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上又加霜

雪上又加霜

雪上又加霜

“讓讓……讓讓……”

“嘀嘀”的電單車喇叭響着,一個穿着紅綠相間的外賣服、戴着頭盔的小哥穿梭在車人混雜的巷子裏,這是一處位於大學城學區附近的巷子,雖然離市區稍遠,但因為巨量的需求,熱鬧卻比市區不遑多讓,兩側臨街飯店、藥店、水果店琳琅滿目,每逢下課時分,裡外都是人滿為患。

沒人注意這位滿大街躥的外賣小哥,他拐進了更窄的一處小衚衕,把車停在一處獨家院落的門口,提着后箱裏的袋子快步進門,上樓,敲門,門應聲開時,赫然是葛二屁的傻相。

“哎哎,我來我來……”

葛二屁接着東西,幾條煙,兩摞食盒。煙都是高檔煙,食盒裏裝的雞鴨魚肉,哪怕是劣盒包裝,也掩蓋不住食材的精美。

是啊,有錢得任性,地攤小飯店的味道肯定不太符合胃口。

脫着外賣服、脫着頭盔的“外賣哥”赫然是高久富,在這兒憋了幾天了,除了吃就是睡,話說不能呼朋喚友,不能出去嫖賭,這生活實在是乏味得緊,瞧孬九臉上的煩躁就看得出端倪來。

“平哥呢?”孬九問。

“廁所呢。”葛二屁回著,手捻了塊鴨塊塞嘴裏了。

“嘿,別下作,平哥吃飯講究。”孬九趕緊攔着。不料葛二屁早連脆骨也咬着吞下去了,他噎得直瞪眼道:“哎呀,又忘了……別跟平哥說哦。”

“去去,我來。”孬九把二屁推開,很小心地把幾份飯盒都擺好,黯然一坐,唉聲嘆氣了。

“嗯?!什麼聲音?”他仔細辨聽,原來聲音來自葛二屁身上,是“咕咕”的腸胃聲音,再看他,兩眼直勾勾地看着桌上的菜,嘴角上已經掛了顆亮晶晶的液體。

這光景把孬九逗樂了,沒酒沒妞的日子就剩下二屁這個樂子了,這貨除了吃和玩,啥都不想,頂多念叨平哥啥時候再安排他嫖個妹子去。孬九踢了他一腳出聲問:“二屁,每天你比我倆都吃得多,咋都消化了?又餓了?”

“倒也不是很餓,可你們這伙食也忒好了,我忍不住啊!”葛二屁道,肚子又“咕咕”來了幾聲。

孬九笑道:“你這麼大肚子,以前咋養活自己啊?”

“監獄裏管飽呢,只要好好乾活,那也不虧待誰。”葛二屁說起來倒懷念監獄裏衣食無憂的生活,他經常說,裏頭比外頭都滋潤,除了缺女人,啥都不缺。

“出來呢?你咋混的?平哥找着你時,穿個大破襖,比民工還不如啊!”孬九好奇地問。

“我就是民工啊,出來也沒的干,還不就在工地幹個零活,蹭幾頓大鍋飯。”葛二屁說了,那其實也不賴,偶爾偷根鋼管或者構件賣賣,還能掙點小外快,小日子也是蠻滋潤的。

“那確實不比監獄強多少啊,還是缺女人。”孬九笑道。

門開了,連天平進來了,笑着的兩人表情一斂,趕快收聲,這院子還是屋外的旱廁,平哥每次回來都不忘洗洗手。

連天平坐到一邊,他的髮型變了,剃了個禿瓢已經長出了黑乎乎的發茬兒,整個人的氣質也隨之大變,最起碼沒原來殺馬特那樣硌硬人了。他拿着筷子招呼着兩人開吃,笑着問:“都憋不住了是吧?”

兩人齊齊點頭,孬九道:“我覺得沒事,平哥,就您這安排,別說什麼雷子、片子,就鬼都不知道。”

“啥事呀,鬼都不知道?”葛二屁好奇問。那兩位一瞪眼,他趕緊看碗,不敢再問了。

“哦,該攤牌了……二屁啊,知道我們做什麼生意的嗎?”連天平問。

不知道,葛二屁搖頭。

“那以前跟黑社會團伙打打殺殺,你不知道他們幹什麼的?”連天平問。

“沒幹什麼啊。就敲敲玻璃、打打架、砸砸車什麼的,反正大哥讓我幹啥,我就幹啥。”葛二屁誠實地道。

團伙就得這樣,越沒有獨立思維的屬下,越受人待見。連天平笑着道:“你昨兒個晚上從馬庄往東景苑小區送了趟包裹,知道是什麼嗎?”

“什麼?”葛二屁愣了,那是近幾日唯一的一次派活,就讓他穿得和孬九一樣送貨,兩頭都在車裏,放下就走,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不知道壞到什麼程度。

“毒品,專業地講,叫氟硝西泮,道上叫藍精靈,也有人叫小藥片,叫什麼的都有。”連天平道,悠閑地夾着菜。

葛二屁嚇得停嘴了,指着孬九道:“坑我!”

