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貢院風波

第十一章 貢院風波

第十一章

貢院風波

蕭天和明箏回到上仙閣已是四更天。兩人不想驚動旁人,偷偷潛入園中,回到暢和堂。明箏急於給蕭天包紮傷口,點燃了燈燭,這才發現蕭天嘴唇發青,面色憔悴。蕭天催促明箏回杏園,明箏不肯,蕭天此時體力不支,跌坐到床榻上。

明箏急忙扶蕭天躺下,這才看清那隻受傷的手臂已腫成碗口粗,血跡浸透了半隻衣袖。明箏心裏一陣陣痛,不停地罵著自己,如此連累蕭天。明箏伸手去解他衣襟,被蕭天揮手攔住。明箏眼裏的淚順着臉頰掉下來,她一邊擦臉上的淚,一邊怒道:“蕭天,你有本事起來,咱再打一架,起不來便要聽我的。”

明箏說完,解開系在他手臂上的布片,用力撕下衣袖,發現他半個胸膛都染上血跡,明箏把他上衣整個撕下來。由於用力過猛,觸到了傷口,蕭天額頭上、胸口上冒出大顆的汗珠,但他任由明箏折騰,不再說話,泰然處之。

明箏端來銅盆,絞出一條汗巾,看着傷口不由手抖心也抖,由於緊張毛手毛腳的,幾次觸到傷口,蕭天痛得倒吸幾口涼氣,弱弱地說道:“你在家殺雞也這樣吧。”

明箏忙得一頭大汗,根本沒聽見他嘟囔了啥。她用汗巾把蕭天的臉部和胸口擦拭乾凈,便跑到案前,在幾個木匣子裏翻找,心想蕭天在江湖上行走,屋裏怎會沒有幾樣像樣的療傷丹藥。果然找到幾樣療傷的膏藥,她拿出幾個小瓶一一看過,找出止血散和跌打丸。

明箏高興地抱着這些寶貝回到床前,拿止血散給蕭天的傷口上了葯,從瓶里取出一顆跌打丸塞進蕭天嘴裏,又從一個小紅瓶里取出三粒紅彤彤的丸藥塞進蕭天嘴裏。蕭天抬起頭張嘴想問一下,被明箏灌進半盞茶水,便將葯咽了進去。

蕭天咳了半天,問道:“你給我嘴裏塞了什麼?”

“都是療傷的,放心吧。”明箏很有成就感地說著,又自作主張把蕭天頭上的髮髻給松下來,給他蓋上被子,輕拍了一下道,“你睡吧,我守着你。”

“你回吧,你在我屋裏,我實在睡不着。”蕭天催道。

明箏不理他,她實在是累了,趴到床邊便睡著了。

蕭天看看他手臂上的傷口,嘟囔了一句:“你給我抹的什麼呀,這哪是止血散,唉,還好,幸虧沒給我抹上驅蚊蟲的綠松膏。”蕭天也是疲累至極,不多時便也睡著了。

次日一早,李漠帆手裏拿着一張名帖走進暢和堂,進門便聞到濃重的藥膏味道,他心裏一驚,疑心晚上幫主又私自出去了,顯然受了傷,抹了藥膏。他匆匆拐到偏房卧室,便看見明箏趴在床邊,蕭天躺在床上,兩人皆呼呼大睡着。

李漠帆站在門邊,假意咳了幾聲,裏面的兩人紋絲不動。李漠帆便直接走到明箏身邊,晃醒了她。明箏睜開眼睛一看,是李漠帆,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長時間,嚇得跳起來,忙查看蕭天的傷情,看到蕭天氣息平穩,依然睡得很沉,便放了心。

“丫頭,出了何事?”李漠帆盯着蕭天受傷的臂膀問道。

明箏伸了個懶腰,拉着李漠帆走出偏房,來到正堂,道:“幫主受了點傷。你別打擾他,讓他多睡會兒。”

“在哪兒受的傷?”李漠帆指着明箏問道,“你昨晚也跟着去了?”

“對呀,沒有我怎麼行。”明箏大咧咧地說道,“不過,我已經給他服過葯了。”

“你給幫主服了何葯?”李漠帆不放心地追問道。

“這個,還有這個。”明箏把桌上的藥膏和丸藥讓李漠帆看。

“你還給他服了這個?”李漠帆拿着紅瓶子問道。

“對呀,三粒,讓幫主補補身子。”明箏說道。

“我的姑奶奶呀!”李漠帆苦着一張臉,直搖頭。

明箏瞅着他古怪的表情覺得很有趣,看見他手裏的名帖問道:“是誰要見幫主?”

李漠帆一愣,看着明箏一笑道:“是給你的,一大早,柳公子託人跑來找我,說是給你姨母辦了場法事,讓你務必去。”

“哦,”明箏奪過名帖,不滿地說道,“給我的,你跑到幫主這裏幹嗎?難道還要讓他過目,應允了我才能去嗎?”

“你如今是幫里的人了,不比從前,當然要向幫主請個示下了。”李漠帆說道。

“不行,這兩天不要打擾幫主休息,”明箏嚷道,“這點小事還用麻煩他?我去便是了,不要告訴幫主。”明箏拿着帖子,鼻子裏氤氳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再仔細看名帖,是一種描了暗紋的名貴紙張,好生奇怪。帖子上只有一個地址,並註明了戌時到。

明箏看着宵石哥哥給她送的這個帖子,粗略地推算一下,從姨母去世到現在應該是到了三七,是個大日子,怪不得宵石要做法事。看來自己也要準備一下。明箏想着心事回到杏園,郭嫂正在清掃院子,看見明箏好生驚訝,問她什麼時辰出的門,明箏只推說賞花去了。她心裏一陣嘀咕,昨夜她給她點的穴道,她是怎麼解開的,直嘆息自己真是學業不精呀。

明箏在杏園昏昏沉沉睡了半日,待睜開眼睛,日頭已落下,她特意穿上以前的衣裳,上面的小衣選了白縞綾綢的,下面穿了件青色的百褶裙,她希望在法事上姨母可以看見她。她把自己收拾得十分清爽,就去廚屋草草扒了幾口飯,對郭嫂推說賞花,溜出了杏園。

宵石帖子上的地址是東竹街馬戲坊子。明箏出了上仙閣便向一家油坊的夥計問路,夥計便給她指了指路徑。明箏謝過,便急匆匆地走了。

東竹街很遠,找到這條街頗費了周章,但是馬戲坊子卻好找,這條街幾乎人人皆知。街邊茶館的一個夥計告訴明箏:“那是一個域外的波斯人開的馬戲團,不僅有馴馬,還有老虎、豹子等猛獸,有趣得很。不過,今日倒是沒聽說有馬戲,他那個園子今日有念佛修懺會。”

明箏聽後有些茫然,帖子上寫的確實是馬戲坊子,難道那夥計所言佛會便是宵石哥哥所說的法事?明箏抬頭看了看眼前一片房子。此時夜幕低垂,路邊各戶已開始掌燈。一些人神情專註地從明箏身邊走過,向前面園子走去。

這些男男女女三五成群,有些低聲交談着,有些沉默不語。明箏索性跟上這些人。院門很窄,過了院門,裏面卻是別有洞天。一張大棚佔了半個園子,大棚後面還有幾間廂房,一個院子。園子四處擺放着奇花異草,花香奇異。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聲虎嘯,嚇了明箏一跳。她順着聲音走到大棚的背後,看見幾個巨大的鐵籠,一隻虎卧在那裏,似是人們吵到它,它仰頭長嘯了一聲,吧唧了下嘴巴,又卧下了。另兩隻鐵籠里,一個空着,一個蹲着三隻猴子。令明箏驚異的是,來來往往的人絲毫不驚奇,似是習以為常了。

明箏正覺得稀罕,突然聽到身後兩人的對話。

“雲,別怕,你不是它的菜,據說它一頓吃三隻羊。”

“阿福,這裏太瘮人了,你怎麼跑到這裏念佛呀?”

“咱只是用這個場子,跟馬戲老闆租的地,聽說馬戲老闆有了銀子就不好好排馬戲了,天天逛青樓,你說好笑不好笑。”

明箏聽着這熟悉的聲音,定睛一瞧,叫道:“阿福……”

阿福穿着一身周正的袍服站在那裏半天才認出明箏,由於這些天明箏總是衣着男裝,猛然面對一個靈秀無比的妙齡少女,阿福便沒認出來。倒是一旁的雲早就看出,雲還是一襲白袍,驚訝地盯着明箏道:“明箏姐姐,真是你……”

“你們倆怎麼在這裏?”明箏看着他們在一起有些不可思議。

“是這樣,”阿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說道,“我前兩日在街上遇到雲,跟他說了如今在上仙閣做事,雲請我喝茶,我便對他說起我在這裏念佛,他也想跟着聽聽,我便帶他來了,不過,他還不是信徒。”

“你來這裏念佛?”明箏詫異地看着阿福,如若不是遇到阿福,她還不知道這處隱秘的場地竟然是白蓮會的堂庵。明箏越想心裏的疑慮越重,難道宵石哥哥也是信徒?不然,他為何約自己來這裏?

