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巨額工資的木偶人
■拿着巨額工資的木偶人
扼住野心比掐住脖子更讓人難受。
找到面試問題的答案還是要感謝胖喬治。
自從喬治透露了戰略投資的人事情況后,戰略投資部需要什麼樣的人這個問題的扣環就一點點鬆動開來。
華年問于成龍,“工作對你來說最大的煩惱是什麼?”
于成龍笑,“不是天天都是周末。”
華年也笑了,繼續問,“如果你要從光翼辭職的話會是什麼原因?因為工資不夠高?還是因為辦公室不夠舒服?或者是同事相處不夠融洽?”
于成龍這次倒是正經,“光翼工資夠高,辦公環境數一數二,同事關係,反正我挺好的。”
華年根本沒有在聽。如果真要找一個讓她從光翼離開的理由,那麼只有一個,就是無事可做。對於她都如此,對於那些從小就在競爭環境長大的精英來說,這個想法是不就會更強烈呢?戰略投資部人少錢多辦公室寬敞,到底是什麼把人一個個逼走了?想到這,華年腦子裏的繩索已經解開了一半。
“戰略投資部是幹什麼用的?是要拿公司的錢出去投資的。關鍵點就在這裏……”華年在於成龍身邊喃喃自語。她覺得自己已經踢到了核心。
華年想起偶然間在閱讀金融雜誌時讀到過的一篇喬飛明的專訪。喬飛明的照片還是照舊,沒跳脫她小時候看到的那幾個角度。他在這篇專訪中說的話才是關鍵。他說在光翼發展初期,資本注入時,他特別提出的首要條件就是,光翼的一批元老必須留在原來的崗位上。
“我終於明白,麥克高為什麼還能在公司磨蹭,上面想的和我們不一樣。這是這次面試的關鍵。”華年對於成龍說。
“麥克高和你這次面試有什麼關係?”
“傻。”華年只這樣回答。
華年知道,許多公司一旦被資本注入,很多原創始團隊都會被拆得四分五裂。要想做喬飛明這樣的堅持,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價。然而這篇採訪給華年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喬飛明在最後說的幾句話,光翼內部一向民主,金額超過一千萬人民幣以上的投資,都會由這些元老組成的團隊投票表決。
到此為止,一切脈絡已經清晰。在光翼集團,身處高位的創始人們是有絕對權利在“錢”這個事情上發表意見的。那麼,也就是說,他們是有權利干預戰略投資部的決策的,更何況,喬飛明設的這個干涉的權利還這麼大,一千萬元的限額。華年想起來,自己工作的部門當初被光翼收購時估值都已經到了十一億人民幣。如果是這樣,一個不能完全說了算的戰略投資部存在到底有什麼價值?戰略投資部以前請來的那些精英中的精英對此又是什麼看法?一個沒有決策權的戰略投資部存在到底有什麼意義?是不是有人不甘心做木偶人才離開光翼?即使是做拿着巨額工資的木偶人。畢竟他們到哪都能拿得到這份工資。
扼住野心比掐住脖子更讓人難受。
所以,那個傳說中十分厲害的新來的投資部頭頭一定急需打造一支全新的精英隊伍。這支新的隊伍不僅要專業過關,更重要的是還要幫助她拿到貨真價實的投資權利。而這樣的人從哪裏找?或許裏面應該有一兩個從公司內部基礎員工里選拔出來的人。這個人一定要對公司充滿深厚的感情,一定要是這家公司的老員工,一定要對公司瞭若指掌,說得出這個公司的軟肋在哪裏,這個人將會成為戰略投資部和元老們之間最好的潤滑劑,甚至可以成為戰略投資部對公司元老示好的最佳人選。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當初招聘以“工作三年”為條件就很值得去細細思考了。三年真是個好年限,不長不短。紮下了根,可這根卻還不穩固。這就是戰略投資部最想要的人。戰略投資部要的這個光翼所謂的老員工,絕對又不能從屬於公司元老們的任何一派,因為他以後必須只忠於戰略投資部,只忠於新來的戰略投資部的那個頭頭。原來還是忠誠的遊戲。世界是由人組成的,成功的人只是稍微比一般人懂多一點拆解人心的密法而已。華年冬天冰湖一般的眼睛放出灼灼的光。
