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陰謀詭計
第十章
陰謀詭計
當黃門出來告訴我,帝君不見我時,我驚得呆了。我道:“為什麼陛下不見我?”
黃門苦着臉,道:“陛下現在不願見人。楚將軍,請您先回去吧。”
那一天,我趕散了一批舉着綁了個共和軍的旗杆遊行的尊王團,把領頭的送到執金吾,沒想到第二天傍晚,一大批尊王團就來我門外聚會遊行。他們打出橫幅,罵我吃裏爬外,是“共和叛匪”潛於帝都的內奸,似乎全然忘了原先他們稱我為帝國棟樑的事。更讓我惱怒的是,我居然在那伙人當中看到了那個被我送到刑部去的漢子,連那個被馮奇打了一泥丸的漢子也在。他們得意揚揚地笑着,似是有意前來示威。馮奇氣惱無比,向我要求給他一鐵彈,我還是把他拉住了。等那些尊王團從早吵到天黑時走了,我立刻起草了一個奏摺,準備面見帝君交給他,要他收回允許尊王團便宜行事的詔令。這等便宜行事必將事態鬧到不可收拾,尊王團已經開始衝擊共和軍設在帝都的議事處,再這樣下去定會讓聯合政府的事徹底破產。我要求帝君立刻下詔,緝捕鬧事首領,取締尊王團,向共和軍賠禮道歉。
可是奏摺剛遞進去,我還沒等到帝君召見,便退了回來。上面批着幾個字:“尊王團朕之赤子,忠貞可嘉,不得阻撓。”
看到這等批語,我差點氣死。我剛以為帝君有點明君的樣,居然就批出這等話來。而帝君現在也不知對我有了什麼成見,我三次求見,都被駁了回來,說讓我回營候命。等第三次被駁,我知道帝君已鐵了心不願見我,更害怕那個共和軍議事處有什麼閃失,只得先去那邊看看。自從我聽說尊王團衝擊那裏的事,心急如焚,立刻調動五德營的兩輛鐵甲車前去守衛,防止尊王團再干出什麼事來。現在共和軍議事處里雖然沒有太重要的人物,到底都是共和軍派駐帝都的官員,假如他們出了什麼事,那真箇是不可收拾。
我到了議事處前,還隔着兩條街,便見人山人海,很多人都興高采烈地向那邊衝去,而議事處的所在竟有黑煙升起。我心頭一沉,向那兒走去,剛走了一段,便見地上有一攤血跡,心更是沉了下去。
再走過一條街,已能見到議事處了。一見,我的心中便徹底涼透了。我派來的兩輛鐵甲車被拖到了一邊,上面還被大大地寫了幾個字,有罵我是國賊的,也有誓死保衛帝君的,連在一起看似乎我有行刺帝君之意。幸好鐵甲車牢固,沒什麼事。可是議事處門口已稀稀落落沒幾個人了,其實連門都已經沒有,早燒作焦炭,正一團團地散出黑煙。
我快步上前,敲了敲鐵甲車的門。鐵甲車的窗子拉開了一條,裏面的士兵見是我,這才開門跳了出來,一臉的沮喪。我罵道:“飯桶!這是誰幹的?”
一個士兵委屈地道:“都督,人太多了,總有好幾萬。他們瘋了一樣過來,把我們推到一邊,我們又不能真箇動手碾壓他們。他們一下沖了進去,把裏面的人全抓了出來。”
這士兵說到這裏,聲音有點哽咽。另一個接道:“他們把那些共和軍的官員拖出來,便活活地在地上打死,連屍首都拖了走了。將軍,我在戰場上不怕,可是看到他們的樣子,當真怕了。”
他們說得簡略,可是我卻有如目睹,心頭像被撕裂了一樣痛。我只以為尊王團只是衝擊辦事處,不敢真箇如何,沒想到他們真的瘋了,居然做出這種事。我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四周,頹然道:“回營。”
我拉開門,跳上了鐵甲車。士兵也跳上了車,駕駛者見我進來,道:“都督,若是那些尊王團再攔着我們怎麼辦?”
我恨恨地道:“碾死勿論!”
我心裏已真的痛恨至極。尊王團把議事處徹底毀壞,他們也就是把立憲制毀了。現在共和軍大概未曾接到消息,等一知道此事,我敢說戰火立刻就要燃起。這些尊王團真的瘋了嗎?可帝君居然還支持他們,難道帝君也瘋了?
鐵甲車在路上橫衝直撞。這回那些尊王團想必也知道了我的決心,一個都不敢在車前晃,兩輛鐵甲車一路直接開回軍營。
一到軍營,簡仲嵐過來想要彙報什麼,我咆哮道:“現在不要說了,誰也不準來打擾我,違者格殺勿論!”
