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處皆謎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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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七點,徐中元局長的專車駛過禁毒支隊崗哨,風風火火地進了隊部大院,下車的徐局長几乎是小跑着奔進了辦公樓,恰和聞訊下樓的賀炯照面,啥也沒說,擺擺手,直上會議室。

因為贓物歸隊的原因,會議室都叫了執勤,進門時,支隊的辦公室主任正在錄製贓物視頻,成板的糖皮藥片,整整排了半桌子。匆匆錄完,賀炯揮手屏退主任,徐局長壓低聲音開口問了句:“真的藍精靈有多少粒?”

“七十四粒。”賀炯小聲回道。

“七百多粒,只有七十四粒真貨?”徐局長瞪着眼,明顯嫌少。

“因為9·29打黑除惡的震懾,市場上短期內斷貨,查獲的都是涉毒嫌疑人的存貨,已經不少了,要不是那些假貨,還查不到這麼多真貨呢。最起碼,我們分析的樣品總夠了啊。”賀炯小聲道。

電話里彙報了過程,但這個過程讓徐局長都難以開口,幾個輔警,愣是用假餌釣上來了真王八,個中擦邊實在是讓他無語。賀支隊長揣摩到了領導的心思,小聲道:“這雖然是幾個後生想的歪主意,但他們的出發點是完全正當的,不但冒了很大的風險,而且抓到了一個取保候審有可能逃脫法律制裁的嫌疑人,發現了他隱藏的罪行,我是認可的。如果您覺得我們這屬於釣魚執法或者誘惑偵查,我接受組織上的任何處分……”

“去去去,少給我擺臉子……丁是丁,卯是卯,把情況詳細向局裏做一份書面情況報告,如果對方真隱瞞了重大涉案罪行,誘惑偵查有什麼不可以?你要能把毒梟誘捕出來,我還得給你請功呢……戰果擺這兒,還有什麼可說的?審訊完全可以告訴這些涉案嫌疑人,這就是我們警方的計策,他們上當了,認栽吧。”徐中元局長不屑道。

賀炯面上見喜,嘿嘿笑着道:“那我就放心了,不過就此事,支隊還是給了這幾位輔警一次警告處分。”

“明貶暗褒護犢子這一套,我也會啊,說說吧,下一步怎麼辦?”徐中元問。

早就備好了,賀炯掏着口袋,一封紙質的發言稿恭恭敬敬遞上來了。徐中元翻看着,以問答形式寫的,一看就是新聞採訪稿的模式,內容是查獲新型毒品案,繳獲新型毒品藍精靈多少、抓獲多少嫌疑人云雲。瞄了幾眼,徐局長好奇地問道:“啥意思?採訪我?”

“對,我這張臉,沒您上鏡啊!”賀炯小心翼翼道。

“喲嗬,把我算計進去了?讓我在觀眾面前現丑?你把戰果放大了十倍,讓我當著觀眾的面說瞎話?”徐中元憤憤道。

“這事只有我們知道,七十、七百、七千對於普通人沒有概念。”賀炯道。

“但是讓犯罪團伙的人一瞧就知道有問題,秦壽生這麼小個批發商,能冗餘這麼多貨不出手?”徐中元道。

“這正是我們的目的啊,就是讓他們認為我們好大喜功、對於真正的涉案情況所知甚少。既然已經成功地騙倒了他們一次,那就利用信息不對等趁熱打鐵,再騙倒他們一次,要是這一次他們還能上當,這案子可就明朗化了。”賀炯道。

“你們的案情分析我看下。”徐局長重視了。

這個也準備好了,就等着用來說服領導呢,賀炯遞着手機,上面開着PDF文件,會議紀要詳細羅列了案情、應對步驟。一條一條看得徐中元局長時而皺眉,時而沉思,時而迷惑,直到末尾才豁然開朗。他長舒一口氣道:“這不是你的思維,也不是你手下這些隊長能想出來的,和網絡一起長大的這一代才有這種天馬行空的想法。”

“那您認可嗎?”賀炯問。

“嗯,如果成功,那可就是開我省禁毒偵查的先河啊,由精通計算機的黑客控制銷售人員以及銷售渠道,最起碼在我們這兒還沒有先例……好,有見地,有想法。”徐中元局長興奮了,遞迴了手機,激動地來回踱步,似乎在想着這次偵破將會對全局警務有怎樣的指導性示範作用。不過那些為時尚早,他幾步之後好奇問道:“能確定嗎?”

