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蓬勃的敬意
霧雨
總有蓬勃的敬意
早春的中午,我在小區的廣場上曬太陽。廣場的東南角,有一個執拗的老人,眯着眼睛坐在輪椅上,在那裏緩緩地咬着炒蠶豆。
她手上僅有兩粒,這足夠她咬一下午了。
她應該有八十多歲了吧,我很早就注意到她了。我下意識地用目光找尋她的老伴,沒看到;找她的子女,也沒看到。
應該是她的親人把她推到那裏,然後她便有了一下午的獨處時光。
在長久的寂寞生活中,她找到了對抗無聊的方式。說是咬蠶豆,其實是磨。她用所剩不多的牙齒磨啊磨,把飽滿的、堅硬的蠶豆磨成粉。
她睡着的時候,蠶豆從手中滾落下來。她好像在做一個很溫暖的夢,臉上有笑容,掌心有溫度。
我看着她,心裏格外柔軟。不自禁地,我站到西北偏北的位置,直起身,為她擋了片刻冒冒失失的風。
祝她告別醒着的孤寂,能擁有一個好夢到天黑。
就是在那個下午,我想起童年時穿越隧道的旅行。火車繞過一個大彎,然後緩緩駛入隧道之中。天氣本來晴好,但緊接着黑暗迎面撲來,我瞪大了眼睛,耳邊只有轟隆隆的聲音。車廂里的電燈很不穩定,忽明忽暗的。身邊有許多乘客,可巨大的無助感還是如潮水般湧來。我無法改變潮水的方向,只能忐忑地等着火車重新駛回日光之下。
那一刻,多希望有人能驅走這漆黑的光景。
但很多時候,唯有熬與自渡。閉着眼睛,耳邊沸騰的人聲帶不走內心的慌張。那時,時間過得好慢,慢到不知要做什麼來趕走這種壞情緒。
我知道白天過後是黑夜,天空會暗下來,有時星星與月亮統統會消失不見,夜色無盡蒼茫。多年以後,我也不害怕夜晚了,只是不太適應環境的驟變。或者說,是對因環境變化而滋生的情緒有一點手足無措。
怪自己能力不夠,不能將情緒中的悲涼熨到溫軟妥帖。好希望有孫悟空的七十二變,可轉念一想,縱然他法力無邊,也還是有逃不開的咒。
只得慨嘆,行路難。
無論是誰,要一路向前,便會如同穿越叢林,進一步就有一步的艱辛。
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我都會說服自己要持有巨大的耐心,應對時間的搓磨。
這好像有那麼一點效果。
我們都不算是好運氣的人,要把日子裏的孤單用努力填滿,還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討來瑣碎歲月的歡歡喜喜。
也不是時時都能這樣打雞血,當我們心情倦怠的時候,真的好惆悵,好茫然。
茫然時必定摻雜一些孤單,困惑時必定產生打不死的細碎的情緒,它們混在一起,總會啃噬我們好不容易才積攢起來的力量。
但我們又都是有毅力的人。譬如,在許多個深夜,我們用玩手機的方式逼退了濃濃的睡意。不怪別的,只因為人是感性動物,遇事總是先想犯懶、退縮,然後才想到用自己的堅持與毅力去打敗它。
是的,後來我們放下了手機,與長夜和解,和枕頭共眠。在那寂寥的夜裏,我們有天真的臉和天真的眼,順帶擁有萬里星光和金色夢鄉。
那時候,我們不害怕,不彷徨。
所以縱然有時小情緒此起彼伏,孤寂如江河洶湧,我們仍為它的到來致敬,因它的離開而歡呼,以蓬勃的敬意換一個耐久且詩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