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胖貝克假意生事端 查理宋兼職老先生
第26章
胖貝克假意生事端查理宋兼職老先生
丁龍從唐人街回來,沒驚動任何人,先去了廚房找廚師貝克。
貝克正在清洗餐具,有些心不在焉的。
“貝克,還有吃的嗎?”丁龍站在廚房門口問道。
貝克手一哆嗦,猛地抬頭看着丁龍,露出詫異的眼神,隨後喝問道:“哦,該死的黃皮猴子,你跑到哪兒去了?”
“你不見了,我迷路了……就這樣。”丁龍敷衍道,“貝克,多帶我出去幾次吧,認路。”丁龍遞給他一包唐人街買來的松子糖。
“什麼東西?”貝克接過去,吃了一顆,覺得味道還不錯,懶得再追究,轉身去干自己的活兒了,好像沒聽見丁龍說的最後一句話。
“貝克,明天準備出去買什麼?”
貝克生氣地扔了個盤子在丁龍腳邊,盤子清脆地響了一聲碎成幾片:“丁,不要這樣,我會很為難。我沒有帶你出門的權利。”
貝克的臉色不是很好,丁龍也覺得一個下人不安心在主家幹活,盡想着往外跑,不是個本分的下人該做的事,只能歇了心思,另外想辦法。
聽得馬車駛進園內,丁龍趕忙出去迎接,只要進了園子,馬匹和馬車就屬於他照看的範圍。管家老詹姆慢騰騰地下了馬車,打起馬車的帘子,卡朋蒂埃怒氣沖沖地從裏面出來,丁龍接過馬車準備去後院卸馬,卡朋蒂埃一眼看見他,說道:“丁,去買些牡蠣回來。”
“好的,先生。”丁龍應答道。卡朋蒂埃沒有別的吩咐,沉着臉走回家,邊走邊跟管家交談,有缺、少之類的字眼,似乎是外面生意上的問題。
丁龍也沒有多想,安頓好馬匹馬車。正在馬廄里添草料的時候,老詹姆出人意料地來到馬廄外,手捂着鼻子喊道:“丁,你見過一隻盤子嗎?銀的,圓形,這麼大。”詹姆用手比畫著,“上面有樹枝的紋路。”
丁龍覺得莫名其妙,回答道:“管家先生,所有的餐具在哪兒,你應該問問廚師貝克,我不知道。”
詹姆目不轉睛地看着丁龍,追問道:“丁,我說的盤子跟其他的不一樣,是銀的。”
丁龍認真地想了想,答道:“也許廚房裏有吧,我沒見過。”貝克不是廚娘莫麗,不喜歡別人隨意進出廚房,只有幫忙送水的時候他才會去廚房,並不熟悉廚房裏的東西,不知道詹姆為什麼會找他問盤子的問題。
詹姆沒說什麼,很有禮貌地說了句謝謝就離開了。丁龍伺候好馬匹,拎了竹籃子去市場買牡蠣。路上總覺得有什麼人在跟着自己,多次回頭都沒有看見可疑的人,為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好笑。想到很多洋人的不友好,不由得多了些警惕,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三藩市的牡蠣價格並不比鎮子上的多出許多,比對了幾家魚貨的質量和價格,丁龍還是在一處華人的貨攤上買了牡蠣。回到家之後,他突然感覺庄園裏的氣氛有些奇怪,之前很多拿他當透明人的人,會用奇怪的眼光看他一眼,當他以為對方有事找他回看過去的時候,對方會馬上把視線移開。
相處了一段時間,丁龍也摸到了卡朋蒂埃家裏下人的脾氣,並不會因為自己是中國人而惡意排斥。他趕上前幾步勾上對面人的肩膀問道:“盧瑟,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嗎?”
“沒有,”盧瑟眼光閃了一下,問道:“丁,你缺錢嗎?”