“來說說吧。”面試官催促華年。
華年連忙笑了一下回答:“戰略投資部招聘的目的當然很明確,就是希望光翼能夠更加欣欣向榮。”
說著她站了起來,指了指放在滑輪車上運過來的幾大袋紙,“這是這三年我做的所有PPT的總和,與我的日常工作有些不是特別有關係,這裏面包括公司內部人事考核制度的漏洞,收購新公司時新舊企業文化融合策略,如何提高營銷部門績效的一百種小偏方,還有員工穿着對公司未來走向的影響等等。來光翼這三年,是這些PPT伴隨着我從幼稚到成熟。拿出這幾袋的紙不是要說明我多能幹,現在細看裏面的許多內容都無知到讓我發笑。我拿出這些PPT,只想說雖然我從未在光翼的核心部門工作過,但我對這家公司比對任何人都要了解。我甚至清楚咖啡機多久維修一次,飲水機多久換一次水,我也知道員工們下班后最喜歡去的餐廳。”
華年一邊說一邊從如山般的文件里拿出幾份文件發給面試桌上眼睛裏閃着冷光的面官。
“許多人面對面一輩子還是陌生人,許多人只是初見便像已經相識了一生。我最大的優點是死心眼,認準了就不會變。就好像我認準了我現在的上司喬治,我就只對喬治負責。”華年笑着用這句話總結了發言。很理性又很有感情,這樣迂迴的表忠心,華年滿意。
評委里有個三十五歲左右的女人對着華年問:“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已經被選中?”
華年笑:“如果選了我,我不僅一定會努力工作,而且一定能百分百完成工作,就好像我這次百分百不出錯的考試。”
“你很優秀,你叫杜華年,我記住了。”那個女人拿筆在華年的檔案上一邊做記號一邊說。
下一個愛因斯坦成功了,華年在心裏跳起了華爾茲。
“謝謝。”華年記得那天面試最後,她一邊微笑一邊朝誇讚她的那個女面試官點頭。很標準的職場女強人的姿態。
女面試官是一個大約三十五六歲的女人,容貌很淡,鼻子嘴巴眼睛在她的厚眼鏡架後面都糊在了一起。但不知道為何華年總是能在她身上感覺到凌厲的味道。大約與她梳的髮型有關,華年想。她梳了一個與她容貌完全不搭調的髮型。華年還是第一次在現實中看到中國女人梳這種髮型,剪得短短的只到耳後的頭髮,一根根被往後梳得緊貼到了頭皮上,油光鋥亮,鋼針一般。她一直以為這個髮型只存在在荷里活電影裏的,是邦德女郎才有勇氣嘗試的。她沒想到這邦德女郎的髮型在現實中如此之有效,雖然在女面試官的頭上,便牽着她走了,把她的容貌都蓋住了,可它卻明明在警告每一個第一眼看到她的人,這不是個一般的女人,不要小瞧了。
華年看她說話的神態,儼然是這裏的領導者,雖然她在面試途中一句話沒說,但卻做了總結髮言。華年又看她的穿着,套裝紐扣上的那個小小的香奈兒山茶花圖案,這絕對不是人力資源部的工資水平消費得起的。背香奈兒包和穿香奈兒套裝隔着的是一個天上地下的消費水平,華年聽於茉莉和樂寶聊天時這樣說過。
華年突然靈光閃過,這樣用上下級的姿態和人力資源部老大說話的腔調,這樣的消費水平,這樣張揚的裝扮,又與這場面試這樣息息相關的,還是個女人,除了那個現在全光翼舌尖上最紅的人物——戰略投資部頭頭Miss周,還能有誰?顯示她聰明才智的時刻到了,華年做了決定。
華年笑着說:“謝謝Miss周誇獎。”
被華年稱呼為Miss周的女面試官眼睛裏閃過一絲詫異:“你認得我?”
華年笑着搖頭:“進這個房間前,並不認得。”
華年看到那個邦德女郎頭臉上閃過一絲莫測的微笑。這微笑讓她只想起三個字,“老狐狸”。怪不得這麼年輕便能做到這樣一家這樣規模集團的戰略投資部頭頭,應該就是只藏了尾巴的神獸了。
面試結束之後好長一段時間,那個女人的這個笑容還是一直繞在華年的腦海里。
方圓里長出的角,原來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