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緣
四周都是蕭瑟的寒風,雲一嘗試睜眼,然眼前一片模糊,喉嚨中也彷彿被塞了棉花,無法發出聲音。
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安靜的獃著,也許這就是死後的世界。
或許人真的有靈魂,而如今她的靈魂還未消散。
雲一併沒有等多久,不遠處就隱約傳來了鞋子踩在積雪上的咯吱聲。
來人走的不快,但每一步都極穩,漸漸的腳步聲停在了她的耳側。
雲一還未琢磨明白,這究竟是牛頭馬面來接她,還是怎麼回事?
就感覺自己被來人溫柔的抱了起來,緊接着自己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後腦也被一隻溫暖的大手穩穩撐着。
雖然眼前模糊,看的不是很真切,但也隱約能看到面前是一位蓄着花白鬍須的大叔。
他解開身上穿的夾棉外衣,將自己裹在懷中。
溫暖頓時侵襲而來,她也再也支撐不住,昏睡過去。
清河抱着懷中昏睡的小小嬰兒,仔細裹緊身前衣物。
然後加腳步往觀中趕去,腳步聲只剩穩重再無從容。
好容易走到了山門前,守門的小道童遠遠就看到觀主的身影,早早打開了側門。
一邊扶着觀主越過門檻,一邊快手拍打觀主身上堆積還未化去的零碎雪花。
青河輕輕拍了拍小道童的腦袋,一疊聲吩咐:“快去請你師兄師姐過來,讓阿雲去廚房燒些熱水,快快送到我房裏。”
小道童領了任務,轉頭快步跑向後院,一邊大聲呼喊着師兄師姐。
觀主卧房裏,不一會兒就立了三四個少年少女。
少年少女們看着師父小心翼翼的解開胸前衣物,一個被包得仔仔細細的小嬰孩露了出來。
看着小嬰兒發青的臉色,少年少女們皆擔憂的蹙起了眉頭。
這光景,大人們尚且難活,更別說這小小的看起來尚不足月的嬰兒。
這時一位穿着胖乎乎棉衣的少年,穩穩的端着一木盆熱水,走了進來。
阿雲將熱水放在床前的圓木凳上,然後伸手捲起清河的衣袖,隨後立在了清河的身後。
清河將冰冷的雙手放在熱水中泡了泡,然後擰了洗臉巾擦乾手,輕輕的按在嬰兒的腦門上,阿雲轉身又取了酒來遞給清河。
清河將酒撒在雙手上,然後不停搓動,發熱后開始塗滿嬰兒全身上下反覆推拿。
一般翻推拿之後,嬰兒全身上下已經開始泛紅。
清河看了看立在旁邊少女們,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後輕聲詢問:“今日你們誰願意將她抱在懷裏睡一晚?若是能救她一命,也是難得的功德,你等可願意?”
阿雲伸頭看了床上已經裹起來的小小嬰孩一眼,嘟了嘟嘴,還是個奶娃娃呢,他也能幫忙抱着睡的。
清河看了阿雲的動作,輕輕敲了敲他的腦袋道:“你還小,夜裏若是睡忘了可怎麼好。”
阿雲乖巧的點了點小腦袋。
少女們互相看了看,站在清河左側的一位少女往前一步,仰頭對清河道:“我與阿驕兩個輪流帶着她睡,省得夜裏睡迷糊了,把人忘了。”
清河點點頭贊道:“嗯,如此甚好。”也好,兩個人一起作伴倒也沒那麼害怕。
昏過去的雲一,並不了解這些,她此刻只覺得渾身發燙,四肢綿軟,頭痛欲裂。
上半夜的雲一,一直高燒不退,將抱着她的阿驕與阿固嚇個半死。
好在下半夜后,她神奇的退了燒。
至此,她算是在這個世界暫時活了下來。
豎日。
見雲一退了燒,清河便放心的下了山。
因撿到雲一時,天已經下黑,周圍一切黑糟糟的,又斷斷續續下了一夜的雪,也讓昨日的痕迹也更加難尋。
憑藉著一些細微還能看出的腳印,清河終於尋到了昨日撿到雲一的位置。
然後在四周走了走,果然尋到了一具女屍。