“明箏姐姐,你如何也來這裏?”雲好奇地問道。

“哦,我是聽一個朋友提起,過來看馬戲的,沒想到沒有馬戲看了,好吧,你們進去吧,我去那邊看看。”明箏急於擺脫他們,雲跟了幾步,看明箏一路小跑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便不再追了,阿福跑來拉住雲進了大棚。

明箏長出一口氣,在一株花草後面探出頭,看見兩人確實進了大棚便走了出來。她溜到大棚裏面,遠遠看見人群涌動,人們手持蠟燭,嘴裏念念有詞。前方木台上端坐着一個一身白袍的男子,此人全身皮膚金光閃閃。人們痴狂地望着木台,嘴裏不停地念着經文,聲浪一波強過一波。明箏從人群里艱難地走過,試圖找到宵石哥哥,但是走了一圈,出了一身大汗,也沒找到他。

明箏被聲浪沖得頭暈眼花,便想退出去涼快一會兒。正在這時,一個白袍男子走到她面前,拿出一個名帖交給她,明箏莫名地接住一看,與她早上拿到的名帖一模一樣,都是那種描着暗紋熏了香的。明箏抬頭看來人,來人伸手相請道:“姑娘,請吧。”

“是我宵石哥哥派你來叫我的嗎?”明箏不放心地問道。

“正是,他在後院裏。”來人說道。

白袍男子在前面引路,明箏跟在後面,兩人走出大棚,沿着一側小徑向後院走去,一路上花草的奇香熏得她有些昏昏欲睡。進了院門便看見院裏也有幾個大小不一的鐵籠,光線太暗,看不清裏面為何獸種。明箏轉回身,再找那個引路的白袍人卻不見了。

“喂,有人嗎?”明箏感到如芒在背,四處空無一人,鐵籠里有莫名的獸類蠢蠢欲動併發出了粗重的喘息聲,明箏心裏一驚,待要轉身便看見從一側突然躥出幾個白色身影,明箏來不及跑,便被一張大網兜頭蓋住。明箏倒在地上死命掙扎,大叫:“宵石哥哥,宵石哥哥,救命呀,來人呀……”

明箏被人拖着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下來,接着耳邊聽到打鬥的聲響。明箏翻身坐起,看到這邊幾個白袍人正與一個戴斗笠的黑衣人打到一處。黑衣人左手持劍,劍法犀利,瞬間便把幾個白袍人逼到近不了身。明箏再一細看,黑衣人右臂耷拉在身側,似是受了傷。明箏一陣驚喜,看身姿像是蕭天,只不過他左手持劍唬住了她。

“我在這裏。”明箏興奮地叫道。

蕭天持劍躍到近前,劍刃挑破兜住明箏的大網,明箏迅速掙脫出來,蕭天拉着她便往外跑,沿着小徑,跑到大棚前,蕭天拉着她進了大棚。裏面依然人群涌動,念經的信眾陶醉在極樂世界,沒有人注意他們的到來,兩人躲到暗影里。

蕭天扔下頭上的斗笠,迅速解開夜行衣的衣襟,由於不習慣用左臂,對明箏道:“別愣着,幫我脫下。”明箏這才如夢方醒,她上前毛手毛腳拉開蕭天的外衣,順着他受傷的右臂拉下衣裳,蕭天把黑色夜行衣團成一團,塞進腳下雜物堆里。他裏面穿着灰色的袍服,整理了一下,拉着明箏擠進人群里。

兩人剛坐到人堆里,從外面便跑進來幾個白袍人,他們跑進人群里四處尋找。明箏抬眼看着他們,眉頭緊鎖,她到此時都不知發生了什麼,明箏問道:“幫主,你是怎麼找來的?”

“記住,在外面還是叫我蕭大哥,”蕭天眼睛盯着那幾個白袍人,看他們一路走出人群,才回過頭說道,“我一醒,老李便對我說了名帖的事。我想想不對勁,便決定過來看看。”

“這裏是白蓮會的堂庵,那些白袍人為何要抓我?”明箏大惑不解,“我與他們無冤無仇,根本不相識。”

“是很奇怪。”蕭天看着明箏,“你見到柳眉之了?”

“沒有。”明箏突然想起來,“這一定是他們冒宵石哥哥之名引我來的,對了,回去問問宵石便可清楚。”

蕭天蹙眉陷入沉思,明箏扭頭看着他,驚訝地叫道:“哎呀,不好,你……流鼻血了。”明箏急忙從衣裙上撕下一片布去擦蕭天的臉。蕭天抬起頭,把布塞進鼻孔。

“拜你所賜,”蕭天瓮聲瓮氣地說道,“你到底給我吃下多少紅參丸呀?”

“什麼紅參丸?”明箏不知他在說什麼。

“明箏,”蕭天沉下臉很嚴肅地看着她,明箏一驚,心想這次恐怕又要挨訓了,只聽蕭天說道,“我想了想,你學藝不精,又極不安分,作為我興龍幫手下,以後絕不能放任自流,”蕭天看了看明箏身上的衣裙,“以後跟着我,不可以再穿女裝,這也是為了你的安全。我懷疑這次白蓮會的人對你動手,與《天門山錄》有關,你如今是一本活的天下奇書,打你主意的人很多,不可再暴露自己。”

明箏驚訝地看着他,但聽到以後要跟着他做他的小廝,又很不服氣:“你憑什麼要我做你的小廝?”

“你若能打敗我,我便做你的小廝。”蕭天說道。

“那你若教我劍術,我便同意,我願天天服侍你,可好?”明箏嬉笑着說道。

“這個要徵求你隱水師父的示下,她若同意,我便教你。”蕭天說道。

明箏嘆口氣,何年何月才能見到隱水姑姑呀,便打消了這個念想。大棚里的儀式似是要結束了,一些人站起身往外面走。蕭天拉住明箏也站起身道:“跟着人群最安全。”兩人低着頭,混進人群里默默向外走去。

在門口遇見幾個持劍的白袍人東張西望似在尋人。蕭天拉着明箏在人群的裹挾下,順利地出了院門,來到大街上兩人才鬆了口氣,也不敢再停留,匆匆走回上仙閣。

翌日晚間,明箏和郭嫂正坐在杏樹下用晚飯,蕭天一身夜行衣出現在門口。郭嫂急忙跑進了廚屋,拿來一副碗筷。蕭天坐下便吃起來,明箏眨巴着眼睛仔細端詳蕭天:“幫主,一會兒要出門嗎?”

“是。”蕭天點點頭,看到明箏今日換上了男裝,打扮成少年郎的模樣,很滿意地說道,“多吃點,恐怕要熬夜。”

“我今日睡了一天,精神很足。”明箏笑着說道,又看看蕭天依然垂着的右手臂,問道,“你的傷,好些了嗎?”

“沒有。”蕭天看着明箏道,“哪能好得這麼快,沒有十天半月好不了。”

“那你還要出去?遇到危險怎麼辦?”明箏急了,想到昨夜他左手持劍雖也能戰,但畢竟遇到的都是些宵小,不是強敵。

“不是還有你嗎?”蕭天左手端起粥碗,喝了一口。

明箏一聽此言,瞪大眼睛,這話從蕭天嘴裏說出來太古怪,他的話怎麼聽都讓人起疑:“幫主,你如此看重我,着實讓我感動,你真覺得我能擔起重任?”

“這次你一定行,走吧。”蕭天說著站起身,不容她多想,便拉着她走出杏園。

外面皓月當空,涼風拂面,明箏腦子方清醒了些,想到那日在陳斌府邸失手,難道還是去陳府探聽?明箏回頭看着蕭天,他一個悶嘴葫蘆,一點口風也不給她透,生生急死人了。明箏實在忍不住,問道:“幫主,咱們這是去哪兒?”