“這個也準備好了……”賀炯又掏出一部手機,遞給了徐局長。徐局長瞠目不解,賀炯解釋道:“您可以用手機撥一個電話,發一條短訊……我們可以遠程控制它,這是一種嵌入式代碼,詳情回頭我學習學習再彙報。”

“意思是,我拿着這部手機,你們可以對我全程監視?”徐局長揚揚手機,賀炯點點頭。徐局長這就不太信了,他摁了幾下鍵,說了句:“好了,怎麼演示?”

賀炯對着會議室的監控點頭示意,會議室的屏幕一下子跳出來了:手機的短訊內容、剛撥打的號碼、所處的位置。徐中元局長拿着手機嚇了一跳,緊接着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屏幕上直接跳出來一幅畫面,照着他的腳,他往上一抬手機,面前的賀炯就跳到了眼前的屏幕上。

這下他明白了,愕然道:“怪不得我們之前只要抓一個送貨的,剩下的就都溜了,我一直懷疑我們隊伍里有內鬼啊,原來是手機出問題,這等於是部隨身監控啊!”

“所以這個要害不除,我們將來的每一步都有可能泄密,基層警力可沒有技術水平能馬上分辨是否是黑客手機。”賀炯道。

徐局長遞迴了手機,一錘定音:“做吧!局裏,包括我這個局長,全力配合,別說採訪,讓我上綜藝都行,只要能掃清毒品。”

“謝謝徐局!”賀炯鏗鏘地敬了個禮,迎着徐局出去了。

“現在播報一條本台剛剛收到的簡訊:昨晚我市警方根據偵查線索,突襲了我市數個涉毒場所,抓獲涉毒嫌疑人七名,繳獲新型毒品藍精靈七百餘粒,案值十餘萬元。據悉,這是我市首次查獲規模較大有組織的販毒團伙,以嫌疑人秦某生、孔某為首的團伙均已落網,目前本案正在進一步調查之中。請看本台記者從禁毒支隊發回的現場報道……”

晉陽市《早間新聞》插播了這條震撼的現實類新聞,從寫字樓到地鐵站,從銀行大廳到車站、機場,從家庭到單位,這條報道一下子把有關“新型毒品”的話題炒熱了,那位很少露面的禁毒局長溫文爾雅地接受電視台採訪,普及了一番新型毒品的知識。在全市的各個角落,都有駐足津津有味觀看的群眾。

“哎喲,我的天哪,這個作死貨!”

晉源律師事務所,剛剛泡好一杯茶的郭泰齊律師,瞪着熬夜熬得滿是血絲的眼睛看了幾遍,終於確定新聞上的涉案嫌疑人“秦某生”就是委託他辦理取保候審的秦壽生,這剛出來一兩天,就又給逮現行了,一系列變故讓他摸不着頭腦。

他一想,重新收監,而且這麼大張旗鼓,那肯定是證據確鑿,再想撈人可就沒指望了,撈人沒指望,那高額的律師費也就成為泡影了。

他掏出手機,猶豫了幾秒,還是在微信上給一位鮮花頭像的聯繫人發了一個連結,是警方官微發佈的新聞視頻。發完連結,他像做賊一樣,清空了通話記錄,又警惕地看看窗外,然後謹慎地把這部不常用的手機放回公文包的夾層里。

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陰暗一面,每個人也都在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的另一面。郭律師的私密手機聯結的正是另一人的陰暗面。

在一幢綠草如茵、樓宇鮮亮的公寓樓內,歐式邊桌上的一部精緻手機響了,正揉着頭髮、裹着浴巾的女人敷上面膜后蓮步輕搖地坐到了床邊,隨意地拿起了邊桌上手機,一看,皺眉了。郭律師不會無緣無故給她發信息,她認真地看着,一下子被視頻內容震驚了。

“秦壽生被抓了?

“查獲七百餘粒新型毒品?

“什麼時候的事啊?”