“呃,上個月發的錢還剩一些,你家裏出了什麼事嗎?”丁龍遲疑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盧瑟家在三藩市,下工后都是回家住的。
“現在不需要,過幾天看看情況吧。”盧瑟表情怪異,敷衍幾句離開了。丁龍覺得大家都知道一件事,但是都在瞞着他,是什麼事呢?
牡蠣送到廚房給貝克,貝克的臉色不好看,略帶嫌棄地說道:“丁,先生說了,牡蠣要你來處理。別弄髒我的廚房。”
“好的,放心貝克,我會收拾乾淨的。”
“丁,你欠賭場錢了嗎?”貝克看着丁龍的眼神里有些厭惡,有些憐憫,還有些說不清楚的東西。
“沒有,我都不知道賭場的門從哪邊開。怎麼了?我看起來像輸錢的樣子嗎?”
“並不,你完全不像有心事的樣子。”貝克將信將疑地看他一眼,忙自己的事兒去了。
牡蠣照例,一半蒸熟,一半生吃。貝克推着餐車去了下人們的餐廳,丁龍托着兩盤子牡蠣單獨送進卡朋蒂埃的主屋裏。
“嘿,丁,你做的牡蠣真不錯,謝謝。”卡朋蒂埃連湯帶水地吞下一隻牡蠣肉,笑着道:“牡蠣挑得這麼新鮮,其他的也差不到哪兒去。你也看見了,我的庄園裏雇傭工並不多,明天開始採買的事就由你來做吧。”
任命來得突然,丁龍一下子想起其他人的眼神,不安道:“先生,這不合適吧,我……”
“丁,在你的國家,負責採買的幫工會偷主人家的東西,或者騙主人家的錢財嗎?”
丁龍急忙擺手道:“不會的,拿了東家的工錢,就得真心實意地給東家辦事,東家花錢雇幫工不就是要找能踏實幹活的人嗎?”
卡朋蒂埃鷹一樣的眼犀利地看着丁龍:“丁,我相信你的為人,就像在鎮子上那晚一樣相信,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好的,先生。”丁龍忐忑地接下了差使,“那馬廄怎麼辦?”
“還是你來照看吧,別人不能做得那麼好。”提到馬廄,卡朋蒂埃露出滿意的笑臉,忽地臉色一變,大聲問了句,“丁!那個銀盤子在哪兒?”
“啊?什麼銀盤子?”丁龍蒙了,“我們吃飯用的都是瓷盤。”
卡朋蒂埃煩惱地捏了捏眉頭:“丁,管家說丟了兩個銀盤子,是不是你拿的?我可以給你一次改正的機會。”
“不是我!”丁龍漲紅了臉,爭辯道,“我不是小偷,從來沒碰過銀的東西。”或許是覺得自己的態度太過激烈了,丁龍壓了壓怒氣:“我的錢,都是給先生幹活兒掙來的,沒多拿過任何錢。”
“好吧,我相信你,不要讓我發現你有問題。”卡朋蒂埃神色平靜,心裏卻警惕起來,他提防着任何不安定的因素。
“先生,我有個辦法,或許能幫你找到盤子。”
當丁龍從卡朋蒂埃的主屋出來的時候,不僅托着大堆吃過的牡蠣殼,還扛了小半袋東西,鼓鼓囊囊的看樣子並不輕便。
貝克接過來托盤,邊清理邊問道:“還有用過的餐具嗎?”目光瞟向丁龍肩頭的袋子。
“沒有了,先生有些過時生鏽的銀器不想要了,讓我隨便處理掉。我準備以後帶回老家去用。”丁龍憨厚一笑,扛着袋子走了。
流言像風一樣刮過莊園的每一個角落,有個叫丁龍的中國佬會做一手好吃的牡蠣,討得了主人卡朋蒂埃的歡心,主人不但賞了一大袋子銀器給他,還讓他負責採買工作。
吃飯時候,貝克用奇特的眼光看着丁龍,遞給丁龍的餐盤內出乎意料地多了一塊牛排,還給了他刀叉。丁龍詫異道:“這個我不會用,我還是用筷子好了。”
“不會用可以學。”貝克不由分說地把刀叉塞到他手裏,粗魯地手把手教他道,“比你的兩根竹籤好用多了。這樣,固定住,餐刀把肉切一小塊下來,吃!”