“到地方便知了。”蕭天默默趕着路,一路走得飛快,明箏幾乎是小跑着才勉強跟得上。

穿過幾條街道,街上行人漸漸稀少。明箏認出那天來的那條巷子,果然又來到陳府。蕭天走到陳府對面便停下來,他左右張望,找到一戶人家的柴垛,縱身跳了上去。

明箏站在下面看着蕭天,只見蕭天在上面向她招手。明箏滿心疑惑,看了半天,不見蕭天下來,只好自己爬上去。看着蕭天縱身一躍便上去了,輪到她便無比艱難,還不能踩塌了柴垛,最後還是蕭天在上面拉了她一把,她才爬上去。

“你跟隱水姑姑都學了什麼?”蕭天一臉嫌棄地問道。

“我跟我師父一年四季四海遊歷,你不知我師父身世凄慘,她與親人失散,一直在尋找。”

“怪不得,你這個師父徒有虛名。”

“你不準說我師父她老人家。”明箏不滿地說道。

“不說她,來,看看這個。”蕭天一指眼前陳府的大門道,“今夜便在這裏紮營了,這叫守株待兔。”

明箏坐到蕭天身邊,看着對面陳府的大門問道:“誰是兔子?”

“誰來誰是兔子。”蕭天道。

“難道咱們要抓兔子?”明箏側臉看着蕭天,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別問了,一會兒你照辦即可,等着吧。”蕭天說著伸出左手抓住一根粗大的柴火棍,在手裏掂了掂,放回身邊。

明箏雙手抱膝看着對面陳府,裏面隱約透出些光亮,但是大門緊閉,四周寂靜無聲。偶爾路上跑過一輛馬車,也有單騎疾馳而過,只是一個行人也沒有。

“難道咱們便一直這麼等着?”明箏問道。

“不然呢,你想怎樣?”蕭天問道。

“我……”明箏打了個哈欠,不好意思地一笑,往他身邊靠了靠說道,“我怕我睡著了,耽誤了大事。”

“你不是說你睡了一整天嗎?”蕭天問道,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他正色道,“我可是一早便出去了。”

“你去哪兒了?”

“我去長春院見柳眉之,問他可是找人給你下名帖,他說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蕭天略一沉思,“我到此時也弄不清昨夜的事,一團亂麻。”

“但是有一點很清楚,他們是白蓮會的人。”明箏道。

“你為何如此肯定?”蕭天問道。

“你知道昨夜我遇到誰了,阿福和雲。”明箏說道,“我曾在上仙閣的后廚,看見阿福讀一本冊子,他說是佛經,我粗粗翻看了幾頁,便知道那本冊子是白蓮會的寶卷,這寶卷在《天門山錄》中也有記載,所以我一看便知道了。阿福在幾天前曾遇到雲,便帶着雲去了堂庵。”

“原來如此。”蕭天緊皺起眉頭,陷入沉思。

明箏托着腮幫,眼皮開始打架。耳邊突然響起一陣馬蹄聲,明箏急忙瞪大眼睛,看見由西面跑過來一匹馬,明箏急忙以手肘觸碰蕭天,蕭天壓低聲音道:“噓,看見了。”

一騎慢慢靠近陳府,馬上之人在遠處下了馬,把馬拴到一棵樹上,便小心地向陳府走來。那人敲開大門,與府里人低語幾句,便進了院子。

蕭天把手邊的柴火棍塞進明箏手裏道:“行了,來了一個兔子,走吧。”明箏握着柴火棍不明就裏,她看着蕭天問道:“你讓我做什麼?”

“一會兒,這傢伙出來,你拿棍敲昏他,從他身上找到試題即大功告成。”蕭天輕鬆地說道。

“原來,你帶我來,便是做這個的,”明箏又氣又好笑地問道,“那你呢?”

“我給你望風。”蕭天煞有介事地說著,用左手臂攜着明箏躍身從柴垛落到地上,“走吧,在那匹馬後面等着。”

蕭天和明箏快步跑過小巷,來到那匹馬跟前,那匹馬看見兩個陌生人,不安地晃着尾巴,打着響鼻。蕭天拉明箏到一處圍牆的暗影里,他看了眼明箏問道:“你抖什麼?真的害怕?”

“不是,我頭一次……”明箏止不住顫抖,“頭一次打家劫舍。”

“姑娘,沒人逼你做綠林好漢。”蕭天道,“我之所以讓你出手,是怕我一不小心失手,弄出人命來。”

“哦,”明箏點點頭,很自信地說道,“我明白了,這個我行,不管怎麼說我也是跟着隱水姑姑學了六年藝,對付一個書生還是可以的,你不用出手了。”明箏說完,回頭看蕭天靠在圍牆上一副玩味的模樣,這才回過味來,着實惱了,“你也太小看人了!”

“不是,”蕭天看明箏生氣了,便笑着說道,“我不是受傷了嗎?”

突然,聽見大門“吱呀”響了,一人跑了出來。那人跑到馬前,去解拴馬的韁繩。明箏舉着柴火棍走出來,抖着手比畫了半天,站在暗影里的蕭天向她揮了兩次手,明箏咬咬牙,一閉眼,結果柴火棍落下,敲偏了。

那人猛地回頭,臉上的橫肉抖了幾下,叫了一聲:“有賊,有賊呀……”看來這下太輕了,明箏掄起柴火棍又使勁猛敲一下,這一次正打中腦殼,那人歪歪扭扭倒了下來。明箏舉着柴火棍看那人的反應,只聽身後蕭天說:“好了,不需要再敲了,翻他的衣袍。”

明箏扔下柴火棍,撲到那人身前,在衣袍里亂翻一氣,竟然真從衣襟里翻出幾頁宣紙。蕭天走上前,查看了一下地上的男子,往他嘴裏塞進了一個藥丸,便拉住明箏飛快地離開了巷子。

“你往他嘴裏塞了什麼?”明箏一邊跑,一邊問道。

“清腦丸,只需一炷香工夫,他便會醒來。”蕭天道。

明箏把手中的宣紙交給蕭天,好奇地問道:“你怎麼知道這個男子是來取試題的?”

“你怎麼這麼多問題?”蕭天拐到另一個街區,藉著屋角透出的光,匆匆掃了眼宣紙,便折起塞進衣襟,對明箏說道,“果然不錯,是試題。”

“你還沒有回答我呢。”明箏急了。

“好吧,看在你今天有功的分兒上,告訴你吧,”蕭天笑道,“我是猜的。”

這日春光大好,上仙閣後院的園子裏聚滿出來賞景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先期進京、等候應試的舉子。蕭天領着明箏也混跡在裏面,明箏今日特意穿了件白色小褂,與蕭天的白袍相得益彰,更像足了跟着主家的書童。

舉子們三三兩兩或聚在水池邊賞魚,或在水榭里圍着石桌對弈。一些人見面寒暄過後,免不了閑談幾句,從時局聊到京師,從詩書禮易聊到花街柳巷,又從閨閣閑情聊到詩詞謎語。

明箏跟着蕭天聽着那些酸腐的調調簡直無聊至極,揀個空想溜之大吉,被蕭天捉住:“你去哪兒?”“我想回杏園睡覺,這些個老夫子太沒趣。”明箏打了個哈欠,這時她認出舉子裏有個熟悉的面孔,片刻后想起正是在進京的客棧中遇到的李春陽,不由興趣大起跟了過來。

此時李春陽正站在舉子中間侃侃而談:“諸位可曾聽聞,今年主理貢院會試的是禮部尚書張大人,聽說會試題目已由國子監陳祭酒提交給貢院,現在萬事俱備,便等貢院開考那日了。”

眾舉子一陣感慨,一位舉子道:“朝廷內建太學以儲天下之英賢,外設府州縣儒學以育民間之俊秀,你我趕上好時節,定要在此大展宏圖。”眾人紛紛點頭,十年寒窗苦,到如今離成功還剩一箭之地,是金榜題名還是淘汰回鄉,便要見分曉了。眾人無不感慨。

這時,一個舉子說起一件事:“我一個同鄉,連考了三次才中了舉,今年也來參加會試,只是家裏清貧,湊不齊盤纏,只得擔著一扁擔菜刀來趕考,我今日出門在上仙閣門口遇到他,我一眼便認出他。”

李春陽一聽,忙問道:“你那同鄉可是叫張浩文?”

那個舉子點點頭,另一個舉子一臉不滿地說道:“怎可如此埋汰讀書人,貴省在京城難道沒有會館嗎?怎麼也不募資接濟一下,最起碼提供個食宿嘛。”

“你真是書生意氣,”李春陽接過話題道,“各省大府的會館早已人滿為患,怎麼會輪到他,再說,此次會試皇上要親自御閱,多大的榮耀呀,只要能動的舉子都跑來了,再加上有點身份的都要帶三五隨從甚至更多隨員,住宿都成問題,誰還顧得了這個?”

