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聲罪致討檄告中原 構怨興兵禍延鄰省
第五十九回
聲罪致討檄告中原
構怨興兵禍延鄰省
卻說唐繼堯既正式誓師,復做了一篇討袁的檄文,佈告天下。這檄文中列着十九大罪,把袁世凱的隱情,和盤托出,比那陳琳討曹操,駱賓王討武曌,尤覺淋漓盡致,令人叫絕。小子特詳錄如下:
維中華民國五年元旦,雲南中華民國護國軍軍政府,都督唐繼堯,第一軍司令官蔡鍔,第二軍司令官李烈鈞檄曰:蓋聞輔世之德,篤於忠貞,長民之風,高於仁讓。使梟聲雄夫,野心狼子,逞城狐之凶姿,弄僭竊之高位,則我皇王孝孫,並世仁讓,誼承先烈,責護斯民。哀恫鬱紆,成茲憤疾,大義敦敕,誰能任之?
國賊袁世凱粗質曲材,賦性奸黠,少年放僻,失養正於童蒙,早歲狂游,習雞鳴於燕市;積其鳴吠之長,遂入高門之竇。合肥小李,驚其譎智,謂可任使,稍加提擢,遂蒙茸澤,身起為雄。不意其浮夫近能,淺人侈志,昧道懵學,聘馳失軫,遂使顛蹏東國,覆公餗以招虎狼;狡詐興戎,缺金甌以羞諸夏。適清廷昏昧,致稽刑戮,猶包藏穢毒,不知愧恥,殫其暮夜之勞,妄竊虎符之重,黃金橫帶,賣孱主於權門,黑水滔天,引強敵以自重。雖奸逆着明,清廷知戒,猶潛伏羽勢,隱持朝野。降及辛亥,皇漢之義,如日中天,浩氣颺飛,噴薄宇宙,風雲滂沛,集興武漢之師,士馬精妍,遠響東南之鼓;造黃龍而會飲,納五族於共和,大勢坌集,指日可期。天不佑華,誕興賊子,蠢彼滿室,引狼自庇。袁乃憑藉舊資,攀援時會,偽作忠良,牢籠將卒,脅逼孤寡,奪據朝權,復偽和民聲,迷奪時賢,虛結鬼神,信誓旦旦,懦夫懼戒,過情獎許。維時南軍渠帥,實亦豁達寡防,墮彼奸計,倒持太阿,豢此凶逆。迨大邦既集,勢威益專,遂承資跋扈,肆行兇忒,賄通虺蜮,棋布陰謀,毒害勛良,搖惑眾志,造作威福,淆撼國基,背法畔民,破敗綱紀,癸丑之役,遂有討伐之師。天未悔禍,義聲失震,曾不警省,益復放橫,驕弄權威,脅肩廊廟。是以小人道長,凶德匯征,私托外援,濫賣國權。弒害民會,私更法制,縱兵市朝,威持眾論,布散金璧,誘導官邪,冀以其積威積惡之餘,乘世風頹靡廉恥滅沒之後,得遂其倒行逆施,僭登九五之欲。故四載以還,天無常經,國無常法,民無定心,官無定製,丹素不終朝,功罪不盈月,游探驕兵,睚眥路途,貪官污吏,黷亂朝野,以致庶政敗弛,商工凋敝,尤復加抽房畝,朝夕斂征,假辭公債,比戶勒索,淫刑慘苛,民怨沸騰,凶焰所至,道路以目,此真世道凌夷之秋,天人閉隱之會,四凶所不敢為,湯武所不能宥者矣。維皇漢九有,奠安東陸,時流漂蕩,越在迍邅。緬維祖德,孰敢怠荒?復我邦家,義取自拯。
故辛亥之役,化私為公,志在匡時,道維共濟。袁乃睥睨神器,妄欲盜竊,內比姦邪,既多離德,外遂孱隤,甘為犬豚。是以四郊多壘,弗知慚悚,海陸空虛,弗思整訓,財用匱竭,弗事勸徠,健雄失養,弗興學藝,室如懸磬,野無青草,猶復養寇外蒙,削國萬里,失馭東魯,屢墮岩疆,遂使滿、蒙多離散之民,青、徐有包羞之婦,扼我封疆,揕我心腹,皇皇大邦,苟為侮戮,日蹙百里,媚茲一人。覺我俠士雄夫,所怒目切齒,驚懼憂危,而不可一朝居者也。夫天道健乾,義唯精一,在德則剛,制行為純,故土不貳節,女不貳行,廉恥之失,謚曰賤淫,四維不張,國乃滅亡。自民族國家,威灼五陸,雄風所扇,政騖其公,國競以群,是以乾德精剛,宜充斥里閭,洋溢眾庶,旁魄沆瀣,蔚為駿雄,故辛亥之役,黜君崇民,揚公尊國,所以高隆人格,發揚眾志,義至精而理至順,故雖舊德老成,去君不失忠,改官不降節。