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飛天的翅膀
第五十一章
飛天的翅膀
離涯還是叫李二。
永夜又住回了莞玉院。倚紅嫁給了林都尉,茵兒卻說要跟她一生。
她的一生還有什麼呢?月魄廢了她的內功,她連遊盪江湖都不行。
端王與王妃只是瞅着她嘆氣,對外宣稱永夜是回娘家小住。
齊國太子變更、齊皇禪位太子天下皆知。永夜突然回了娘家,時間長了,誰不會起疑心?
疑心最大的就是李天佑。
他不是傻子,慕容燕沒有娶成永夜,慕容揚兮遲遲沒有封后,永夜回了安國,他就想,她其實誰也沒有嫁。
“風揚兮……慕容揚兮……”李天佑望着案頭的兩幅畫像喃喃出聲。
一個是滿臉鬍子邋遢落拓的江湖客,一個是一身王者之氣、氣宇軒昂的年輕帝王。這位二十六歲的帝王是那個江湖遊俠?
“好計謀,好心思,好手段!”李天佑沒花多少工夫就想明白了關鍵所在,對風揚兮的心計佩服至極,又隱隱有了防備的念頭。
如果不是他,也許他還能得到永夜,而現在……李天佑苦笑。以風揚兮走遍天下的閱歷,以他對安國的了解,兩國交兵指不定鹿死誰手。
慕容燕如何能與風揚兮——不,應該是慕容揚兮比?
李天佑見過慕容燕,心中覺得永夜是絕對不會喜歡上慕容燕的。她只是迫於局勢,為保兩國交好而嫁過去,如同自己當時娶絡羽為後一樣。
當時放永夜出嫁,是因為她要嫁的是太子。慕容燕不再是太子,永夜憑什麼一定要嫁給他?而慕容揚兮就算成了太子,臨時換夫,永夜會肯?李天佑想到這裏心就開始狂跳。
於是,一道聖旨從皇城來到了端王府:佑慶帝請永夜入宮賞梅。
領了聖旨,端王笑逐顏開地對王公公說:“永夜終歸是齊國皇后,進宮不能草率,公公在府中寬坐。”
出了前廳,端王的臉就沉下來了。他一直憂心的就是永夜回絕了這門親事。消息沒有傳開,但他心裏再清楚不過。想起李天佑,再看到永夜娉婷曼妙的女裝,端王屁股後面似着了火,急急地奔進內堂。
見永夜還是家常裝扮,端王又是頭大。永夜若綰了婦人髮髻,意味着她就是齊后。可是她拒絕了親事,以後如何嫁得出去?
“父王,我還是着男裝吧。”
“成何體統!”
永夜狡黠一笑:“不是正好?用不着那麼麻煩。”
端王愣了愣,嘿嘿笑道:“好,男裝。就說頂着齊後身份入宮太過於惹眼,不便張揚。”
齊后?永夜心裏又是一酸。她總算明白什麼叫有緣無分了,不是相愛的人一定都能在一起的。
月魄希望能在小鎮上和她平安生活。她心裏有了恨,也有了另一個人的身影。曾經可以,只是曾經。
她可以嫁給風揚兮,看似皆大歡喜。可是她過不了自己那一關,就算心裏有他,也不行。
穿上從前的紫袍,戴上金蟬冠,披上銀狸大麾,眉目如畫,又成了翩翩少年郎。她抬腿走路,總算舒服了許多。
她大步往前廳走,聽到端王嘆了口氣:“記着,千萬別提毀婚的事。”
“父王,當日你定親的人究竟是慕容燕還是慕容揚兮?”永夜驀然回頭,目光冷厲。
端王咳了一聲轉開頭,聲音小得不能再小:“不是說了,定親的人……是齊國太子嗎?”
“別跟我說什麼齊國太子。你早就和齊皇勾結,各取所需,你早知道風揚兮就是慕容揚兮!你一早就知道!”永夜怒吼。
端王捅了捅王妃。王妃偷瞟了眼永夜訥訥道:“他不做太子,就不是他嘛。”
永夜想起那日從李言年手中逃出,風揚兮說的後會有期,心裏的痛又泛了起來,冷笑道:“好啊,瞞得好啊。所有的人都算計我,所有人!”