她喃喃道,這消息讓她混亂了,美目眨着、身體僵着,連浴巾鬆開也渾然不覺,足足保持着思考的姿勢有數分鐘之久,她才悠悠地回過神來。

“不對呀……怎麼會這樣?”她喃喃道,心情煩躁得連臉上的面膜也揭下來了,揭開這層面紗后的女人,如花美艷,面色白皙如玉、身材婀娜多姿。

她的美是公認的,在晉陽市不算很大的富人圈裏,很多人認識這位牌桌、酒桌、飯桌甚至談判桌上都長袖善舞、應付自如的佳人。很多人叫不上晉昊然晉總的全名,對她可是耳熟能詳,都知道這位晉總身邊的美人叫汪冰瀅,是晉總用股份加高薪挖回來的,不僅人漂亮,辦事更漂亮,晉總在生意場上屢屢化險為夷,很大程度都是這位美女律師的功勞。

只不過沒人知曉,一襲光華的表象,掩蓋着多少陰暗的內里。

汪冰瀅看完了視頻,斜斜地躺在床上,眼光掃過自己光滑而白皙的軀體時,莫名聯想到,這副美麗身體曾經面對過多少雙淫邪貪婪的眼睛。從清純到玷污,從玷污到淪陷,從淪陷到習以為常地享受着現在的生活,她說不清自己是怎麼走到現在的,可她清楚,已經沒有機會回到過去,能做的只是保持着現在的樣子。

思忖間她似乎想通了,拿起手機:老曹,屁股着火了。附帶發送了新聞的連結。片刻,信息回來了:本來就是炮灰,燒就燒唄。

她輸着文字:動靜不小啊,量也夠大。

信息答覆:新聞你也信啊?七百多粒,當是維生素片啊?誰敢存那麼多?

正應了她的判斷:看來是誇大其詞了。

信息答覆:官方這叫好大喜功,通病,沒那麼多,事也沒那麼大,折了幾個新料。

她美目眨着,放心了,又輸一行字道:出了這事,老闆肯定很不爽,你小心點。

信息答覆:一根繩上的螞蚱,還能咬着我咋的?攤子越來越大,不可能沒點事啊。

她應對着:好吧,靜觀其變。

對方回了一個OK的手勢。

信息聯絡結束,手機屏幕上那些文字和圖片,像三維動畫一樣碎了,碎成了千百塊微小的星星點點,在屏幕上倏忽不見,兩人的聊天記錄瞬間成了空白。

這是傳說中最安全的聯繫方式:閱后即焚!

“噹啷!”月星派出所的留置室,鐵門打開了,一臉肅穆的警員拿着一張紙念着名字。

張強、馬立軍、朱波、毛世斌、奉成標一個一個被叫了出去,隔着鐵門能聽到警員在說話:“張強,經我所偵查,決定以傷害罪對你進行刑事拘留,簽字。”奉成標,送強制戒毒;朱波、毛世斌的罪名似乎是非法收債。

連天平側耳聽着,聽不真切時,他狐疑地看着身邊僅剩的葛洪、高久富。高久富趕緊自證清白道:“平哥,我啥都沒說,秦壽生根本不認識我。”

葛洪也趕緊道:“平哥,我也是,啥也沒說。”

“那問你們什麼了?”連天平小聲道。

“問我在監獄待了多久、生活咋樣、出來幹啥了,還有,有什麼收入來源,還有,家裏還有什麼人……”葛洪老實交代道。連天平聽得心裏煩躁直罵道:“閉嘴,怪不得都叫你二屁,凈一堆屁話!”

“大哥,他們真跟我聊了大半夜屁話,把我都聊瞌睡了。”二屁心眼實誠,把屁話全照搬過來,沒承想惹得平哥生氣,懶得理他了。

高久富小聲道:“平哥,他們身上大大小小多少事,我估計他們自己都說不清,沒您什麼事……只要……不會的,就黑標、毒強那吸壞的腦子,他們能說清才見鬼。”

“嗯,也是……”連天平蹲坐着,稍稍放心了。

人在厄運來臨的時候,總是往好處想。高久富小聲問道:“嘿,二屁,你上次進去啥光景?你小子不是邢天貴的金牌打手嗎,昨晚怎麼連個女的都打不過?”