這種命令無理至極,我也知道,可是我現在實在想靜一靜。到今天為止,這一年來的和平結束了,我與南宮聞禮這一年來為立憲的奔忙也全數成為畫餅。我千方百計地想要避免戰爭,但戰爭還是迫在眉睫。我現在恨不得立刻下令,把地軍團開出去,見一個尊王團就殺一個。可是現在把二十萬尊王團殺光也無濟於事,何況我真有這種命令,肯定會在歷史上留下一個“殺人狂魔楚休紅”之名。更何況尊王團的成員大多是帝都居民,有不少與那些士兵有着親屬關係,我讓他們殺人,他們多半不肯的。
我該怎麼辦?即使在與蛇人交戰的最危急關頭,我也不曾像現在那樣無助。我現在實在想和人商量一下,可是在地軍團里只怕商量不出什麼。即使是楊易和廉百策,定也感到茫然。假如是曹聞道,可能會嚷着要血洗帝都了。
現在該怎麼辦?我想着。帝君突然間變臉,他是受到了誰的遊說?多半是張龍友。張龍友發現孵化器是被丁亨利炸毀,原先的計劃全部化為泡影,惱羞成怒之下,要與共和軍決裂。一定是這樣的。本來我對張龍友已經恢復了一點好感,但現在又恨他入骨。帝君偏生信任他還在信任我之上,我什麼話都說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打仗。可是,我能和帝都的百姓開戰嗎?
我發現自己以前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我總以為君為輕,民為貴,民意是不會錯的。可是,民意有時也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當一個人瘋狂時,跟着瘋狂的人往往會有幾百、幾千、幾萬。
帝國瘋了。我躺在床上,默默地想着。
門上突然響起了敲叩聲。我吼道:“現在我誰也不見,快滾!”
可是門外那人仍在敲。我怒不可遏,站起來衝到門邊,拉開門,正想再咆哮幾句,命令他滾蛋,門一開,卻見是曹聞道站在門口,後面楊易他們四個也直直站着。我冷冷地道:“你們要做什麼?”
曹聞道大聲地道:“統制,我有事稟報。”
“不見,等過後再來。”
我正想關門,曹聞道一把抵住門,道:“你太衝動了。”
曹聞道自己很衝動,現在倒說我衝動了,我冷笑道:“曹將軍,你別忘了你的身份。”
曹聞道平時雖然與我不拘小節,嘻嘻哈哈個沒完,但我一旦正色對他說話,他立刻恭敬之極。可是現在他卻毫不退縮,直了直腰道:“統制,你平時向來冷靜鎮定,現在卻大為失常。老廉有件極要緊的事要稟報,你一定要聽。”
他反倒像在命令我一樣。我心頭又是一陣怒火升起,正待發作,但看到他身後的楊易他們四個,心裏卻像有一盆冷水澆過。這一席話不僅是曹聞道的意思,只不過只有曹聞道才敢說。我抹了一下額頭,點點頭道:“好吧,讓廉將軍進來。”
曹聞道舒了口氣,回頭向廉百策頷首示意。我轉身進了屋子,坐在了椅子上。廉百策進來后,把門掩上了,我道:“廉將軍,你有什麼事?”
廉百策看着我,忽然一下跪倒在地,重重地給我磕了個頭。他這等舉動,我不曾想到,故吃了一驚,但腦海中如電光一閃,道:“你……你真是大人的人?”
廉百策抬起頭。他眼裏已帶有淚光,卻也有三分苦笑,道:“百策是大人的人,也是張大人的人。”
他這一句話,我已明白了一切。邵風觀說的完全正確,他當真估計得百發百中,只是他也漏算了一點。我站起身,道:“當初張龍友是在掌握大人的耳目吧?”
廉百策點點頭,道:“甄文公當初將耳目刺探的統領權交給了張大人,百策那時也是張大人有意安排。張大人說你認識我,只消我能顯露本領,他要殺我時你定會求情,以後就會把我納入你的麾下。”
我的心裏如同有一塊寒冰。早在那麼久以前,文侯和張龍友就已經在我身邊埋下了耳目,我居然毫無覺察。文侯一時失察,把耳目統領權交給了張龍友,這也是後來被帝君和張龍友反制的關鍵吧。我點點頭,道:“那你為什麼要跟我說?”
廉百策又重重地磕了個頭,道:“可百策首先是地軍團廉字營的統領。將軍,那天你問我時,我便知瞞不過將軍了。現在末將寧可一死,也不願再隱瞞將軍。”
我沉吟了片刻,扶起他來,道:“廉兄,起來吧。這事你還向誰說過?”
廉百策道:“我只與楊將軍他們四個說起。”
“讓他們都進來。”
廉百策答應一聲,出去將楊易他們叫了進來。等他們到齊,我看了他們一眼,道:“首先,我想對大家說,廉將軍永遠都是我們地軍團的一員,生死與共。”
廉百策的呼吸急促起來,楊易他們看了看廉百策,都點了點頭。他們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楊易道:“統制,廉兄永遠都是我們的兄弟。”
我伸出手來,道:“過去我總覺得,軍人以身許國,不該以私交籠絡。但如今形勢急轉直下,國家已無法讓我們信任,我現在只能要求你們無條件地服從我,即使付出性命。”
他們都吃了一驚。我以前一直反對將軍隊私人化,所以在五德營中,我沒有與哪個營特別親近,全部一視同仁。我見他們也有些猶豫,道:“你們也可以不同意,不要有顧慮。只是我現在要做的事,必須得到你們無條件的支持。”
廉百策道:“楚將軍,也許末將沒這個資格,但末將願無條件服從。”
他伸出手來,拔出腰刀要刺破指尖。曹聞道忽地伸出手攔住他,抬頭看着我道:“統制,你先說你要做什麼事,假如有違我本心,末將堅決反對。”
五德營中,在旁人眼裏曹聞道是與我最接近的一個,我也從來沒懷疑過他和陳忠兩人的忠心,沒想到他現在卻是第一個反對。我的心裏一動,還不曾說話,楊易忽然道:“都督,你是要兵諫陛下?”
