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決戰前夕
第三章
決戰前夕
當五德營浩浩蕩蕩地離開高鷲城時,我不禁又回頭看了一眼。
這座名城,現在已經徹底成為一片廢墟了。雖然被共和軍當作儲糧基地,但城中仍然瀰漫著一片死氣。當初那個國民廣場上,蛇人的屍首堆積如山,正在焚燒。
曾幾何時,被焚燒的卻是我們人類的屍首。我突然感到一陣暈眩,險些摔下馬來。
昨天,我們發動了猛攻。高鷲城中的蛇人雖然不多,但它們仍有相當強的戰鬥力。只是在五德營的猛攻下,這些蛇人的抵抗顯得如此脆弱。為了瞞過丁亨利,我有意讓神龍炮放出的是些空炮,而讓曹聞道的先鋒軍在前方四百步外配合點燃平地雷,這樣共和軍一定以為神龍炮威力足以打過四百步。張龍友一直在改良神龍炮,當初剛製造成功的神龍炮只能打出五六十步,現在能打到兩百步左右。我把這距離又擴大一倍,丁亨利發現他的神威炮的射程並不能比神龍炮遠,應該會打消伏擊我們的心思吧。何況昨天我有意請邵風觀的風軍團全軍出動,那個五羊城的押糧使者孫叔全看得目瞪口呆,這也會讓何從景再考慮一下與我們翻臉的可行性了。
只是,我仍然覺得心頭隱隱作痛。
高鷲城,這個留着太多記憶的地方。當初乘着飛行機逃出來時,我曾發誓我會回來。在許多個夢中,我都夢見自己身先士卒,重新殺入這座滿是蛇人的城池,戰甲上沾滿了鮮血。只是今天確實回來了,卻沒有像夢中那樣經歷惡戰。過於順利的一邊倒戰事,讓我幾乎有種失望。
死在這座城中的南征軍將士,有整整十萬啊。加上以前共和軍守城時死的,這座城裏在那一年裏死了幾十萬,白骨幾乎可以蓋滿城中每一寸土地了。直到幾年後的今天,我仍然可以看到城中到處都有的人骨。
在那些骨骼中,有武侯的,祈烈的,金千石的嗎?也許,蘇紋月的骨頭也在吧。我不敢再去看了,那些慘白的人骨,像無數只在我背後盯着我的眼睛,讓我不自覺地冷汗直流。
我正入神地看着城中,曹聞道騎着馬從城下跑了上來。蛇人不適應台階,原來上城頭層層台階被它們填平了,現在可以直接騎馬跑上城頭來。曹聞道到了我跟前,在馬上行了一禮,道:“統制,勇字營已到齊,準備出發。”
勇字營是五德營中的最後一營。我點了點頭,道:“共和軍有什麼反應?”
曹聞道笑了笑,道:“他們嚇慘了。”
丁亨利才不會被嚇慘。不過,五德營展示的戰力也一定令他大吃一驚,就算何從景要他暗中對付我,丁亨利事前也要三思了。只是我也沒有想笑的心思,低聲道:“曹兄,還記得當初在城中的事嗎?”
曹聞道那時是陸經漁的部下,他也經歷了高鷲城的先圍城,再被圍之戰。他嘆了一口氣,道:“統制,哪裏忘得掉。”
我對着城中,閉上了眼,喃喃道:“曹兄,聽吧,當初陣亡在城中的十萬弟兄在為我們壯行呢。”
閉上了眼,夾雜着出城時的轔轔車聲、蕭蕭馬鳴,以及行軍的步履聲,沉重而悲涼,耳邊的風聲中恍惚有千軍萬馬奔馳而來。在那種隆隆的聲響中,我忽然聽到了有人高亢而蒼涼地唱了起來:
“身既死矣,歸葬山陽。
山何巍巍,天何蒼蒼,
山有木兮國有殤。
魂兮歸來,以瞻家邦。”
那是勇字營的老兵在唱。到現在,當初參加過南征的老兵已經不多了,只有幾十個,全編在勇字營里,他們重新回到這個地方,也深有感觸吧。開始時歌聲還稀稀落落,很不整齊,慢慢地就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整齊了。我的眼裏一下濕潤了,幾乎無法再看清眼前的一切。
“歸葬山陽”。無數人連這樣的願望都無法滿足,他們的骨頭仍然像枯枝朽木一樣扔在城中各處。我擦了一下眼,道:“走吧!”