“哎呀,別提了,那娘們太厲害,不過還不是最厲害的,我頭回被抓時,那特警直接撲上來一群,根本沒有掙扎的機會就被摁得死死的,幸虧我反應慢,反應快的哥倆被特警‘嗒嗒嗒’就是幾槍,一傢伙直接被打殘了,上勞改都瘸着腿呢……昨晚那個跟我那會兒比啊,簡直是小兒科,我們那時候才嚇人呢,一條街全是警車,邢老大被抓住時,手銬鐐子好幾十斤,走路得人架着……”葛二屁說著就開始拍胸脯了,那是心有餘悸,被嚇過一次到現在還沒消化。

聽着這話,高久富笑吟吟看着連天平,連天平也莫名地笑了,心更安了。

對呀,昨晚那陣勢太小,說明自己還不夠格享受那麼高的警力待遇。

葛二屁的唾沫星子飛了半天,高久富打斷問道:“行了行了,都嚇成這樣了有什麼顯擺的。哎,二屁,蹲這麼多年了,都沒脫胎換骨?好歹也洗心革面啊,怎麼還在街上混啊?”

“咱們的職業不就是混混嗎?其他我也幹不了啊!”葛二屁老實道。

這傻樣逗得連天平“噗”一聲笑了,一攬二屁的肩膀,笑問道:“二屁,要這回能出去,給你找點大事干,敢幹嗎?”

“啥大事?殺人放火的事我可真不敢幹啊。”葛二屁一激靈,眼睛瞪圓了。

“販毒,怎麼樣?”連天平直接道。

“哎呀媽呀!”葛二屁一哆嗦,緊張道,“要不還是殺人放火吧,販毒太難了,干不來啊。”

高久富和連天平哈哈大笑,着實被葛二屁給逗着了,不過也明白為什麼邢天貴會倚重這號人了。

單純,單純到蠢的地步,這號人打着燈籠也難找啊!

正笑着,鐵門又一次打開,三人被叫出了留置室,默不作聲地跟着民警到了前台,填表、摁手印,表是傳喚通知書,沒有帶“刑事”二字,連天平心一下子放平了。葛二屁還咧咧着道:“我啥也沒幹,還挨了一頓打。”

“誰打你了?”民警不悅地問。

“一女的,昨晚一腳就踹我肩窩上了……不對,兩腳。”葛二屁道。

“哦,那傳喚你跑什麼?這不事情問清了,沒事了……哎,你要告她嗎?要告她就待這兒等我們查實,要不告就可以離開了。”民警道。

見民警已經拿着大袋子開始發還個人物品了,葛二屁一樂,趕緊搖頭:“不告,告什麼呀!好男不跟女斗!”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啊,你們一塊兒的都是什麼人啊?收債的、吸毒的,這是沒查到你們什麼事,要有,也得送看守所待着去……都聽明白了,留好電話號碼,有事通知隨叫隨到啊……對了,要有檢舉別人違法犯罪的話,我們對此是有獎勵的,現在已經查實張強和奉成標非法收債的事了啊,你們要參與了,趁早坦白爭取寬大處理……”

一位領導模樣的警察帶着三人出院子,一直上着教育課。那三位點頭直應“是是是”,問到是否參與,個個賭咒發誓,絕對沒有,就酒肉朋友,他們喊人來打架,這不沒打成不是?

“好了,該說再見呢,還是說再別見呢?……嗯,小夥子,手機響了,這是我們所信息平台給你們發的信息,對我們的警務可以給個評價啊。”老警察把三人領到門口了,笑吟吟作別。

高久富掏出手機,一看是這樣一行字:高先生您好,您因尋釁滋事於昨晚被我所傳喚,現已處理結束。不知您在我所拘留期間對我們的工作是否滿意,請予以點評,非常滿意回復1;很滿意回復2;滿意回復3……

高久富臉“唰”的一下子拉長了,連天平用手捅了他一下,這貨立馬變臉道:“滿意滿意,特別以及非常滿意……”

“啥滿意啊?抓我,我認了;關我,我進了;好容易出來了,還非得逼着我說好啊?那關人的地方一股尿臊味,不能把人關那兒回頭還非讓人給你們點贊不是?”葛二屁瞪着眼倒着苦水。

高久富和連天平趕緊拽着人走,一個說,“別見怪啊,領導,我這兄弟腦子不清”;另一個說了,“我替這兄弟表態,對派出所待遇表示非常非常滿意”。

“滿意就好,那回見啊,路上小心,回去多吃點壓壓驚,不送啊!”