這話一出,幾個人全都面色大變。兵諫帝君,如果不成功的話就會被視成反叛,誅滅九族。即使成功,恐怕我們也逃不了後世的罵名。我點了點頭,道:“因為這不僅是我一人的事,所以我想求得諸位支持。”
陳忠忽然道:“我同意。”
他一直沒說話,此時說得斬釘截鐵。曹聞道的嘴唇哆嗦了幾下,左手往右掌中一擊,道:“好,干就干!統制,我也跟着你。”
錢文義看了看楊易,正待說話,楊易忽然上前一步,道:“統制,這是下下之策,萬萬不可。”
曹聞道眉頭一豎,道:“你說——”楊易忽然一伸手,止住了他,低聲道:“帝君出爾反爾,已失人君之望。末將以為,要做就做徹底,廢了他!”
他最後三個字說得輕,卻是石破天驚,連我都嚇了一大跳,看着楊易。他現在說的話已夠得上大逆之罪,足夠凌遲碎剮了,我都沒想到一向持重的楊易居然會有這等提議。我正要讓他閉嘴,楊易已接道:“帝國數百年,氣數已盡,共和軍也是口蜜腹劍,說的和做的完全兩樣。都督,現在帝都根本沒有能與地軍團對抗的勢力,只有你自立為帝,才能建立一個真正的新時代!”
楊易的眼中炯炯有神。他是當初兵部尚書路翔的遠親,結果路翔被文侯扳倒,他無罪被拘。從那時起,他對帝國已經徹底失望了吧。曹聞道看着他,又看着我,頭上汗水已流了下來,忽然伸手向桌上一拍,道:“楊兄說得極是!我贊成!老陳,你呢?”
陳忠似乎也被楊易的話嚇了一跳,但他沒有多想,只是道:“統製為帝,我同意。”
我見錢文義和廉百策也要開口,不管他們是附議還是要反對,搶道:“此話再不用說,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曹聞道看着我,道:“統制,我知道你覺得共和軍說的那些更有道理。你不做帝君,做共和軍的統領也是一樣,你肯定是個明君。”
我搖了搖頭,道:“不管我會不會是明君,我以軍隊謀私利,便是給後人做了個極壞的樣子,縱然有再冠冕堂皇的借口也不行。這事不許再提,絕無可能。”
曹聞道低低一笑道:“起兵自立為帝是以軍隊謀私利,兵諫難道就不是了嗎?統制,要做就做徹底,楊兄這話我贊成!”
曹聞道和楊易以前一直不太和睦,但這時兩人似乎說到一塊兒去了。我的額頭已儘是冷汗,背後也有寒氣爬過。我本來只想讓他們支持我兵諫。現在在帝都以地軍團實力最強,兵諫很有可能成功,可是我沒想到他們竟然會說到這個上去。那些野心家,在開始時何嘗不是打着為國為民的旗號。即使在起初這是真話,但後來還是變了。就算我永世不會變,但我一定要堵死以軍隊的力量來實現自己目的的這種路子。可曹聞道的話一語中的,我覺得兵諫可以表明我沒有私心,自立為帝才是有私心,可兩者其實有什麼兩樣,都是用武力來實現自己的目的。今天我可以兵諫來強迫帝君放棄決議,明天就有人可以用同樣的理由起兵造反,不論我是否有私心,都是為將來的無恥做了個榜樣。
不,決不允許。我直了直身子,大聲道:“不要說了。從現在起,任何人,包括我在內,如果想要地軍團起兵,不論口號有多麼正義,地軍團必不可聽,當視若國賊,立時格殺!”
他們的臉色又是一變。剛才我還要讓他們全部無條件聽我的命令,現在這條命令就像是跟自己作對了。他們怔怔地不說話,我哼了一聲,道:“聽到了嗎?”
“遵命。”
他們同時說了一句。剛說完,曹聞道急道:“那麼,統制,你該怎麼辦?”
我的頭亂成一團。帝君不再見我,共和軍的議事處已被亂民搗毀。現在共和軍自然不會得到這個消息,但再晚,過一兩天這消息也該傳到五羊城了。我不知道帝君敢任由尊王團胡作非為,到底有什麼預防措施,方才熱血上頭,根本顧不得考慮太多,現在倒冷靜下來。我看了他們一眼,道:“大家先坐下來吧。你們說,現在事態已經如此,共和軍聽到變化定會起兵,到底該如何避免?”
他們都坐了下來。廉百策一坐下,便道:“楚將軍,有一件事,甄文侯問過我好幾次你的態度,他應該仍想把你召回麾下。楚將軍,有沒有可能把兵力交給文侯,讓他處理?”
