇桐說:向來沒有,真不需要。
葉蓁蓁發了一串兒親親的表情過去,那邊就回咧嘴笑,情投意合,莫過於此。
他秒回信息不是湊巧,是知道葉蓁蓁今天晚上要和Spencer見面,全程電話跟着她出門、上車、進門、坐下,千叮萬囑她不要喝太多太快,更不能自己回家,一定要打電話讓他來接,比葉蓁蓁本人還要驚弓之鳥。
發完這幾條短訊,酒保已經把血腥瑪麗端上來了。新鮮番茄汁調製,酒精只有一點點,杯圈一溜兒鹽粒意在調和,滋味錯綜複雜又發乎一體,叫喝的人十分稱心如意。
葉蓁蓁磨磨蹭蹭地剛把一杯血腥瑪麗喝完,Mojito剛上,Spencer發了一條微信來說在現場被人拖住了,讓她稍等一會兒,又等了一會兒,電話來了,說那位經紀人被投資人臨時找去,估計今晚沒戲了,要不改天再約。
電話里沒說抱歉,但聲音是很懊惱的,葉蓁蓁還反過來安慰Spencer,說改天約就改天約吧,多大一件事兒,沒關係的。
她掛了電話,端起自己的Mojito,準備把這杯喝掉就叫車回家。
剛喝到一半,酒吧里的人一下子多起來了,好幾撥顧客陸續進來,還都互相認識,穿梭來去打招呼,寒暄半天再分頭喝,各自聊大天,場面一下就熱鬧了起來。這些人一看就知道是演藝圈或者時尚圈的,都格外好看,或酷或甜或痞,都像是被Spencer調教過一樣走路帶風,處處都透着跟路人們不一樣的感覺。
到十點半左右的時候,門口忽然起了一陣喧嘩,兩個服務員推開門領着一群人走進來,畢恭畢敬,態度跟對其他客人不太一樣。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女人,穿着鬆鬆垮垮的大T恤配熱褲,腿長“一米八”,化了淡妝,披着頭髮亂糟糟的,整體都特隨便,但架不住氣勢鶴立雞群。
整個酒吧里的人都齊刷刷地看,隨即靠門一桌就有人起了身,小跑過去招呼,叫着:“明媚姐,你來了。”其他桌的人則交頭接耳起來,一個全世界都很熟悉的名字在空氣里飄來盪去。
這個人葉蓁蓁也認識,沒法不認識,因為那是大明星蕭明媚。
她們在某個頒獎禮的後台算是有過一面之緣,不過葉蓁蓁沒覺得人家會記得自己。她就暗中感嘆了一下“這也太好看了”之後,繼續努力去攻克她的雞尾酒,心裏想着不能浪費。
好不容易喝完了,冰得後腦勺有點發木,葉蓁蓁揉着頭剛要起身,突然有個人走到她旁邊的沙發位子上,徑直坐了下來,說:“你好。”
蓁蓁嚇了一跳,抬眼一看,赫然是蕭明媚,對着她露出友善笑容,說:“好久不見啊。”
她傻看着人家:“是啊。”隨即反應過來脫口而出,“你手沒事了吧?”
蕭明媚微微一愣,似乎想不到她會問這句,而後坦然伸出手給她看,上面還有淺淺的印痕,縱橫交錯,已經看不出當初鮮血淋漓的慘狀了,但原本毫無瑕疵的皮膚似乎也回不到最初。
她放下手,看了看葉蓁蓁喝的東西,說:“我們那邊帶了兩瓶Patrus,非常好的紅酒。你要不要喝一點?”
葉蓁蓁搖頭:“我對右岸的酒沒興趣,單一美樂釀得再好我也不愛喝,味兒太虛偽了。”
蕭明媚完全沒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回答,結結實實一怔:“你對酒有研究?”
葉蓁蓁嘆口氣:“沒有,這是我拒絕跟人喝酒的標準台詞之一。”
“之一?”
“一共三句,另外兩句,一句是‘我對左岸的酒沒興趣,波爾多魚龍混雜,名過其實’,還有一句是‘我平常只喝木桐和雄獅,其他再好再壞都不是我的菜’。主要看當時喝的什麼酒而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蕭明媚笑出了聲:“誰教你的?”
“我老闆。”
“你老闆很懂喝酒?”