她低頭就往前廳走。端王駭了一跳,揚聲高喊了句:“永夜!你站住!再聽父王一句。”
“聽什麼?聽你說他比慕容燕強,你早知道他一定會做太子,所以興高采烈地把我嫁出去?還配合他瞞着我,就為了滅掉遊離谷?”永夜冷笑。
“可是,你不是也喜歡他嗎?他是不是太子又有什麼關係?你不過是氣他瞞着你罷了。他要不做太子攜了你遠走高飛浪跡江湖,我和他父皇還不是只能眼巴巴看着?”端王翻了個白眼,覺得自己說得挺在理。
“喜歡他不等於我就要嫁給他!我寧可嫁給李天佑!”永夜氣不打一處來。聽齊皇說起,她以為父王終是對她好的。可還是瞞着她,什麼都瞞着她,為了他們的大計,為了他們的計謀,就獨獨瞞着她一個人。
王妃嘆了口氣,忍不住埋怨:“永夜會多傷心哪。”
“你懂什麼?不磨磨他,他以後三宮六院怎肯對永夜一人專情?除非他不當這個皇帝,我便放心。”端王眼一瞪,望着永夜離開的方向,想起她臨走時扔下的話禁不住皺眉。永夜千萬不要一時衝動真的嫁給皇上,那風揚兮豈肯罷休?
“來人!速去聖京!”端王喚來侍衛,急寫了封信帶給風揚兮。遲了,就真的出大事了。
御花園梅林中已擺好了兩張鋪着虎皮的椅子,下面設着暖爐。永夜見着李天佑的背影心裏已有諸多感慨。
說起來李天佑對自己似乎一直很好,只不過人總是有不同的感覺。她只要一想到他是她堂兄,對他的親近就有點兒發毛。
永夜愣怔地望着李天佑,情不自禁想起月魄來。兜兜轉轉了一圈,李天佑對她其實倒比月魄真誠。
“小夜。”李天佑低聲喚了她一聲,人卻沒回過頭來。
“見過皇上!”永夜拱手一禮。
“讓朕猜猜,你會是穿着皇后的品級服飾、家常的居束,還是……男裝?”李天佑望着梅花出神,淡笑道,“是男裝吧?”說著已回過頭來。
永夜不知道為什麼他猜得這麼准,乾笑了聲答道:“永夜不想招搖,過幾日便要返回齊國。”
李天佑望着那張完美精緻的臉心裏已有了答案,點點頭道:“坐吧。”
永夜謝了坐,窩進綿軟的椅子裏,手上捧着暖爐笑道:“御花園裏的梅今年開得真好。”
李天佑揮退了左右,親自為她斟了杯酒道:“這是青州紅,從陳國青州送來。朕沒有想到還能與小夜再有溫酒賞梅的一天。”
永夜端着杯子,只嘗了一口便放下:“他不喜歡我飲酒,淺嘗輒止吧。”
“他是慕容燕還是風揚兮?”李天佑飲了一口酒,把玩着杯子道,“我猜小夜說的是風揚兮吧?我不叫他慕容揚兮,是想讓永夜知道,朕不是傻子好欺。”
“對,風揚兮就是慕容揚兮。當日父王與現在的齊國太上皇定下的親事,只說永夜嫁的是齊國太子。太子易位,慕容揚兮成了太子,永夜嫁的自然是他。”永夜不動聲色地解釋,不由得有些煩躁。她總覺得李天佑知道了什麼,他不會還不死心吧?她跟父王說寧願嫁給李天佑是氣話,嫁給他的念頭一起,永夜頓時覺得虎毛太厚、暖爐太熱,有點兒火燒屁股的感覺。
李天佑定定地看着梅花,笑了笑道:“朕其實是個很多疑的人。聽小夜的話,已經嫁了慕容揚兮,可是,一國之後怎麼會突然離宮?小夜曾經在聖京走失過一次,聽說當時住的院子走了水。而從那天起,聖京四門開始設崗查人,查人的法子很奇怪……”他的目光有意無意掃過永夜的腳,“不如小夜脫鞋一驗真假?”
永夜的臉一下子紅了。她站起身薄怒道:“永夜的腳怕是皇上不方便瞧。梅很好,永夜在外待久了覺得冷,身體不適。告辭了。”
李天佑坐着沒動,青州紅漾在白瓷杯里像一團火。他靜靜地說:“其實小夜心裏從來沒有朕,對嗎?”