“坑得還不輕,我們送貨隨便逮着一次,都夠打頭了啊,你送的有一千多顆,渾身長腦袋都不夠打。”連天平道。

葛二屁怔了,毫無徵兆地“呃”了聲,眼睛瞪得溜圓。

“你不知道送給誰了,接貨的人也不知道你是誰,所謂‘富貴險中求’就是這意思……兄弟,謝了。”連天平一邊說著,一邊示意孬九,孬九掏着包,桌子上拍了兩摞錢,那錢刺激得葛二屁又是一哆嗦。連天平適時道:“這活呢,不是心甘情願,我還真不敢讓你長干,要是害怕,就當什麼也沒發生,吃完飯拿錢走人,我們也換地方。兄弟一場,我不能拉你下水,這話必須說清楚。”

“這……”葛二屁一咧嘴,在心裏的恐懼和桌上的錢之間猶豫不決。

“裝什麼呢?回去吃民工灶去?平哥給你的是什麼生活?我還不騙你,我們都是平哥從街頭撿回來的,你自己心裏不想想,這世上除了你爹媽,有人把你當人嗎?”孬九喝叱着問。

確實沒有,這一下子觸到葛二屁的痛處了,他咬牙切齒,梗着脖子,那是不堪回憶的樣子。

“咱們這號人,別人見了你像躲垃圾一樣躲得遠遠的,除了干這個,你還能幹什麼?你還會幹什麼?就你以前那些打砸搶的破事兒,比現在玩得高級啊?”孬九在用最犀利惡毒的話激發葛二屁投身犯罪事業的勇氣。

葛二屁聽得兩眼迷茫,六神無主了。

“再給他加上一萬,一會兒送他走吧,就當沒認識過啊。”連天平半晌出聲道。

此人仗義,不過優點也會成短處,連天平投對了,葛二屁推拒道:“別別別,平哥您對我太好了,白吃白喝的,我都不好意思了,這都夠多了,給我的我都花不了了。”

“你仗義,我不能不仗義,這事干一回兩回甚至十回八回,只要沒被逮着現行,沒啥事,但干多了總怕個萬一,我不能害你啊……孬九,給二屁拿上,讓他回去安生做個小生意。”連天平道。

“不要,不要,我真不要……平哥你小看人是不?這怎麼把人往外趕呢?”葛二屁不悅了。

“我是擔心你害怕,別以後真出了事怨我。”連天平道。

“怕個啥啊!我這不好好的?平哥你啥也別說了,有事我扛,有牢我坐,沒人把我當人看,我好歹也得有幾天活得像人樣啊……孬九,啥也別說了,跑腿活我干,你要不讓我干,那就是不仗義,看不起兄弟我啊!”葛二屁怒了,一怒之下要心甘情願入坑了。

吸毒者毒品就是餌,困頓者優渥就是餌,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樸素原理在最底層永遠是真理。孬九倒了一杯酒敬給葛二屁道:“歡迎入伙!”

“想好啊,我們這類人下場都一樣,不是被同行坑死,就是被警察抓進去,但在那個下場到來之前,我保證你不會後悔。”連天平適時道,眼皮抬着,瞟着端着酒杯的葛二屁。

啥也不用說了,都在酒里了,葛二屁一飲而盡,把酒杯重重蹾在桌上道:“就不幹這,下場也一樣,要幹啥平哥您吱聲,我絕沒二話。”

“先吃,慢慢來,你是當大哥的料,得給你招幾個小弟……來,兄弟我敬你一杯。”

三隻酒杯重重碰在一起,被打散的隊伍和人心又要重新凝聚了,三人頭碰頭已經開始商量招募人手了,活是小弟干,錢是大哥賺,這才對路。平哥的思路讓葛二屁茅塞頓開,掰着指頭一數,能招募的人手還真不少,他認識的獄友加外面的狐朋狗友,清一色的地痞惡棍,找幾個同路的太容易了……

禁毒支隊保密處,專案組成員正看着大數據中心連夜梳理的數據,涉案車輛從楊家峪高速往回倒,一節一節往回反查,可以找出清晰的活動路線,當天是從東景苑小區出來的,時間為晚上七點四十分。

那這個就容易查了,最起碼邱小妹當時是這麼想的,不過事與願違,等現場一查才知道,這是個還在出售的樓盤,入住率三分之一左右,地庫車位啟用不到五分之一,可惡的物業為了省電,不管是地庫還是小區內部監視,大部分都沒開。

“今天凌晨接到消息,局裏調內衛警力包圍暗訪了這裏,情況比想像中複雜。這裏幾乎是監控的絕地,選址太好了,最近的交通監控離這裏有一點二公里。過了那個監控頭,有三個路口,也就是說,從市裡來向是一個方向,但其他地方來這個小區所在的東景路,有三個方向。車流量傍晚六點到晚上八點是峰值,每分鐘有一百八十餘輛,涉案車輛離開上高速時間為晚上七點四十分,在此之前,哪怕截取一個小時,一個路口的過往車輛,都有一萬多輛。”

譚政委給的數據是在陳述一個問題:要想查,很難!