袁氏身奉先朝,職為臣僕,華山歸放,僅及四紀,載瞻陵闕,猶宜肅恭,故主猶存,天良安在?顧藐然以槽櫪餘生,不自揣量,妄欲以其君之不可者而自為其可,是何異飾馬牛之骨,揚溲勃之灰,以加臭乎吾民,以淫污乎當世,而令我令公先德,皆為其賤淫,白璧黃金,盡渲其瑕穢,此尤我元戎巨帥,良將勁卒,碩士偉人,所同羞共憤,深惡痛絕,而不能曲為之宥者也。匯此種種,袁氏之惡,實上通於天,萬死不赦。軍府奉崇大義,慨念民生,謹托我黃祖威靈,恭行天罰,輒宣茲義辭,告我眾士,招我同德。
今將曆數其罪,我國民其悉心以聽!夫國為重器,神嚴尊憚,覆載所同。建國之始,義當就職南京,明其所受;袁乃顧影自慚,妄懷畏懼,陰縱部兵,稱變京邑,用以要嚇國人,遷就受職,使國權出於遙授,玩視國家之尊嚴,其罪一也。
活佛稱異,勢等毛羽,新國既成,鼓我朝銳,相機撻伐,舉足可定;袁乃瞻顧私權,妄懷疑忌,全國請討,置不聽從,遷延養敵,廢時失機,授他邦以蹈隙縱刃之間,失主權於外力糾紛之後,遂使巨蜿蜒嶂,棄此南金,萬裏邊城,躍馬可入,貽宗邦後顧之殷憂,損五族雄飛之資望,其罪二也。
政體更新,蕩滌瑕穢,私門政習,首宜改選,故內閣部首,須獲議院同意,所以樹公政之基,明眾共之義;袁乃病其嚴責,陰圖放佚,於第一次內閣聯翩去職之後,盡登媕寵,嗾使軍警,圍逼議員,索責同意,用以示威國人,開武力政治之漸,使民意機關,失其自由宣洩之用,其罪三也。
國有大維,是曰法紀,信守不立,謚為國難,亂政亟行,於焉作俑,故侵官敗法,為世大詬;袁為元首,尤宜凜遵,乃受事未幾,即不依法定程序,濫用政府威權,誣殺建國勛人張振武,使法律信用,失其效能,國憲隨以動搖,政本因而銷鑠,其罪四也。
國憲之立,系以三權,共和之邦,主權在民,立法之府,誼尤尊顯,地方三級,制實虛冗,建國除穢,亦既罷斥。袁乃急欲市恩,妄復舊制,不俟公決,輒以令行,使議院立法,失其尊嚴,國權行使,因以紊亂,其罪五也。
財政擔負,直累民福,外債侵逼,尤傷國權,議案成立,特事嚴謹,眾院贊可,憲尤著明;袁乃私立外約,斷送鹽稅,換借外貲二千五百萬鎊,厲民害國,不經眾院,曖昧揮霍,不事報聞,蔑視通憲,為逆已甚,其罪六也。國有元首,政俗式憑,行系國華,止為民范;袁乃知除異己,不自愛重,陰遣死士,狙殺國黨領袖宋教仁,以元首資格,為謀殺兇犯,既辱國體,又詒外譏,國家威嚴,因以掃地,其罪七也。
共和之國,建礎為公,民意所在,亦曰神聖,百爾職司,義宜退聽,國會初立,人民望治;袁恐政制嚴明,不獲罔逞,乃私撥國帑,肥養爪牙,收買議員,籠絡政客,用以陷辱國會,迷奪眾情,使議政要區,化為搗亂之場,法案遷延,借作獨裁之柄,其罪八也。
元首登選,國有常經,揖讓謳歌,盛德固爾,抑共和定疑,國憲崇廢,悉於是覘,世法懍懍,斯為第一;袁於臨時任滿正式更選之際,鄙夫患失,至兵圍國會,囚逼議員,使強選總統,以就己名,致元首尊官,成於劫奪,共和大憲,根本動搖,國是益以危疑,後進難乎為繼,其罪九也。
國民代表,職司立法,非還訴民意,毋得斷閼;袁於總統既獲,復慮旁掣,辜恩反噬,遽為梟獍,乃假託危詞,羅織黨獄,濫用行政權,私削議員資格,用以鴆殺國會,并吞立法部,使建國約法,由是推翻,元首生身,等於孽子,其罪十也。