曹聞道帶轉馬,向城下奔去,我也帶着馮奇他們九人跑下了城頭。當離開城有一段距離時,我又回頭看了看,高鷲城上空瀰漫著一股黑煙。
那是焚燒蛇人的黑煙。
小烈,金千石,王東,還有死在蛇人營中連屍骨都已無存的譚青,你們的英靈若在,就跟隨我去吧。
我在馬上直了直身子,向高鷲城行了個軍禮,默默地想着。
彷彿聽到了我的心聲,一陣風吹過,那股黑煙被一下吹散了。恍惚中,我的眼前又出現了許多年前那個前鋒營百人隊的弟兄們的音容笑貌。
“山有木兮國有殤,魂兮歸來,以瞻家邦。”
我默默地念着,淚水再一次飛濺。
日行夜宿,這一日已是四月二十日。
在帝都,四月二十日還是初夏,但在南疆卻已又悶又熱。在這樣的地方居然會有大雪山,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但事實就是這樣。
離伏羲谷越來越近了。這一天我與楊易、廉百策、曹聞道和陳忠正在商議下一步該如何應對。
這一次帝國軍與共和軍聯軍也已超過了十萬,後勤補給大為不易,但共和軍調派得井井有條。雖然越往裏走,路就越難,天也越熱,但共和軍提供的糧草一直能夠源源不斷地接繼上來。對於五羊城這種可怕的後勤補給能力,楊易也大表憂慮。如果我們全然不做防備,而共和軍也未曾被我們在高鷲城的一番表現嚇倒的話,一旦他們對我們下手,甚至不必正面衝突,只消與我們對峙一個月,那我們必定會因為糧草接濟不上而徹底崩潰。楊易與曹聞道都經歷過高鷲城絕糧之苦,現在雖然置身於這一片茂密的森林中,如果絕糧的話也並不能比在城中多支撐多久。
正在商議,馮奇忽然進來報道:“大人,共和軍丁亨利將軍求見。”
丁亨利單獨求見?我愣了愣。他是共和軍的前敵最高指揮官,和我見了幾次都是以兩軍首領的身份正式見面,這樣私底下來求見,我也未曾想到。楊易他們顯然也有些愕然,想不通丁亨利有什麼主意。我想了想,道:“好吧,你們先從後門出去,我看看他的來意。”
等楊易他們一出去,帳中也收拾乾淨了,我這才出門去,高聲道:“是丁將軍嗎?”
丁亨利正站在外面。讓我吃驚的是,他連一個隨從都沒有帶,身上穿的也是便衣,腋下夾了一個捲軸。看見我,丁亨利點點頭道:“楚將軍,好。”
我帶他進去,等他坐下,我道:“丁將軍前來,不知有何見教?”
丁亨利將那捲軸放在案頭,頓了頓,道:“楚將軍,此間距離伏羲谷的路程,應該不超過三百里了。”
他的臉色十分凝重,甚至可以說,帶着一些懼意。急行軍每日百里,這樣的距離三天便可到,普通行軍每日六十里,四五天也能走完。只是這三百里不是尋常的三百里行軍,可以說人類的命運就寄托在這三百里行軍上了。
我看了看手裏的地圖,笑道:“丁將軍,你難道還會怕嗎?”
丁亨利苦笑了一下,道:“不怕楚將軍見笑。當初我們曾派過三十個斥候前去查探,結果回來的只有兩個,其餘二十八人聲息皆無。以這兩個斥候探查所得畫成了這份地圖,誤差應該不會很大,但也不會很準確。”
他手按住捲軸一端,剛要打開,忽然又有些猶豫地道:“楚兄,我想最後求你一次。”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我詫道:“什麼?”
“你到我們這邊來吧,我願做你的副手。”
我的心裏一動,勉強笑了笑道:“丁將軍,現在我們可是同盟軍,我當然是與你站在一邊的,怎麼還叫到你們這邊?”
丁亨利看了我一眼,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打開捲軸,道:“楚將軍,請看。”
丁亨利的意思我很明白。他應該並不知道廉百策在他身邊安插眼線的事,何從景要他暗中對付我,他內心一定極不願意。剛才他說那種話,已經冒着被我懷疑的危險了。以他的性格與能力,照理不會如此不智和衝動,但他還是說了出來。
丁亨利不是等閑之輩,一旦動手也肯定不會手下留情。只是他也不願意走到這一步吧,所以也在做最後一次消弭雙方危機的努力。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我的心頭不禁有些黯然。如果換個位置,我想我也會和他一樣做吧。只是,這一場火拚真的避免不了嗎?
“……楚將軍以為如何?”
丁亨利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直到這時,我才醒悟到方才自己走神了。我裝作聽得仔細的樣子,看着地圖,道:“這伏羲谷口有多長?”
丁亨利的圖上,伏羲谷是一個深陷在一個大雪山山坳中的山谷。四面環山,樣子約略是個葫蘆形,只有一道峽谷與外界相通。我問的,正是這道峽谷。丁亨利方才說的,多半沒有這峽谷的長度在內。
丁亨利頓了頓,道:“到底有多少,實在也無從知曉,那些斥候見峽谷中時時有蛇人出入,不敢靠近,只能遠遠觀察。”
我怔了怔,道:“那這圖是不準的嗎?”
丁亨利咽了口唾沫,道:“大概吧,不過錯訛不會太大。”
行軍的地圖可謂是最重要的東西,只是現在用這樣的圖,也是沒辦法的辦法。我道:“那麼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步步為營,希望這山谷中能有屯兵之所。”
丁亨利道:“伏羲谷面積不小,足可屯兵十萬。只是——”他指着那葫蘆形的伏羲谷上面那塊小一些的空地道:“伏羲谷有兩道關口,上面那塊空地叫外匏原,要小許多,裏面的內匏原要大三倍有餘。楚將軍,我們突破第一道后,可以在這外匏原紮營,只是這樣一來蛇人便被封在裏面了,若它們困獸猶鬥,不顧一切反攻,也難辦得很啊。”
我道:“丁將軍可是有了主意了?”