老警察笑着招手,慢悠悠地回去了。

那三個溜走的攔了輛出租車走了,上車后連天平直道了句:“月星小區。”

“啊?!還要回去幹嗎?”葛二屁嚇了一跳,這是昨晚被抓的地方。

高久富在後座一捂他嘴道:“二屁,再胡說信不信把這張嘴打成屁眼啊!”

“嗯嗯嗯嗯……”葛二屁說不出來了。連天平此時往回看了眼,派出所里低眉順眼的小痞子樣,一離開變成了毒眼惡相,那一眼比高久富的威脅可管用多了,葛二屁立時閉嘴不吭聲了。

心思單純的人第六感都比較敏感,葛二屁明顯地感覺到平哥是做大事的人,就像他以前跟過的大哥一樣,也是這樣看人一眼就讓人後背發麻的感覺。

不一會兒到了月星小區左近,跳下車,葛二屁瞅着連天平表情不善,趕緊諂媚道:“平哥,是不是弄秦壽生家裏那個,這臟活您別沾,我來。”

“啊?”連天平一愣,然後被氣笑了,踹了葛二屁一腳道,“閉上你的臭嘴……不過確實有個臟活,干不?”

“干!怕死誰來混社會啊!”葛二屁道,表情猙獰嚇人。

“嗯,不錯……那去,那泔水桶里撈撈,有部手機。”連天平指着不遠處,飯店出門拐角,臭烘烘的地方。葛二屁臉一下子苦了,高久富笑得渾身打戰。連天平笑着問:“咋?不信是不?要沒手機,我帶你去南方看花花世界,一天給你換個妞咋樣?”

“成,那要有呢?”葛二屁捋着袖子道。

“要有手機啊,給你找個大活,沒人可使了,你該上位啦。”連天平道。

這誘惑可是足夠大了,葛二屁二話不說,奔向那臭烘烘的泔水桶。這髒得實在沒法下手啊,乾脆一腳蹬了,那紅的、白的、紫的還有說不清顏色的食物殘渣流了一地,其間果真躺着一部黑色的手機,屏已經摔碎了,看到此處連天平和高久富微微一笑,掉頭走了。

還是葛二屁實誠,撿起那部髒兮兮的手機追着叫着:“平哥,手機手機……真有哎,怪不得您能帶兄弟們找着錢,眼睛能透視啊……”

這貨實在丟人,高久富上前一把打掉手機,拉着這傢伙趕緊走了……

“還是大周經驗豐富啊!”譚政委贊了句。

剛剛回傳的監控視頻顯示,連天平出了派出所,第一站果真如周景萬這位老外勤所料,親自去看自己昨晚扔掉的手機還在不在。

同樣旁觀的支隊長賀炯幾分得意地道:“那是,也不看誰教出來的。我跟你講啊,他是被這個坎絆住了,只要能過這道坎,那誰也擋不住了。”

“別高興得太早啊,這是放虎歸山,我們可沒有諸葛亮七擒七縱的本事啊,萬一逃跑,萬一被上線掐了,萬一鋌而走險釀出其他禍端,都可能讓案情變得更棘手。”譚政委道。他眼睛盯着案件板,一棵嫌疑人大樹,只找到了區區一枝,還差得遠。

“你咋不往好處想呢?現在他高興得屁顛屁顛亂嘚瑟,肯定把警察當作啥也不知道的笨蛋了,那小胖子,任明星說了……這是時下的流行語,叫扮豬吃老虎。”賀炯愜意地坐在椅子上,心情很久沒有像今天這麼暢快了。

“往壞處想,往好處做,不是您的一貫風格嗎?呵呵,賀支隊啊,可別被一時的勝利沖昏頭腦啊,畢竟我們還不知道這個攤子究竟有多大。”譚政委道。

“我覺得很快就會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一個人可以把秘密爛在肚子裏,可一個組織要藏得滴水不漏,他們還沒那能耐,這麼多變數,他們會防不勝防。”賀炯道。

“變數?!”譚政委沒明白。

“那幾位輔警不就是了……呵呵,不容易啊,小夥子們打了個盹就繼續上路了,這可是顛覆我們經驗的一次偵破啊,了不起,自古英雄出少年,了不起啊!”賀炯由衷地贊道。

譚政委看看錶,已經上午十一點三十分了,他猶豫着道:“還沒消息啊,我們是不是過於樂觀了?”