教育雖然粗魯但很有效,嘗試了幾次之後丁龍終於可以彆扭地使用刀叉了,笑着道:“謝謝貝克,你真是個好人!”
貝克裝作無意地問道:“丁,先生賞給了你多少東西,賣了不少錢吧?”餐廳里的下人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交談豎起耳朵。
“有盤子有碗,我也沒數,有七八件吧。不準備賣,以後帶回老家用,讓家裏的老父親也試試老爺們用的東西。”丁龍不由得想:真要帶一袋子銀盤子銀碗回去,能把阿爹嚇一大跳吧。心裏想着,臉上不由得就帶了笑容。
“那你可得收好,別弄壞了。”貝克道。
丁龍笑道:“知道了,我已經放好了,尋常不會動它,肯定不會壞。”
貝克硬撐着笑容,接不下去話了,轉而說道:“明天買兩條魚回來,我要做魚湯。”
“好的。”
風平浪靜地過了三天,第四天接近中午的時候,貝克一邊抱怨丁龍買回來的魚不夠新鮮肥美,一邊取出一套銀質餐具給主人準備午飯,發現櫥櫃的鎖被翹了,少了兩隻銀碗,驚聲大叫道:“怎麼又少了?不行,這次一定要抓到這個賊!”
貝克脾氣暴躁地把事情捅到了老詹姆跟前,拽着丁龍找到院子裏指揮下人修補屋頂的老詹姆。老詹姆渾濁的眼睛打量着貝克:“貝克,廚房的東西丟了是你的責任,你想怎麼辦呢?”
貝克生氣地說道:“管家先生,櫥櫃是上了鎖的,我已經盡到了自己的責任!我現在懷疑,東西是那個中國佬偷的!”
“為什麼這麼肯定?”
“上次丟了盤子后,波利發現他買了新的棉衣棉褲!”
“這能證明什麼呢,貝克?”
丁龍忍無可忍,反駁道:“貝克,除了你,誰也不知道盤子什麼時候丟的,那時候你剛穿了一件新衣服。”
“那是我自己買的!”
“棉衣也是我自己買的。”丁龍毫不示弱回敬給他,兩人大眼瞪小眼。
“我無法做出判斷,你們兩個就在這裏等先生回來,讓他判斷吧。”老詹姆說完,再也不理他們,任由兩個人坐在主屋的台階上。
伏在尖屋頂上的人忽然道:“我看見了,有人進去了。”
丁龍問道:“看清楚了嗎,是哪一間?”
屋頂上的人道:“最小的那間。”
丁龍招呼管家和廚師道:“最小的那間就是我的房間,走,去看看。”
房頂上的人麻溜地順着梯子爬了下來,也跟着去湊熱鬧了。四人衝進丁龍住的小屋裏,就見有人坐在地上,正拿着丁龍往常吃飯用的筷子,用力去撬着什麼。
貝克胖胖的影子罩在了那人頭上,問道:“波利,你在幹什麼?”
地上的人一哆嗦,露出驚慌的臉,慌忙把手藏在了背後,只是已經來不及了,所有人都看見他右手上明晃晃的捕鼠夾。波利眼珠子亂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胡扯道:“我……我看見了老鼠,對,我在抓老鼠!”