丁亨利猶豫了一下,道:“楚將軍所領,誠天下精銳,兵鋒所指,無人能擋。伏羲谷天生險地,易守難攻,但貴軍若以火炮與鐵甲車開道,蛇人的防線當不難攻破。最難辦的,倒是運送補給。”他指着伏羲谷出口處那道峽谷,道:“此處土人稱為風刀峽,長達三里,每日狂風從峽中穿過,只有兩個時辰停歇,每天只有這兩個時辰可以通行。正因為地勢如此險要,所以蛇人在這道峽谷里根本沒有設防,我們要攻破蛇人的第一道關卡並不甚難,難的便是這第二道。”
我沉吟了一下,道:“如果衝進去了,在裏面可以屯兵,但如果糧草接濟不上,那蛇人在第二道關卡反擊便可收以逸待勞、事半功倍之效。”
丁亨利點點頭,道:“丁某正有此慮。蛇人雖是妖獸,看樣子也深通兵法,佈陣大有道理。而伏羲谷天生險要,只有強攻一途,只是,一旦發動強攻,我們的損失也會大得難以想像。”
所以想要帝國軍打頭陣吧。我心中暗笑,道:“丁將軍,如此看來……”
丁亨利忽然搶過我的話頭道:“伏羲谷只有這風刀峽與外間相通。如果攻入外匏原,一旦歸路被截,則陷入腹背受敵的絕地。楚將軍,此事當從長計議。”
我道:“那丁將軍以為如何?”
“兩軍合力,一共進退。”
丁亨利究竟是想什麼主意?如果兩軍混編在一處,等如我軍被共和軍穿插分割了,萬一有哪支隊伍被他們策反,一旦共和軍對我們下手,就會引起極大騷動,到最後不可收拾,最好的結果是兩敗俱傷。難道,他是準備在食物中下毒?
我覺得心頭像被針刺了一下。如果兩軍混編,要下毒的話就太容易了,只是丁亨利會這麼做嗎?我沉吟道:“現在不是兵力不足,而是外匏原之地不足以屯這許多兵。而且,兩軍混編的話,只怕磨合困難,反而不如一軍單獨進攻得力。”
丁亨利道:“那楚將軍之意是……”
直到此時我才恍然大悟。丁亨利所謂的兩軍混編,其實就是做買賣的漫天要價,等我來坐地還錢。我笑了笑,道:“我軍遠來,地形不熟,還是由貴軍做先鋒開路吧。”
他要漫天開價,我乾脆把價錢還到地底。當初與鄭昭商議聯手之事,就是由帝國軍開路,共和軍提供糧草,他們絕不會同意這種提議的。果然,丁亨利笑了起來:“楚將軍太謙了,此事還是從長計議,下午請楚將軍來我營中碰個頭商議一下吧。”
是要公事公辦,在場面上與我還價了吧,那麼今天是來探我的口風的。我暗自嘆息。丁亨利為人誠懇,但現在也這樣弄手腕了。可是,我豈不也與他一樣?
當丁亨利告辭離去,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知心裏是什麼滋味。曾幾何時,我還想過有朝一日與丁亨利一同與蛇人交戰。現在是這樣了,但完全沒有那時想的那樣肝膽相照。
丁亨利說要一塊兒碰個頭,天知道背後打什麼主意。我當然不敢將諸將全部帶去,除了邵風觀,只帶了馮奇他們四個,五德營五統領中只帶了楊易。楊易文武雙全,人也冷靜,當是我與共和軍談判的有力臂助。十劍斬現在只剩了九個,另外五人我讓他們好生看好鄭昭。現在鄭昭是我手頭防備共和軍過河拆橋的一個重要籌碼,只要他還在五德營中,共和軍就不會對我們如何不利,所以我幾乎是將他軟禁起來,分了二十多人看守。但鄭昭這人太厲害,我仍然不敢放心,所以讓十劍斬的方海他們五人暗中看守,絕對不能讓鄭昭脫身。
我們剛進入共和軍的營地,剛通過名姓,有兩個將領迎上前來,到我們跟前行了一禮,道:“楚將軍,於謹,方若水有禮了。”
這一次前來,兩軍合計已超過了十萬。如此龐大的一支隊伍行軍不是易事。雖說兩支部隊的紀律都十分嚴明,一路也沒出什麼差錯,但兩軍在一處仍然難免要有摩擦,所以我們一直保持一定距離。我為了防止丁亨利多心,覺得我去窺探共和軍虛實,很少到他營中,他也極少過來。這丁謹和方若水我還記得都是共和軍現在的七天將之一,這七人是共和軍後起將領的佼佼者,也是共和軍的中堅,只是不知這次七天將還有幾個也來了。
我跳下飛羽,道:“於將軍、方將軍,有勞二位相迎,感激不盡。不知何步天將軍、莫登符將軍、魏仁圖將軍、巴文彥將軍可在此間?”
我問的是除了丁亨利、於謹、方若水的七天將另外四人。與共和軍儘早要有一戰,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雖然不喜歡到處放眼線,但也讓人收集了共和軍這批中堅將領的一切消息,連個人嗜好都打聽得清清楚楚。這七人中能力最強的自然是丁亨利,而以何步天最為好色,幾可與我們的上代帝君太陽王相提並論,聽說他年紀不算大,在五羊城卻置了七房妻妾,兒子都有三四個了。於謹和方若水兩人名次較為靠後,但據說沒什麼特別的毛病,無非方若水稍有些貪杯,心胸也小一些。
我報出四人的名字,方若水眼中有些閃爍。我記得當初攻打南安城,也是方若水聽到曹聞道報出我軍實力時臉上抽動了一下。隔了這幾年,他雖然沉穩了許多,但還是有點沉不住氣。他還沒說什麼,於謹已躬身一禮,道:“回稟楚將軍得知,何將軍與莫將軍二人留守五羊城,以防蛇人散兵,魏將軍與巴將軍都在營中,今日正輪到他們打掃營地。”
邵風觀詫道:“打掃營地?”