文侯的才能,我們全都清楚。廉百策其實是張龍友安排進來的,他現在有這種提議,顯然已經把立場完全轉到地軍團上來了。我還沒說話,楊易已搖了搖頭,道:“文侯大人如果能控制地軍團,定然能夠扭轉乾坤。但他一旦手上有了權力,便更不可收拾,等如飲鴆止渴。”
我也正是顧慮及此。如果我現在投靠文侯,那麼文侯起死回生,固然可以一舉扭轉局勢,但他不是我所能駕馭的人物,演變成的局勢恐怕是我更不願看到的。我點了點頭,道:“楊兄說得極是。”
陳忠忽道:“其實說來說去,這件事到底本身有沒有人在指使?”
楊易看了看廉百策,廉百策的臉騰地紅了,道:“楚將軍,尊王團的背後其實是張尚書……”
曹聞道聞聽,猛地站了起來,道:“老廉,你怎麼不早說!”
我也有些怒氣,但看着廉百策的樣子,卻又釋然。廉百策作為張龍友派來監視我的人,這些年來他心裏一定猶豫困苦之極。現在他終於下定決心背棄張龍友,哪裏有時間把他知道的都說出來。我道:“這事是張龍友指使的?”
廉百策道:“末將也不知。但那尊王團的首領受張尚書籠絡,那是肯定的。”
陳忠道:“統制,末將也不知道太多,只是末將覺得既然張尚書早就預謀此事,那麼他定然對共和軍的反撲做好準備了。統制,你不想與共和軍交戰,恐怕不行。”
楊易道:“陳兄以為,張尚書其實早就派人乘虛遠征五羊城了?從兵法上說,此舉愚不可及,如果他真有這種心思,根本不必多此一舉地去搗毀議事處。一個議事處又不是什麼重鎮,裏面也沒什麼共和軍的重臣。如果我要偷襲五羊城,第一件事便是留着他們,這樣才可以迷惑共和軍,同時出動奇兵,收到出其不意之效。搗毀議事處,只是打草驚蛇。”
陳忠對兵法並不擅長,楊易說得正是。張龍友最擅長的就是權謀。他的權謀術連文侯都要敗下陣來,肯定會想到這一點,不會走出這等臭棋。錢文義這時沉吟道:“假如搗毀議事處,並不是張尚書的主意呢?”
楊易道:“帝君就算想出這等主意,還要張龍友去辦的。”
錢文義不再說話。但我只覺腦海中閃動了一下,想到一個念頭。我們現在都覺得搗毀共和軍議事處與偷襲共和軍應當是同一件事的兩個步驟,但楊易和錢文義的話卻給了我一個提示,假如搗毀議事處並不是要與共和軍開戰,而是為了提醒共和軍?
能做這一件事的,只有一個人……文侯!
我被這個念頭驚呆了。但把那些事件穿插交錯起來想,唯有這樣想才講得通。顯然,張龍友並沒有完全掌握文侯的耳目,仍然有一部分歸文侯親自掌握。恐怕,尊王團真正聽從的,實際上是文侯!只有這麼想,才想得通尊王團為什麼要三番兩次來地軍團勞軍,我本來就屬於帝君一方的人,帝君根本不必藉助尊王團來籠絡我。
我越想越是悲哀。文侯的確是個不擇手段的人,用張龍友自己的武器擺了他一道,根本不把那些人的性命放在眼裏。不管是被殺死的共和軍駐帝都人等,還是那些一心以為自己做的是忠君愛國之事的尊王團員,在文侯眼裏,同樣等若螻蟻。
我猛地站了起來。他們都被我嚇了一跳,跟着站起來,楊易小心地道:“統制……”
我道:“不要緊。你們在營中嚴陣以待,除了我親自來到,不要接受任何命令,包括帝君和我的手令在內。”
楊易急道:“你要做什麼?”
“見文侯大人。”
“楚將軍,真是難得。”
當我到了文侯府,文侯正在伏案寫着一幅字。文侯的書法向來出色,現在有了紙,練習得更多。我看着他,道:“大人,我想知道尊王團是不是聽您的指揮。”
文侯忽地抬起頭,眼裏帶着一絲嘲諷,道:“沒想到,你居然只比張龍友晚看出半天,呵呵。不過,他搞的這個尊王團原本就是個鬆散的組織,我也不能全部控制。”
我沒想到文侯居然直接承認,心裏更覺得涼了。假如文侯矢口否認,那就說明他仍在暗中活動,應該有挽回的餘地。可現在卻說明他把一切都擺在了枱面上,再無法改變了。我道:“大人,你可曾想過,這樣做雖然將了張龍友一軍,但將立憲徹底破壞了。”
文侯道:“楚將軍,你可知道什麼是這世上最難用,也是最易用,最有威力,也最無力的東西嗎?就是民心。所謂民心,當發動起來時威力無比。有時可能只需一句話,他們就會義無反顧,萬丈深淵也會爭先恐後地跳。一旦挑撥起來,也就如一隻出籠的怪獸,再不受控制了。”這時他寫完了最後一筆,將筆往筆筒里一扔,抬起頭看着我道:“民心是最容易擺佈的。張龍友用這個將我推倒,我認輸,但現在我把這些還給了他。”
我已驚得呆了。直到現在我才發現,事實上還有我根本沒想到的內幕。我道:“那麼,張龍友讓陛下不干涉尊王團,並不是因為尊王團受他指揮?”