“不知道,也可能是很懂忽悠人。三句台詞都蠻好用的,正常勸酒的人聽完一句就會知難而退了。”
蕭明媚又笑了:“好吧。”她喝自己的,而後說,“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葉蓁蓁。”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嗯。”
“好名字。”
葉蓁蓁由衷地說:“你的名字也很好聽,天生明星的名字。”
蕭明媚笑笑:“哪有什麼天生明星。”她拿杯子輕輕碰了一下葉蓁蓁的雞尾酒酒杯,“上次,謝謝你幫我包紮傷口。”
葉蓁蓁“嗯”了一聲:“舉手之勞,謝啥。”
蕭明媚看看周圍:“你一個人嗎?”
葉蓁蓁想了想:“本來是和李哥一起的,結果他忙不過來。”
“李哥?”
“哦,Spencer啦。”
沒料到蕭明媚爆笑:“你叫他李哥?你知道他多恨人家叫他‘哥啊’‘兄弟啊’什麼的嗎?有一次有人跟他稱兄道弟裝熟,他把東西拎起來當場不幹了啊,不知道戳到他哪根神經了。”
這麼任性,聽起來倒是很像那位爺的風格,葉蓁蓁笑:“他可能拿我沒辦法吧。”
Spencer拿她沒辦法的時候多了去了,葉蓁蓁受訓早期,形體課上經常一不小心就縮肩膀挺肚子的,顧了一頭顧不了另外一頭。Maze是專業教練,耐心比較好,一點一點糾正也不說啥。Spencer明明就是旁觀,看她多錯幾次吧,還會氣得在原地轉圈好像馬上要去撞牆,還喊:“我怎麼就這麼倒霉攤上了你這個笨妞啊,三棍子打不直你的腰,你長個腰是來添堵的,對吧?”
蓁蓁給他噴得掛不住,對噴又噴不贏,想要好好表現吧,各個身體部位好吃懶做幾十年,一時間乾坤大轉移實在沒有那麼容易。她沒轍了,只好抱着雙贏的理念提出合理化建議:“要不你就馬上放棄我得了啊,我絕對不會有怨言的,真的。你就立刻馬上,讓我別訓練了,你覺得呢?”
Spencer聽完更生氣了:“你不但在精神上讓我鬱悶,你還想在物質上對我造成打擊,你知道高小姐付我多少錢嗎,我怎麼能放棄呢?”他手一揮,“加節課!”
葉蓁蓁的慘叫聲立刻就突破牆壁,穿透到前廳的精品店,把正在購物的貴婦們嚇一跳。
蕭明媚聽她這麼說Spencer,笑得花枝亂顫,即使只有蛾眉橫掃,在半夜昏暗的燈光里,她也仍然光彩照人,不愧是大明星。那天在化妝間所看到的她涕淚橫流、心力交瘁的樣子,彷彿只是一個幻象,或已然在時間洪流之中一去不復返,如同一朵轉瞬即逝的浪花,再也不能產生任何影響。
葉蓁蓁凝視着她,輕輕說:“你呢,手沒事了,其他也沒事了吧?”
蕭明媚的笑聲悄然收尾,點點頭:“嗯,都沒事了。”她看看葉蓁蓁,“你看新聞了?”
“實在很難不看到。”
她還有心思安慰蕭明媚:“沒事就好了,男朋友換一個就換一個吧,你不管要什麼樣的男朋友,都應該大把等着你挑吧。”
蕭明媚看着自己杯子裏的酒,沉默了一下:“不是這麼一回事。”
她喝了一口,閉上眼睛,微微仰起頭,讓酒在口腔中打轉,盡情品味,而後吞下,對葉蓁蓁笑笑:“對了,你老闆是誰啊?北京城精通喝酒的人不多,說不定我還和他認識。”
葉蓁蓁隨口說:“唐洛,認識嗎?”
蕭明媚舉着杯子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唐洛?”
葉蓁蓁沒精打采地“嗯”了一聲:“嗯,洛陽的洛,叫這個名字的人不多吧?”
“和合的唐洛?”
“是啊。”
蕭明媚明顯表現出了興趣:“你為他工作嗎?”
“嗯,我是他的助理。”葉蓁蓁忍住了沒說“前任”兩個字,也沒說“總裁”兩個字。
蕭明媚仔細打量她:“我以為你是Spencer的助理。”
“我上次跟他去玩,湊熱鬧的。”
“所以你為唐公子工作嗎?”
“嗯。”
葉蓁蓁迎上了蕭明媚的眼神,那是一個突然熱切起來的眼神,伴隨着直言不諱的要求:“把唐公子介紹給我吧。”
葉蓁蓁一愣:“啊?”