於謹向邵風觀也施了一禮,道:“正是。我軍向有此習,各部輪流打掃。”
怪不得共和軍營中如此清潔。我點了點頭,道:“請二位帶路吧。”
丁亨利的營帳與邊上一邊無二,連大小都差不多。我們走到營帳前,他已站在門口等候了。我們一到,他便迎上來,滿面春風地道:“楚將軍,邵將軍,兩位大駕光臨,蓬蓽生輝,請進。”他看着我,微笑道:“楚將軍,不知您雕刻之技是不是更有進益?”
我笑了笑,道:“雕蟲小技,何足掛齒。”
“楚將軍過謙了。如斯神技,當年魯晰子大師亦不能過。亨利每次讀書倦時,一觀楚將軍在霧雲城中所賜的木雕,佳果累累,便覺倦意頓消。”
他這話毫無溜須拍馬之意,看來丁亨利最佩服我的恐怕還是這一手雕刻之技。我笑了笑,道:“豈敢豈敢。”
我們分賓主落座,我見一個個座位上除了一大杯茶,還放了個碗和小銀匙,但碗中卻是空的,有些許詫異。也許商議軍機時會有點東西吃,但不知為何還不拿上來。
我還沒問,丁亨利拍了拍手,幾個士兵端着一口熱氣騰騰的湯鍋過來放在當中。這湯鍋樣子很古怪,下面是一個槽,裏面儘是赤紅的火炭,鍋中的湯汁也在微微作響,散發出一股異香。丁亨利道:“列位將軍,在下無以為敬,倒是剛打了幾個野味,請幾位品嘗。”
楊易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示意不會有毒。丁亨利就算再出花樣,但我相信他的人品絕不會做這事。何況他拿了這麼一個大鍋出來,自是示意不會有毒了。我道:“丁將軍太客氣了。”
丁亨利笑了笑,道:“楚將軍可知這鍋中所煮是何物?”
我還沒說,邵風觀忽然抽了抽鼻子,笑道:“丁將軍原來煮的是五毒羹啊。”
一聽“五毒羹”這名字,我嚇了一跳,但看邵風觀樣子笑眯眯的並沒有異樣,心知這湯只是名字凶,不會有什麼大礙,道:“在下倒是聞所未聞,邵兄不妨明示,以廣我見聞。”
邵風觀道:“有丁將軍在此,末將豈敢僭越。”
丁亨利笑道:“邵將軍果然淵博,連五毒羹也知道。南疆多瘴氣,頗多毒物,其中有龜、蛤、雉、鼠、狸五種,號稱五毒。五物毒性並不厲害,生就之肉卻肥美嫩脆,是天下至味。這五物毒性雖低,單一食之終究無益,唯有五物一同調和,五毒自相克制,便無毒性。只是因為此是南疆至尚佳肴,五物又須活殺方可,五羊城一帶已然絕跡,昔年楚將軍出使敝國,也未得染指此等異味。如今行軍山中,這五物便又多了起來,在下便煮得一器。只是邵將軍果然博學,在下本欲炫其獨到,原來邵將軍早就知曉了。”
邵風觀道:“聽說五毒羹為大補熾熱之物,夏日食之會引發鼻血,不知丁將軍何以解之?”
丁亨利道:“這便要請兩位都督猜上一猜了,先請。”
一個士兵拉開了鍋蓋。鍋蓋剛開,一股熱騰騰的異香撲鼻而來。我暗自讚歎,我對口腹之慾不太看重,加上出身較低,對於這些美食向來知之極少,今天倒可開開眼。
那士兵拿了把長柄銅勺,將鍋中之羹舀在一排銅碗中。端到我跟前時,我才發現這五毒羹完全不像平時吃過的肉羹,竟是金黃色的膠凍之物,只是還散着熱氣。那些金色膠凍全無雜質,盛在碗中還微微顫動。
銅碗邊還放了一把小小骨匙。我因為聽得邵風觀說是叫“五毒羹”,總有些不敢下手。但見邵風觀已將一匙放在嘴裏抿了一下,一副享受之極的樣子,大着膽子舀了一勺。剛放進嘴,卻覺一陣奇異的鮮甜沾上舌尖,一下子炸開,登時浸透渾身毛髓,身體裏也霎時充滿了力量。
看來邵風觀說得並不錯,這五毒羹確是大補熾熱之物,現在我周身也熱得直冒汗,口乾舌燥,拿起杯子來喝了口茶。茶水滾燙,不像一般的茶,但氣味芬芳,喝下去時卻又有種極為清涼之意,登時將胸口的燥熱解了。我怔了怔,卻聽得丁亨利道:“楚將軍,你可知這是什麼茶嗎?”
我苦笑了一下。帝國各處大多產茶,每種都有名目,只是平時我喝茶純粹為了解渴,根本不知道各種茶之間的區別。我看了看杯中,杯中不見綠葉,茶水卻是碧綠。正要老老實實說不知道,腦海中突然一亮。這種茶涼得出人意料,與尋常茶水完全不同,我在天機法師的《皇輿周行記》中曾見到一條,說南疆有種松蘿茶,其性極寒,土人攀岩採得,是醫治中暑的聖葯,也可以當茶飲,便是滾水沖炮也有寒意。我心中一動,道:“這茶叫松蘿茶嗎?”