永夜一凜,汗毛不受控制地豎起來。以李天佑的為人,惹惱了他沒好果子吃。她挺直了背道:“就算有,也不能有。皇上不明白嗎?”
李天佑搖了搖頭道:“如果有,就不會不能有。你根本沒有嫁慕容揚兮。”
“沒有嫁,不等於不嫁。我只是惱這件事而已,所以才想着回來住些日子。”
“呵呵,小夜,你很聰明,我勉強你也無意義。只是有時候,我坐在這裏,老想着從前與你一起的情形。如果你沒地方去,嫁給我,我也會疼你一輩子。他既然肯放你回來,那他心裏真的有你嗎?”李天佑選擇了放手,風揚兮既然是慕容揚兮,五年前就定了親,他不會因為永夜而提早樹一個強敵。不過,若是永夜堅持,他也不介意納她為妃。
李天佑的話讓永夜停住了腳步,黯然垂下頭,想說點兒什麼終於還是沒有開口,大踏步離開。
腳步聲消失,李天佑才嘆了口氣,負手走進梅林深處。一角鵝黃衫裙閃過,李天佑微微一笑,在絡羽沒躲開之前已站在她面前,戲謔地說道:“皇后不是怕冷不願陪朕賞梅嗎?”
絡羽垂着頭,臉籠在披風中彷彿想把整個人都縮進去。李天佑輕笑了笑摟住了她:“人都凍成一團了,回宮吧。朕對你那位從小沒見着面的皇兄很是感興趣,皇后不介意與朕說說……”
雪沒有預兆地落下,早晨起來,莞玉院外銀裝素裹。
永夜拿了罐子去掃梅花雪,想起美人先生,想起那年剛從遊離谷來到王府時的情景,什麼興緻都沒了,懶懶地擁着毛裘抱着暖爐賞梅。
茵兒哈着手想勸她進屋,永夜懶懶地說道:“梅花香自苦寒來,越冷越香。要賞梅,當然是越冷越好。”
“可是……會凍病的。”茵兒嘆氣。
永夜正要回答,王妃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永夜,聽說開寶寺的老梅開得極好,我們去上香賞梅如何?”
“好。”永夜想起薔薇,她也該去瞧瞧她了。
夷山銀裝素裹,開寶寺顯得很冷清,掃得乾淨的寺院門口撒了些穀粒,這是施捨給麻雀的。小傢伙們嘰嘰喳喳鬧成一片,卻也熱鬧。
永夜在薔薇的長生牌前上了三炷香,默默告訴她,黃泉不可怕,只要不摘花采草,喝了孟婆湯就能忘記這一世的苦難。
“小姐。”李二靜靜地佇立在她身後,見永夜落淚,擔心地喊了她一聲。
永夜擦乾淚笑了笑:“影子叔叔,可否帶我去一個地方?”
李二點點頭。
稟過王妃,永夜與李二來到了夷山石台上。冬陽灑在雪地上,永夜想起走出小樓時聽到李言年望盡雪景說的話:“江山,如畫!”
李言年念念不忘的江山,最終能給他的是京都郊外一抔黃土,然而,他還有攬翠陪着。
山谷中凜冽的風吹得永夜頸邊的白狐毛一陣翻動。她望定下面的山谷,想起了那間竹屋。
“永夜,你既然喚我一聲叔叔,我少不得為他辯白幾句……”
永夜打斷他:“不必了。他躲在暗處,只不過想瞧瞧給他定了門什麼親。他只是在利用我,為他的大齊江山,為他圖謀滅遊離谷的大計!”