蕭明媚絲毫不放鬆:“約得出來最好,不行的話電話號碼給我也行。”
她對人提要求的姿態極其優雅自然,就像篤定自己絕對不會被人拒絕。高佳妮也是這樣的,只不過高佳妮是一塊大石頭,你不答應,就會被砸死,而蕭明媚是海中的洋流,帶着你走,要你去哪裏就去哪裏,你身不由己,情不自禁,簡直都要忘記還有拒絕這回事。
葉蓁蓁也一樣無法抗拒蕭明媚,但她至少想了一下:“你要認識他幹啥啊?”語氣還挺嫌棄的,叫人家很不明白。
她笑:“全北京城的姑娘都想認識他,有人還專門到超跑俱樂部打聽唐公子的消息,結果都找不到。”
葉蓁蓁想想也是:“他天天要麼打拳要麼玩遊戲,一個人獨來獨往的,是不太容易找得到哈。”
這口氣顯得跟唐洛格外熟稔,蕭明媚眼神更亮了:“怎麼樣,幫我一個忙吧?”
葉蓁蓁看她一眼,拿出電話:“我問問他啊。”
一打過去,唐洛立刻就接了,葉蓁蓁劈頭叫他:“小唐總,我能不能把你電話號碼給一個朋友?”
唐洛在那邊莫名其妙:“什麼?”
“我有個朋友想認識你啊。”
“長得好看嗎?”
“巨好看。”
“你說的巨好看我不信。”
“這個真的巨好看。”
“真的是你朋友?”
葉蓁蓁硬着頭皮:“真是朋友。”看了蕭明媚一眼,意思是事急從權啊,對方嫵媚地微微側着頭拋了一個飛眼,伸手輕輕蹭葉蓁蓁的手臂,差點當場把她“逼彎”。
唐洛在那邊沒好氣:“那你給吧,不好看我再來削你。”
葉蓁蓁沒口子地保證:“行行行,好好好。”
正要掛電話,忽然唐洛話鋒一轉:“對了,我媽找你了沒?”
“你媽為什麼要找我?”
“應該找了啊。”
“真沒找。”
唐洛不耐煩了:“還沒找?那你等着她找吧。”
他“啪”一聲就把電話掛了,也不說為啥高佳妮要找葉蓁蓁,害得人家莫名其妙的。
蕭明媚聽着他們的對話,怪有趣地看着她:“你跟唐公子的媽媽很熟嗎?”
葉蓁蓁說很熟啊,蕭明媚喝着酒,做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半開玩笑,半是試探:“你跟她說話這麼隨便,是不是跟他好啊?要是跟媽媽也熟,那就連嫁入豪門最麻煩的婆媳問題都沒有了哦。”
葉蓁蓁放下電話之後,正在努力端着杯子,想把裏面的薄荷葉子吸出來,聽到“婆媳關係”四個字差點沒嗆到,她忍不住笑:“誰那麼倒霉要跟小唐總在一起啊,折壽好嗎?”
她一口咬下去,被薄荷的味道虐了,眼睛都眯了起來:“我反正都沒有婆媳關係問題,我未來婆婆特別愛我。”
這句話葉蓁蓁一點不是瞎說的,她第一次跟着蘇桐回去見他父母的時候才剛上大學,二十歲,扎個馬尾辮,素麵朝天皮膚黑了吧唧的。她進了人家的門只會傻笑,叫坐就坐,叫喊“叔叔阿姨”就喊“叔叔阿姨”,叫吃蘋果就真的抱個沙包拳頭那麼大的蘋果使勁兒啃,吃了半小時都沒吃完,一邊還特別認真地跟人爸媽解釋,我們談戀愛真的沒有耽誤學習,逗得蘇桐爸爸哈哈大笑。
兩人輪流見完了父母,兩家大人要到了聯繫方式,私下緊急約了個飯,沒叫小兩口出席。四個長輩在飯桌上一開始還有點端着,酒過三巡,越聊越投機,感覺不但是門當戶對,連三觀五官都是順眼的,情緒高漲,心意真誠,感覺必須要一輩子當親家,就差沒三炷香二對拜歃血為盟了。
葉家兩老對蘇桐青眼有加,唯一的顧慮是蘇桐當時已經決定了要出國去念書,怕成行之後時間太長距離太遠對孩子們感情有影響。蘇桐爸拍着胸膛表示,我養出來的兒子我自己知道,他對看準了的事、看定了的人,絕不會有二心,否則當老子的提頭來見!蓁蓁爸比較理性,可能也是因為當時沒喝多,當即回應:萬一有二心也不要提頭了,主要是你的頭提來也沒啥用,不像豬頭還能炒兩個菜,要麼你讓我打蘇桐一頓吧,一頓就成。蘇桐爸欣然同意,說:那我得幫着你一起打,我那個娃有點壯,你一個人可能打不過。
蕭明媚瞧着她舒展自如的神情,不由自主嘆口氣:“那真好。”
她雖然一直喝着,腦子卻很清醒:“那麼,唐公子的電話可以給咯?”