丁亨利頷首道:“松蘿茶生於山巔,其性極寒,便是在五羊城也只能在夏天方能飲用。這種松蘿茶是從雪山上採摘而來,較尋常松蘿茶更為清冽,平時若是飲得多了甚至會引發寒證,卻正好可以中和五毒羹的燥熱之氣。楚將軍連松蘿茶都知道,當真博聞。”
我苦笑了一下。現在丁亨利的談吐,分明就與當初我來五羊城談判,何從景請我們飲用沁碧蘭漿時一般無二了。我道:“五羊城不也有種沁碧蘭漿嗎?那種酒也是其寒無比,只宜夏天飲用的吧。”
我只是順口一說,眼角卻突然看到陪坐在丁亨利一側的方若水臉色極快地一變。我不由得一愣,丁亨利卻笑了起來,道:“楚將軍原來還對那沁碧蘭漿念念不忘啊。沁碧蘭漿確是極寒之物,但此寒非彼寒,松蘿茶之寒乃王道之寒,沁碧蘭漿卻是霸道之寒。松蘿茶可解五毒羹燥熱,但五毒羹若與沁碧蘭漿相遇,則會產生奇毒,足以令人當場斃命,因此有‘五不見沁’之說。”
我大吃一驚,道:“竟有此事?”
丁亨利點點頭,道:“因為此二物非常人所能享,故知者甚寡。”
這當然應該是何從景說的吧。也只有何從景這一族,歷代貴為城主,能夠享用這些極為難得的異味。五毒羹與沁碧蘭漿相遇會有劇毒,我實在不知道,如果有人要暗殺我,只消在酒宴上同時上這兩種酒菜,我定然會着了他的道。不用說我,再精細的人也想不到兩種單獨食用毫無危險的東西合到一處就會產生劇毒。
只是,丁亨利告訴我這些是什麼意思?我知道從丁亨利的臉上看不出異樣,藉著喝茶,眼角餘光掃了方若水一眼。方若水這人在七天將中最沉不住氣,方才他變了臉色也讓我懷疑。我看過去時,只見方若水正看向丁亨利,眼中分明寫着為丁亨利所說的這番話疑惑不解。
丁亨利是在告誡我!我腦中忽地一亮。只怕,何從景曾經向他們說過這種計謀,我懷疑就會在消滅蛇人的慶功宴上實施此計,到時五德營的中高級將領杯酒談笑間便全都上了當。我越想越怕,心中也充滿了對丁亨利的感激。
不管丁亨利如何對我隱藏,他終究還是個光明磊落的好漢子。他是寧可與我堂堂正正地決一雌雄,也不願用陰謀來害我啊,甚至不惜點破何從景的陰謀。我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既感激丁亨利,又痛恨他。
如果他願意投降帝國軍,那該免去多少刀兵。只是,我知道丁亨利想的多半也是如此。他這樣告誡我,是因為對我惺惺相惜,不忍讓我白白送死,還是向我示恩,為了將來招降我做打算?我看了看丁亨利,卻見他正啜飲着一杯茶,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不對。丁亨利的確是個很重情義的人,但他更不是因為私交而放水的人,他告誡我一定有他的理由。但不管怎麼說,他把這個秘密告訴我,是讓我能夠防備這種防不勝防的暗殺手段,我看不出有什麼壞處。
今日丁亨利的談鋒甚健,天南海北,風土人情,說得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我以前從不知道他還有這麼好的口才。我的口才遠不及他,倒是邵風觀,不論丁亨利說什麼,他都接得上來。我自幼就在軍校讀書,那時看的儘是些兵書戰冊,直到後來文侯勸我多讀書,這才讀得雜了些,但與他們根本不能相比,只能聽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地談着,偶爾才接兩句。只是讓我奇怪的是,丁亨利今天說是叫我們來商議軍情,直到現在卻連一語都不及軍務,只是閑聊。
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我正在沉思,卻聽邵風觀放下杯子,道:“丁將軍,多謝款待。只是,今日我等前來,應該不是只為飲宴吧?”
丁亨利笑了笑道:“楚將軍,邵將軍,直到今日方才請諸位過來商議,還請兩位將軍海涵,只因我軍主將今日方才能到陣前。只是主將路上恐怕耽擱了,原本中午便能到,卻直到現在還不曾來。”
他的話很平靜,但我和邵風觀都不由得吃一驚。共和軍的主將是丁亨利,連帝國軍上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這些年來丁亨利率共和軍也打了不少勝仗,他的名聲連句羅國都有所耳聞。可是他居然說他不是主將,邵風觀道:“丁將軍,可是何城主到陣前了嗎?”
丁亨利微笑着搖了搖頭,道:“城主千金之體,且要經營五羊城,豈能親至軍前?我軍主將,乃是南武公子。”
丁亨利這話一出,我就算一直想不動聲色,臉上也不由得變了變。我斜眼看了一眼邵風觀,只見他的臉色也極快地沉了沉,看來他也聽說過南武公子這名字。我正想再問一問,有個親兵忽然過來,在丁亨利耳邊低語了兩句,丁亨利臉上登時露出霽色,笑道:“兩位將軍久等了,南武公子已到,請兩位稍候,亨利失陪片刻。”
他站了起來,陪席的丁謹和方若水也站起來行禮告退。這讓我更為吃驚。南武公子這個人,其實我也和他接觸過了,只是還不曾照過面,實在很想知道這人長什麼樣。只是以前他十分神秘,外間之人甚至很少有人知道還有這一號人物,這一次的派頭卻大得驚人,一來便讓丁亨利以下眾將一同迎接。看來,這個共和軍背後的頭面人物也終於要浮出水面了。
他來究竟是什麼用意?現在丁亨利前去,一定是在緊急商議什麼,如果能知道他們的交談,我的勝算又大了幾分。但現在是在共和軍軍營中,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眼裏,根本不可能去偷聽的。我苦笑了一下,又吃了一勺五毒羹,再喝一杯松蘿茶。一熱一冷間,身上倒是有種說不出的舒適。猛然間,卻想起剛才丁亨利迎接我時說的客套話。
他說他讀書倦了,看看我送他的木雕,用的是“佳果累累”!