“其實,那年,你去找賣面的王老爹被他發現,我在暗中救了你,認出了他的劍法,卻並不知道,他是太上皇的兒子,他也不知道你的身份。”李二緩緩說道。
永夜望定遠處被陽光染上一層淡金色的雲海,輕聲道:“那是八年前,五年前他就知道了。”
“聽我說,永夜,是年初我去佑親王府救月魄,從河裏帶出月魄時,他在河邊瞧見了認出我來,這才知道你是他要找的星魂。以前,他只知道你是女的,不知道你是星魂,可是他知道了並沒有起殺你的心。你去陳國的時候,他讓我離開,說以後他會在你身邊,他一直很喜歡你。去陳國,他是真心想保護你,怕你鬥不過易中天。”
永夜想起她在陳國挑起風揚兮與易中天相鬥、耍小聰明的情景。她自以為騙過了他,他卻一直在看她演戲,難堪再次湧上心頭。
李二長嘆一聲:“他從陳國回來,傷勢嚴重,足足十天才退燒。我看到那柄刀就知道,是你在背後給了他一刀。”
“是啊,我在背後給了他一刀,我怎麼不多補一刀呢?還少了個禍害!”永夜喃喃說道。
如果當初殺了他,就不會這麼難受。以為他是心中所想的憨直的大俠、給她安全感的人,轉眼卻也成了算計她的人,這叫她情何以堪?
李二卻溫和地笑了:“他那會兒也這樣說。”
“嗯?”永夜不是很明白。
“我瞧着那柄刀,怕他恨你,想勸來着。他說,你沒有再補一刀,你對他始終有情。”
永夜一震,他是燒暈頭了。她對他有情嗎?永夜想起落日湖竹樓中的情形。她的手輕輕按在唇間,他的鬍子扎得她很疼,她沒有發怒,只是發獃……
“你來聖京,他去接你。你為那個人穿着男裝……他很傷心,原本等你到了聖京他就打算告訴你實情的。天氣酷熱,路上不方便,一到驛館他就下令給你備下冰塊降溫。倚紅和林都尉是當初在路上被救回齊國的,當時他已是重傷,燕殿下本不欲多事,是他說,你身邊的貼身侍女和近衛不能不救。一路上,他老指使燕殿下去套倚紅姑娘的話,無非想多知道一些你的愛好。”李二恨不得把風揚兮的深情一股腦兒全倒出來。
永夜閉上眼,為什麼心裏的酸楚越來越重?她低吼着打斷了李二的話:“他始終不肯說,他是與我定親的人!”
“永夜,你願意進宮嗎?他不能肯定你的心意,貿然告訴你,你只會躲他躲得更遠。你離開驛館與那人住在小巷裏,如果不是發現那人其實武功相當好,他其實很想成全你。他只想讓你看得清楚明白一點兒。何況,他就算對你說,你會相信嗎?”
月魄的欺騙再次像刀一樣捅進永夜心裏。可是,在福寶鎮山上,她就不再恨他。那是種痛進骨頭的悲哀,沒辦法避開的劫。
她理解月魄,可是有薔薇與他的母親隔着,讓她再也無法和月魄靠近。
中間隔了她和他都無法面對的人,心漸漸地離得遠了,況且心裏又裝了另一個人。
就這麼簡單。
李二見她面沉如水地望着山谷,忍不住又道:“太上皇故意將他困進天牢,他若還不答應即位,你就真的要嫁給燕殿下了,所以,他才同意做太子的。本想將錯就錯,你進了宮他再和你解釋,沒想到遊離谷去劫了天牢。你不要怪他,他一直不說,本意是想帶了你遠走高飛的。”
永夜不置可否,望着山谷深吸一口氣道:“影子叔叔,帶我去谷底。”
李二往下面望了望,疑惑道:“谷底有什麼?”
永夜看向谷底,像做夢似的說:“曾經的家。”
李二不明白,卻仍攜了永夜往谷里掠去。
“家?”石台旁的樹林裏閃出風揚兮來,他咬牙看着永夜與李二離開,氣得渾身發抖。她心裏真的只有月魄?任李二如何解釋,她都不肯聽不肯信,只因為她心中始終忘不了那個避往深山的人?
國事稍安,接到端王傳書他便馬不停蹄地悄悄來到安國,讓王妃約了永夜來此地就聽到這個?她對他沒有一絲思念、沒有一絲情意。
風揚兮想起無數個日夜伏在巷子裏,就怕她出事,她卻與月魄情深意濃。他想讓她自己看清楚月魄的身份,沒有阻止她進安家,她卻以為他是利用她。
她離開三個多月了,她還沒有想明白嗎?
風揚兮眸中透出徹骨冰寒,她這樣,他有什麼做不出來?
他沒有告訴她實情,他一直在猶豫。永夜如果真的不喜歡他,他不想勉強。他默默地守在她身邊,給了她自由與空間,消除她的疑心與顧慮,想得到她的心,然而,他等到了什麼?