葉蓁蓁喝完了杯子裏最後一點點冰水,調出唐洛電話,蕭明媚在自己手機上輸號碼的時候,她炯炯有神地盯着人家看,而後突如其來地問:“蕭小姐,你知道御龍影視這個公司嗎?”
蕭明媚一怔,兩人眼神對上,電光石火之間幾個回合,無須言語,已經說了很多。
她簡單地問:“你想知道什麼?”
葉蓁蓁聳聳肩:“什麼都想知道。”
她對蕭明媚露出愉快的笑容:“要麼麻煩你幫我留點兒心?”很輕描淡寫地繼續,“我改天約我們家小唐總出來,大家一起喝一杯啊。”
蕭明媚一愣:“是嗎?”
葉蓁蓁非常篤定地點頭:“隨時約。”
她看看時間已經不早,於是伸了個懶腰,拿着包站起來準備走,剛要告別,就被蕭明媚伸手攔住了:“等一下。”
在昏暗的燈光下,蕭明媚臉上有一種賭徒才有的神情,那是在衡量、估算、推演,而後就是準備下注。
她示意葉蓁蓁坐下,自己靠近了一點,近得葉蓁蓁都能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然後低聲說:“擇日不如撞日,今天這麼巧遇到了,你想問什麼,先問問看吧。”
葉蓁蓁在酒吧待到差不多十二點,直到蕭明媚跟她告辭,和其他朋友換地兒續攤去了才走。
她買了單下樓,給蘇桐打電話要求接駕,等人的當兒,葉蓁蓁給高佳妮發了個信息:“高姐,你找我啊?”
高佳妮回她:“什麼?”
葉蓁蓁知道高佳妮不喜歡打字,既然沒睡,她隨即就打電話過去:“小唐總說你找我,啥事兒啊?”
高佳妮“唔”了一聲,似乎想了想,說:“今天太晚了,你明天來一趟啊。”
葉蓁蓁立刻緊張:“沒什麼事吧?高姐你別嚇我啊。”
高佳妮沒脾氣:“放心,沒什麼事,就是林阿姨想你了。”
葉蓁蓁不服:“你怎麼就不想我呢,我都想你。”
高佳妮輕笑:“我也想你,傻孩子。”
葉蓁蓁就樂:“那還差不多。”
她第二天就奔后海小院去了,天氣很好,高佳妮在院子裏坐着等她,今天沒喝茶了,又擺了一瓶酒和杯子,幾碟子小茶食,話梅、青果什麼的,還有一堆畫冊和文件夾。葉蓁蓁一進去她先聲明:“還沒喝啊。”
葉蓁蓁笑着跟她撒嬌:“沒喝就好啦。”
她坐下來馬上一邊抓東西吃,一邊問:“林阿姨呢?”
“買菜去了,說你要來,要做你愛吃的。”
葉蓁蓁咽了一口口水:“太好了。”她摸摸高佳妮的手臂,“你感覺怎麼樣,沒有不舒服吧?”
高佳妮微笑:“有什麼不舒服的?”她把畫冊推過去給她,“洛洛前幾天來了,說他要去一趟巴黎。”
葉蓁蓁一愣:“真的要去啊?”馬上就把自己暴露了。
高佳妮問她:“你知道嗎?”
“他提過一嘴。”
“嗯,說那邊有展會,也聯繫好了很多畫廊和藝術品展覽公司的人,要把商業美術館採購的渠道打開。”
這麼聽來說得還挺靠譜的,葉蓁蓁抓起一顆話梅往嘴裏丟:“看來小唐總還真的在好好幹着活兒呢,太好了。”說得老氣橫秋的。
高佳妮抿嘴,問她:“很多東西都是你幫他弄的吧?”
葉蓁蓁不居功:“一部分吧,巴黎那個展會的聯繫人是郭叔的關係。”
“那之前是不是決定你去的?”
葉蓁蓁說:“啥,沒有說過啊?”
高佳妮採用了唐洛的說法,因為可信度更高:“洛洛很興奮,說本來是你去,你既然不上班了,就必須他自己去一趟,說了半天走這一趟如何重要。”
葉蓁蓁眨巴眼睛:“採購渠道嘛,那應該是挺重要的,怎麼了高姐,你覺得不妥嗎?”心裏想的是工作上的妥不妥當,結果高佳妮操心的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
“蓁蓁,唐洛去巴黎,相當於什麼你知道嗎?”