文侯哈哈笑了笑,道:“楚將軍,假如你是姓張的對手,恐怕早就被他大卸八塊了。他真是天縱奇才,把我手中的武器全部奪走了。我用手頭僅剩的這件武器,也是威力最大的武器來與他決一死戰,他也應對得全無破綻。”
我像被凍僵了一般,人無法動彈,話都說不上來。遠遠不只我所猜想的,不是兩個權謀家在指使手下,而是一場用權謀來爭奪民心的對決。得民心者得天下,這話不知聽過多少遍,在這些權謀家手下,民心也只是一件可以隨意玩弄的東西。更讓我震驚的是,我發現即使我自認自己真正以民為本,一切都從民眾的利益出發,還是有可能遭到民心背棄。所以,共和軍儘管說的和做的並不一致,仍然可以獲得很多人支持。同樣,帝國橫徵暴斂,一樣沒到天怒人怨的地步。這一切,都是因為民心是可以由着人擺佈的,即使你告訴他們太陽從西邊升起,從東邊落下,一樣有很多人不願看一眼事實,跟着你這樣說。
文侯走到我跟前,輕聲道:“楚休紅,你今天到我這裏來,那麼我再給你最後一個選擇,你跟我,還是站在那邊?”
他看着我,眼裏灼灼有光。我只覺頭暈目眩,囁嚅道:“我……我……”
“實話告訴你,假如你不站在我這一邊,我勝利的可能最多只有兩成;但只要你站過來,我就有七成的把握打垮他們。所以我非常需要你的力量,楚休紅,我老了,只要你跟隨我,將來的一切都是你的。那時,你想要立下什麼法令,建立怎麼一個國家,都可以任由你的意思了。”
文侯的話中似有一種魔力,我幾乎就要點頭了。然而,我心裏似乎有一個倔強的聲音在怒吼着:“不,不要。”聽從了文侯,也許會真的和他說的一樣,但這豈不是藉助軍隊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我剛發過毒誓,決不讓任何人利用軍隊來干涉政局。軍隊,只能用來保護人民,與任何政派無涉。
我重重地搖了搖頭,道:“大人,我不會幫你。”
文侯的眼裏一下子極其失望,我甚至看到了他眼神背後隱隱的殺氣。我顧不得一切,道:“大人,末將有一個理想,軍隊不能屬於任何人。軍隊這把利刃,只能以之示外敵,不能用來對付自身。所以請恕我無知,地軍團哪一方都不會幫。”
文侯的眼中又開始發亮:“你是說,帝君要你捉拿我,你也不會從命?”
我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索性直着脖子,道:“不論帝都發生什麼事,地軍團只能用來抵抗外敵。即使帝都出現無法控制的騷亂,地軍團也只會幫助維持治安。大人,末將告辭了。”
文侯要爭奪民心,不會動手弒君的。他肯定還能控制一部分禁軍,加上府兵還有一些,帝君沒有地軍團可調,便同樣不會用極端手段。也許,這樣的選擇才是最好的,索性讓他們去爭吧,看誰爭到了民心,我便倒向誰。
我看着天空,不由得微笑起來。來時我茫然不知所措,現在打定了主意,人也鎮定了許多。我現在所做的,豈不同樣是一種權謀?只是這樣做可以免除許多殺戮,讓流血只局限於這些達官貴人之間吧。
只是,第四天我就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這幾天裏,尊王團如火如荼地壯大,現在幾乎把整個帝都的居民全都捲起去了。由於文侯的煽動和帝君、張龍友的放任,尊王團幾乎控制了朝政,甚至一些宗室都開始頭上綁條紅布上街,自稱尊王團一員。尊王團發動了整個帝都居民搜捕共和軍的殘黨,現在已經發展到搜捕同情共和的人。僅僅過了幾天,立憲制已沒人提起,甚至有人在茶館裏說了一句立憲的事,立刻被尊王團捉去用私刑拷打致死。在人們眼裏,共和軍已是一切不幸的根源,賦稅增加是因為共和軍,天災人禍也是因為共和軍。在他們眼裏,只要摧毀共和軍,一切都會變得美好無比,人人都能過上富裕的生活。
等到了第四天,楊易帶着人驚恐萬狀地來到我的住處告訴我,尊王團已然失控,開始闖入私宅,強行將人帶走,因此他要暫時住到軍中不要出來。我見他面色有異,心知不對,追問之下,楊易終於吞吞吐吐地說,今天出了一件大事,尊王團一大早便開始了一個“清君側”運動。被他們列入要從帝君身側清除的奸臣名單的,有十幾個,我排在最後,而排在最前的則是為立憲奔走最忙的南宮聞禮。
凌晨,十幾個尊王團成員趁天還黑,執械闖入南宮聞禮的宅邸,當場將南宮聞禮刺殺。帝君聞聽南宮聞禮被殺,也吃了一驚,命令執金吾捉拿首要人犯,結果尊王團在皇城下聚集十萬人,迫使帝君宣佈南宮聞禮有罪,殺人者有功。也正因為出了這件事,“清君側”運動到現在才殺了三個人。廉百策現在還與尊王團一些首腦人物有聯繫,他聽到這個消息,立刻與眾人商議,決定先分頭把那份尊王團要除掉的文臣武將名單上的人等先接到地軍團里避難,楊易正是來接我的。
