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丞相御府
天下九州,安陽虎踞七州之地,僅余雍州之北蠻,梁州之西巫,以及久懸海外的南海鮫人國尚未臣服。
若說安陽晉王府的徐家王旗所指,便是天下武人刀鋒所向,那麼這汴梁丞相府就是無數士子夢寐以求之龍門。
安陽丞相李御府,筆落驚天地,詩成泣鬼神,靈帝朝時上書諫言,被流放三千里,徙至東萊郡教化一方,后劉道輿登基,聞其賢名,官復原職,回京後上書平蠻策,行屯田,募府兵,推行保甲法、將兵法,安陽國力大振,這才有了之後晉王龍騰四海,虎視八方的不世武功。
身着紫色朝服的李御府行色匆匆地往文德殿趕去,中午正用膳時,忽有旨意宣丞相入宮。近些年,陛下的心思越來越急了,一飯三吐哺已是常態。想到這兒李御府不禁嘆了口氣,雖說國事為重,可自己這身子骨實在是禁不住這麼折騰了。
從宮門步履匆匆的趕往文德殿,御前太監,中常侍馮力士早已經在門口等候。
“馮公公,陛下急着召我過來,所為何事?”李御府開口問道。
“老奴也不甚知曉,不過上次晉王父子來了以後,皇上就終日盯着那地圖看,一看就是一整天,昨兒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麼,急召大將軍霍青衣回京,這會兒啊,大將軍應該已經快到京城了。”馮力士低着頭,細聲細氣地說著,一雙狹長的眸子低垂,看不清在想寫什麼。
兩人一路無言,走過燭火搖曳的前殿長廊,轉入後殿,映入眼帘的是一張篇幅極大的地圖,天下九州二十七郡,皆在天子眼中。
“陛下,李相來了,”馮力士輕手輕腳地走到劉道輿身邊。
“賜座,”劉道輿丟下筆,轉過身,臉上掛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李御府謝了恩,待小黃門搬來太師椅后穩穩坐下,“卻不知陛下召見微臣,所為何事?”
劉道輿並未直接回答,而是拋出了一個問題,“李相,你以為當今之天下,我安陽最大的威脅是什麼?”
皇帝如此急召自己入宮,那麼必然不是想聽一些老生常談,李御府笑了笑,心裏有了算計,“攘外必先安內,自古武夫亂國者不計其數,而文人最多也只是寫寫文章發發牢騷罷了。”眼神不經意的瞄向地圖上,晉王封底,冀州晉陽果然被硃筆重重畫上了一個圈。
“世人皆道晉王乃帝國擎天一柱,一門忠烈,”劉道輿倚靠在御榻上,“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李相此話,莫不是陷朕於不義。”
“老臣以為,大將軍霍青衣文韜武略皆為上乘,且此人起於微末,在諸王並起的安陽,是個異類,只能安心做陛下之鷹犬。”李御府一邊說著,一邊看着劉道輿的表情。“天下武人皆以晉王為尊,北軍將士更是只認徐家虎符而不認陛下玉璽,即便徐汾陽封金掛印歸京,也難保無人想逼他做那黃袍加身之事。”
說到最後,可謂圖窮匕見,李御府深知皇帝心意,此間並無外人,乾脆將劉道輿心中所想點破。
“一派胡言,”劉道輿霍然起身,勃然大怒,李御府與馮力士趕忙跪倒在地,只見劉道輿背身而立,眼睛死死盯着地圖,“晉王之勇天下無雙,三軍將士更是以其為尊,豈是你可以這般評價的。”
天意難測,難道是自己猜錯了么,不,絕不可能。
李御府跪伏於地,強忍着心中的恐懼,“陛下,自古沙場之上瞬息萬變,無數名將因糧草不濟,後援不足而馬革裹屍,我丞相府必全力以赴,以保驃騎將軍大勝而歸。”
“很好,很好。”劉道輿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李相,出征在即,萬不可有閃失,此事你務必親自去辦。朕有些乏了,退下吧。”
李御府此時後背發寒,“臣告退,”緩緩起身,領旨退下。
恍惚間聽到劉道輿喃喃道,“徐汾陽,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此時的徐家父子正與李通微、高繼思二人於觀海苑商討出征之事。