“相當於什麼?”
“放虎歸山。”
葉蓁蓁笑起來:“真的啊?”
高佳妮嘆氣:“你知道他以前在巴黎過的是什麼日子嗎?拿最簡單的一個例子來說吧,普通人一輩子可能就去LeMeurice吃一次飯,他有時候高興了,能連續去兩個禮拜。”
“LeMeurice是啥?”葉蓁蓁結結巴巴念不清楚。
“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廳,在香榭麗舍大街那邊,東西還不錯。”
葉蓁蓁明白了:“高姐,你是怕小唐總去了巴黎又樂不思蜀了吧?”
想想這哥們兒十八歲就敢一個人從美國跑歐洲從此浪跡天涯,現在翅膀更硬了,給他一點陽光,誰知道他能燦爛到什麼程度啊。
高佳妮在葉蓁蓁面前一點不否認自己的擔心,居然還有了一點幽默感:“是的,看他說起巴黎那樣子,口水都要掉下來了。”她拍拍葉蓁蓁,“不讓他去肯定不行,畢竟是為了工作,但一個人去我也不放心。”接着話鋒一轉:“你跟着去吧?”
葉蓁蓁傻眼了:“我去?”她抓了抓頭髮,“那我用什麼名目去啊,都沒上班了。”
“你上不上班有什麼關係,我讓你去就去。”
高佳妮輕描淡寫也能霸氣十足,一般人真學不來,說著也吃了一顆話梅,酸得眉頭皺起來了:“你陪着他去,陪着他回來,我比較放心,不然萬一他跑了呢?”她都會苦肉計了,捂着胸口,“我可受不了再來一次。”
所謂“薑是老的辣”,輕輕鬆鬆就又一次把葉蓁蓁逼得走投無路:“唉,那……那好吧。”
高佳妮莞爾,順手還給了葉蓁蓁一個美好的任務:“順便開一張購物清單給你,去幫我買點東西回來。”
葉蓁蓁精神為之一振,想想要是花高佳妮的錢買東西,那肯定能在香榭麗舍大街上橫着走啊,雖然不是買給自己的,過過乾癮不也很爽嗎?
她從高佳妮那兒回去,進門就接到唐洛電話了,這次沒別的事,直奔主題:“你哪天有空去巴黎?”
葉蓁蓁問他:“你怎麼知道我有空去巴黎?”
“我媽讓你有空,你肯定有空。”
“你怎麼知道的?”
唐洛洋洋得意:“我上禮拜去找我媽,說我要一個人去趟巴黎,她聽到‘我一個人去’這幾個字,估計就開始腦補我人間蒸發的場面了。嘿嘿嘿,她沒別的辦法,肯定會要你看着我,果然,她剛找我了,說‘你不去,我也不能去’,哈哈哈。”
葉蓁蓁對他刮目相看,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你小唐洛毛都沒長齊,居然就動手算計高佳妮了,可以啊!
唐洛大言不慚:“這怎麼叫算計呢,這是了解,來,護照號碼給我,我讓Florence去訂票。”
葉蓁蓁一聽:“她上班啦?”
“上班了啊,怎麼了?”
葉蓁蓁掐指一算,這做完手術真沒多久:“沒請假嗎?”
“哦請假啊,好像請了幾天吧,事情都安排得挺好的,我就沒怎麼注意。”
唐洛問她:“怎麼了?”
他平常習慣地獨來獨往不用人跟,只需要基本的日程安排,即使如此,也要有人安排啊,這說明Florence前幾天在病床上還在操心工作,簡直活生生是一個搵食艱難的例子。
她不知道Florence是用什麼理由請假的,但不要節外生枝總是沒錯,所以趕緊圓過去:“沒事啊,我有一次找她聊天,她說她請假了。”
兩人通着電話,葉蓁蓁一邊順手往唐洛郵箱裏發了自己護照號碼和首頁照片,一邊跟唐洛商量着去巴黎的時間,剛要敲定日期忽然覺得不太對:“哎,那幾天是不是要開董事會?你走了不行吧?”
結果唐洛一點不在乎:“我在場不在場有什麼區別?我又沒有投票權,在場也就是聽他們啰唆,啰唆半天出來的結果,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葉蓁蓁有點意外,前幾天不還雄心壯志的嗎,怎麼這麼快就慫了呢?
她忍不住就多了一句嘴:“大少爺,你是和合的接班人,不應該什麼事都跟你有關嗎?”