聽到這個消息,我只覺心都凍成了冰。張龍友和文侯以民心的對決,現在已經超出他們的控制範圍了。民心已如出籠的怪物,橫衝直撞,我知道他們兩個當中,肯定要有一個身敗名裂,把一切都輸光。
帝都陷入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混亂之中。而更有諷刺意味的是,這件事發生在一個少有的沒有戰爭、和平的年份里。僅僅幾天前,人人都認為一個太平盛世拉開了序幕,可是幕布拉起,才發現那是一個萬劫不復的年代。
二月十七,帝都的混亂到了頂點。幾乎所有帝都居民都上街了,不論是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一個個都頭纏紅布條,在大街小巷上走着。不時有人高呼着口號,說是誓死保衛帝國,誓死忠於帝君。其間有人打出了橫幅,又提起帝都破圍戰中文侯的功績,歌頌文侯對帝國子民有再生之德。另一些人也打出橫幅,讚揚陛下英明神武,領導了帝都破圍戰。兩派人唇槍舌劍,各說各的。正當要從口頭相爭轉變到動手時,突然有一騎快馬疾馳入宮。
特使來報,水火兩軍團偷襲五羊城成功。
水軍團與火軍團原本駐守東平城,鄧滄瀾設空城計,暗中出海遠征。當時五羊城城防空虛,水軍團恃戰船得力,大破五羊城船隊。五羊城以水軍起家,水軍實力極強,但鄧滄瀾得蒲安禮做內應,將五羊城水軍打得片甲不留,殺入城中,取珍寶無算,共和七天將中留守城池的何步天、巴文彥二將戰死,何從景自己也做了俘虜。現在水火二軍正在北上,一月後就能將何從景押解入京。
這個消息讓我也吃了一驚。我吃驚的不是張龍友有這種後手,而是共和軍居然大意了。可能持續一年多的談判把何從景也麻痹了,以至於他認為帝國肯花那麼多力氣來談立憲之事,定不會發動奇襲。水軍團駐守東平城,從東平城海路入五羊城,大概要一個月,計算日子,鄧滄瀾最遲也要在一月中出發,而當時談判還沒有完成。
這個消息一傳來,帝國上下歡聲雷動,帝君偉大論頓時壓倒了文侯英明論。我不由得嘆息,文侯自己估計自己頂多只有兩成的勝算,但這兩成勝算他也估得多了,張龍友用手裏的權力把八成把握變成了十成。現在帝君的聲譽比帝都破圍戰後的文侯還要高,即使文侯在尊王團中還有人,到了現在那些人也不會再支持他了。而讓我又吃了一驚的是,這個頗顯陰險卻又恢宏的計劃,居然是身在火軍團里的吳萬齡制訂的。我沒想到只擅長整軍的吳萬齡這幾年成長如此之快,這個計劃雖然有些背信棄義,但每一步都計劃得無比周詳嚴密,沒有半點踏空。
勝負已定,然而我沒有一絲高興。
南宮聞禮死了。這個將會成為帝國有史以來最賢明的人,就這樣倒在半路上,倒下得全無價值,甚至滿載罵名,連兇手都找不到。那些殺他的人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正是南宮聞禮堅持,不久前剛發佈過一個減免賦稅,將土城分配給赤貧戶的立憲法律。
我偷偷見了南宮聞禮的遺孀可娜一次。可娜的年紀並不大,其實與我相差無幾,但這個女子出乎意料地沉穩。她拒絕了我要她暫向軍中躲避的建議,仍要住在家裏。不過我看那些尊王團成員對她相當尊敬,加上帝君得勝,肯定會為南宮聞禮平反昭雪,便沒再堅持。
三月中,消息傳來,五羊城殘部在高鷲城一帶舉旗,重立共和國,正式宣佈反叛,並奪回五羊城。同月,尊王團的清君側運動結束,有幾個尊王團領袖被刑部以“受共和軍唆使陰謀顛覆帝國”的罪名拘捕斬首,那自然是聽從文侯的幾個。南宮聞禮正式平反,追授文侯之爵,可娜作為南宮聞禮遺孀,受封清節縣君,並破例接任禮部尚書之職。
帝國開國以來,曾經出過幾個女官,但出現女尚書還是第一位。可娜成為禮部尚書的第一件事就是宣佈民間兵器管制,收繳散落民間的武器。尊王團掌握許多武器,可娜的這條命令自然是對付他們的,收繳武器后,那些人頂多就是在街上晃晃了。
四月,帝都平靜,地軍團則受命征討共和軍,因為共和軍開始準備北伐。短暫的和平正式結束,戰火重新燃起。從帝都出發時,我看到一路上那些剛安定下來的難民再一次收拾東西準備逃難,那些剛被開墾出來的荒地也一片片地重新拋荒,痛苦依舊攫住人們的心。可不管怎麼說,從帝都那一潭污水一樣的地方脫身出來,總讓人心裏平靜一些,即使是去進行我很不願的與共和軍之戰。
我正在馬上想着心事,馮奇突然過來道:“都督。”
我抬起頭看了看他,道:“怎麼了?”