明箏拉着蕭天便走,蕭天問道:“你拉我去哪兒?”

“我認識那個書生,”明箏說道,“走,去看看。”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院門,拐上大街,走到上仙閣前門,果然看見一個賣貨郎,地上擺着一副賣貨的貨挑,挑子後面坐着一個青年男子,此時正埋頭看一本書,根本沒留意貨挑面前的生意。

“買把刀。”明箏說道。

張浩文的目光從書頁上轉到面前的人身上,只見一個白衣書童微笑着看他,張浩文臉一紅,道:“小哥,要買刀?”

“嗯。”明箏一笑,心想他一定不記得自己,而且自己這身打扮也着實難辨。沒想到張浩文面露疑惑,眼睛緊盯着她,似是猶豫起來,看了半天道:“小哥,好生面善,似是在哪裏見過。”

“哦?”明箏瞥了眼蕭天,看到蕭天用眼神阻止,便不敢再說下去。蕭天走上前,他看出明箏有意幫扶,便說道:“這上仙閣的老闆是我兄弟,他們正缺夥計,你可願意幫個忙,既可以掙個盤纏,也有歇腳和讀書的時間,你看可好?”

張浩文這才明白是遇到了好人,他們有意要為他解困,如此好意豈有不領之理,不由急忙起身一揖到地道:“謝謝兩位公子。”

張浩文跟着蕭天來到茶樓里,蕭天囑咐了李漠帆幾句。李漠帆點點頭,領着張浩文去賬房支取銀子去了。

翌日眾舉子便發現張浩文到了柜上記賬,知是掌柜的善舉,甚是欣慰。李春陽和幾個相熟的人從後院過來與張浩文打招呼。

他們正高興地閑談時,從外面走進來一個中年人,相貌猥瑣,衣冠不整。他盯着張浩文看了片刻,突然走上前,雙手按着櫃枱大聲道:“奇遇呀,張兄弟,你可還認得我?”

張浩文凝視片刻,忽而想起,是進京路上客棧遇到的同道之人,忙從櫃裏出來,問道:“老兄,你何日到此地?”

李春陽也認出此人,當時在城外那個小客棧,他們有緣相遇,如今又在上仙閣聚齊,真是緣分呀,便開口道:“陳文達,你可還認得我?”

陳文達看到李春陽,更是既興奮又心酸,抱住他的手臂掉起眼淚,便把自己的遭遇講了出來:“那日一別後,我便來到京城投奔一個遠房親戚,但找到街巷門牌,那戶人家早已搬走。不得已便投奔會館,但會館已滿,無奈投到一家名為‘狀元店’的客棧,此店掌柜黑心,見投宿的人多,便漲了銀子,我一怒之下辭了店,又輾轉幾家,俱不滿意。在此間流連之際,被東廠的番子抓進了牢裏,在裏面關了幾天,餓了個半死,挨了兩頓鞭子,後來他們翻看行李,看到我攜帶的考箱、文房四寶和一應身份文書,這才放我出來。”

聽他如此一說,眾人方知道,他是剛從大牢裏出來。

“來,老兄,你且坐下壓壓驚。”張浩文給陳文達端過來一盅茶。其他人圍到身邊,也是問長問短,畢竟是同道之人,見他落難,大家都替他難過。

李春陽看着他說道:“此間掌柜為人俠義,我們幫你說說,眼看會試在即,你先落下腳,再做打算。”

“全仰仗各位仁兄了。”陳文達感激涕零向眾人抱拳作揖。

這時,從門外走進來幾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他們先是左右張望,似是尋人。其中一人認出李春陽,跑過來打招呼:“春陽兄,我便來尋你的。”

“源達兄,你如此匆忙,所為何事呀?”李春陽認出是他同鄉。

“你可知貢院門口出大事了?”那人大聲說道。

眾人俱大驚,李春陽道:“仁兄把話說清。”

“坊間已傳開了,此次會試的試題已泄露,有人以百金買賣,現如今聞聽此消息的舉子已聚在貢院門前,大家要求朝廷給個說法,我和幾名好友知道這上仙閣也住滿應試舉子,遂過來給大家傳個信兒,若沒有要事,不如咱們一道去貢院討說法,有道是法不責眾,不討回公道誓不罷休。”

“真是豈有此理,咱們寒窗苦讀十年呀,不行!走,咱們也去看看。”李春陽怒道。

李春陽一聲招呼下,眾人皆怒髮衝冠,紛紛跟着那幾個舉子走出上仙閣。

張浩文看眾人走出去,急出一頭大汗,他對陳文達道:“我如今不便出去,你把行李放下,你去吧,今夜咱倆搭夥睡一個炕,你且去出一份力,怎麼說會試也是咱們大家的事。”

“好嘞。”陳文達站起身便走。張浩文從櫃裏追出來,往他手裏塞進一個餅,道:“你先填填肚子。”陳文達看着手中大餅,心頭一酸,急忙低下頭,大步走出上仙閣,追着眾人而去。

此時靠窗的一個方桌前,兩個人一邊品茶一邊默默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正是蕭天和一身鄉紳打扮的趙源傑。

今日一早,李漠帆便拿着趙源傑的名帖跑到暢和堂,蕭天看到名帖很是高興,他估摸着趙源傑也該來了。兩人在茶樓坐下,似是兩個老友相聚,相談甚歡,一番茶水過後,便看到剛才那一幕。

“賢弟,你做事滴水不漏,為兄實在欽佩。”趙源傑抱拳道,“此舉若能為這些學子討回些公道,也是一大善行。”

“兄長,我能做的只是這些了,”蕭天壓低聲音道,“明日我會派人在貢院門口張貼試題。”蕭天說著,從衣襟里掏出幾頁折起的宣紙,放到桌上推到趙源傑面前,“這份便是從陳斌那裏得到的原件。如若字跡是出自陳斌之手,那便鐵定坐實了罪行。”

趙源傑急忙打開宣紙,掃了一眼,失望地嘆口氣,道:“不是陳斌的筆跡,他的字我見過。這個陳斌很是狡猾,他是不會給自己留把柄的,估計是出自他手下教習之手。”

“即便不是他的筆跡,如今試題已經封存建檔,”蕭天說道,“他再有後台,也斷無回天之力。”

趙源傑點點頭,信心滿滿地看着蕭天道:“我已與禮部的蘇通、戶部的高風遠、大理寺卿張雲通私下說好,待貢院這邊一鬧起來,便聯合上疏;對其他能說上話的朝臣也曉之以大義,多寫些奏章。我思謀這些朝臣,不管是哪個陣營的,他們均是受過寒窗之苦從學子一步步考進京師的,定會感同身受,對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之事,當深惡痛絕。”

“是呀,如今二京十三省學子齊聚京師,此事想壓恐怕也壓不下了。”蕭天沉吟道。

“此事的風頭很快便可蓋過王浩被刺的風頭了,”趙源傑長出一口氣道,“前兩日我偷偷跟着高健去了趟詔獄,面見了於大人。”

“哦?”蕭天也忽然想到,上次見兄長時聽他說于謙被押解到詔獄的事,心裏一沉,在那地獄般牢獄,生殺予奪全由人,便壓低聲音問道,“於大人在那詔獄可是吃了不少苦頭吧?他還好嗎?”

“目前還無大礙。”趙源傑說道,“好在有高健。”

“高健不是寧騎城的手下嗎?”蕭天不解地問道。

“賢弟你有所不知,高健曾在於大人手下當過差,對於大人仰慕得很,不愧是名士之後,是個有氣節的人。”趙源傑說著,焦慮地嘆口氣,“我和幾位大臣對此很是憂心,即便高健能保他一時,但還是要想方法儘快離開那種地方,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這次春闈之事上了,看能不能扳倒王振。”

“兄長,你看還有何事需要我來做?”蕭天問道。

“那便是讓更多舉子知道此事,鬧得越大越好。”趙源傑說道。

這時,一個白色身影從外面跑進來,蕭天看見是明箏,急忙向她招手。明箏看見蕭天便跑過來,來到近前認出趙源傑,看他一身便裝,知道不便招呼,便只同他點點頭,站到蕭天一側急急地說道:“東廠的人圍住了貢院,他們驅散人群,後來錦衣衛也來了,全部身披甲胄,但是那些學子一個也沒有離去,說是非要面見主考官,討個說法。”

蕭天和趙源傑迅速交換了下眼色。

“兄長,不宜再拖了,恐怕夜長夢多。”蕭天道。

“為今之計,直接坐實。”趙源傑神情肅穆地站起身,把幾頁宣紙小心地塞進衣襟里,“賢弟,你即刻便去把試題張貼出來,讓眾學子知道真相。”