唐洛哼了一聲:“大概只有你這麼想吧。”
葉蓁蓁覺得這話頭就不對:“怎麼了?”
唐洛在那頭稍微沉默了一下,似乎考慮要不要說,最後還是說了:“我爸今天找我談話,說我既然拿了美術館項目的權限,就不要在其他事情上分神,暫時都不用再參與了,會議什麼的都不用去開了,包括董事會在內,都不需要出席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其實心裏是很不舒服的,唐在雲這次跟他的談話很嚴厲,曆數了這段時間唐洛在各種管理會議上不靠譜的言論,得出結論就是,他必須從一件事做好做成功開始,否則一切免談。
談到後半截,羅西也進來了,舒舒服服在旁邊坐着,什麼也沒說,因為什麼都不用說。她進來的意思,就是在對唐在雲施加壓力,而唐在雲很明顯也在壓力下做出了羅西需要的決定。
畢竟吃了一個悶虧而不反擊,絕對不是羅西的風格。
美術館項目既然被唐洛拿走了管理權,那就把他從其他重要的公司事務里驅逐出去,這樣一來,哪怕是美術館項目,唐洛也必然處處受限,因為沒有任何項目是能夠孤立運作的。
等他一敗塗地,羅西自然就可以把項目拿回來,暫時等一等怕什麼呢?
唐洛拿到對美術館項目的控制權,看起來是進了一步,實際上反而離核心管理遠了很多步。
這一點算計不複雜,就算不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唐洛都想得到,唐在雲自然也想得到,因此他一開始幾乎難以相信父親會遷就羅西來孤立自己。言猶在耳,也正是唐在雲曾經口口聲聲說,他和高佳妮的希望,就是想唐洛全面接管公司。
他所不明白的是,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被壓力所迫正是唐在雲一生的習慣。他聰明絕頂,卻從來不是一個堅強的人,他知道自己要什麼,也知道怎麼做才是合適的,但自我意志總是隱匿在內心深處,如同雷達響應着外界的壓力,哪個壓力源最大,他就自然呼應哪個壓力源。
壓力有時來自恐懼,有時來自愛,兩者其實都一樣能傷害人。
和唐洛不同,長時間的相處之後,羅西已經完全了解了唐在雲這一點。“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說的就是這麼一回事。
唐洛把談話前後跟葉蓁蓁說了一遍,她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反應,兩人在電話里都沉默了。
她還想要搶救一下:“這事兒,要跟你媽媽說說嗎,讓高姐再去跟唐董談一談?”
卻被唐洛嗆了:“她已經覺得我夠沒用了,不用雪上加霜吧?”葉蓁蓁說出來就知道他是這個反應,而且自己和唐洛的感受一樣,於是當場慫了:“行吧。”她在這一刻終於更明白了蘇桐為什麼說必須自己站穩腳跟,才能跟人持續角力。
唐洛居然還安慰了她一句:“我們先把美術館的事兒做好,其他的慢慢來吧。”
葉蓁蓁嘆口氣:“我本來還挖到一個大料,想說幫你開董事會的時候把羅西扳下來的,現在看來也沒有太大意義了。”
“什麼料啊?”
“不說了吧,本來想明天去公司找你說的。”
“為什麼要去公司才說?”
“有些資料需要跟系統里我們自己的信息印證。唉,現在也無所謂了。”
“到底是啥?”
“非要聽?”
“你這種說書先生會被人打的你知道嗎?”
“好像你聽過說書一樣。”葉蓁蓁搶白了唐洛一句,繼續說,“是我聽說的,不過信息來源相當可靠。就是咱們要收購的那個御龍影視,記得嗎,文娛事業部那邊一直在談的,除了姓盧的導演是真正的公司股東,其他都是湊人頭的,根本沒有和御龍的實際入股協議。”
“什麼?”