寒風撲面,風揚兮摸了摸下巴,唇邊浮起一絲奸詐的笑容。
雪已沒膝,永夜一腳踩下,吃力地拔起。以前的輕功可以踏雪無痕,而現在她只能深一腳淺一腳地走。
李二想用輕功帶她過去,永夜拒絕了。
她想起當日從李言年那兒跑出來時風揚兮戲謔的笑容,他笑望着她說:“難道要深一腳淺一腳走上幾十里山路才舒服?”
永夜賭氣地艱難地在谷底行走,她當時是不敢露功夫,現在是沒功夫,心裏不自覺地委屈。
竹樓屋頂鋪滿了晶瑩的雪,永夜哈了哈手,推開門走了進去。
裏面一片凄清,卻顯得很乾凈。
有人來過,永夜腦中劃過這個想法,呆了呆衝出屋,剛要放聲大喊,又拚命忍住。她不能喊,也不敢喊。
薔薇的長生靈牌還在開寶寺內供着,他母親還在天上看着他。永夜眼一閉,忍住淚。
“小姐?”李二駭了一跳。
永夜吸了吸鼻子,強笑道:“影子叔叔,你等等我,我想一個人進屋瞧瞧。”
她住的屋子還是竹席、藍花被子。
廚房竹筒里那束乾枯的野花還在,灶台冰冷,一切都還是當日她和風揚兮離開時的原樣。她記得那天風揚兮還熬了鍋魚湯。曾經有兩個男人在這裏為她做羹湯,可是,她還是孤單一個人。
永夜機械地瞧着,她想起攬翠、倚紅、薔薇,女人要的東西真的很簡單。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兒放着一隻白玉瓷瓶,什麼時候多出了這個東西?
永夜疑惑地拿起瓶子,裏面有一張字條和一顆藥丸,她拿起字條掃了一眼手就抖了起來。
“星魂,就算你願為他化為流星墜向無盡的夜,我也想再為你找回飛天的翅膀。我要你幸福。”
下端那彎月像一隻鉤子再度勾起永夜的希望,縱然這次月上沒有那顆星星。
“月魄……”永夜百感交集。
他是遊離穀穀主,他讓她從此不敢相信任何人;他廢了她的武功,薔薇死在他手中……為何,他還要恢復她的功力,他還要她幸福?
永夜眼前似乎看到月魄徘徊在竹屋的身影,彷彿看到他放下瓷瓶的心情。
她如何不明白作為刺客,那種掙扎與痛苦,那種一直在永夜黑暗中獨自前行的孤單與無奈?她如此,月魄也一樣。只是,天意弄人。一個薔薇、一段父仇、一個責任、一份內疚將她與他之間的距離拉得太遠太遠。
人生若只如初見。月魄狠了心不護着她,她與他便不會有溫情脈脈,就不會在谷底建一座竹屋,在小巷裏開一間醫館,只為了彼此心底都嚮往的自由與幸福。
墨玉恨她,恨她讓月魄背棄遊離谷,恨她讓月魄心生柔情,恨她讓月魄連父仇也罔顧。
如果不是她,福寶鎮依然建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對遊離谷里的人而言,福寶鎮何嘗不是家?
月魄關了牡丹院,散了安家。他想將遊離谷引向另一種生活,所以他不想避她,想着她能夠接受,能夠和他一起在小鎮上平靜生活。
可是,她沒辦法接受薔薇的死,沒辦法棄風揚兮於不顧,沒辦法將遊離谷當成一個天堂。
他和她註定是永夜蒼穹中兩顆無法相聚的星球,同樣在寂寞的夜裏閃爍光芒,卻沒有太陽的熱度。
“月魄……”永夜喃喃念着這個名字。她長時間摒棄了這個名字,不想再讓他出現,此時從嘴裏吐出,竟帶上了重重的情感。
有些事情一生也忘不了,而一生,也不敢再去回想。可是,他固執地去為她找回飛天的翅膀,讓她更自由地去尋找幸福。永夜如何不感傷?
門砰地被推開,風揚兮冷冷地看着她:“真是忘不了他啊!”
永夜嚇得手一松,瓷瓶掉在地上。她急着去搶,風揚兮的動作何其之快,已搶先一步將瓷瓶抄進了手中。看到那張字條,他嗤笑了下,再瞧了瞧那顆藥丸,下巴朝永夜抬了抬:“做個交易如何?”