“好。”蕭天站起身,兩人四目相視,算是作別,趙源傑匆匆離去。

貢院的門前黑壓壓一片人,應試的舉子越聚越多,他們緊張地望着擁過來的東廠番役,外側則是一隊錦衣衛的緹騎,個個身負盔甲,騎着高頭大馬,嚴陣以待。

高健騎馬過來,一抖絲韁,望着貢院門口的人群,緊皺起眉頭。這時一個校尉催馬過來:“參見千戶大人,此番舉子鬧事,人數眾多,還請千戶大人示下。”

“不可魯莽行事,咱們嚴陣以待即可,”高健叮囑道,“命你手下後退十步,我已差人去請示寧大人,咱們靜候便是。”

“是。”校尉應了一聲,掉轉馬頭回隊列。

高健催馬向前,突然聽到有人喚他。“高千戶,”只見孫啟遠從人群里跑出來,手裏還舉着幾頁宣紙,他一路慌慌張張跑過來,叫道,“出大事了,有人竟然在貢院門口張貼了會試試題,這眼看不出三日便要開門迎考,這……”

“什麼?”高健嚇得急忙翻身下馬,他在錦衣衛當差這些年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要知道會試可是舉國大事,泄露試題,可是誅九族的重罪。他奪下孫檔頭手裏的幾頁紙,匆匆掃了一遍,“這……咱們如何確定它便是此次會試的試題呢?”

“讓主考大人一看,便可見分曉了。”孫啟遠說道。

“寧大人來了。”高健身邊的隨從突然喊了一聲。

只見自街邊盪起一股塵土,幾騎快馬飛馳而來。寧騎城身披大氅已到眼前,他翻身下馬,看着高健道:“怎麼聚了這麼多人?”高健急忙把手中的幾頁紙遞給他,寧騎城陰沉着臉,看也不看,一雙鷹目逼視着高健:“這幾頁破紙上寫了什麼?”

“據說是今年會試的試題。”高健湊上一步小聲說道。

“竟有這事?”寧騎城詫異地瞪着高健,“他們怎會有試題?”寧騎城回頭望着貢院門口的人群,皺起眉頭。“先驅散人群,能壓便先壓下。”寧騎城咬牙說道。

高健緊張地抓着那幾頁紙,對寧騎城道:“大人,這個,我看還是先銷毀吧。”寧騎城冷冷一笑道:“這張破紙不過是人隨手抄錄的,能有一,便會有十,有百。”

“這可如何是好呀?”高健緊張地看着寧騎城。

“偏偏是這個時候,貢院三日後便開門迎考了。”寧騎城突然想到難道是陳斌那裏出了紕漏,導致試題泄露?想到此他便再也無法鎮定,一把奪過高健手中那幾頁宣紙,揣進懷裏,翻身上馬,回頭對高健交代,“這裏交給你了。”

寧騎城掉轉馬頭,他身後的幾個隨從也跟着掉轉馬頭,一行人馬飛馳而去。高健看着他們的背影,嘆口氣,便一抖韁繩,向人群而去,眼見天色擦黑,還是勸這些舉子早點回去的好。

寧騎城騎馬趕到陳府,開門的管家說他家老爺剛剛出門。寧騎城轉身便走,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本來便是齷齪事,一不留神被揭了蓋子,反正也有人扛。一怒之下,寧騎城便命人打道回府。

回到府里,李達向他遞了個眼色,寧騎城退下左右。李達道:“大人,那個雲已經候了一炷香工夫。”寧騎城陰沉的雙眸精光一閃,臉上來了精神,心情也為之好轉,這個雲簡直是他的神來之筆,他收服了他,把他安插在柳眉之身邊,沒想到帶給他如此多的驚喜,他忍不住催道:“走,去見他。”

李達引着寧騎城穿過迴廊徑直走向書房,書房的門大敞着,遠遠看見雲披着一件黧色的披風,正坐在椅上發愣,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便驚慌地站起身。寧騎城大步走到書案前,李達進了書房便反身關了房門,默默站到寧騎城身側。雲低着頭,向寧騎城行了一禮。

“雲,今日並不是約見的日子,你來找我,可是有事要回稟?”寧騎城語氣平淡地說道。

“正是,”雲上前了一步,小心地說道,“大人,我有要事要回稟。”

“快說。”寧騎城按捺住衝動,緊緊盯着雲。

“是。我發現了白蓮會的堂庵,還有,我在那裏見到了明箏姑娘。”雲額頭上冒出冷汗,他說完看着寧騎城。

寧騎城一聽此話,猛地站起身,像一隻餓狼終於發現了獵物一樣,他盯住雲,催道:“快說!”

雲只是低着頭,看着自己腳尖。寧騎城恍然明了,他嘴角一翹,冷冷一笑:“跟我賣關子,哼,我且信你一次。”說著,寧騎城轉身從書櫥里拿出一個精緻的紅木匣子,從裏面取出一粒丹丸,放到了書案上,“你自己取吧。”

雲渾身抖着撲到書案上,一把抓住丹丸塞進嘴裏,仰脖咽進肚裏。雲低着頭退回到原來的地方,又咽了幾口唾液,聲音喑啞地說道:“白蓮會的堂庵在東竹街馬戲坊子裏。”

“馬戲坊子?”寧騎城皺起眉頭,“雲,你若膽敢誆騙本官,你可知後果嗎?”

“大人,小的命便攥在你手裏,你不給我解藥,我是死路一條,我怎敢誆騙你呀?那個地方確實是馬戲坊子,只是聽說那幾個波斯人得了筆銀子跑了,但是那些大鐵籠子還在,裏面的動物也有人飼養,估計是想裝個門面罷了。”

“怪不得我尋不到他們的蛛絲馬跡,原來是這麼回事。”寧騎城又盯住雲問道,“你可曾見到白蓮會的堂主?”

“回大人,這個小的還不曾見過。白蓮會行事詭秘,堂主是不會輕易露面的,只有在每月的月圓之夜,他們稱之為‘大佛會’上,堂主會露面,帶領信眾向天上眾神祈福。”

“月圓之夜?”寧騎城抬頭望了眼窗外,一輪圓月正掛在樹梢間,寧騎城扭頭看着李達,“李達,今日初幾?”

“大人,今日便正是十五,所謂月圓之夜。”李達道。

“正是,大人。”雲說道,“今日我也要去,和阿福約好的在那裏見面。”

“阿福是誰?”寧騎城問道。

“阿福原是明箏姑娘家的雜役,不久前她家起了一場火,兩位老人走了,阿福便到上仙閣做了夥計。”

“你剛才說在馬戲坊子見過明箏姑娘,你可見到她面容有何變化?”寧騎城看着雲。

雲一愣,眨了下眼,說道:“和以往並無二致啊。”

“她現在哪裏落腳,你可知道?”寧騎城問道。

“我……那日人群喧鬧,她走後,我追出去,便不見了她的影子。”雲說道。

寧騎城重新坐到太師椅上,臉上神色一滯,陷入沉思。

“大人,還有一事,”雲接著說道,“長春院裏,有人買賣會試試題。”

寧騎城抬起頭,盯着他問道:“可是柳眉之?”

“是那個陳斌與柳眉之合夥,陳斌給柳眉之試題,柳眉之幫他交易,兩人二一添作五再分。”雲說道。

寧騎城咬着牙,一掌拍到桌面上,震得案上文房四寶都跳了起來。寧騎城瞥了眼面前的雲,緩和了語氣道:“雲,幹得好,你且回吧。”寧騎城看了眼李達,道,“送客。”

雲像得了大赦般,渾身一松,躬身退了出去。

雲回到長春院時,正是長春院賓客滿堂之時。柳眉之雖沒給他好臉但也顧不上訓他,只有雲輕瞪着一雙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他。

柳眉之裝扮好去了天音坊,雲和雲輕跟在身後,守在台口。

雲發現雲輕看自己的神態不對勁,他靠近他,笑着哄他道:“雲輕,今兒個讓你受累了。”他與雲輕相處已三年,雲輕單純、忠厚的秉性他是知道的,有時候他欺負他,礙於自己的殘障,雲輕能忍便忍,從來不與他計較,總是寬容待他。往常他耍滑偷懶,只需一句好話,便可冰釋前嫌,今兒卻有所不同,有些反常。雲輕眼裏籠罩着深深的恐懼和憂鬱,這種神情出現在雲輕稚嫩的面孔上,讓人看着很是不安。

“喂,雲輕,”雲說道,“你真生氣了?下次我出門逛,一定也帶上你。”

雲輕面部緊繃,一雙漆黑的眸子盯着他。

雲讓雲輕盯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耐煩地叫道:“唉,真急人,又不會說,也不會寫,誰知道你慪的哪門子氣。”

雲輕嘴角動了動,看得出他眼裏的焦慮和不安,但苦於無法表達出來,因而憋得臉通紅,眼裏的淚忍不住滾下面頰。

“好兄弟,我錯了,行不行。”雲猜測這兩日他頻頻出去,雲輕定是為自己被柳眉之訓過,受了很大的委屈。雲忙上前去擦雲輕臉上的淚,一邊繼續哄他道,“明兒個,我帶你去東興樓吃餛飩可好?”