國家組織,法系嚴明,苟非選民,焉能造法?袁於戕殺國會之後,妄以私意召集官僚,開政治會議,約法會議,冒稱民意,更改約法,摹擬君主,獨攬大權,使民國政制,蕩然無存,澔澔新邦,懸為虛器,其罪十一也。
民國肇造,本以圖存,時風所遷,民強則興,發揮群能,騰達眾志,公私權利,宜獲敬尊;袁乃倒行逆施,黜民崇吏,既吞立法,復盡滅各級地方議會,密佈游探,誣扳黨獄,良士俊民,任意捕殺,人民權利,全失保障,致群生股慄,海內寒心,毒吏得以橫行,民業日以凋敝,民力壯盛,有如捕風,國勢頹隤,益以卑下,其罪十二也。
國局始奠,海內虛耗,財用竭蹶,義宜根本整理;袁乃專事虛緣,日以借債政策,利誘他邦為私托外援之計,斷送利權,絕不顧惜,逐鹿爭臭,坌集廟朝,遂妄以北中二部,橫斷鐵道,分許外人,惹起國交之猜疑,增益宗邦之危難,其罪十三也。
歐陸戰爭,義以嚴守中立,及時奮進;袁乃內驕外諛,折衝無狀,既反覆狼狽,貽羞東魯,復徘徊雌伏,巽立要盟,失滿、蒙礦權,至於九處,承他邦意旨,發佈誓言,辱國辱民,傾海不滌,其罪十四也。
民族虎爭,領土強食,外債毒國,既若飲鴆,竭澤厲民,何異自殺?袁於歐戰既發,外貲猝斷,乃專事掊克,內為惡稅,房畝煙賭,一再搜括,復先後發行內國公債,額逾萬萬,按省配攤,指額求盈,小吏承旨,比戶勒索,等於罰鍰,致富戶驚逃,閭里嗟怨,國民信愛,斲傷無餘,神州陸沉,殷憂可畏,其罪十五也。
生利致用,民貴有恆,縱博浪遊,謚曰敗子,盜賊充斥,此為厲階,修政明刑,首宜致謹;袁乃縱容粵吏,復弛賭禁,使南疆富庶之區,負群盜如毛之痛,苛政猛虎,同惡相濟,清鄉剿殺,無時或已,政以福民,今為陷阱,其罪十六也。
煙害流離,久痼華族,張皇人道,僅獲禁約,奮厲閼絕,猶懼不亟;袁乃餂其厚獲,倚以箕斂,寵登劣吏,設局專賣,重播官煙,飛揚淫毒,失信害民,辱國貽譏,其罪十七也。
民權政治,積流成海,國家公有,炳若日星,世室舊家,且凜茲盛誼,汲汲改進,華族後起,方發皇古訓,追蹤世法,斷脰流血,久而後得,大義既伸,迕則不忠,喬木既登,返則不智;袁乃身為豪奴,叛國稱帝,監謗飾非,炰烋求是,狐假虎威,因以反噬,使凶德播流,戾氣橫溢,妖孽喪邦,甘為禍首,其罪十八也。
易象系天,筮曰無妄,聖學傳經,誼唯存誠,故忠信篤敬,保為民彝,衍為世德;袁乃機械變詐,崇事怪詭,貌為恭謹,潛藏禍謀,秘電飛詞,轉興眾口,塗芻引鹿,指稱民意,欺世盜名,載鬼盈車,背食誓言,日月舛仵,使道德信義,全為廢詞,民質國華,盡量消失,其罪十九也。
維我當世耆德,草野名賢,或手握兵符,風雲在抱;或權領方牧,虎步龍驤;或道系鄉閭,鶴鳴鳳翙,細矚理倫,橫流若此,起矚國家,悲憫何如?凡屬衣冠之倫,幸及斯文未喪,等是邦家之主,胡堪義憤填膺。譙彼昏逆,洵堪髮指,修我矛戟,盍賦同仇?書到都府,勛耆便合聚眾興師,都邑子弟,各整戎馬,選爾車徒,同我六師,隨集義麾,共扶社稷。昆崙山上,誰非黃帝子孫?涿鹿中原,合洗蚩尤兵甲。軍府則總攝機宜,折衝內外,張皇國是,為茲要約。曰:凡屬中華民國之國民,其恪遵成憲,翊衛共和,誓除國賊,義一;改造中央政府,由軍府召集正式國會,更選元首以代表中華民國,義二;罷除一切陰謀政治所發生,不經國會違反民意之法律,與國人更始,義三;發揮民權政治之精神,實行代議制度,尊重各級地方議會之權能,期策進民力,求上下一心全力外應之效,義四;採用聯邦制度,省長民選,組織活潑有為之地方政府,以觀摩新治,維護國基,義五。建此五義,奉以綱維,普天率土,罔或貳心。軍府又為軍中之約曰:凡茲官吏,粵若軍民,受事公朝,皆為同德。義師所指,戮在一人,元惡既除,勿有所問。其有黨惡朋奸,甘為逆羽,殺無赦!為間諜,殺無赦!抗義行,殺無赦!故違軍法,殺無赦!如律令。佈告天下,迄於滿、蒙、回、藏、青海、伊犁之域。