“恰恰相反,我看我們是太保守了,他們會走得比我們想像的要遠。”賀炯道。

“理由呢?”譚政委習慣性地質疑。

“其實你心裏也是這麼想的,卻來朝我要理由。如果非要給個理由,那我給你一個:天不藏奸,地不納垢,作惡者永遠法網難逃。”賀炯鏗鏘道。

譚政委知道支隊長的信心來自何方,其實不需要理由,因為他也堅信,這幾位思維與眾不同、天馬行空的小警會走得更遠……

八點多從支隊出發,借調網安支隊的通信車疾馳在晉陽市的大街小巷。

九點鐘,沿平陽路、濱河路轉悠;十點,晉陽街、中環路一帶轉悠;十一點,長興街、茂業府一帶轉悠;十二點,自平陽路到東城角村打了個來回。

所過之處,維登度假公寓、月星商務會所、君辰私人會所、湖濱大飯店、財富大廈、合生酒店等,到那些高檔消費場所門口泊停,武燕總是匆匆來去。

一直到下午兩點,這輛車又回到了中環路,像是失去了目標。

車裏後座坐着丁燦、邱小妹,兩人各一台電腦,都對着電腦屏幕發獃,屏幕上顯示的路線、時間軸是從連天平手機里提取的文件分析到的,整整一天的時間,就沿着路線上的點轉悠,而轉悠之後得出的結果是:沒有結果。

“我們有點太樂觀了啊,數據給出的只有記錄,而不會給出原因,這麼找下去可不行,我們對連天平的了解實在太少。”邱小妹道,沒有穿警服的她更像是個未成年少女,說這些顯得和她天真的樣貌實在不太相稱。

丁燦努努嘴,為難。

武燕瞥着後面兩位,副駕上的邢猛志靠着座位一動不動,看着繁華喧囂的街市發獃。

“猛哥,說話啊,不行我們就先撤吧。”丁燦道。

“等等,我們從頭過一遍,其實我們知道很多了,這個傢伙最喜歡去的是合生酒店,那兒的淮揚菜很有名,其他酒店也常去,帶着相同的手下或者不同的女人;還有東城角村也常去,那兒是聚賭窩點……其實他的生活,一言以蔽之就是:吃喝嫖賭。對吧……真是讓人羨慕的生活啊!”邢猛志幽幽道。

這話聽得邱小妹翻了白眼,丁燦咧嘴,有點為有這樣的朋友羞愧。武燕卻是笑了,直問道:“那你發現什麼了?”

“數據能分析出他停留某個點的時間、某個點的頻率,但多數都是吃喝嫖賭的點,無用的信息反而把真相掩蓋了,這其中,是不是有我們忽略的東西……你們看,中環區這一帶,商貿區、寫字樓、超市、小微企業,這可不是吃喝嫖賭的地方啊!應該對連天平這號人沒有吸引力,他為什麼會來這兒呢?”邢猛志問。

“對呀?”邱小妹一下子反應過來了,操作着電腦,然後喃喃地分析着數據,“上個月六日、十日、十四日、十九日、二十三日、二十七日六次到這兒,時間不算長,每次不到一個小時,位置……無法測算啊。”

窗外就是他來的地方,密集的高層建築,哪怕誤差縮小到十米,也說不清是來這兒辦事,還是和某個人見面。而且那種立體的樓宇有多少監控探頭,在哪個探頭裏才能找到他?或者這種有反偵查意識的人,可能根本找不到。

“問題就在這兒,屎殼郎鑽茅坑裏正常,可要來這種乾淨、整潔、治安防控極嚴的地方,說不通啊!”邢猛志道。

邱小妹反駁了:“數據顯示地方很多,或許就是路過,或許就是就餐,或許是其他我們無法測知的原因。怎麼就不能來這兒了?流浪漢都有呢。”窗外恰有一名沿街乞討的。

丁燦道:“是不是我們錯了?我說猛哥,你別過度自信,我們畢竟是新人,沒接觸過這種案子。”

“偵破不就是個試錯過程嗎?錯一百回,對上一回就是神探,別人會看到你成功的結果,而不會在乎你錯了多少次的尷尬。”邢猛志道。他回頭說話時,無意中和武燕的眼光碰觸了下,像發現某種異樣似的,移開后又反過來直視,這才看清,武燕正在凝視着他,大眼,很大的眼睛,眸子的正中心映着他的影子。邢猛志嚇了一跳,緊張地問道:“大姐,你這麼深情地看着我,是發花痴還是準備發飆,我不是故意錯的啊。”