我送給他的,是他的半身像啊!我的手都不禁有些顫抖。我送給鄭昭的禮物才是一株荔枝樹,正裝着天遁音。那一次想偷聽鄭昭私底下的密謀,結果南武公子雖沒看出破綻,還是懷疑裏面有什麼玄機,讓他們收好別拿出來。鄭昭小心之極,一定一直隨身帶着,他到我軍營中后,只怕交給了丁亨利保管。那兩個木雕我故布疑陣,給丁亨利的是個空心的,大有安裝天遁音的可能,卻毫無古怪,而給鄭昭的荔枝樹上那一棵棵荔枝正是天遁音。這是薛文亦後來改良過的,即使是發明了天遁音的虛心子,我敢說也一定不會發覺。我想,丁亨利雖然足智多謀,卻不像鄭昭那樣多疑,那個木雕更是薛文亦的傑作,精緻之極,讓他愛不釋手,連他也終於大意了。而我為了有備無患,一直將那個天遁音的聽簧帶在身邊。更巧的是,南武公子一直不在營中。如果他在營中,以他的多疑,一定不會讓丁亨利將那個木雕拿出來擺設的。
沒想到我竟會有這麼好的運氣。不論南武公子和丁亨利現在設了多麼精密的計策,現在這計策已經有了一條裂縫,我必須抓住。想到這裏,我裝作有些難受的樣子,道:“邵將軍,我腹中難受,先失陪一下。”伸手向侍立在邊上的一個共和軍親兵招了招手,那人迎上來道:“楚將軍,請問有何吩咐?”
我道:“我腹中疼痛,想要如廁。”
那親兵道:“那楚將軍隨我來。”
丁亨利是從帳后出去的,但那親兵卻是從帳前領我出去。我招呼了馮奇他們四人緊隨着我。現在在共和軍軍營中,他們要隨時護衛我,倒也並不奇怪,只是那個親兵大概會覺得我的架子太大,連上廁所還要親兵侍立。我最怕的便是廁所太遠,便聽不到丁亨利與南武公子的交談,沒想到出去稍走幾步,便是另一個營帳。丁亨利的軍營中果然清潔,這個廁所顯然是中高級軍官用的,打掃得乾乾淨淨,一點臭味都沒有。我本來還想找機會到外面靠近了聽,現在顯然用不着冒這個險了。薛文亦的天遁音即使有房屋阻隔,也能傳播十丈之遠,現在全是營帳,傳得一定更遠一些。在廁所里這裏雖然說起來不好聽,但這裏既安靜又沒人打擾,比到外面要好得多了。
我讓馮奇他們守在門口不讓外人進來。我身為帝國軍的遠征軍主帥,這點派頭自然不讓人生疑。一到裏面,我便取出聽簧,凝神聽去。
剛開始只有一點雜音。我細細調着聽簧上的一個螺絲,雜音漸漸變小了,但說話聲仍然不太清楚。軍營中人太多了,實在不能聽得很清楚。我努力辨認着,猛然間我聽得有個人道:“是邵風觀先問的。”
雖然從聽簧中聽來聲調都變了,但我想多半是丁亨利在說。他說邵風觀先問是什麼意思?我怔了怔,卻聽得另一個道:“看來邵風觀還不如楚休紅能沉住氣。”
這人就是南武公子?我的心頭猛地一跳,從天遁音里聽到的音調已經變調,實在聽不出和當初聽到的那聲音有什麼相似之處。卻聽得那人接道:“公子說過,如果是這樣,那就照計劃先幹掉楚休紅。”
這話並不響,但在我耳邊直如一個霹靂。這人居然並不是南武公子,而南武公子果然對我們不懷好意!只是我不知道他定的是什麼計策,帝國遠征軍兵力現在比同來的共和軍還多,看他能有什麼辦法來幹掉我。
我很希望能聽到那人能詳細說一遍這計劃,但只聽得他在說:“該走了。等得太久,他們要起疑心。”
我也得回去了。上個廁所上得太久,恐怕他們也會起疑心。我收好聽簧,走了出去。馮奇他們仍然守在門口,見我出來,馮奇馬上端了一盆水過來,道:“都督,請凈手。”
“那南武公子要幹掉我們?”