這個大料,就是葉蓁蓁那天晚上會在酒吧待到十二點的原因。
蕭明媚是影視圈情商定格的大藝人,她地位擺在那兒,分寸拿捏也擺在那兒,因此是個人都願意跟她有來有往,各種本圈的跨界的合作,哪怕八竿子有時候都打不到邊,也會找上門來。更有一些後進的新秀,沒出道的時候就當她是偶像,等自己開始在金粉花花世界裏騰挪,哪些當做哪些不當做難免迷惘,目眩眼暈、心浮氣躁之餘,要是剛好和蕭明媚在一些地方遇到,情不自禁就會跟她說起,求指點或寬慰。
御龍這件事她就是這麼聽來的,某位巨星的生日會上,那位當紅的流量小生喝多了兩杯,表達完自己對蕭明媚的崇拜之情之後,為了進一步拉近距離,就跟她說起自己最近有一件舉棋不定的事,不知道怎麼決定。
蕭明媚當然是順水推舟問他什麼事,以為是感情方面的,結果跟感情一點關係都沒有。
據流量小生說,圈子裏有一位推自己入行、對自己有恩的大導演攢了一個局,七八個人,合作做一個公司,不用投錢,不用投資源,什麼都不要,就簽兩份合同。一份合同是雙方同意在接下來三年之內獨家合作若干作品,電影、電視劇、綜藝都有;另一份合同,是雙方無條件解除上一份合同,簽字蓋章都一應俱全,只有時間點是上一份合同的一年後。
這位導演的意思是,用前面一份合同融資,等錢拿到手了,再解除合同,絕不會真的讓這位小生把檔期時間勻出來。就算真的要合作,也不算是應分的投資,股份分成照給,合作報酬另算,絕對是有賺無賠的好買賣。
蕭明媚這麼聰明的人,絕不會幫人下決定的,說好說不好,都與自己無關。她“嘻嘻哈哈”幾句話,就混過去了,流量小生沒一會兒就醉成了一攤泥,自己說過什麼多半也斷片兒了。
沒想到就這麼巧,在酒吧邂逅,被葉蓁蓁問了一個正着。
她知道這個消息之後,一心想的就是去公司找到和合收購御龍的方案,看裏面到底是怎麼規定的,有沒有什麼條款能印證蕭明媚的說法,或者規避蕭明媚的說法,茲事體大,要抓到實錘,才能再想下一步能幹什麼。
結果還沒開始呢,就發現唐洛貌似出局了,再玩也白玩。
她和唐洛說完來龍去脈之後,聽到蘇桐回家的聲音,於是掛了電話,忙着和男朋友說話去了,心裏有點失落,但還不算嚴重,而且基本上就是認命了,既然唐家自己人要搞成這樣,那要麼就算了吧。
萬萬沒想到的是,唐洛在這件事上有跟她不一樣的看法。
他們打電話的時候,唐洛還在辦公室,Florence在外面等着他確認去巴黎的行程,以便跟進做各種細節的安排。
他電話一掛,沒出去找Florence,倒是自己先上了系統,如同葉蓁蓁說的一樣,調出了所有御龍影視收購案有關的信息,皺着眉頭開始研究起來,雖然磕磕絆絆的,不時還有點發暈,但睜個大眼睛看半天,關鍵條文總還是看得懂的。
中間他叫了Florence進來,問了她幾個條款的問題,有一些Florence知道,有一些不知道,等她搞清楚小唐總在對什麼用功之後,總體而言是有點詫異。
他到九點多讓Florence先走,自己在辦公室折騰到了凌晨一點多才回家,第二天早上八點不到就又來了公司,直奔三十六樓翟思柔的辦公室。
翟思柔也剛剛進門,正準備開八點的電話會議,看到大少爺直接闖進來吃了一驚,急忙讓團隊的人先開着,自己起身請唐洛坐,問他:“小唐總,有事嗎?”
這稱呼讓唐洛心裏懊惱得不要不要的,這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原來是個人現在都叫他小唐總。
他從自己包里摸出一大堆文件,往桌子上拍出來:“翟總,我想跟你聊聊御龍影視收購案的事情。”
翟思柔臉色一變,皺起眉頭:“小唐總,這是怎麼說?”
但凡唐洛有一點兒商務會談的經驗,他都不可能這麼霸王硬上弓,多半要反覆思量周全,設計好起承轉合套路,希望用言語迂迴來打開溝通的路徑。
問題在於,對翟思柔這樣的頂級職場人來說,如果對方量級不夠,那麼任何套路都是死路,盡可以見招拆招,化攻勢於無形,反而唐洛這樣冒冒失失的,暗合了大巧不工、重劍無鋒的原理,更叫她措手不及。
他盯着翟思柔看,專註而且銳利,並不太像一個紈絝子弟:“翟總,這個收購作價十二個億。御龍成立時間才半年,幾乎沒有作品,咱們看中的是什麼,是不是明星股東的個人價值?”
翟思柔謹慎地選擇措辭:“估值的時候有這方面的考量,這幾位主要股東都是以作品合作權入股的,以他們現在的票房價值和衍生綜合價值來看,十二億也不算高。”
唐洛冷笑了一聲,似乎翟思柔所說的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而且他早做好了駁斥的準備。
事實也是如此:“翟總,如果收購了御龍之後,這些明星反悔了呢?他們不願意幫和合出作品了,選擇違約,咱們怎麼辦?”