那屍體,說是皮包骨也不為過,緊閉的雙眼,微微上揚的嘴角一臉安詳,一身粗麻布全身上下沒有一朵棉花,可見生前並不是什麼有錢人家。
輕輕嘆了一口氣,清河用一些樹枝將她稍微遮一遮,然後轉身繼續下山去了。
清河到了山下村莊裏一番打聽,才知道逝去的女施主是青雲山下柳樹村的村民楊氏。
楊氏是孤女,是由朝廷善堂撫養長大的,長大后的她在善堂幫忙時偶遇了第一次去送木材的林大郎。
兩人互生愛意,結為夫婦。
二人婚後生活和美,婚後二月楊氏查出有孕,林大郎喜不自勝,父母因病去世的早,他從小是吃百家飯長大的,雖然稱為大郎,但其實是獨子。
媳婦兒有了身孕,他也照顧的更加仔細精心。本來兩人相互扶持,小日子過的倒也溫暖順意。
然而卻在楊氏臨產的時候,那段時間林大郎想着趁媳婦兒未生育,上山多打些柴來去市集上賣了換錢,買些紅糖紅棗,給媳婦兒做個好月子。
然而卻在砍柴時,驚了冬眠的蛇。蛇肉也是肉,於是林大郎將驚醒的蛇團一團塞進背簍,帶回了家。
冬眠的蛇,在溫暖的廚房裏終於清醒了過來。然後奮起一口咬在了楊大郎的手腕上。
正所謂,無知害人。
林大郎不以為意,捏着蛇頭,將毒牙從手腕中拔了出來,隨口吸了兩口毒血吐出,找了些鍋底灰抹上便繼續開心的去處理美食去了。去了蛇頭,扒了蛇膽蛇皮,斬成碎肉,放入瓦罐中,加入一些碎米鹽粒,熬成一鍋鮮美蛇羹。
夫妻二人吃了鮮美的蛇羹,歡歡喜喜上塌安眠,安心等待孩子的降生。
然而等到天明,醒來的只有等待臨盆的楊氏。林大郎確是一睡不醒,於夢中身亡了。
楊氏一朝從和和美美的二人世界跌落,死去的夫君需要安置,未出世的孩子需要養育,生活的重擔一下子全部壓在了她一個人身上。
好在她素來堅強,悲傷過後,她好好的操持了夫君的後事,坐在一個人的家裏,雖有些凄涼,但還有腹中的孩子陪着她,需要她。所以她打起精神,好好計劃未來的日子。
然不幸接踵而來,雖然有村民的幫扶,但楊氏仍因過於操勞,導致生產時出血過多,毀了身子。
村民們雖閑暇時也幫忙照料着,但婦人生子本就是一件生死大事。
更何況楊氏生產時出了那許多的血,現在還有一條命在都已經可以稱之為幸事了。
至於未來的日子該怎麼過?就只能看命了。
楊氏纏綿病榻一個多月,日漸消瘦。請了郎中來看,都搖頭嘆息不語。
楊氏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可懷中乖巧可愛的女兒,總不能陪她一起入土。
朝廷的善堂無法收養這種尚在襁褓中未斷奶的孩子。即便送去了,也有極大的可能是要餓死的。
之前來家中為林大郎做法事的清河觀主,是個好心人,他雖然也收養了很多孩童,但是做個道人即可學習醫術還可念書識字,是個極好的去處。
只是道長收徒向來是看緣分的,若無緣,即便撿了孩子,也會立刻下山送到村長家裏,村長會依律送到善堂。
......
隔壁村長得了一個寶貝孫子,請了清河道長前去祝禱,楊氏得知消息后,便拖着殘敗的身子藏在清河道長回觀的途中。
因她生產時傷了元氣,月子裏一直沒有奶水,女兒一直靠着米粥過活。孩子吃不飽一直哭鬧,時至今日已經哭不出聲來了。
她擔心哭不出聲的女兒無法引起清河道長的注意,便偷偷的藏在田埂邊守着。
蒼天不負有心人,清河道長發現了她的女兒並將她裹在懷裏往青雲山上去了。
看着遠去的女兒,楊氏的精氣神兒一下子就散了,她再也爬不起來了,若道長不收她的女兒,她是真的沒有力氣再送她去善堂了。
如此甚好。
我兒乖巧,不予你名,是望你一生無牽無掛。
送你為道,望你一生脫離苦海,平安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