雲輕搖搖頭,目光盯着他的眼睛,突然伸出兩個手指在牆壁上比畫了幾下,乍一看像兩條腿在向前跑。

雲愣怔住,他盯着雲輕手指比畫的動作,渾身激靈打了個冷戰。雲是何等機靈之人,一看便明白雲輕比畫的意思是他跟蹤了他。雲只感覺腦子裏一片電閃雷鳴,難道雲輕看見他進了寧府?雲不敢想,臉上出了一層冷汗,他一把抓住雲輕的衣領,把他按到門柱上,雙眼露出凶光壓着嗓音惡狠狠地道:“聽着,你個啞巴,敢多事便滅了你。”

雲聽見台下的叫好聲,急忙鬆開雲輕。雖然他不知道雲輕到底跟蹤了他多久,但一想到他是個啞巴,又不識字,心裏也不怎麼當回事,他瞪了眼雲輕。

雲輕漆黑的眸子也狠狠地回敬他一眼,便轉身背對着他。

柳眉之下了台,雲殷勤地迎上去,背後猛推了雲輕一把,雲輕被推到一邊,也不再往前湊,遠遠跟在後面。

今日柳眉之心情大好,在休息間很快卸了妝,也沒有為難兩人,竟還扔給兩人幾吊錢:“我累了,回房歇了,你們耍着玩去吧。”柳眉之說完,轉身便去了。

雲十分歡喜地撿了銅錢,見柳眉之走遠,向雲輕扮了個鬼臉,雲輕兩隻手握成拳頭,低着頭,也不理他。雲拿銅錢轉身出了天音坊,沿着走廊跑出去。

雲出了長春院大門,走到街上,沿着街邊溜溜逛逛東張西望。在雲身後,一個瘦小的身影跟了上去,小小的白袍在黑暗中變成一個白點,一會兒便消失在暗夜裏。

翌日,早朝剛過,一個驚人的消息便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傳開了。早朝時眾朝臣聯合上疏,奏請皇上緝拿試題泄露之人,並推遲會試。所謂會試,乃國考呀,此舉牽連到大明上上下下多少個家族呀。此消息一出,震驚京師,大家奔走相告,一時間茶館酒肆坐滿憤怒的學子和家中有學子的族中長輩,各種消息在坊間流傳,輿情鼎沸。

上仙閣也不例外,一早便聚了眾多茶客和趕考的學子。有消息靈通的茶客說:“聽說了嗎?那些朝臣要皇上徹查,皇上已經恩准了,命三法司聯合查辦呢。”

“早該查查了,買賣試題發不義之財,都該砍頭,想想那些含辛茹苦的學子……”

大家在熱議這件事的同時,還有一件事也被人傳出來,只是與會試相比,這件事的影響要小得多,那便是昨夜東廠和錦衣衛封了白蓮會的堂庵,有百十號人被押到了東廠大牢。各種小道消息在茶客之間瘋傳,總之今年的春天註定要成為一個多事之春了。

蕭天和李漠帆坐在茶客中間,聽着他們的議論,相互交換了個眼色。李漠帆悄聲問道:“幫主,咱們那些假冒秀才該撤了吧?”

“不急,事情還遠沒有了結。”蕭天緩緩飲了口茶道,“趙大人他們只是才遞了奏章,離查明真相還遠着呢。這背後的勢力豈是一本奏章便可扳倒?定會有一場擺不到面上的廝殺。在朝堂上咱們幫不上,只有守住這裏了。讓咱們的人跟着秀才們學幾天咬文嚼字,對他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嘿嘿……”李漠帆低頭笑了幾聲。

“你笑什麼?”蕭天看着李漠帆。

“幫主,你的鬼點子真多。”李漠帆說完,看到蕭天一臉不待見地瞥着他,忙糾正道,“我說錯了,不是,是謀略,謀略。”

這次輪到蕭天忍不住笑出來,他指着李漠帆笑着道:“老李,如今看來你是越來越有長進了。”

“幫主,你……鼻子又流鼻血了。”李漠帆指着蕭天的鼻子忙起身,想去找帕子,被蕭天叫住,回頭一看,蕭天已經及時處理了,一隻手裏捏着帕子,一手指點着椅子蹙眉道:“坐下。”

李漠帆壓抑着不敢笑,知道蕭天流鼻血是被明箏喂下紅參丹的緣故。這紅參丹可是蕭天的師父贈予的臨別之物,蕭天臨下山,密穀道長贈送了兩樣鎮山之寶,一是青龍碧血劍,一是這獨門煉製的丹藥,瀕死之人吃下一粒也能起死回生,何況蕭天正值壯年,不流鼻血才怪。但李漠帆還是忍不住問道:“幫主,那丫頭給你餵了多少紅參丹呀?”

蕭天沉着臉,默了片刻,道:“估計有三粒。”

“娘呀,”李漠帆驚得要跳起來,“這丫頭暴殄天物呀,夠你起死回生三次了,這……幫主,你還受得起吧……”李漠帆擔心地上下打量着蕭天。

“還行,不過是一天多打幾套拳,夜裏在冷水裏浸個把時辰。”蕭天說完,想到明箏一會兒工夫便不見了,他看着李漠帆問道,“明箏呢?”

“不是你讓她去后廚找吃的嗎?還囑咐她吃飽再出來。”李漠帆笑着道。

兩人正說著明箏,便看見明箏從后廚的方向跑過來,一臉慌張的樣子,她跑到兩人面前道:“阿福不見了,我聽小六說他昨晚出去到此時都未回。”明箏說著坐下來,然後琢磨了片刻,突然看着蕭天道,“不會是昨晚他……他又去那個地方了吧?”

蕭天沉默着,他知道明箏所說那個地方是白蓮會的堂庵,而坊間都在傳東廠和錦衣衛連夜剿了堂庵。他沒有接明箏的話題,而是眼睛望向窗外。只見一個滿臉灰垢、衣衫不整的少年往窗里張望。

“那不是雲輕嗎?”蕭天道。

明箏和李漠帆回過頭,看見那少年瑟縮在門邊向裏面張望,像是尋什麼人。“我去看看。”明箏站起身便向門口跑去,一邊跑一邊叫他,“雲輕……”

雲輕看見明箏跑出來,半天才認出來,只因明箏一身小廝的打扮。雲輕識出是明箏后,很激動,拉着她到街上。他兩隻手比畫著,樣子很急切。明箏看不懂雲輕的手勢,不知道他要對她說什麼,干著急也無法。雲輕很失望,他眼睛通紅,眼裏淚水漣漣。

“別急,別急,雲輕,你聽我說,”明箏突然想到一個辦法,叫道,“我去拿桿筆,你不會寫字,你把你想說的話畫出來吧。”

雲輕眼睛一亮,剛才的沮喪一掃而光,他猛點頭,並對明箏一笑。

明箏轉身跑進上仙閣,向柜上記賬的張浩文要來紙和筆,又跑出去,門前的雲輕卻不知去向,正待她左右張望之際,一騎快馬自東面疾馳而來,馬上之人青袍玉面,腰間佩着寶劍,他早早看見明箏,到了門前翻身下馬便急急走到明箏面前:“明箏,我正要找你,蕭天在嗎?”

來人是柳眉之。明箏奇怪雲輕為何要躲起來,想必是不想讓柳眉之看見他,便迎着柳眉之指了下上仙閣說道:“宵石哥哥,他們在裏面,出了何事如此驚慌?”