“老鼠?你就是老鼠,偷東西的老鼠!”貝克拎起他拽到了老詹姆面前,“管家先生,卡朋蒂埃先生要的老鼠抓到了。”
丁龍彎腰從床下拽出了鼓鼓囊囊的袋子,打趣道:“這些銀器要物歸原主了,你也不用再偷看我了。”
波利哆嗦着舉着右手,眼睛直直地看着丁龍,半天才吐出一個詞:“騙子。”
“謝謝管家先生,謝謝你,貝克。”丁龍微微給老詹姆鞠了個躬之後,收着力氣給了貝克一拳,“這下相信我了吧。”
“好吧,我錯怪你了,今天的午飯多給你來一碗魚湯好了。”
丁龍覺得今天的魚湯分外好喝。在把銀器還給卡朋蒂埃的時候,看見波利被卡朋蒂埃的手下押送着出了門,後來再也沒人聽說過他的消息。
卡朋蒂埃看着丁龍手裏的袋子,眼神閃了閃問道:“丁,你又幫了我一個大忙,抓出了我身邊不忠誠的人,你手裏的東西就當作是我的謝禮吧。”
“先生,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這些東西太貴重,我不能收。”丁龍把袋子小心地放在卡朋蒂埃的桌子上:“戲演完了,物歸原主,請先生收好。”
卡朋蒂埃打開袋子拿出一隻銀盤晃了晃,問道:“丁,難道你一點兒都不動心嗎?”
“這不是我應該拿的。”丁龍並不傻,與其拿了這些東西讓別的下人一直惦記,倒不如本分地拿月錢來得妥當。
卡朋蒂埃從袋子裏拿出來三個盤子六隻碗,一邊拿一邊觀察着丁龍的表情,沒想到丁龍垂着眼皮,根本不關心他在幹什麼,無奈地把袋子丟給丁龍:“銀器是廚房裏來的,拿給貝克。丁,你們中國人,總是把真實的想法藏在肚子裏和眼皮下,讓人難以就接近和相信。”
“大多數我的同鄉,一句洋文都不會。所以,不是不想說,而是說不出來。”丁龍把桌上的銀器收到袋子裏裝好,突然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先生,我想搬到外面去住。”
“為什麼,老詹姆沒有給你安排合適的房子嗎?”
“管家先生、廚師先生等,都不住在莊園內,而是跟他們的家人住在一起,我也想跟我的同鄉們住在一起。”
“只要不耽誤每天的工作,你住在哪裏都可以。決定了以後,去告訴老詹姆一聲。”卡朋蒂埃聳聳肩,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他並不放在心上。
丁龍欣喜若狂,原本以為會遭到東家的反駁,沒想到這麼容易就獲得了許可。銀器送回廚房,跟老詹姆報備,給馬廄里添了夜草和水。丁龍把僅有的幾件衣服和被褥裹在一起,捲起鋪蓋捲兒,興沖衝去了唐人街濟仁堂。
出發時候天已經黑了,加上不熟悉路,兜兜轉轉到了濟仁堂門口,藥鋪已經關門。丁龍躊躇半天,硬着頭皮拍了門,開門的夥計記性好,認出了他,直接引進了藥鋪後院。
三進的院子,頭一進做了門面,二進是倉庫,三進是正房和倒座房。堂屋內,宋嬌茹正和查理宋爭論着什麼,查理宋不想跟自家妹子多做爭論,剛想轉移話題,一抬頭就看見了被夥計引進門的丁龍。不等夥計稟報,就起身迎了過來:“丁小兄弟,你怎麼來了?”上下打量一眼,看見了他背着的鋪蓋,問道:“怎麼,洋人東家不好伺候,被攆出來了?”
宋嬌茹也招呼道:“丁大哥,你怎麼來了?”尋常人,天黑了就不再出門了。
“不是。”丁龍經歷了一系列的事,也歷練出來了,雖然有些不好意思,還是坦蕩地說明了來意,“七爺,宋先生,我跟東家說明了,不在東家那園子裏住,白天上工,晚上回自個兒的住處,不知道周圍有沒有能借住的地方,破些也不怕。”
宋嬌茹道:“丁大哥太見外了,不如就住在藥鋪里,跟夥計們一處……”
“阿茹,”宋七爺打斷她道,“先聽聽丁兄弟的打算。”轉頭對丁龍道,“丁兄弟,坐下說話。既然東家管住,為何還要自掏腰包另找住處?”