檄語煌煌,鉦鼓闐闐,雲南護國三大軍,次第組成。除唐督留守外,第一軍總司令蔡鍔,先向四川進發,第二軍總司令李烈鈞,亦向廣西進發,分道揚鑣,為國效力去了。寫得有聲有色。袁世凱迭聞警耗,料知非口舌所能平定,乃決計用兵進攻,即於一月四日,再開軍事會議,首畫定戒嚴區域,次規定攻擊方略。戒嚴區域,分為三等,列表如下:
(一)緊急區自百色、泗城經興義、威寧及瀘州、寧遠,定為緊急區。
(二)臨時區自桂林經貴陽及重慶,定為臨時區。
(三)預備區由雷、瓊、經辰、沅、荊、襄及漢中,定為預備區。
攻擊方略,亦分作三路,照上例表明:
(一)由湖南進兵用馬繼增為司令官,帶領第六師,由湖南經貴州向滇進攻,以常德為根據地,併發飛機兩架,由秦國鏞統帶,赴軍候用。
(二)由四川進兵用張敬堯為司令官,帶領第七師,由川入滇,以重慶為根據地,並飭王鶚統帶飛機四架,贊助軍機。以上兩路,特任第三師長曹錕為總司令,統轄川、湘兩軍,馬、張以下,均歸節制。
(三)由廣西進兵用龍覲光為總司令,召集粵、桂軍,由廣西百色縣,向滇進擊,以南寧為根據地。
籌議已定,又下一中令,略說:“唐繼堯、蔡鍔等,權利薰心,造謠煽亂,予以薄德,忝受推戴,唯有速戡反側,聊謝國人”云云。越日,再電飭近滇各省,一體嚴防。又越日,令龍濟光、張勳、馮國璋、陸榮廷、段芝貴、趙倜、湯薌銘、李純、倪嗣沖等,簡選精銳,聽候調用。又越日,令曹錕率第三師全部,及第七師一旅,速即入川,馬繼增率本部繼進,所有岳州防務,另派第二師一部接管。應五十七回。再命湖北將軍王占元,就漢口設立軍事運輸局,督辦軍需,接濟征滇軍隊。老袁意中,以為著着籌備,非常嚴密,偌大雲南,不值一掃。哪知曹錕所率的第三師,就是民國元年,袁避南來,嗾令變亂的軍士,當時焚都市,嬲婦女,幾鬧得不可收拾,老袁反格外優待,不特未加懲處,反且密行超遷。他們驕淫成習,毫無紀律,自奉令入川后,沿途經過湘、鄂諸境,仍是淫殺搶擄,任所欲為,曹錕亦不能禁止,坐視騷擾,肅政廳據實彈劾,總算由老袁特頒軍約,號令軍前,但也只是官樣文書,掩人耳目罷了。兵不可玩,玩則不震。一月十日,參政院代行立法院,復奏請速正大位,借弭內亂等情。老袁令大典籌備處複議,一面遣農商總長周自齊,出使日本,名目上是慶賀日皇加冕,齎贈高等勳章,暗中卻
送一份大禮,作為承認帝制的交換品。不意周自齊方銜命登程,那日使館中,竟發出一個照會,遞至外交部,害得老袁色沮神喪,魂散魄消,正是:
賣國且難逢受主,比鄰竟爾拒行人。
畢竟照會中有何說話,請看官接閱下回。
閱雲南檄文,義正詞嚴,不得目為太過。蓋袁氏之欺民久矣,一經檄告,方令全國人民,洞燭其私,所有種種伎倆,俱表襮無遺。足令后之好欺者,引為炯戒,亦有關世道之文也。袁氏決計興師,種種籌劃,縝密之至,清康熙帝平三藩之策,無以過之。然卒至於撓敗者,由人心之已去,而兵氣之不揚故也。況沿途所經,任情焚掠,以是行軍,安往不敗?要之袁氏成於欺,而亦敗於欺。孟子有言,以德行仁者王,以力假仁者霸,德不必問,至若以力假仁,亦且未逮,何王霸之足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