丁燦和邱小妹“噗”一聲樂了,就算沒有任明星的補刀,邢猛志的話也夠噎人了。這把武燕給噎得翻白眼了,兩人自從那一擲的小糾葛后還沒怎麼說話。丁燦解着圍道:“武姐,甭理他,他就嘴欠。”

“不光嘴欠,還小肚雞腸,記我仇呢是吧?”武燕不屑地問。

“我的格局不太大,可未必像你說的那麼小,要記仇我早拍屁股走人了。”邢猛志道。

武燕聞言,側身了,很鄭重地道:“那我問你,為什麼留下來?為什麼干這吃力不討好的活?”

“很簡單,我想當一名警察,一名正式的警察。如果當不了,那我在走之前,也一定要證明,我這個臨時的警察,不比正式的差,再小的力量也能對抗罪惡,滿意嗎?”邢猛志說著給了武燕一個不服輸不服氣的眼神。

“不太滿意,你還沒有學會怎麼當警察,怎麼去偵破?還抵抗罪惡?”武燕道。

“這就有意思了,突破口好像是我們找到的。”邢猛志挑釁似的道。

“但也僅限於程咬金的三板斧,等力道用盡,也就黔驢技窮了,比如現在,傻眼了吧?偵破是個試錯的過程,我同意,但偵破同時也是一個集體智慧交互的過程,這也是我們隊伍為什麼如此注重傳、幫、帶的原因所在。我欣賞你們思維的天馬行空、與眾不同,但你們更應該對那些經驗豐富、在一線長年摸爬滾打的人,給予起碼的尊重。”武燕正色道。

“比如你?!”邢猛志好奇地看着武燕,似乎看到了她隱藏的另一張面孔。

很深邃,最起碼眼光是如此,不像表面那麼簡單粗暴。

“換成肯定句就對了,丁燦和小邱沒有錯,這個方法讓我們驚艷;你也沒有錯,找到了疑點,但可惜的是,因為你們過於自信和傲慢,要錯過正確答案了。”武燕道。

“啊?”邱小妹驚愕一聲問道,“武姐,你知道答案?”

“不可能啊,她這打沙袋的手,玩鍵盤都不利索。”邢猛志說完趕緊抱頭。武燕卻是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想知道答案嗎?”

“想啊,難道……不可能啊,連天平是剛冒出來的新嫌疑人。”邢猛志一下子被難住了。

“所以我說,偵破是一個集體智慧交互的過程,你如果學不會尊重別人,可能很快就止步了……我可以告訴你,他每次來的地方就在那兒,十一點方向,眾志典當行。”武燕指着方向。

幾人齊齊看去,是個三大家臨街鋪面的典當行,這在金融街不算常見,但也不稀罕,恰恰這種地方,是不可能提供監控的。邢猛志一頭霧水地回頭看武燕,武燕也看着他,片刻后,邢猛志道:“給個說服我的理由。”

“理由是,這個典當行的老闆叫曹戈,在九隊初始排查的第一批名單上。周景萬、馬漢衛一正一副兩名隊長被撤職,都是拜此人所賜,起訴馬漢衛的代理律師姓郭,叫郭泰齊;這個郭律師同時也是秦壽生取保候審的代理律師……有意思吧?其實當你們折回來,停在這個疑點上,我就知道,方向是正確的,這部嫌疑人手機顯示的信息,把咱們支隊懷疑過卻沒有找到證據的對象,全部關聯起來了。”

武燕鄭重地向三位小警,誠心誠意地豎了大拇指,這叫心服口服,儘管對方不知道自己做對了。

車裏一時間靜了下來,幾人互視着,卻再也找不到話題,因為都是警察,哪怕臨時的警察心裏都很明白,到了犯罪策劃和組織的層面,找到證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何況面對的是一名有頭有臉有正當生意的商人。

對,商人。武燕向他們指認了那位曹戈,他從典當行里踱步出來,四旬左右年紀,西裝革履,和這條街上出沒的成功人士幾無差別,如果非要挑差別,就是人家的座駕了,是輛奔馳G。

風度翩翩的曹戈登車絕塵而去,留給監視他的警察們一個張揚的車影和囂張的車號:晉××8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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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弓神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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