“七爺,宋先生,我想學本事。”丁龍也不矯情,鋪蓋捲兒往地上一放,坐在下首椅子上,說起了卡朋蒂埃家銀器失竊的事,從被懷疑到套出了小偷說得清清楚楚,末了,說起跟廚師貝克的交談。
貝克告訴他,波利偷東西是因為染上賭癮又欠了錢,才想偷些財物去轉運,偷了櫥櫃最底層的銀盤,弄壞了其他的器具,被習慣了整齊的貝克一眼就發現了。他問起貝克為什麼會幫忙演戲設套,貝克只說是想弄清楚誰弄亂了他的廚房。
他還記得當時貝克複雜的眼神,貝克當時的話跟卡朋蒂埃的問話出奇地一致。貝克說:“丁,我剛發現盤子不見的時候,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你,因為你是庄園裏最近新加入的人,並且,你是中國人。”
“為什麼你還懷疑中國人?我們跟你,跟你們一樣,都是靠幹活換報酬的人。”丁龍惱怒不平地責問對方。
貝克出乎意料地耐心解釋道:“我,和其他的人,都是這樣的想法。這不奇怪。丁,你跟我們不一樣,我們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你們中國人,總是低着頭,不敢跟人對視,很臟,還留着奇怪的長辮子,躲在沒人的地方竊竊私語,讓我們覺得你們就像生活在排水溝里的老鼠,總是在偷偷摸摸做不可告人的事。”
講到這兒,丁龍覺得又憋屈又生氣,說道:“七爺,宋先生,我會說的話太少了,我們的同鄉根本不是這樣的。不敢對視是洋人太蠻橫,同鄉們不想惹事。至於說話,那更是沒影兒的事,他們聽不懂,就以為我們正在商量做什麼壞事,哪有這樣的道理!在鎮上我就說過,我想學洋文,要在洋人的地盤上討生活,聽不懂話那就是聾子瞎子。到現在,不為旁的,我就是想告訴那些人,同鄉人根本就不是他們說的那個模樣!”
丁龍一口氣說了一大堆話,這會兒才覺得口乾舌燥,一杯茶牛飲似的喝了個底朝天,根本沒嘗出什麼味道來。
查理宋聽了,頗為感慨道:“這麼說來,丁兄弟只是想學些洋文,好跟洋人對答嗎?”
“也不光是為了對答。”丁龍有些迷茫,還是堅持道,“現下我也沒想明白,學會洋人的話總歸好過像個傻子一樣,不會把爛話當成好話聽。”
“我贊成丁大哥的想法,”宋嬌茹鼓勵地看了丁龍一眼,“在美利堅就要跟洋人打交道,不會說洋文光靠比畫嗎?路是一步一步走的,飯是一口一口吃的,說話都不會,旁的就更沒法做了。丁大哥,我能教你洋文,洋文的種類多了去了,美國人說的這種是從英國帶過來的,叫英語,往後你就跟我學吧。”
丁龍大喜過望,作揖道:“謝宋先生!”