邵風觀雙眉一揚,放下了酒杯看着我。的確,現在大反攻還沒開始,勝負未卜,說共和軍已經準備幹掉我們,實在有些令人難以相信。
我點了點頭,道:“正是。”
“他們有什麼實力幹掉我們?”邵風觀仍然有些疑惑,“兵力他們不佔上風,戰備他們也不佔上風。縱然共和軍也有火炮,對轟之下,他們占不了便宜。”
我道:“確實如此。但我懷疑,他們擁有我們不知道的實力。”
邵風觀低頭沉思,沒再說話。好半天,他才道:“我倒覺得,那南武公子可能是要給我們一個下馬威。《行軍七要》中所說‘三軍奪帥尚可,匹夫奪氣則殆。’應該就是那南武公子所用的計策了。不過,若真箇要對我們不利,在這節骨眼上他親自來到軍中,膽子可當真不小。”
剛才那南武公子出來,氣派極大,在前線的共和軍七天將中的五個都來作陪了,連先前說是正輪到打掃軍營的魏仁圖和巴文彥兩人也來了。出來的這個南武公子俊朗英武,當真光彩照人,邵風觀大為吃驚,大概想不到這個向來隱藏在背後的人物會如此高調出場。我笑了笑,道:“邵兄,你被他騙了,這是個替身。”我頓了頓,又道:“這人一直藏頭露尾,我懷疑當初大人所贊那個隨丁亨利來帝都的下人才是真正的南武。”
邵風觀更是大吃一驚,道:“什麼?”當初文侯稱丁亨利身後一個隨從有王者之相,只是隨丁亨利來的四個隨從全都貌不驚人,平平常常,混在下人堆里根本看不出來,絕非今天見到的這個俊朗英武的年輕公子。
我道:“只是我有點奇怪,南武想要做掉我們,到底憑的是什麼?那可不是一句簡單的‘奪氣’就說得過去的。”
邵風觀沉吟了一下,道:“楚兄,我覺得你想什麼都已先入為主,先認定共和軍要對我們不利。你有證據嗎?”
我頓了頓,道:“有。我聽到他們的交談。”
邵風觀道:“難道丁亨利和那個假南武到你那個廁所里議事?”
他這話已是在挖苦了。我並不在意,頓了頓,心知不告訴他實情是不行了。風軍團編製雖小,但因為特殊,向來是諸軍的耳目。如果邵風觀不信我的話,萬一風軍團先行被共和軍消滅,那地軍團幾乎就成了瞎子。我耐住性子,道:“你知道有句話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嗎?”
“當然知道,張尚書常說這話。”
我從懷裏摸出了聽簧,道:“這個東西是一種叫‘天遁音’的偷聽工具的聽簧。拿這個,可以聽到十餘丈內人的說話聲。”
邵風觀呆住了,接過聽簧看着,半晌不說話。我道:“邵兄,我手頭也沒有天遁音好讓你試試……”
我話未說完,邵風觀打斷了我的話道:“楚兄,我不是不信你。”他抬起頭,有些猶豫地道,“你有沒有在風軍團中裝上這種天遁音?”
邵風觀對我起了疑心了!我剛才急着要證明我沒說謊,才將這聽簧拿出來。天遁音本來就是用來偷聽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連五德營的五統領都沒有告訴過。突然之間我拿出一個聽簧來,說這東西能聽到十丈以內的聲息,邵風觀這種曾經被文侯出賣過一次的人一定會大起疑心。四相軍團,以他的風軍團與文侯距離最遠,我現在雖然與文侯疏遠了些,但一直以來我都是文侯的親信。也許,邵風觀是在懷疑我其實仍然聽命於文侯,暗中正找他的碴兒吧。
我笑了笑,道:“這東西你以為是樹上結的,年年可以采一大筐。一共沒幾個,手頭一個都沒有了。”說完覺得這話尚未足說服人,正色道:“邵兄,請你放心,我絕不會用這東西去刺探你的隱情。”
邵風觀道:“那麼,張尚書和文侯也不知道這東西吧?”
我點了點頭,道:“是。我當然不能讓他們知道。”
邵風觀剛才臉色很不好,現在才紅潤起來。他將聽簧放在桌上,打了個哈哈,道:“不用在我身上就好了。楚兄,不瞞您說,文侯若聽得了我背後罵他的話,我邵風觀只怕死一千次都不夠。”
上一次文侯就決定犧牲他,但事與願違,邵風觀被文侯的兒子甄以寧救了,甄以寧自己卻戰死在沙場。邵風觀對文侯的感覺,多半是既敬又畏。如果文侯知道有這種奇妙的工具的話,滿朝文武,包括我在內,恐怕連一個都不能安心了。
我道:“邵兄,我也知道。別忘了,現在我們是在同一條船上。”
邵風觀頓了頓,嘆道:“楚兄,我自命有識人之明,可真的看不透你。你有時聰明得讓我心悸,有時又似乎愚不可及。像這個天遁音,你完全可以用在丁亨利身邊安插耳目來搪塞過去,卻偏偏跟我說實話。不怕我因此對你生了戒心嗎?”
我也嘆了口氣,道:“兵者詭道,但既然我們已是同舟共濟,就必須開誠佈公。或是連我們都要互相猜疑,那這仗已先輸了一半。”我看着他,慢慢道,“邵兄,我們相識時間也不算短了,你是怎樣一個人,我自認看得清。你愛算計人,但你絕不是那種背後下刀的小人。”
邵風觀乾笑了一聲,道:“楚兄謬讚。”他端起杯子一飲而盡,道,“男兒在世,總要轟轟烈烈做一場。楚兄,我聽你的吧,你有什麼打算?”