“嫌疑人對地形及路線非常了解,幾乎避開了所有檢查站,楊家峪高速入口不到一千米就是個派出所,那兒恰恰從不設檢查站。”周景萬沉吟道。

“踩點很細,反偵查意識很強。”魯江南道。

“如果兄弟警方的審訊有進展,我們找涉案車輛、人員應該就非常容易了。”田湘川道。

“想得美。”武燕潑了瓢冷水,黑暗裏她幽幽地道,“這麼大大方方地交易,不可能不設障,以前是錢貨分離,從查藍精靈開始就一直是錢、貨、人三者分離,除了假藥釣出來的秦壽生這一撥,剩下的哪次找到上家了?”

一下子把討論潑涼了,前座的賀炯不置可否地道:“看來,理解最快的是燕子了,初步審訊的結果是這樣,把小區平面圖拉出來……接貨人的車輛停在指定位置,位置是通過手機發送的,而這個位置在六號樓背後,兩側是沒有完工的綠地工程。接貨人來了三位,送貨的一位,據他們交代,送貨人早在那兒等他們了,驗完錢,直接從旁邊一個垃圾桶里提出了袋子交給了他們驗貨。這麼說來,應該是送貨提前到場,已經把貨存在這兒了……怎麼走的?什麼時間?乘什麼車?就有待查實了,確定了一下對方的長相,有兩撇鬍子,身高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間,男性,普通話……他們之間的稱呼很有意思,這些叫送貨的‘齊四’。”賀炯道。

齊四,齊雙成?那位消失的線人?剛捋順的案情又攪成一鍋糨糊了。

馬漢衛道:“不可能是齊四,齊四是個小個子,一米七都不到。”

“肯定不是,但肯定是認識齊四的人,或者是另外一個綽號……同志們哪,這可是我們地界上的事,讓兄弟警方來越俎代庖,你們覺得臉上有光嗎?”賀炯起身了。他摁亮了燈,看着垂頭喪氣的一干屬下,誰也發表不出更多的意見來了。

如果追逃的在異地落網,那是巧合;可異地警方查到了本地的涉案情況,那就是打臉了,怎麼說也是監管不力,家醜外揚了。

“秦壽生的這一枝刨出來,讓我們有點興奮得沖昏頭腦,可能都沒有預見到這些人反偵查能力這麼強。我們再捋一下思路,先不要有一口吃天的想法,從細節、從小事做起怎麼樣?……支隊長,您說呢?”譚政委道。

“嗯,連天平這個人不簡單啊,收羅的基本都是涉毒、涉黑等具有反社會傾向人格的社會渣滓,即便落網我們也無計可施,法律和刑獄對這些人沒有震懾……這像個老炮手法啊,可偏偏又玩高科技玩得這麼溜,又不像江湖人,嘖。”賀炯被案情顯露出來的跡象難住了。

“和我們接觸的涉毒案例都不太一樣,一般情況只要被緝毒警盯上的,最起碼得老實一段時間,裝也裝個老實樣,不像這幾個貨,一眨眼就不見人了,不會直接就幹上了吧?”武燕驚愕道。

“不排除這種可能,毒強、黑標、秦壽生、孔龍都咬不出連天平來,那說明他根本沒有動手,應該是教唆別人干,反正又不是他親自動手,他有什麼可擔心的,大不了再找幾個像毒強和黑標這樣的替死鬼。”周景萬道。

“那就更麻煩了。”魯江南嘆道,那幫吸毒的不用教唆,只要給兩口,他們啥都敢幹。

“所以必須找到人啊,不能放長線釣魚,變成放虎歸山啊……你們……”賀炯話結巴了,這才省得,面前這個小目標都沒實現,別說這起大案了。

“我……我能說句話嗎?”邱小妹怯生生地舉手了。

“怎麼了,小邱?”譚政委關切地問。

邱小妹舉着關成靜音的手機,那上面是幅照片,一名男子正在一處民居二層扭頭眺望,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建築,不過那個人正是遍尋不到的連天平。

“哪兒的照片?”賀炯一下子悲喜交加。

“不知道。”邱小妹也愣了。

“不知道?!”餘眾驚愕幾聲。

“丁燦剛發給我的。”邱小妹愕然道,一想便明白了,“壞了,他們仨請假是去找連天平了。”

餘眾更驚愕地互視着,天網聯網的幾十萬攝像頭加上最先進的面部識別軟件沒找到的人,就他們仨摸到人家老巢里了?

一千個一萬個不相信寫在臉上,可事實就是如此。邱小妹輸了個問號,丁燦回了個位置。一看位置,邱小妹抬頭道:“在大學城一帶。”

“啊?這幾個地痞流氓鑽大學城幹嗎去?”周景萬納悶了,這和研判信息大相逕庭了,蹲點都在連天平手機泄露的常去地方,不料這傢伙變招了。

“景萬,帶人去核實一下,千萬別驚動……散會,就剩這條線了啊,咬死咬牢了,再把線索丟了,我們可就抓瞎啦!”

支隊長擺手,幾位得令,聯繫的聯繫,去現場的去現場,圍繞着唯一的這條線索,整個外勤網動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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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弓神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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