“繼思,”徐汾陽端坐在一把太師椅上,手捧香茗,面沉如水,“據你所言,此次與其說是助那拓跋崇明平亂,倒不如說是降服那邪教妖人。”
“義父所言甚是,”高繼思道,“只是這邪教妖人光靠殺是殺不完的,此前北蠻鐵騎圍剿之時,一旦六欲宗戰敗,便化整為零,放下武器,與尋常牧民無異,待大軍過後,又聚集在一處,猶如春風野草,殺之不盡,滅之不絕。”
“若要徹底平定這幫妖人,唯有從內部將其瓦解,”徐汾陽輕捻虎鬚,“只有尋得他們山門所在,確定其頭目骨幹長相,方可一網打盡,永絕後患。”
“先前楚存孝也是這般想的,但是不知為何,一般直接前去投靠的,都無法接觸到他們的骨幹,而斬殺邪教骨幹,再易容替換混進去的,又很快就會被發覺,久而久之,此法便再也行不通了。”高繼思嘆了一口氣,“這邪道鬼修倒真是好手段。”
聽到這裏,李通微插嘴道,“這六欲宗甄別之法略有特殊,此事說來話長,不過若是要找一個細作人選,依貧道所見,眼下便有一人。”
徐慶芝心裏隱隱有些不妙,這死道士,該不會是想讓我去做這細作吧。
果然,在晉王及高繼思期待的眼神中,李通微嘿嘿一笑,“便是這位世子殿下了。”
“不可!”徐汾陽尚未答話,高繼思急站起身,發現自己失態后忙向徐汾陽施禮賠罪,“義父恕罪,只是此事兇險萬分,邊軍派出去的細作被殺害者何止百人,世子殿下千金之體,豈可以身犯險。”
徐汾陽倒是沒有直接拒絕,在他心裏,若是能確保慶芝安全,讓他去歷練一番也是一件好事,朝堂之上對自己一直心存芥蒂,況且自己終有一天會老去,這偌大的晉王府,說到底不過是父子二人苦苦支撐,到最後,這世間能照顧徐慶芝的,其實只有他自己罷了。
“道長為何說只有小兒合適呢,論起修為,他這些年修為大跌,僅一身雷法可以保命罷了。”徐汾陽不解道。
李通微深知不能將聖人之血的隱秘說出來,思索了片刻,道,“這邪教無孔不入,派出去的細作都被殺害,必然是軍中走漏了消息,我贈予世子的這枚道符,乃是我補天道無上之法寶,可以助人改頭換面,藏匿身份,世子修為雖不是天下第一等,但是這天下僅有他可以駕馭這枚道符,也就僅有他可以完美的避開邪教耳目,以一個完全陌生的身份加入他們,伺機而動。”
徐慶芝明白其實邪教甄別核心高層的手段是體內有無聖人之血,這道人當下的說辭不過是為了讓徐汾陽答應而胡編亂造罷了,但細細想來,也確實只有自己既有這聖人之血,又願意以身犯險。所說兇險萬分,但此事若是不成,深宮裏那位喜怒無常的天子怒火,自家也絕對承受不起。
想到這兒,不禁嘆了口氣,“父親,李道長說的極是,再找尋常人去做,也不過是白添幾條無辜人命,此事便交給我來吧。”
“可是,”高繼思似是極為擔憂,正欲說話,卻被徐汾陽揮手打斷,“慶芝,此次平亂,與其說是征戰,不如說是陛下對咱們晉王府的試探,倘若戰場失利,亦或者未經全功,那邪教去而復返,只怕我晉王府都將大難臨頭,為父深知此事兇險,不過你若是有些把握,便放手去做。”
徐汾陽的眼中寫滿了無奈,他又何嘗不知此事兇險,可如今又什麼辦法呢,天子金口玉言,自己說到底不過是個備受猜忌的異姓王爺,護得了慶芝一時,也護不了他一世。
徐慶芝苦笑點點頭,還真是趕鴨子上架,不過既然事已至此,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若是提前做足了準備,此事也不是做不得。
見徐慶芝點頭,徐汾陽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為往聖繼絕學,為天下開太平,既然朝廷將這虎符交於你我,我們便不可負了這天下,慶芝,這句話你要牢牢記住。”
此時的文德殿內,氣氛詭譎,劉道輿與霍青衣相對而坐,交談許久,劉道輿起身拿起天子佩劍,交到大將軍手中,一旁侍奉的馮力士佝僂着腰,身影隨着殿內的燭火閃爍不止。
大同三十二年,安陽皇帝劉道輿賜大將軍天子劍,上斬勛貴,下斬佞臣,以正天聽。