“阿茹,”查理宋道,“你歲數也不小了,這麼做,不合適。”
宋嬌茹咬咬嘴唇,知道自己說話冒失了,想了想道:“大哥,家裏的夥計們會洋文的也不多,不如把他們拘起來,每天聽我說半個時辰的洋文,萬一哪天就用上了呢。”
查理宋想了想,知道是攔不住這個妹妹,退讓道:“也好,讓夥計們多懂些事。你先講半個時辰洋文,逢禮拜三、五,我說些商賈算術,外櫃的夥計都得學的東西,丁兄弟有興趣也來聽一聽吧。”
這是多大的機緣,託了宋先生的福,七爺肯讓自己一個外人旁聽,丁龍有種被老夫子收入門牆的感覺,倒頭便要行拜師大禮,唬得查理宋連忙來扶:“使不得丁兄弟,我們宋家做的是老師傅帶學徒的,卻不是真正收徒,全是為了自家生意,倒是委屈丁兄弟要當個學徒了。”
一番推辭,又轉回了先頭住宿的話題上,查理宋看了眼丁龍的鋪蓋捲兒道:“丁兄弟既然下工了要在藥鋪聽學,不如就跟夥計們一道住下吧。”
丁龍堅決推辭道:“厚着臉皮叨擾七爺和宋先生,已經是給你們找了不少麻煩了,我也不能給鋪子出力,住在鋪子裏不妥當。”
“不妨事,就說你是給鋪子在外面跑貨的好了。”宋嬌茹靈機一動隨便想了個由頭。
查理宋沉下臉來:“阿茹,你忘了大哥給你講的頭等大事了嗎?”
宋嬌茹不防大哥突然變了臉色,一時驚愕,反應不過來。
查理宋看丁龍一眼,對宋嬌茹道:“陶朱公有訓:‘天為先天之智,經商之本;地為後天修為,靠誠信立身。’你都忘了嗎?商賈之家,以信立本,如此教訓夥計,一轉身被夥計們發現做了假,小事能做假,大事臨頭也能做假。何況宋家做藥材生意,一旦有假不堪設想,阿茹,你莽撞了。”
“是,大哥,我錯了,我……”宋嬌茹看看丁龍,咬了咬唇,“我說錯了,丁大哥留下,可以付咱們房租。”
丁龍一看宋家兄妹的對答,就反應過來,宋七爺是在變相地教他為人為商的第一課,心裏感激,卻插不進話去,聽到宋嬌茹的提議,忙道:“宋先生說的對,我付房錢。”說完訕訕地笑了,宋家家大業大,怎麼會缺自己那一星半點兒的房錢呢。
“哈哈。”見得兩人尷尬,查理宋綳起來的臉軟和下來,笑道,“出租夥計房的一個鋪位,咱們藥鋪什麼時候做起客棧的買賣了?你不用操心,我剛才想到,洗衣鋪子孫老頭家的幫工走了,丁兄弟就去那兒住吧,房錢好說,得閑了幫他洗衣服也能抵過。”
天已深,就這樣說定,查理宋讓夥計把丁龍送去了洗衣鋪子。藉著月光,孫老頭還在院子裏洗着衣服。丁龍第一次見孫敬祖,就是在月光下,看不清楚人的五官,能辨識出是個像是接近半百的樣子,身材有些虛胖,坐在兩個大盆後面,拚命地搓洗着衣服。
問明來意,孫老頭客氣地把丁龍讓進家裏,點起了油燈,燈下一雙通紅的綻開口子的手看着十分可憐。孫老頭頗為和善地看着丁龍道:“後生仔,敢出來闖蕩,不容易。閣樓上有地方,我這腰腿不好使了,就不送你上去了。我還得忙些時候,你自己睡去吧。”
“孫阿伯,我幫你一把。”丁龍過意不去,放下鋪蓋,捲起袖子就要往院裏去。
孫敬祖攔住他道:“不用了,冬天生意少,就剩下最後一盆了,老頭子去搓兩把搭起來就是了,省得你沾手。不早了,你快去,上去睡覺去吧。”
丁龍拎着鋪蓋上樓,樓上是不足半人高的閣樓,打橫放着一床鋪蓋,看來是離開的幫工的用過的。推到一旁,鋪好自己的被褥。閣樓里出奇地安靜,月光從窗口上留下來一方白光,丁龍看着那處光,回想起的竟然是鐵路工地上的生活,暗想着,不知道伍文和阿土叔他們怎麼樣了,要是有個像自己這樣的容身之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