啊?
“我想那小子肯定已找出恢復你功力的葯,你想嗎?”風揚兮掌心托着那顆藥丸笑得像狐狸。
“不想!”永夜極力控制着自己狂跳的心臟,他怎麼會來?他看上去一點兒也不邋遢,裁剪合適的料子襯着他挺拔的身軀,披着銀狸毛的披風,神清氣爽。這三個多月她過得不舒服,他居然過得很好?永夜嫉妒地想,憑什麼他要過得比自己好?
風揚兮臉上的笑容其實很好看,但是永夜覺得很討厭。她淡淡地回答:“沒有功夫做個平常人挺好的。”
“也對,反正我會在你身邊,我的武功夠強,足以保證你的安全。”風揚兮點頭同意,揚手把藥丸往門外一扔,“用不着這個。”
永夜的目光情不自禁往門外看去,有功夫多好啊,打不過就跑。“影子叔叔!”她大喊。
風揚兮噴笑:“他是我的奴才,你以為他會聽你的?我早讓他走了。”
永夜臉一沉,哼了一聲就往外走。
風揚兮閑閑地邁出一步,擋在她身前。
“怎麼,皇上說話也當放屁?”永夜挑釁地看着他。
“我愛站這兒。”
永夜轉身走到窗前,雙手一撐跳了上去,動作乾淨利落。沒等她跳下去,風揚兮已轉到窗檯外望着她笑:“知道有輕功的好處了?”
“你想做什麼?”
“永夜這麼漂亮,是個男人都會動心。這裏荒郊野嶺的,你喊破喉嚨也沒有人救你,你說我想做什麼?”
永夜看了他良久,眼珠一轉笑道:“冰天雪地的,倒也有野趣。只不過人一冷,估計興緻不高,再有激情也凍沒了。”
風揚兮瞪着永夜怒道:“這是個大家閨秀說的話?!”
“我理解錯了?我以為男人對一個漂亮女人說這話時,通常只有一個想法。”永夜翻了個白眼。
風揚兮原本想嚇嚇她,沒想到永夜一句話差點兒把他震翻。他倒吸一口涼氣,重新審視着永夜,見她哈着手坐在窗台上,臉凍出兩片紅暈,更顯嬌艷。他不得不正色說道:“永夜,跟我回去吧。我瞞着你是我不對,我心裏一直以為你喜歡的是那小子。”
永夜看着他認真地問:“你喜歡我是因為我長得漂亮嗎?是男人都會喜歡漂亮女人。如果我沒有這張臉呢?”
“紅顏轉眼成枯骨,不是每個男人都衝著女人的容貌去的。”
“是嗎?”永夜慢慢伸出手,一把飛刀已比畫在臉頰上,“那我劃一刀試試。”
“不要!”風揚兮大驚,呆立不動。
“不要就算了,不過……能恢復我功力的藥丸呢?我知道你沒有扔掉。有輕功真是好。要麼還我功力,要麼我就劃一刀。你覺得我會不會劃下去呢?”永夜悠閑地說道。
風揚兮不由得苦笑,他哪裏敢和她賭?她的狠辣他又不是沒見識過。他從懷中掏出那顆藥丸來:“我還你功力就是,怕了你了。”
“放地上,退後五丈。”
他嘆了口氣,把藥丸放在雪地上,無奈地退後,站得老遠說:“永夜,你不要拿自己開玩笑。你心裏若真沒有我,我絕不勉強你!”
永夜跳下窗檯,腳都差點兒僵了。她走過去,拿起藥丸一口吞了,笑嘻嘻地說道:“你看得開最好不過,我有功夫,可以走遍天下,我早說過,我最恨信任的人背叛我……”話還沒說完,她撲倒在雪地上,驚恐地看着風揚兮,氣得臉色發白,“你把藥丸換了?”
風揚兮一步掠過來,哈哈大笑:“是啊,我猜你怕我會來搶,一定來不及細看就會一口吞了。軟骨丸,這葯我覺得不錯,本來就是為你準備的,我不想惹一頭野貓。還有,憑什麼我不能勉強你?”
他抱起永夜,風裏傳來永夜的怒罵聲:“風揚兮,你是我見過的最卑鄙、最不要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