此時,李漠帆在窗前也看到柳眉之,有些納悶地說道:“他怎麼來了?”自那日在暢和堂門外與蕭天打鬥了一場后,他再沒有來過。

蕭天也是一愣,眼見柳眉之和明箏走進大堂。柳眉之朝他們走來,明顯帶着怒氣:“蕭幫主,阿福誆雲去耍錢,輸了銀子,被人扣下了,我那雲可是出了名的乖巧懂事,現如今人被扣下,這事你看該如何了結?不如你出面去說一下,畢竟以你興龍幫的來頭,也是要給些面子的。”

“阿福去耍錢了?怪不得不見他影子,在什麼地方?”明箏着急地問道。

蕭天和李漠帆相視一愣。柳眉之嘆息一聲道:“我領你們去,好歹雲跟了我幾年,我也不能見死不救。”

蕭天看了眼明箏道:“這樣吧,我跟柳公子去,你們在這裏等候消息。”

“不,我也要去,畢竟阿福是跟隨我家多年的家僕,若我不去,顯得太過寡情。”明箏看着蕭天懇求着。

“讓她去吧。”柳眉之在一旁道,“我這個妹妹心腸最是柔軟,你不讓她去,她待在這裏還不急死。”

蕭天一看攔不住,便決定帶着明箏去看看。有柳眉之帶路,三人很快離開上仙閣,他們各騎一匹馬,向東面奔去。

街上飄着白色的柳絮,兩邊的樹木抽出油綠的新葉,春意盎然。三騎馬從樹下奔過,他們哪有心情賞景,明箏望着前面街巷,扭頭看着柳眉之問道:“宵石哥哥,阿福耍錢的是個什麼地方?”

“叫‘同福客棧’,在東竹街上。”柳眉之道。

“東竹街?”蕭天眉頭一跳,問道,“東竹街最有名的便是馬戲坊子了,柳公子可曾聽說?”

“聽說過,以前也來看過一場馬戲,是域外的蠻夷誆騙人的把戲,領着幾隻猴子和老虎在場子裏跑幾圈,你便要給他銀子,着實可笑。”柳眉之不以為意地說道。

他們穿街過巷,很快來到東竹街。街上寂靜得很,臨街的店鋪門面全都關閉着,地上還可隱隱看見血跡。

“看來這裏確實才發生過激斗。”蕭天說道,“早上茶坊里還有人說昨夜東廠和錦衣衛封了一個白蓮會的堂庵,看來是真的。”

“走吧,咱們只管救出阿福和雲,其他的也管不了。”柳眉之悻悻地說道。

“這不是馬戲坊子嗎?”明箏遠遠看見馬戲坊子的大棚,愕然問道。

“到了。”柳眉之指着面前一家客棧,客棧不大,破舊不堪,上面的四個字“同福客棧”模糊不清,不仔細看便看不清。客棧緊鄰馬戲坊子,兩家只隔了一面薄牆。

柳眉之翻身下馬,便走進去,明箏緊跟其後。蕭天環視四周,卻不見裏面有夥計的身影,頗感意外,緊皺着眉頭,看見柳眉之和明箏都已進去,便也跟着走進去。

裏面與其說是客棧,不如說是個荒廢已久的園子。從穿堂走進後院,更是一個人也不見,到處是一人高的荒草、碎瓦塊,還夾雜着動物的羽毛等物。明箏尋找阿福心切,四處跑着找尋,回頭一看,竟然只剩下自己,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明箏只感到四處陰風陣陣,不由緊張地扯起嗓子大喊:“宵石哥哥……蕭大哥……”

“明箏,你在哪兒?”

明箏聽見蕭天的聲音,心裏稍微安穩了些,她大聲喊着蕭大哥,身後一陣風過,明箏嚇得捂住頭,便聽見蕭天的聲音在耳畔說道:“你那宵石哥哥呢?”

明箏回過頭,看見蕭天一臉凝重地看着院子。

“他……他呢?”明箏一陣緊張,“不會是出事了吧?”

蕭天有種不祥的預感,此地不宜久留,他拉住明箏道:“你不覺得奇怪嗎?柳眉之帶咱們來到這個廢棄的園子,他卻不見了,咱們還是快些離開吧。”

“可是剛才我還同宵石哥哥一起走的呀,”明箏一想到這裏,驚出一身汗,“宵石哥哥呢?”

蕭天知道他和明箏想到了兩處,他已對柳眉之起疑,但又不便解釋,拉着她說道:“咱們先出去,再想方法。”

“不,既然咱們是三個人一起來的,怎可咱兩人回去,置宵石哥哥於不顧?”明箏堅持道。

“唉,”蕭天嘆口氣,又不好說什麼,只得妥協道,“找一圈,如果找不到,便回去再想辦法。”

兩人並肩向園子深處走去,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此時,起風了,一陣風過捲起腳下的浮土、羽毛和枯葉,旋轉着飛上了半空,四周皆是呼呼的風聲。明箏和蕭天頂着風沙,眯起眼睛,在園子裏漫無目標地瞎轉。

突然,明箏看到裏面有一處房子裏有燈燭的光亮。她指着那處房屋,說不出話,只拿手指向那裏。蕭天點點頭,拉着她向那處房屋走去。

兩人頂着風沙向前走,明箏身體單薄,幾乎被風吹走,蕭天伸出一隻手臂拽着她。京城每年春時總要鬧幾場風沙,沒想到今年風沙來得如此早。

明箏突然感到腳下失重,嚇得閉上眼睛,大聲喊着:“蕭大哥,拉住我,我要被風刮到天上了。”明箏閉上眼睛大叫,但哪裏是上了天,而是入了地。明箏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身體向天上飛去,與此同時,一隻手臂一把攬住了她,把她緊緊抱進懷裏,明箏感到胸前一片溫熱,隨後便重重摔了下來,四周一片漆黑,耳邊風聲頓消。

明箏趴在地上,身上倒是沒有受傷,身下土地竟是溫熱的,她很是奇怪,她四下張望,一團漆黑,也不知蕭天跌到了哪裏,心下十分驚慌,不由大喊起來:“蕭大哥,蕭大哥……”

“在這裏,別動。”明箏聽到蕭天的聲音近在咫尺,她爬起身,突然聽見“哎喲”一聲,“別動,我在你下面。”明箏慌得不敢再動,這才明白她身下溫熱的土地竟然是蕭天的身體。過了許久,蕭天身體蜷起來,明箏從蕭天身上滾到一邊,她摸索着扶着他坐起身,一隻手碰到地面,地上全是瓦礫石塊,不由一陣戰慄。

“蕭大哥,你痛嗎?你摔着哪裏了?”

“無妨,我皮厚。”黑暗中,蕭天長出一口氣,把到嘴邊的呻吟給吞了回去。

“這是哪裏呀?”明箏叫道。

“我推測這是一口枯井。”蕭天忍着痛,淡定地說道。

“枯井?你是說咱們掉到了一口井裏?怎麼這麼倒霉呀!”明箏氣得想哭。

“不是倒霉,”蕭天仰頭看了眼井口,從這裏望去井口只有巴掌大,看來此井很深,“我看咱們是進了別人設好的圈套里。”

“別人?誰?”明箏抓住蕭天的一隻胳膊大叫道。

“別動,別……”蕭天那隻胳膊本就傷着,剛才又摔了一下,此時鑽心地痛,“你問是誰?除了柳眉之還有誰?”

“宵石哥哥?不會,絕不會!”明箏雙手抱住腦袋,她不願相信蕭天的話,但是她又無法說服蕭天。明明是柳眉之引他們來的,卻憑空消失,之後他們便落到井裏。

明箏摸索着站起身,向上望,只看到手掌大的天光,她運足氣力,大聲喊道:“有人嗎?救人呀!”

蕭天盤腿坐着,任明箏去折騰,他在腦子裏把今日之事飛快地過了一遍,這之前確實疑點重重,當時只顧擔心阿福和雲,卻沒有細想。

明箏喊了半天不見任何動靜,她泄氣地坐下來,看着打坐的蕭天,氣鼓鼓地問道:“你說是宵石設的陷阱,那他人呢?”

“他會出現的。”蕭天說道,“既是有人設局,便會有人站出來。”

“他為何要害咱們?”明箏不可思議地問道。

“這也是我在想的問題。”蕭天說道,“明箏,如今咱們只能自保,你不要再嚷嚷了,沒用,還不知要多久才能出去,要保存體力。”

聽到蕭天的話,明箏癱軟在地上,一隻手無意間觸碰到一個活物,不由驚叫起來,由於掉下來已一段時間,眼睛適應了黑暗,藉著井口微弱的天光,她看到井壁上爬滿黑壓壓的小蟲子。明箏生平最怕蟲子,這一嚇,直驚得頭皮發麻,幾乎驚厥過去,一頭撲到蕭天懷裏道:“蟲子,全是……一大片……”

“是壁虎,如果時間一長,實在餓了,抓幾隻吃吃,倒是現成的。”蕭天說道。

明箏只感到胃裏往上翻騰,哭喊着站起身:“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不要說話,保存體力。”蕭天拉住她,讓她坐到自己身邊。

明箏感到耳邊出現“嗡嗡”的響聲,然後臉上像是有螞蟻在爬,她急忙用手扑打,一些小蟲在她手心裏亂動,她驚叫着搖晃着頭,眼淚直流,幾近崩潰。

“明箏,你靜下來。”蕭天抓住明箏的手,擔心地看着她。他必須讓她冷靜下來,不然一會兒便把自己體力折騰乾淨了,還不知要在這裏待多長時間呢。

蕭天悄悄解開衣襟,光着膀子坐在當地。

不多時,明箏感覺頭上身上的蟲子不見了,她方靜下來,環視四處道:“奇怪,這會兒好多了,蟲子都跑了。”

蕭天沉默着,接着打坐。

明箏看蕭天不理她,便向他身邊靠了靠道:“蕭大哥,咱們會不會死在這裏?”