我淡淡一笑,道:“南武公子當然對我們不懷好意。好在我早就有了準備。伏羲谷中定然有個大秘密,我們本就想要先衝進去,現在共和軍也希望我們打頭陣,這自然不用再說了。我們要做的,便是把損失降到最小,此事便要有勞邵兄。”
邵風觀道:“伏羲谷地形險要,共和軍如果封住谷口,即使我們攻下了伏羲谷,最終還不是要被他們餓死?伏羲谷這種地方只進不出,乃是絕地,實是兵家大忌。”
我道:“所以我才說攻打伏羲谷要有勞邵兄。我準備將甘隆放在隊伍尾部,由風軍團來打頭陣。”
邵風觀嘿嘿一笑,道:“這姓甘的幾乎是半個地軍團了。你是防備共和軍從背後下手?”甘隆是火軍團都尉。畢煒與我不睦,這是軍中上下公開的秘密,所以凡是火軍團與地軍團合作時,都是由這甘隆出面,這次也不例外。
我點了點頭,道:“正是。伏羲谷是絕地,他們封住谷口,我們要殺出去便很難,但他們殺進來便更難。把火軍團放在谷口,以炮火轟擊,南武公子要攻擊的話,就得準備拿屍體來堵住出口了。”
邵風觀皺起眉頭道:“可是他們如果封住谷口,要把我們餓死的話,該怎麼辦?”
我笑了起來:“這個你放心。他封住谷口,我們只消固守兩天就行了。”
軍中自帶一般保持三天之糧。伏羲谷易守難攻,要守兩天可以說輕鬆之極。邵風觀一怔,道:“你想留一支部隊在外接應?”
我道:“這是行不通的。這樣一來,反而招共和軍疑心,而且我們分兵勢力不足,只怕連裏面都攻不下了。你放心吧,到時就知道了。”
邵風觀眼中一閃,笑了笑道:“原來你早就有打算了,真是老奸巨猾。只要外面有接應,共和軍敢這樣做的話,到時首尾受敵,吃虧的只怕是他們。”
我也笑了起來。還沒說什麼,他眼裏突然又閃過一絲不安,輕聲道:“楚兄,我覺得你似乎把那南武公子看小了,我怕他還有別的計策。”
我道:“有可能,只是現在也不知道。不過只消我們隨機應變,任他有千變之計,也無能為力。”
邵風觀點點頭道:“這倒也是。”他站起身,道,“好,就這麼辦吧,攻打伏羲谷便由我來打頭陣。”他看了看放在桌上的那聽簧,又道:“另外,這個東西你現在沒用了吧?給我吧。”
邵風觀還是怕我用這個來偷聽他吧。我暗自苦笑,道:“好吧。”現在聽簧也沒什麼用了,給他也沒什麼。
送走了邵風觀,我又把楊易、廉百策、陳忠和曹聞道都叫了過來,商議了一下進攻的計劃。與蛇人打了這許多年仗,蛇人的習性也摸得透了,這一仗只怕是有史以來最艱苦的一仗,也恐怕是與蛇人的最後一仗了。
與共和軍兵戎相見,已是迫在眉睫了吧。我想着。
商議完后,我也已覺得有了倦意,讓諸將各自回去動員準備。我和衣躺在床上,默默地想着心事。遠征軍的任務已到了尾聲,全身而退應該不會有意外,但回去後文侯如何對我,卻該準備一下了。我殺了沙吉罕讓小王子做監軍,雖然有帝君撐腰,但文侯是何等人,決不會善罷甘休,一定要早做準備。
正想着班師后如何應對文侯詰問,耳邊忽然響起一陣嘈雜。地軍團軍紀極嚴,平時營中聲響很小,這一陣吵鬧是誰發出的?
我皺了皺眉,坐了起來,想喚過一個親兵讓他去看一下出什麼事。剛坐起來,身上忽然有種沉入冰水中的感覺,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還不等我回過神,耳邊裂帛一聲,一陣厲風當頭壓來。
有刺客!我吃了一驚,但手握住腰間的百辟刀。在地軍團的中軍居然出現了刺客!這是地軍團成軍以來從未有過的。
我剛握住百辟刀,只覺頭頂已有一種利針刺入的刺痛。刺客是從營帳頂上割破帳頂跳下來的,這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我的頭頂,這身本領實在駭人聽聞。如果我還要拔刀的話,只怕百辟刀還未出鞘,他就已一刀刺入我的頭頂了。
我原本是坐着的,腳猛地在床尾一蹬,連席子一同向床頭滑去。幾乎是同時,一個黑影已直直落下,啪的一聲,一柄劍從我身前刺入了床板。
這人用的是一柄細劍。如果我稍慢片刻,這柄劍刺入的就是我的頭了。我驚出了一身冷汗,叫道:“來人!”話音剛落,那人的手一振,長劍被壓得彎成弧形,但這一彈之力,他已翻身落到了床尾,一把拔出劍來,刺向我的前心。
這人的行動快如閃電,我本來還想出刀砍斷這人的利劍,但沒想到他會快到這等地步。我左手在床板上一按,人已一躍而起,百辟刀趁勢出鞘,啪的一聲壓住了他的劍尖。
如果是平常人,這樣一壓,他的劍定然被我壓得彎下去,鋼口差一點的話,被壓斷也大有可能。但這人的劍術竟是高明得出乎意料,百辟刀上剛覺察到一點重量,他已將長劍一抽一送,已然反客為主,反而壓住了我的刀。
好本事!我心中暗贊。只是我沒說出話,那人卻也贊了一句:“好本領!”
我本來要用刀去封,聽得這個聲音,不由得一怔。這個聲音非常熟悉,可是,這個人是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這麼一怔,百辟刀已慢了一拍,那人如影隨形,已經搶了上來。我的帳中只點了一盞小燈,借這燈火,我已看清了他的相貌。如當頭一個霹靂,我大吃一驚,連逃都忘了。
這人真的是張龍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