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茶

第二章 新茶

盛長寧生來就是大楚的嫡長公主,自幼便被賜得封誥,萬般寵愛長大。更因是嫡出公主緣故,她幼時受教比尋常的世家女要嚴苛許多,舉手投足間婉婉有儀。

後來,因着楚君惜才之名遠播,盛長寧在功課上未曾有過絲毫懈怠,勤勉之度令兄長都來自嘲,“孤怕是要比不上阿寧了。”

正所應他這話,盛長寧剛及豆蔻之年,便以才女之名遠揚盛京城,受盡百姓追捧,若不是楚宮宮門不似尋常人家大門,前來求親的怕是連門檻也要踩壞了。

那時,盛長寧筆下的墨寶能值千金,隨口吟出的詩文能讓書生痴樂其中。

大至京城名門世家的子弟,小到街巷蹣跚學步的稚童,無人不知長寧公主名號。

不過,那些風光往事,也只能綴上“從前”二字。

現在的盛長寧,打個滾逗旁人笑鬧,只值一兩銀子。

“公主,先喝杯水暖暖……”

兩人回了閣樓,元兒率先點上了盞小燈,又給盛長寧遞了杯水去,不知從哪裏拖出一隻小木箱,挑了支藥膏出來,準備為盛長寧上藥。

藥膏看着就是宮中最低廉的,盛長寧從未用過這樣的,不過她只抿着唇,沒有出聲。

數載過後能重獲新生,早已不易,她沒有理由去挑剔。

先前刻骨的疼勁已經過去,如今細微的抽痛感襲來,盛長寧連眉都未蹙。

可看着青紫一片的手肘,公主還忍着沒出聲,元兒早就抑制不住了,她抽抽嗒嗒的淚珠子滾落在盛長寧的手臂上,盛長寧這下子不僅擰了眉,還下意識地抽了下胳膊。

臟……

“公主,您別再出去了,奴婢擔心……”元兒一邊為她抹着葯,輕柔地按揉着那片青紫,一邊話中的顫音不斷,顯然……害怕極了。

盛長寧想要抽出來的手臂頓住,從前待在她身邊的人都是最恪禮的,如阿南那樣言語不多,卻時刻會護着她;再如慶嬤嬤那樣墨守言規,又待她如親子般地好。

只是,像元兒這樣直白地陳述擔憂,是沒有的。

盛長寧微偏頭,側目看着那兩顆眼落在的肌膚上,盯了好一會兒,等到水跡干透,她才輕輕“嗯”了聲。

細小的蜂蠟被攏在敞口燭座上,燭火在桌台上微弱地跳躍,發出細碎的“噼啪”聲,盛長寧看着有些出神。

收拾好傷口,元兒又從一處角櫃裏,拿了一隻竹籃出來,竹篾的籃蓋被她打開,露出裏面的兩個饅頭。

元兒猶豫了會,把饅頭遞了一個過去,盛長寧回神,目光落在捏着饅頭的手指上,遲疑的時間比她還長,她在疑慮——這樣拿的食物能入口?

元兒見她遲遲不接,以為她是想留給自己吃,立馬就急了:“公主,奴婢不餓,奴婢去膳房拿吃食的時候,阿桃已經偷偷塞了饅頭給奴婢吃……”

盛長寧沒有說話,她接過,咬了一口,乾燥又冷硬的感覺充斥口腔,元兒奉上水去,就着清水她勉力吃了半個。

剩下的被推回元兒手中,盛長寧已經累極,但還是撐着身子換下衣裙,元兒要來幫忙,被她回絕。

“你吃完手裏的,即可。”

元兒只得退下。

閣樓很小,只有兩層,盛長寧現在的起居皆在首層,她躺在還算寬敞的拔步床上,闔上眼,細細思量。

先前那人喚她“盛長清”,是“長”字輩,可見是與她同輩的,如此一來重生在這盛長清身上,倒也算得尚可。

只是,父皇名下的公主除卻為長的她,便只有二公主盛長瑜和三公主盛長瓊,還有個早夭的四公主,沒來得及取名,只是因是淑妃所出倒也入了宗祠。

又哪裏來的五公主?

盛長寧睜開眼,眉間又下意識地蹙着,身為公主,吃穿用度卻比之下人還不如,該是個生母低微的了。

但……

盛長寧抬起手來,窗邊的月色皎潔,照映出她手心裏的那塊銀元寶,精緻小巧,做工上乘。

那位安樂公主怎麼會有她的東西?

………………

那年,時至陽春三月,正值春闈。

桃李芳菲俱開,楚宮裏植的百花香氣綿延不盡,盛長寧最是歡喜這般時節,度過了數月的寒意紛飛,總算能解下臃腫的襖氅,着一身輕軟羅裙。

坐在她的長寧宮內,阿北就用小火煮着青梅酒,梅子在冬日裏兌上白糖腌漬了數月,滾在沸水裏泛着清甜的香。

阿北是江南人,她的面容有着南地人的溫婉,芊手執着銀勺柄,一下一下地拌勻,美人奪目日光又柔和,讓盛長寧靠在軟榻上,頓生睏覺懶意。

阿南就匆匆推開宮門,沖盛長寧執禮,說道:“公主,陛下讓您去趟罄德殿。”

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聲音卻仍舊有些散懶地應着。

江南之地的百姓善植茶樹,每年都要挑選精細的茶葉送奉宮中,今年仍舊。

等盛長寧換上繁複宮裝,行至罄德殿門前時,殿內傳來沉沉的朗笑聲,帶着不易察覺的歡愉。

盛長寧步子微頓了下,抬步邁了進去,內侍尖細的聲音響起:“長寧公主到——”

漸步上前,盛長寧行了禮,聽着上首的聲音已經失去笑意,轉而肅穆,她心中只有好奇。

父皇待人向來不假辭色,像這般的笑聲,她只能在父皇面見太子兄長時窺得一二。

骨子裏恪守的墨規令她不曾抬頭來看,搭垂着眉眼間,盛長寧就聽得男子的嗓音徐徐散開。

他說:“微臣參見長寧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沈臨之行的是稽首大禮,恭敬又低卑的姿態匍匐着,讓盛長寧心下漏跳一拍。

她嚇了一跳,面上卻並未顯露,只輕聲喚他起身。這人雖只是江南知府之子,不過前來拜送新茶,卻能博龍顏大悅,應是個有本事的。

“長寧,春闈在即,不若為盛京學子賦詩一首,以示勉勵。”

父皇在上首目露慈藹,神態與尋常無異。盛長寧怔愣,隨即掩下眼中的錯愕,腰間挺直,應:“諾。”

後來……

後來,她殿前賦的那首《新茶》傳遍大楚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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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日長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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