“先想想怎麼逃出去,才是正事。”蕭天閉着眼說道。

“我倒是可以想到許多死的法子,但是逃走的法子卻想不出來。”明箏實話實說道。

“死的法子就不勞你去想了。”蕭天道。

“你害怕嗎?”明箏問道。

“不怕。”蕭天道。

“真的?那我也不怕,”明箏笑起來,“跟你在一起,我一點也不害怕,大不了一起死,還有你做伴。”

“喂,”蕭天嘆口氣道,“能不說死嗎?”

“是你說的不怕死啊!”明箏拍了下蕭天的肩膀,這才發現他光着上身,便又驚叫了一聲,往一旁退去:“喂,蕭大哥,你,你怎麼……”

“我熱。”蕭天道。

明箏搓了下手心,她剛才那一巴掌,竟拍死許多蟲子,她這才驚覺她頭上和身上的蟲子之所以不見了,原來是都到了蕭天那裏。明箏撲上去,揮動自己的衣袖在蕭天背上一通亂打。

“無妨,我還養得起它們。”蕭天一把拽過明箏道,“你不要再亂動,記住保存體力。”

“蕭大哥,”明箏眼裏漾起淚花,她情不自禁撲到蕭天懷裏道,“你為何對我這麼好?”

蕭天一愣,脊背綳得筆直,緩了口氣道:“你既入了幫,我便要對你的生死負責。”

“啊,”明箏身子也是一僵,心裏有些失望,嘴裏嘟囔着,“原來入幫這麼好呀?”

蕭天道:“跟着我學打坐,這樣最是保存體力。”

明箏只得學着蕭天的樣子打坐,就這樣兩個人枯坐在井下,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坐着坐着,明箏便覺得上下眼皮打架,身體左搖右晃,蕭天輕扶着讓她靠到自己肩上,不多時明箏便睡著了,蕭天長出一口氣,自己也閉目養神。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只聽頭頂上的井口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蕭天猛然睜開眼睛,他一直等待着這一刻,他倒要看看這個神秘的下套之人到底是誰。他把懷裏的明箏輕輕放到一旁,便站起身,他只有右手臂有些不適,身體其他部分經過長時間休息,精力充沛。

他雙腳點地,一個飛躍,一隻腳踏住井壁,另一隻腳踏住井壁另一方,來回交替,躥至井口處,井口蓋着手指粗的鐵網。

此時明箏也醒過來,她捂住嘴巴看着似壁虎般攀上去的蕭天,既驚訝又崇拜。她不敢發出聲音,怕蕭天分神掉下來。

蕭天身體緊貼在井壁上,腳下踩住一塊凸起的石塊。這時,井口鐵網上出現三個身着白袍的人,蕭天一眼便看到了柳眉之,怒火湧上心頭,果然是他。他強壓下心頭火,又看了看另外兩個人,面孔陌生,對柳眉之畢恭畢敬的樣子。

其中一人對柳眉之道:“堂主,這兩人被關了一夜,估計也折騰不動了。”

“你不知道,那個蕭天武功極高,不可大意。”柳眉之說道。

“堂主,咱們現在便動手嗎?”另一個人問道。

“那些人在虎口坡等着呢,這裏的事了結后便與他們會合。”柳眉之道。

“是,堂主。”兩人躬身答道。

蕭天聽到此話,有種石破天驚之感,那個神秘的白蓮會堂主竟然是柳眉之,他貼着石壁半天方回過神。這之前的許多疑點便迎刃而解,看來那日誆騙明箏去馬戲坊子的也正是柳眉之。

柳眉之的聲音傳到井下,明箏呆若木雞,身體僵在那裏,臉上淚如雨下,她仰頭大喊一聲:“李宵石,你個混蛋,你出來……”

“嚷嚷什麼!”從井口突然傳來兇惡的吼聲,聲音在井裏回蕩。

不知何時蕭天已回到井底,他站在明箏對面,明箏氣得渾身發抖,蕭天把她顫抖的身體攬進懷裏,一隻手輕拍着她的肩,腦子裏飛快地想着對策,用極低的聲音說道:“柳眉之便是白蓮會的堂主,他此舉必是要帶走你,只怪我太大意,這之前他試探我幾次,我都沒有在意。”蕭天突然托住明箏的臉道,“明箏,聽蕭大哥的話,你且虛與委蛇,先保住性命再說。”

井口突然傳來巨響,鐵蓋被打開,接着嘩啦啦掉下來一團東西砸到兩人身上,只聽井口有人高喊:“想活命,抓住繩子。”蕭天從地下拿起那團繩索,他把繩索綁到明箏腰上,讓明箏先上,自己攥着一頭跟在後面。

井口上方天光大亮,看樣子已是辰時。到井口處,他們一露頭,便兜頭一張大網蓋下來。從後面又跑過來幾個人把他們拉出井口按在地上。由於顧及明箏,蕭天也只是忍着。他抬眼觀察這些身着白袍的白蓮會的人,倒是個個身負武功,看來這些人是柳眉之差來專門對付他的。

“李宵石,你出來,你出來呀!”明箏一邊掙扎着,一邊大喊。

“明箏妹妹,我已經給你準備好馬車,跟我走吧。”柳眉之從一側走出來,向其他幾人一揮手。

明箏扭頭尋找蕭天,只見四五個大漢拿鐵鏈綁住了他,明箏愕然,她望着柳眉之道:“蕭大哥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如此待他?”

“為了讓你死心,”柳眉之黯然道,“自從他出現在這裏,你我兄妹的情義便大不如以前了,明箏,我要你忘掉世上有這個人。”

“李宵石,你要怎樣?”明箏驚叫道。

“他武功高強,我是打不過他,但我想看看他有多強。若是他打得過它,便可活,打不過,怪只怪自己學藝不精,怪不得別人。”柳眉之說道,向那幾個綁住蕭天的白袍人一揮手,幾個人便用鐵鏈拉着蕭天向一旁的小門走去。

明箏跟着跑了幾步,被兩個白袍人按住。兩人拿繩子綁上明箏走向小門,從門裏傳來一聲虎嘯,明箏一哆嗦,這才發現他們走進了馬戲坊子的園子。

原來這裏與馬戲坊子只有一牆之隔,過了小門便看見大大小小几個鐵籠,幾個人押着蕭天走到最大的一個鐵籠前。鐵籠里卧着一隻虎,虎受到驚擾突然聳身而立,渾身的毛都立了起來。

“李宵石,你放了蕭大哥!”明箏似乎預感到什麼,她驚恐地瞪着柳眉之,歇斯底里地叫起來。

“我已說過,”柳眉之淡淡地說道,“你忘了這個人,跟我入白蓮會,我保你一生榮華富貴。”

明箏似不認識他般,吃驚地望着他的臉,他還是那個陪她一起長大的宵石哥哥嗎?明箏瞪着他只說了一句:“你是個瘋子,我斷不會原諒你。”

“李如意,我做的事都是為了你。”柳眉之轉身向眾人一揮手。一個人打開鐵籠一旁的角門,幾個人解開蕭天的鐵鏈把他往鐵籠里塞,蕭天在解開鐵鏈的瞬間躍身而起,與幾個人打在一處。突然背後有人拿棍襲擊了他,他栽倒在地,被幾個人塞進鐵籠,然後角門被一把大鎖鎖住。

明箏一聲驚叫,向鐵籠撲去,被幾個白袍人按住。明箏耳邊聽到一聲虎嘯,四周空氣都震得顫動起來。從未有過的絕望瞬間吞噬了她,她撲向柳眉之,一口咬住他的手,被身後一人一拳打到頭上,一股熱血噴涌而出,明箏口吐鮮血倒地,昏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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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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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貢院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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