“楊將軍求見。”
楊易是大將之才。因為他與曹聞道不甚和睦,而曹聞道與我卻最為接近,也許是為了避嫌,他一般不太會私下來見我,現在來找我不知有什麼事。我道:“請他過來吧。”
行軍途中,騎在馬上不太好說話,如果要議事的話就要在車裏了。我雖然有一輛車,不過因為更喜歡騎馬,所以平時總空着,給醫官蔣一模當成臨時性的醫治之所。現在楊易有事找我,只能去車裏了。
我打馬到了車邊,今天蔣一模倒沒有病人,車裏空着。我剛到車裏坐好,車簾一挑,楊易已上得車來,向我行了一禮:“楚將軍。”
我站起來還了一禮:“楊兄,有什麼事嗎?”
楊易有些欲言又止。當初楊易曾經離隊而去,準備投奔共和軍,是我連夜追上了他,將他勸回的。這一次要攻打共和軍,說不定他心裏也有點想不通。水火兩軍已經和共和軍交過手了,地軍團卻還是第一次。不過我也知道楊易那一次離隊而去,並不是因為他認同共和軍,只是厭惡帝國而已。
他看了看我,忽然低聲道:“楚將軍,這回要和共和軍交戰了,你真的已想好了嗎?”
我苦笑了一下道:“楊兄,我是個軍人,軍人以服從為天職。現在共和軍挑起了戰火,我的職責就是撲滅這場戰火,有什麼想好想不好的。”
楊易猶豫了一下,道:“立憲到底怎麼會失敗的?”
我的心裏震了一下。其實到現在我也想不好立憲到底怎麼會失敗的,本來說得好好的事,一夜間就風雲突變,徹底顛覆。我搖了搖頭,道:“這也是天命吧,要蒼生多遭一次兵災。”
“不對。楚將軍,我總覺得,現在這局面,似乎有人在暗中主使。”
這等事,大概也只有楊易會說。曹聞道和陳忠是鐵定想不到的,錢文義未必會想得到,廉百策則是想到了也不會說。我道:“是啊,肯定有。”
“那你就願意受他們的指使擺佈嗎?”
我皺了皺眉,哼了一聲道:“楊兄,你這話是何意?”
楊易這話,隱隱有點挑撥的意思了。難道他有什麼居心嗎?雖然楊易是大將之才,可如果他居心不良,我也一樣不會對他客氣。他大概也發覺自己的語氣容易讓人誤解,咽了口吐沫道:“楚將軍,我覺得是有人在挑動帝國和共和軍之間的戰爭。此人才是罪魁禍首,不除恐有大禍。”
這人就是文侯。我也知道,但現在該怎麼對付文侯?現在他雖然已被架空,表面上仍是帝國第一權臣,功高蓋主,總不能沒來由地治他的罪。而他挑撥帝國與共和軍交戰,我想也只能僅此一次。我已打定了主意,只消重創共和軍一次,把共和軍中的主戰分子的氣焰打下去,我仍然會提出與共和軍的和談。至少現在我是帝國的元帥,手握帝國兵權,也是說得上話的人。我已發誓,只消我在生一日,就必要讓南宮聞禮苦心制定出來的立憲制付諸實施。這也是為了郡主的理想。郡主說過,共和軍的以人為尚,以民為本,帝國同樣做得到。共和軍的口號好聽,其實更多的是謊言而已。我道:“自然。不過現在共和軍也不會來聽我們的,只有恩威並重,打掉他們的銳氣,他們才肯聽。”
楊易想了想,又道:“可是……楚將軍,請不要怪末將失禮,萬一此戰失利呢?”
我不是不聽勸之人,但楊易說這等喪氣話也讓我不滿。我道:“楊兄,此戰失利,責任就在你我了,不在弟兄們身上。要知道,地軍團可是有天下至強之名。”
我說的有點直白了,但楊易卻不退縮,看着我道:“楚將軍,末將以為,當初楚將軍你料敵機先,每每考慮到最壞的結果,現在卻未免有點不願面對意外了。楚將軍,末將說的是萬一,萬一此戰不能勝,戰爭豈不愈演愈烈?”
我猶豫起來。楊易言必有中,他的意見是最值得參考的。我沉吟道:“二月間,共和軍連老巢都被端了,何從景自己都已遭擒,你覺得他們還有什麼實力擊敗我們?”
楊易道:“楚將軍,有一事我一直想不通。你看過畢煒報上來的請功表沒有?有沒有發現少了一樣東西?”
畢煒的請功表我當然看過。那一次是水火兩軍聯手,不過鄧滄瀾不愛爭功,請功表是畢煒報的,也不知找個什麼人代筆,那請功表寫得駢四儷六,詞藻華麗,何從景搜羅的奇珍異寶列了一大串。不過楊易這樣說,一定不是指那些奇珍異寶。我回想着那份請功表,心裏不住地盤算着。當時震驚於水火兩軍的奇襲成功,也根本沒在意他們到底帶回了什麼,現在想想實在有點頭痛。我道:“你說吧,我當真想不起來了。”
“是火炮。”
楊易一言出口,我渾身頓時一凜。的確,共和軍已有火炮,明士貞那回就告訴我,他們有了一種威力不下於神龍炮的神威炮。而廉百策也刺探過,說共和軍中有一種威力比我們的火藥更大的白火藥。但在攻打伏羲谷時,我並沒有發現他們的神威炮威力比我們大多少,儘管簡仲嵐曾說可能神威炮的射程高達七百步,只是我一直沒往心裏去,覺得那只是簡仲嵐的多慮。可是聽楊易這樣一說,我不覺又有些懷疑了。畢煒是火軍團的都督,他對火炮一定加倍注意,如果共和軍真有威力更大的火炮,他肯定會立刻搬回來。難道,神威炮平平無奇,還不如我們的神龍炮嗎?