翟思柔皺起眉頭:“他們的合約是跟御龍簽署的,我們沒有直接干涉的權力,如果違約,雙方又無法通過協商達成一致的話,御龍就只能走法律流程。”
唐洛就在這兒等着:“如果御龍覺得股東不願意,那就不出作品算了,也不用他們賠,也不走什麼法律流程呢?”
翟思柔凝視着唐洛,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因為唐公子絕對不會停在這裏,圖窮匕首見,他今天是有備而來的。
果然唐洛沒等到她的回應,就自顧自往下說了:“我做了一點研究,為了保證和合的利益,咱們跟御龍是有對賭的,如果御龍影視隨便就跟他的明星股東解約,不出任何產品了,他們就得補足對賭的利潤,否則就把自己的盤子給砸了。”
他問翟思柔:“翟總,是這樣的吧?”
翟思柔微微點頭:“是的。”
唐洛把那堆文件翻了一下,說:“我沒管過公司,翟總你是和合的元老,麻煩你教我一下。為什麼我們收購價格是十二億,三年對賭的利潤卻只要六點五個億?”
他做了一個進出的手勢:“我數學一般,但這個題還是會算的。如果我是御龍的老闆,我完全可以三年一個作品都不出,一分錢都不掙,就從和合給我的十二億里拿出六億五千萬來補足對賭金額,再凈賺五億五千萬。”
唐洛說完,往後坐好,看着翟思柔:“上哪兒找這麼好的交易?”
翟思柔點點頭,她的眼神落在唐洛的後面,似乎那裏有一雙眼睛,正在虛空之中對她們凝視。
她完全沒有接唐洛關於收購案的茬兒,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小唐總,是不是高董讓你來的?”
唐洛一愣:“我媽媽?”他否認了,“沒有。”
翟思柔帶着一種深思熟慮的神情看着他:“小唐總,我為和合服務十多年,不敢說愛公司如家,基本的職業精神還是有的,這一點你可以相信我。”
唐洛很堅定:“我相信。”
她把桌面上的文件拿起來看看,又扔下,對裏面的每一個條款甚至每一個句子,她都非常熟悉,在過去的幾個月裏,她為了讓這個收購儘可能合理,儘可能多貼近一點和合的利益,想盡了辦法,不斷反覆商討、拖延、增加或者減少條款的細節,但繞過來繞過去,始終繞不開那個本質的利益歸屬問題,也就是唐洛剛剛指出的問題。
天下哪有這麼好的生意?
她似乎下定了決心,緩慢而有力地說:“這個交易是羅西一力要促成的。”她直呼其名,聽不到半點尊敬,“她認為大明星是帶動IP和品牌熱度最好的方式。御龍這些人可以為和合的其他項目站台,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另外五億五千萬就算我們預先支付了市場費用,雖然完全不合理,但至少是個說法,問題是我們後續簽的補充服務條款,沒有一條是硬性規定的,只有優先權,對方有大把理由不履行合同。”
翟思柔嘆口氣,這一刻連她都很無力:“你爸爸無條件支持羅西,我已經盡量在拖延進度了,但目前來看,恐怕實在很難避免最後成交。”
唐洛很快回應:“所以你希望是我媽媽讓我來查這件事。”
翟思柔沉默了一下,點點頭,面容上有憂慮:“是的,這個收購,只不過是冰山一角,公司現在很多事,都讓我和張總很擔心。我們沒有小看你的意思,但小唐總你實在太年輕了,葉小姐也是,恐怕真的只有高董出來,才有辦法改變局面。”
唐洛仔細觀察她,話說得很冒失,可也真像是他的為人:“你不是羅西那一頭的嗎?”
翟思柔恢復了平和的神色,非常冷靜地說:“我跟任何人都不是一頭的。”她看着唐洛,“我只是希望能夠履行自己的職責。”
她的下一句很關鍵:“小唐總,你今天來,是單純為了了解情況呢,還是需要我為你做什麼?”
唐洛把桌面上的文件一把一把塞進自己包里,站起來:“謝謝你,翟總。”
對方既然直言不諱,他也就順水推舟,半點沒有含蓄或矯情,直接到叫人驚訝,甚至還沒頭沒腦的:“我現在沒什麼需要你做的,以後如果有的話,我想要你支持我。”
這一句讓翟思柔很意外,眼神閃爍之間,唇邊出現了一絲笑容:“我知道了。”
唐洛跟她揮揮手,出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