我正想着,楊易接道:“還有,水火兩軍此番奇襲,固然是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但未免也太容易了。楚將軍,你想過沒有,假如共和軍真箇遭到了重創,為什麼這麼快就能重新揚旗,一舉奪回五羊城?”
的確。共和國現在的勢力,完全沒有遭受過重創的跡象。可是何從景遭擒卻是貨真價實的,這其中有什麼內情嗎?我心頭忽地一動,想到了一個人。
南武!
這件事,最終得利的,正是那個神秘莫測的南武公子。南武公子雖然是蒼月公的兒子,可是何從景在日,共和軍的最高領袖是何從景,南武公子只能隱身背後。水火兩軍攻破五羊城,擒獲何從景,共和軍的指揮權又回到了南武公子手上,得到利益最大的也正是他。
我越想越是心驚,道:“你以為,是共和軍自己設下的圈套,讓水火兩軍捉住何從景的?”
楊易重重地點了點頭,道:“有七成是如此。鄧畢兩將軍雖強,可何從景也不弱,但這一次五羊城如此空虛,假如城中連大炮都沒有的話,我懷疑是共和軍背後有人搞鬼。楚將軍,別忘了,蛇人雖滅,可蛇人背後的那些人卻一直不曾露面,那天法師到底是誰?”
我道:“楊兄,你覺得這事又是天法師在搞鬼?”
楊易點了點頭:“天法師能控制蛇人,絕非常人,他能挑撥共和軍也不是不可想像。假如那天法師發現蛇人已無法利用,轉而利用共和軍,你說會不會有這種可能?”
最終攻入蛇人巢穴的,正是楊易的仁字營。楊易當時命人細細搜索,但在那山洞中只見蛇人的屍首,並不曾見到有異樣的人。那時我也懷疑天法師已經逃走,當時我和五德營諸將討論過天法師的下落,但天法師是何等人物,從沒人知曉,便是蛇人都說不出來,根本無法追查。不過蛇人已遭全滅,諒天法師已翻不起浪了。我想了想,道:“是有這種可能。但你有證據嗎?”
“沒有。但末將總覺得,此事不是如此簡單,共和軍可能佈下了一個圈套讓我們上鉤。攻破五羊城,擒獲何從景,這只是圈套的第一步,他們是借我們之手來解決內憂,所以萬萬不可輕敵。”
我被楊易說得越來越是心驚,想了想道:“好。楊兄,路上也不好說,等抵達東平城,我們立刻開一個戰前會議,再向畢煒求證,到底他攻入五羊城時共和軍有沒有火炮。”
如果真如楊易所說,當時五羊城裏沒有火炮,那麼這事就確實是個圈套了。何從景不是等閑人物,可南武公子更不是尋常之輩,我們解決何從景,只怕反讓共和軍的戰力提升了一個等級。現在想想,在五羊城戰死的七天將中的兩人同樣耐人尋味。那一戰中,七天將里的何步天和巴文彥戰死。這一代七天將中其實分兩個派系,一派是舊共和軍,一派是何從景的人。丁亨利雖然是五羊城之人,但心慕共和,算是出入兩派之間,何步天是何從景的侄子,肯定是何從景派系的人,那巴文彥應該也是。這樣看來,水火兩軍奇襲五羊城,的確很有可能是為南武公子清洗另一派系了。但這樣想來,南武公子應該早知道立憲會失敗才對。可是水火二將明明是在立憲尚未失敗時就出發,他到底是何時得到的消息?
我的心頭忽地一亮。假如南武公子不是得到消息,而是立憲失敗本身就是他策劃的,那該如何?
我的身上登時一片冰涼。如果這是真的,那麼這個南武公子實在太可怕了,可怕到讓我一想便凜然生畏。尊王團的幕後指使者,文侯和張龍友各佔一份,假如不僅是他二人,還有南武公子這第三者,又該如何?
我已不敢想下去。如果這是真的,南武公子就是個超越了文侯和張龍友的陰謀家。文侯也說過南武公子是他的勁敵,可事實上,文侯是高估了自己!我對文侯向來又畏又敬,覺得文侯料事如神,可事實上文侯也會失算,從當初要暗殺鄭昭失敗,到後來支持李堯天遠征倭人,全都失敗了。征討伏羲谷一役,假如我聽從文侯的安排,最終結果勢必是糧草不繼,無功而返。一想到還有一個敵人超過了文侯,這一點我既不敢想,又不願承認。
楊易這時在一邊道:“楚將軍,末將以為也是如此。此行萬萬不可大意,末將以為,只消穩紮穩打,步步為營,我們應該不會敗。”
確實,我也不該把自己想得太過弱了。地軍團有天下第一強兵之稱,這名號可不是白來的。我道:“是。楊兄,這些天你要加緊戒備了。”
楊易露齒一笑道:“幸好此番你是主將。”
我也笑了起來。楊易這話不凈是拍馬,如果畢煒是主將,他一定不會聽楊易的分析。即使鄧滄瀾為主將,多半也不會當一回事,好在現在是我為主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